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微微攥紧手机,本能地不太喜欢梁正则这样的说法,像是一把把刀往梁喑身上落。
有一瞬间,他觉得梁喑像一座没人能懂的荒岛,孤寂地停留在深海中央的夜色中,连明月都不照在他身上。
他皱起眉,声音不自觉冷了几分。
“梁家那么多人,那么大的家业他一个人扛着,您想过他也是普通人,也会累会生病吗?”
“梁维生赔掉的26亿是很多人几十辈子也赚不到的数字,梁先生没有一句怨言地帮他处理掉,他和林裕安有所勾结,梁先生也未重罚。”
“他是梁家的家主,做什么都是为了保护梁家人,他是手段激烈,但那么多人倚仗着他活却没有人能给他分担,他病了还在看文件,明天还要出差,您是他的父亲,您不关心他吗?”
“我不知道梁先生以前什么样,但是我认识的他,比您说的要温柔。”
沈栖一口气说完,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尖锐也很强势,面对长辈似乎有些不妥。
“……抱歉,我只是……”
梁正则完全没想到沈栖能这么护着梁喑,清凌凌的冷嗓有条有理,轻却有力,一字一句,说得他哑口无言。
梁正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干巴巴道:“替我问候梁喑,让他注意身体,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沈栖挂了电话,捏着手机在门口很轻地舒了口气。
虽然梁喑爱欺负他,还不顾他的意愿说亲就亲。
虽然他老是用自己认为好的方式对待他,像养猫一样养他,对他的喜欢也像是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吃起醋就掐他下巴。
但梁喑不是坏人。
沈栖从墙壁上直起身,一抬头看到给梁喑扎针的护士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下意识挺直了身子。
“您、有事吗?”
护士憋了半天,指指病房又指指沈栖,“你是梁先生的……?”
沈栖猜她是听见自己打电话了,思虑片刻,“能请您暂时别说出去吗?我们目前还不打算公开。”
“嗨,放心吧,姐嘴严实着呢。”护士爽朗一笑,随即又担忧道:“不过你可得劝劝你先生保重身体啊,我看你们年龄差距也不小,要是他糟践坏身子苦的不还是你么,对吧?”
沈栖:“嗯,我会劝他的。”
护士冲他眨眨眼,笑眯眯走了。
沈栖有些疑惑她笑什么,慢了半拍才回过味来,什么叫他糟践坏身子苦的是他?
……他还嗯了。
沈栖绝望地咬了咬牙,回病房。
梁喑已经醒了,靠在病床上看文件,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去哪儿了?”
沈栖捏着手机,不太想让他知道自己和梁正则的通话内容,但通话记录瞒不过人,思来想去只好说,“嗯……你电话响了。”
“怎么没叫我。”梁喑半坐起身,朝他招招手,“来。”
沈栖走到他跟前,轻声说:“我想让您多休息一会,父亲打电话来关心您身体,让您多休息,不要太操劳。”
父亲?梁喑怔了一瞬。
“我父亲?”
梁喑一下笑出来,梁正则不会管他休不休息,最好早点死了这世界上才少了一个祸害,但面上不显,笑了笑,“没事,死不了。”
第37章 能栖杏梁(七)
沈栖不太喜欢他这样说,好像生死这件事对他很不重要,来来回回做了几次酝酿,从他手上抽走文件,“梁先生,明天不要出差好不好?”
梁喑没拦着他,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有难题。
“有事需要我帮忙?我出差两天就会回来,你的皮肤饥渴症应该来得及,如果担心,明天早上我先抱了你再走。”
“不是。”
“那是什么,说清楚沈栖,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没办法百分百猜出你想要什么。”
梁喑伸手抵住唇很压抑地轻咳了两声,带得输液管微微颤动。
“您需要住院。”
“一点小病不要紧,我有分寸。”
沈栖心里发急,脱口说:“如果您不去出差,我……我可以答应您一个条件。”
梁喑先是怔了半秒,随即就笑了,“什么都行么?”
