“不会。”梁喑站起身来,顺手拿过他的外套给他披在肩上,“伸手。”
沈栖本能地伸手,发现他是在给自己穿衣服,连忙向后退了一步,“我自己来。”
梁喑也没再动手,抵着唇咳嗽两声说:“走吧,程术在楼下等你。”
“您也要出去?医生说您不能再操劳了,昨天答应的事不能食言。”
“送你上学不算操劳。”
沈栖脑子没转过来,“那算什么?”
梁喑并起两指,在他额头一弹,“算义务。”
车程不算长,沈栖怕梁喑受风没敢让他下车,下车之前,微微抿了下唇角,说:“我尽量在晚上七点之前结束,可以吗?”
梁喑想伸手碰碰他,想警告他离林封远点儿,想现在就把戒指给他套上,但没有一个能真正执行。
他再看不上林封,再瞧不起这个禁不起他一点儿手段的玩意儿,但在沈栖心里,他重若千斤,他拥有自己难抵一击的武器。
梁喑轻声笑笑,“好,去吧。”
沈栖先去了实验室一趟。
最近项目正式启动,他除了上课复习之外全在实验室。
卫城瞥见他来先是勾唇轻蔑一笑,接着又低下头看数据。
沈栖对这眼神毫无触动,准备去找徐令知时被安矜拍了下肩膀。
“师姐怎么了?”
安矜满面愁容,苦着脸指屏幕,“小师弟我这个数据怎么弄也不对,徐教授下午就要过来,你帮我一起看看?”
卫城在记数据,头都没抬轻嗤了声:“找师弟帮忙,就不怕自己的数据变得更烂,人家大一就能指导你研二,说出去丢不丢人。”
安矜忙里偷闲呛了他一句:“找你你行?”
卫城短促地讥笑一声,滑过自己的椅子把笔往桌上一丢,“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帮你,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又不欠你的,做不了就不要来实验室。”
安矜懒得理他,双手合十看向沈栖,“小师弟,救救。”
“好。”沈栖放下书,走到她旁边调出数据从头开始看。
其实起初安矜也不太相信这个大一新生,单纯是觉得人漂亮异瞳稀奇才亲近。
后来有一次她弄错了数据,还是沈栖和她一起熬了半夜,帮她查出问题又验证了数据。
第二天徐教授劈头盖脸骂了一圈,安矜因为沈栖的帮忙幸免于难,长长松了口气的同时看向沈栖,他正好也看过来,一双异瞳含着一点笑意,和她点点头。
小师弟人漂亮,还温柔,比严苛的徐教授要好美好多了。
他身上没有那种眼高于顶的矫情,并不因为聪明有天分就瞧不起人,无论是谁找他帮忙都肯帮,看着清高冷淡其实温柔又随和。
安矜恍惚闻到一丝似有若无的乌木沉香气味,不自觉侧过头看他。
实验室光线透亮,初冬阳光投来一束落在他撑着桌面的手上。
冷白的手指修若梅骨,单薄的皮肤透出浅青色的血管纹路。
“这里错了。”沈栖抬起手指着屏幕,微凉的嗓音平铺直叙不带情绪,一字一句指出错误,顺便指导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安矜当场屈指在桌上磕头,“谢谢您!我那异父异母的亲生师弟,救我于水火的沈爸爸。”
沈栖一怔,随即轻笑:“举手之劳,不要紧的,你有问题随时问我就好了。”
沈栖进了学校,程术问梁喑:“先生,回医院?”
“去公司。”
程术略有些为难:“小少爷说要送您回医院,如果让他知道了……”
梁喑从窗外收回视线,指尖习惯性在膝盖上轻敲着,“给你发工资的是我,你这么怕小少爷做什么,当年你可不是这样的,程老大。”
程术曾在边境线走过几年,干的都是生里来死里去的活儿,梁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因为爆炸没了一只耳朵。
程术还记得梁喑的话,这个穿得西装革履看起来清贵禁欲的男人低下头,用那双冷淡的眼说出了比他还要野兽的话。
“跟着我,下次他们见你会给你磕头。”
程术那时候不信,后来才明白他完全没有夸大。
梁喑看着一派清规守礼,其实做的事比他疯比他绝,完全是个有修养的流氓。
“我是小少爷的司机,自然要听他的话,或者我给他打个电话请示,如果他同意我就送您去公司?”
梁喑让他这个不拐弯的脑子气笑了,“行吧,回医院。”
程术这种经历过死亡的人,对一个人忠诚就会豁出命的保护,梁喑叫他来,本意是看重了这一点,却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就被沈栖收服。
他不知道沈栖做了什么,但既然他愿意听也好,他也没多问。
沈栖陀螺似的忙了一天,一抬头天已经黑了,抓起手机一看已经八点二十,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足足超过了快一个半小时。
“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沈栖。”林封手上拿着他的外套,“衣服,外面很冷。”
“谢谢。”沈栖抓过来套上匆匆往校门口跑,不知道梁喑等了多久,有没有着急。
他气喘吁吁到校门口,梁喑就倚靠在车边低着头抽烟,时不时轻轻咳嗽。
路灯就在他背后,苍凉光线笼罩下巨大的阴影,隐隐约约衬出几分孤寂与病重。
“梁先生。”
梁喑将烟头按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眉宇间有几分疲惫和病气浓重的苍白,但嘴角笑意温和,“下课了?走吧。”
“晚不晚?”沈栖思忖几秒,和他解释:“我复习得太着迷,忘记时间了。”
“嗯,不碍事。”梁喑接过他的书包,打开门让他进去,接着才吩咐司机,“去码头。”
沈栖松了口气,轻嗅了嗅身侧浓重的烟味,总觉得他心里装了很多事,“是公司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我不让您去出差,有什么问题了?”
“不是,别瞎想。”
梁喑只是在克制他的情绪,他今天可以尽量不去想沈栖和林封有多久的时间在一起,但站在校门口抽烟的这一个多小时里,他没法不想。
烟碱刺激中枢神经,让他的思维极度清醒,一分一秒,他都过得无比清晰。
他没有那么大度,但他不能一次次地因为这些事失态,那会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梁喑一直觉得自己是很有自制力的人,他物欲其实不算高,生意场上的吞并与抢夺更多是在满足自己的掌控欲与强占欲,是他解压的方式。
“饿不饿?”
沈栖点点头,有点不知所措。
他总觉得梁喑在压抑克制着什么,想问问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就像一座高大可靠的山,很安心,却又离得很远。
应承找人算过下水吉时,沈栖到的时候仪式刚刚结束,两层高的船入水,压出汹涌水花。
“你们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不来了呢。”应承让人招呼客人上船,迎上来叉着腰冲沈栖两人显摆,“怎么样?我这船怎么样?”
梁喑微抬了下下颌,司机递上一个稍大的盒子。
“这什么?”
梁喑抵唇轻轻咳嗽几声,嗓音微哑地说:“沈栖准备的礼物,祝你首航顺利。”
应承眼睛一亮,接过去抱在怀里,“哎谢谢小师父,来来快上船。”
沈栖在原地发怔,发现梁喑比他想象中更加周全有礼,他根本没想到要送礼物。
“一样的,你送就当是我也送了。”
沈栖轻吸了口气,跟着他一起上了船。
这次首航参加的人很多,沈栖粗略估计了一下至少有三十人以上,大部分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除了陈亦洲之外,他还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Anne。
她穿着漂亮的低胸长裙,肩上裹着毛色雪白的披肩,肌肤雪白乌发红唇,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和当时的下元节会联络人风格截然不同。
沈栖忽然想起下元节会那晚,她和梁喑相谈甚欢。
梁喑还收了她的东西,笑意温柔地放进了西装口袋。
“想什么呢?不是饿了么?来。”
梁喑牵住沈栖的手把他带到餐食区,挑了个水果蛋糕放在他手上,端了杯温水稍稍压压咳嗽的冲动。
沈栖忙了一天也有点饿了,拿起勺子挖了一勺送进口中。
“感谢大家的赏光……”
应承冗长又激情澎湃的感谢词说个没完,沈栖捧着蛋糕忍不住笑起来,“他话好多。”
梁喑搁下杯子,说:“我去跟人打个招呼,你一个人在这儿行么?”