沈栖瞳眸颤了颤,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嗯,只要您不去出差。”
眼前软绵绵的少年像一只以身饲虎的兔子,发现一直威胁他的野兽受了伤,拗不过内心的善意颤巍巍又小心地舔舐对方的伤口,小舌尖红得诱人。
梁喑似笑非笑地试探,“那我要亲你、碰你,甚至在这间病房里要你,也可以?”
沈栖心口发热,很小幅度地颤了下肩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收回这个承诺。
“我没你想的那么……”梁喑话音一停。
“我……”沈栖声音很小,和兔子的呜咽差不了多少,梁喑定了定神,才勉强听清他说了什么。
“亲……可以,后面……后面那个不行。”
无名的一团火从脚底一口气烧到天灵盖,掰碎了神经系统顺便把血管也搅得一团糟。
梁喑口干舌燥地低喘了几口气,心说他不是来照顾自己的,他是来折腾自己的。
“行吗?梁先生。”
沈栖的脸颊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几乎要滴血的眼尾一直在抖。
这句话几乎用掉了他所有的勇气,听起来好像是在主动送吻。
“好,明天我安排别人替我。”
沈栖松了口气,一双异瞳泉出一汪满意的甜味。
“去洗洗,一会上床来。”
沈栖瞳孔轻轻缩了一下,看着窄小的病床有些却步,现在……现在就要亲吗?
舌根先一步泛酸,促使喉结滚动,掀起被他肆虐过的记忆。
“想什么呢?我不打算今天兑现承诺,你身体差成那样,我真要是亲了,你也发烧我还得分心思照顾你。”
沈栖耳朵滚烫,飞速钻进卫生间。
镜子映照出满面潮红,沈栖有点懊恼,明明只是劝梁喑不要去上班,是在为他的身体考虑,怎么弄得好像在讨论能否接吻。
梁喑并不像别人那样住总统套间一样的病房,普通病房只有简单的洗手池和卫生设施,只够清洗手脚。
沈栖出来时脸颊温度稍微散了散,本想商量能不能睡沙发,但猜梁喑一定不会答应,于是缓步走到病床前深吸了口气揭开被子爬上去。
他还未躺下,腰上就立刻一紧。
“梁先生!”
“别动,小心掉下床去。”梁喑一只手托着他,呼吸不远不近地压迫岌岌可危的神经。
沈栖双手抵住梁喑的胸膛,因为紧张而微张的唇比先前更红。
浆果外壁薄透,吮透了就会有足够香甜的汁液渗出来。
“不碰你,我保证。”
那截儿细腰软得如同初春刚抽出来的嫩柳,软韧纤细,掐一把就会折成他想要的形状。
梁喑见他第一眼就被这截儿腰勾去三魂,在无数个等待他长大的日夜里,他如一个最耐心的篾匠,劈磨削拉,将那枝青白分明的竹枝打磨到软韧细腻精巧漂亮。
他对这把腰几乎痴迷,闭上眼就足够清晰浮现笔直白嫩的竹篾纠缠延展。
梁喑呼吸沉重而滚烫,是病重的体现,沈栖听他呼吸不畅,微微咽了咽唾沫,顺从地趴在他怀里。
衣服很薄,能感受到异乎寻常的体温,像是隔着胸腔同步了心跳。
两人从未在清醒时贴得这样近,上一次睡着了,这一次清清楚楚地被人拥近怀里,呼吸一下一下扫着耳朵。
只要近一点就可以亲上去,只要他翻个身就可以把自己压在床上。
沈栖有点紧张,双手放平了按在他胸口,感觉到坚硬肌肉下滚烫的温度,以及清晰平稳又像是比平时稍快的心跳。
梁喑的心跳。
“睡不着么?还是不敢睡?怕睡着了我会碰你?”
沈栖怀疑医院的空调出风口堵了,忍着身上一股股的燥热,不怎么敢抬头看他,“您说不会……不会把病传染给我。”
梁喑笑意一顿,随即低笑出声:“别的没学会,怎么反将我一军这点倒是学全了,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我不会碰你,安心睡。”
沈栖手掌感觉到他低笑的震动,此时他也全无睡意,闭了会眼又睁开,“梁先生,您有什么愿望吗?不是……不是那种,是其他的愿望,有吗?”
梁喑:“嗯?”