沈栖微微歪头,“可以。”
梁喑起身走到Anne旁边,先和几个男人说了话,几人不知道讲到什么Anne一下笑了,从沈栖的角度能看到她娇嗔的侧脸。
他咬着勺子,视线一直落在梁喑挺拔的背影上。
看不到他在说什么,只能根据几个男人和Anne的神色判断,聊天内容应该很轻快和谐。
沈栖心脏突地跳了一下,捏着勺子的手也微微一偏。
“他胆子小,又不爱这种社交,我带他来是散心不是来认识朋友的,他跟你们也没话说……见什么见,是你们说见就能见的么?”
刘捷一听就不乐意了,横眉笑骂:“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什么叫跟我们没话说?你心肝儿就这么娇贵啊,见一眼也不行。”
梁喑嗓音低哑含笑,“是娇贵。”
“没见过这么护短的,结婚了不公开就算了,来都来了还不让看一眼。”夏维忍了忍笑,后退一步嘲讽他:“你怎么跟个老母鸡似的,护崽儿护成这样。”
梁喑斜他一眼,“滚蛋,行了,我接个电话。”
沈栖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蛋糕就放下了。
他不爱看台上滋哇乱叫的表演也没有认识的人,打算一个人到甲板上看看风景。
陈亦洲正巧过来,“觉得他不跟朋友介绍你,失落了?”
沈栖摇摇头:“不是。”
陈亦洲和梁喑的沉稳锋利不同,说话时温和泰然,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你喜欢他么?”
沈栖一哽,微微抿唇:“我不知道。”
“你们的婚约是娃娃亲,本来跟他结婚的应该是你大哥,现在变成了你,你心里有不甘么?”
陈亦洲端了杯酒递给沈栖,轻笑着朝他举杯,“他这个人,确实是有点唯利是图,朋友不多,敌人不少。”
沈栖在他的暗示下喝了一口,微微动了动嘴唇,但又没发出声音。
“想听听他的事儿么?”
沈栖踌躇几秒,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可以吗?”
“可以,不过你可不能告诉他这是我说的,你知道的,你老公这人脾气稀烂,也就是你,换个人……”陈亦洲靠在椅背上,玩着杯子悠悠道:“你们婚宴那次,你喝多了骂他也没骂错。”
沈栖蓦地瞪大眼:“我、我骂梁先生?”
“哟,你忘了。”陈亦洲含着笑,说:“你骂他老男人不是好东西,不要嫁给他,他脸色难看得厉害,我还以为他要揍你一顿,现在来看,竟是连骂也没舍得。”
沈栖根本不记得有这一出,稍微试想了一下自己在婚宴上撒酒疯、当着他朋友的面儿骂人就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还有吗?”
“也没什么,就骂了这两句。”
陈亦洲笑意未收,轻叹了口气,说:“他确实比一般人要霸道,做事么……不过有些事看你怎么想了。”
“生意上的事儿有时候和战场差不多,他接手家业的时候比你大不了多少,别说现在了,那会儿的梁家也是虎狼环伺,你也见过他们家那些长辈,哪个是好对付的。”
沈栖知道,却不能想象长辈们对梁喑的敬畏,是经历多少东西换来的。
“还有呢?”
陈亦洲发觉他的视线,莞尔道:“Anne跟梁喑算青梅竹马,云家的二小姐,两家长辈也曾动过联姻的念头,后来因为梁喑不答应,加上她出国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你觉得Anne跟梁喑配么?”
沈栖想起有一晚在梁喑口袋里发现的名片,“云家,是叫云思敏吗?”
陈亦洲见他来了兴趣反倒不讲了,“说得多了梁喑要骂我,况且我是他的朋友,说话没什么可信度,你听之忘之。”
沈栖沉思几秒,轻声问他:“您知道梁先生母亲的事吗?”
陈亦洲指尖一顿,随即笑了:“这个我不敢说,想知道自个儿去问他。”
沈栖手臂上有些泛痒,下意识搓了搓。
梁喑打完电话回来,看到陈亦洲坐在餐食区的椅子上冲他笑得意味深长,心里顿时有了个不太好的预感。
沈栖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还拿着一只空的玻璃杯,但那碟蛋糕却没怎么碰。
梁喑微叹了口气,微微弯下腰想叫他起来,却发现他眼睛红得惊人,微张的唇殷红似血,俨然一副喝多了的样子。
“……谁许你喝酒的。”梁喑叹了一声,低头问他:“还认得我么?”
沈栖直勾勾望着他,酒醉的迷乱与麻痒的焦渴在血液里乱撞,那双修长细白的手毫无章法地去扯毛衣领口,额角鼻尖全是汗。
梁喑看着桌上足足七八个空杯子,偏头朝陈亦洲皮笑肉不笑地骂了句:“陈主任,你连我的人也欺负。”
“这叫欺负么?这叫助人为乐。”
“我还不至于要靠酒来助兴。”梁喑哭笑不得,弯下腰要抱沈栖回去,刚一碰到就被他推开,原本清冷的嗓子变得柔软,黏糊糊地抱怨,“你别抱我……”
“不抱你怎么回去?你自己能走么?”梁喑耐着性子哄他,“听话。”
沈栖意识混沌又像是有一丝清明,勉力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瞪他:“你不是好人。”
陈亦洲“噗嗤”一声,又立即收起笑。
“……好好我不是好人,你喝多了,我先带你回去休息。”梁喑不再试图哄一个醉鬼,直接弯下腰把人抱在怀里,在他挣扎时直接冲屁股用力拍了一巴掌。
“老实点儿,否则把你丢下海里喂鲨鱼。”
沈栖畏疼,当即呜咽一声,“疼……你又打我……”
这就疼了?他用劲儿了么就喊疼。
沈栖嗓音黏软,哭腔带着滚烫的热意像极了呻吟。
梁喑嗓子发紧,抱着人踢开了事先安排好的房间,给他脱掉鞋袜,准备去要一碗醒酒汤来。
沈栖醉得眼皮都红了,大概是觉得太热,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东倒西歪地扯自己的毛衣。
梁喑反手锁上门,回来帮他脱衣服,“把手抬起来,往上举……不会喝酒还敢喝,知道你混着喝的那些都是什么么就往肚子里装,你以为陈亦洲是什么好东西么?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让你照顾我,我病死了你也不知道。”
沈栖软得像根刚从开水里捞出来的白面条,又像是从海里捞上来的小白鱼,纤薄的脊背骨骼明晰,黏糊又柔软地搭在梁喑的手臂上喘气,湿漉漉的睫毛一抖一抖,可怜又勾人。
房间不隔音,外头的乐声燥乱,顺着门缝传进来。
梁喑从沈栖的睫毛流连到鼻峰再到殷红的唇,压抑下趁人之危的念头,把人放在床上起身时手指一软。
沈栖双手抓住他的指尖,用凄红的双眼朝他勉力眨了两下,“抱……抱抱我……热……身上痒……你抱抱我好不好……梁先生……抱我……”
梁喑指尖一紧,酒醉迷蒙的沈栖和平时那个乖巧清冷的模样截然不同,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天然的媚态,求他抱的时候像极了求欢。
明知道他是皮肤饥渴症,梁喑还是不自觉地动了动喉咙,恍惚了一瞬。
沈栖见他迟迟不动,收回手自己用力搓着胳膊,很快就凌虐得一片红。
梁喑握住他手腕扯进怀里,一手揽腰一手托背按住。
“……”沈栖嗓子里发出一声很低的,像是奶猫被揉舒服的声音,乖顺地靠在他怀里蹭脑袋。
梁喑揉着他的后脖颈,低声说:“不许动。”
两人呼吸交错,破碎断续的气声带着酒气一股一股地往耳朵里钻。
梁喑掐着他的腰,轻声叹气:“我对你不好么,你总这么怕我,总觉得我不是好人,我就是再不好也没碰过你一指头。听话,别再喜欢那个黄毛小子了,林封哪里就比我好,是不是?”
怀里的人不知是不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用鼻尖在他颈侧蹭了蹭,就在梁喑脊背都酸麻的时候突然一疼,忍不住“嘶”了声。
沈栖用力咬着他的脖子,足足十几秒才肯松开。
梁喑也没动,就任由着他咬,无奈地捏着他的脖子:“还说不是小狗,清醒了咬人喝多了还咬人……”
话音一停,他手剧烈一抖。
沈栖迷迷糊糊伸着舌尖舔了一下,差点儿把他骨头舔酥。
梁喑怀疑陈亦洲给他喝的不是酒,是致幻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