“您想要什么东西,或是想去哪里,这样的愿望。”
“没有。”
沈栖趴在他怀里仰头,近在咫尺地男性下颌弧线硬挺而锋利,低垂着的眼幽深灼热,平时微抿的唇线透着股不近人情的意味,此时却含着点笑。
这还是他第一次不在畏惧中打量梁喑。
其实他长得很好看,比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绝对的强势霸道与一身禁欲苛刻恰到好处地融合,仅仅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双脚发软汗毛倒竖。
梁喑不笑的时候很凶很吓人,但笑着逗人的时候又像一个好整以暇的猎人,肆意又随性地玩弄弱小无助的小动物。
沈栖一瞬间想到他训乘黄的样子,又想到他调侃自己“小狗”,耳朵根不自觉又热了几分,同时默默反驳:他又不是次次都咬人。
“想送我东西?你送的我都喜欢,哪怕是撒娇撒泼发脾气,就算是……”梁喑握住他的左手,慢慢地将他戴着婚戒的那只手挤进指根,才补上剩下半句,“咬我一口也行。”
沈栖被迫张着手指,急躁之余脱口把刚才的心里话送了出来,“我又不是次次都咬人。”
梁喑莞尔:“以后再咬我就是小狗?”
“……”
沈栖想,梁喑位高权重无所不能,想要的东西应该都有了,他无论送什么应该都是别人捧到他跟前去过的。
他缺什么呢?
梁喑看他纠结的样子,低笑一声把下巴搁在他头上,他想要的东西太多,黑暗中的光明、海浪中的船只,疲惫休憩的岛屿。
求岛即成岛,欲灯化为灯,他的万千愿望糅合在一起,化成一个乖软温驯,善良又漂亮的小兔子。
——沈栖。
梁喑活了二十七年,头一次想要一样“东西”,但这样“东西”的心却在别人身上。
好在,他对于强占、掠夺,吞并十分擅长。
翌日一早,沈栖睡到自然醒,睁开眼时先下意识打了个呵欠。
“哟,小嫂子醒啦?”
沈栖迷茫了几秒钟,在看到应承的一瞬间猛地瞪大眼,险些从床上滚下去,下意识偏头去看另一侧,空的。
“动作小点儿。”
沈栖循声看过去,梁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双腿交叠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偏头在和应承陈亦洲说话,听见声音抬眸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陈亦洲莞尔轻笑,“嫂子。”
“我去洗漱。”沈栖被两人叫得耳热,跳下病床火速钻进了卫生间。
他平时很浅眠,没想到居然睡得这么沉,不知道他们两个来的时候梁喑起了没有,他们不会还抱在一起吧?
沈栖深深觉得昨晚留在这儿是个错误,他就应该听梁喑的,回家去住。
洗漱完出来稍稍恢复了冷静,沈栖清清冷冷又很得体地和两人打了招呼,听应承又在鼓动梁喑去出海,当即皱起眉:“不行。”
“吃早餐,应承带来的。”梁喑指指桌面,又偏头跟应承轻笑,“你看到了,太太管得严,他不许,我也没办法,原定的出差都让副总代替我去了。”
应承牙酸得厉害,心说有老婆了不起啊,剜了他一眼又讨好地去看沈栖,“小师父,你们都不去那我这船买了个什么劲儿。你放心,我那上面安排医生了,梁喑上去照样能挂水。”
“不行。”
“我保证不让他掉一根头发。”
“不行。”
应承眼里的沈栖一向这么冷淡强硬,和他学皮影戏雕刻的那段时间,没少被他冰凉冷漠的眼神注视,也没少被他看似温和实则疏冷的指导弄得心悸。
录纪录片那段时间,他看沈栖这双冷淡异瞳总觉得自己像个耽误他时间的蠢货。
应承习惯性摸了摸鼻子,他很少强人所难,一向是别人来巴结奉承他,但他实在是太喜欢这个清高冷淡的小师父,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叫他一起出去玩。
叹了口气,应承忽然有点好奇,偏过身子用手挡住嘴靠近梁喑,“喂,你老婆对你也这么冷淡吗?”
梁喑抬手拨开应承,没理他。
给沈栖打开蟹粉小笼的包装盒,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会,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么?需不需要去学校跟同学研究比赛课题?”
决赛其实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可去可不去,但这次比赛对他很重要,他必须赢。
刚才洗漱的时候林封给他来过消息,问他今天还去不去学校,他和宗明打算去自习室再过一遍题,如果他没时间可以不用过去。
沈栖握着筷子慢吞吞开口,“嗯,要去学校,还有一周就要决赛了,我想再多复习几遍。”
“好,一会我让程术过来接你。”梁喑让酸火烧得胃疼,但面上只能尽力摆出一副宽松通融的姿态,免得他又要说自己不讲道理。
他这辈子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偏偏喜欢人的时候要讲道理。
沈栖小口小口地咬着香软的蟹粉小笼包,余光小心地瞥向梁喑,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高兴,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又有些疑惑。
难道他分析错了,梁喑并不是吃林封的醋?
“嗨嗨嗨,我跟陈主任还在这儿呢,你们两口子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客人?”应承被这两人眉来眼去的狗粮塞了一嘴,磨着牙说:“走了,你们慢慢恩爱。”
“梁先生。”沈栖咽下嘴里鲜美软滑的包子馅儿,思忖了几秒钟,放下筷子说:“您等我一会儿。”
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看向应承,“你也等我一会。”
第38章 能栖杏梁(八)
应承一头雾水,回头跟梁喑指指关上的门又指指自己,“你老婆什么意思?”
梁喑心里有了个猜测,撑着头笑而不语。
陈亦洲说:“去找医生了吧,如果我猜得没错,他是要问清楚梁喑能不能离开医院。”
应承反应了半天,“靠。”
回来拖过椅子坐在梁喑旁边,看他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沈栖剩下的几个小笼包。
“你追到手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你真病了?别是装的吧?别不说话啊,他不让你出去你就不去啊?妻管严吧你。”
梁喑说:“这包子不好吃,下次换半江月。”
沈栖从前不挑食,什么都会吃一点,现在让他养得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
上次何阿姨给他炖的苹果淮山排骨汤说什么都不喝,只碰了一口就说饱了。
何阿姨还以为他怎么了,紧急给他打电话。
梁喑也以为他病了,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极度挑食,以前那个看似好养的表象,大概全是因为刚嫁给他不敢挑剔。
“哦行。”应承答应下来,随即瞪大眼:“不是你还挑起来了?你知道半江月多贵么你就点菜。”
梁喑放下筷子,“你没结婚,不懂被人管着的无奈。”
“去你大爷。”
沈栖找医生仔仔细细地问过一遍梁喑的身体状况,比他想象得要好很多。
王医生说:“不过我的建议还是住院观察,最好不要再操劳,至少这段时间不要高强度工作。”
“他能出海吗?船上有医生,我尽量不让他吹风受凉的话,可以吗?”
王医生微微皱了皱眉,隔着就诊桌打量了沈栖一会,“你是他家属吗?”
沈栖微微抿了下唇,点头:“嗯。”
“理论上他最好不要离开医院,但是如果有专业的医生随行,并且保证不吹风受凉不下水的情况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陈亦洲有事先走,应承还坐那儿给橘子扒皮,一见他回来就叫小师父。
沈栖先看梁喑,斟酌着说:“如果您想去的话,不要吹风也不要下水,按时吃药挂水,不能工作,也不能操心费力,可以吗?”
梁喑含笑,“好。”
应承目瞪口呆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哪一出?
沈栖这会儿才看他,清净漂亮的眉梢眼尾含着几分认真,“梁先生如果病情加重,我就找你负责。”
应承突然觉得这船也不是非要下水。
沈栖这个清凌凌的嗓音看起来比梁喑要恐怖多了,那老家伙动起气最多骂他两句,但沈栖却让他有一种自己真不是人的内疚感。
“……我先去安排医生,保证给你家梁先生当豌豆公主护着。”
沈栖:“……”
梁喑轻咳一声,唇角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命令起应承了。”
沈栖这才察觉出不妥,当即耳热起来,“不、不是,我只是……怕您身体受不住海风,去问了医生,应承哥哥会不会生气……要不我和他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