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喑揉着他通红的眼尾,放低声音说:“不打算理我了?”
沈栖拨开他的手,闷声说:“我不要那些不属于我的钱,是我不识好歹……”
沈栖声音哽咽,越说越委屈,“可你老是只管自己的想法,从来不听我说话,上次私章你不问我就掐我,林叔的事你不告诉我也不许我问,这次你又不许我拒绝。”
梁喑让他说愣了,没想到他竟这么多委屈,也没想到自己认为的好竟给了他困扰。
无奈道:“但有些事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怕你伤心难过。”
“你不能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什么都帮我处理好,我没您想得那么没用,就是乘黄,你也要告诉它你在想什么吧。”沈栖乱七八糟说完一通,沮丧的眨了眨眼,“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是……”
“我知道。”梁喑揉揉他眼尾,说:“你在教我怎么追你。”
沈栖愕然:“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拿乘黄类比什么,你和它能一样么?”梁喑拇指下移,落在他唇上,“你也是小狗?嗯?”
沈栖动动嘴唇,恰好含住他的指尖,愣了一下随即别开头。
“问你呢,哪来的小凶狗,进门就朝我发脾气,惯的你。”
沈栖:“我不是小狗。”
梁喑咳嗽几声,沈栖这才发现他眼睛赤红一脸病态,“是不是发烧了?”
“嗯,有一点。”
沈栖:“……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
沈栖:“您生病了,我还跟您吵架。”
“现在知道对不起我了?进门就撒泼,打算拿什么给我赔礼?亲我一口可不够。”
沈栖跳下桌子,找了体温计回来一量直逼四十度,当场就把眼瞪大了。
梁喑没办法,只好说:“行,去医院。”
进了医院一检查,不仅发烧还有轻微的肺部感染,估计是已经烧了好几天。
医生建议立即入院,梁喑说:“挂点水就行,我没那么多时间住院。”
医生当场皱眉:“住院还要挑时间?你不要命了!”
“我自己有数。”
“你有什么数。”医生见说不动他,扭头去看沈栖:“你是家属?你是他什么人?”
沈栖怔了怔,正想着怎么回答比较合适,医生又说:“不要以为年轻就可以胡乱作,等到老了就知道后悔了,你跟我来办住院。”
梁喑低声靠在沈栖耳边,说:“梁太太,我真抽不出时间住院,公司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沈栖耳朵发热,在医生和护士交代事情的间隙里小声驳回了他的请求,“不行。”顿了顿,他又说:“您乖乖住院,周末我跟您去出海,好不好?”
梁喑让他这一声软绵绵的不行弄得心软,什么都认了。
他也突然发现,沈栖的心好像比他想象中要软,并且吃软不吃硬,以后可以好好利用。
沈栖办完住院手续回来时,护士已经扎好了吊针,梁喑靠在床头像是睡着了,侧脸比平时显得温和几分。
他放轻脚步声过去,发觉梁喑眉头紧锁像是很不舒服。
沈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生病,恍惚发觉其实他也是普通人,再无所不能也会被感冒袭击,也会疲惫倦怠。
敲门声响起,沈栖打了个手势让对方放轻声音。
护士进来换药,低声笑问:“他是你什么人呀?看你急得,别担心,挂两天水应该就好了。”
沈栖看着梁喑手上的戒指,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护士已经走了。
他陪了一夜,最后反倒是自己先睡着了,连什么时候拔针都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窝在梁喑怀里,一翻身差点儿掉下床去。
“别动。”
沈栖恍惚几秒,吸吸鼻子闻到陌生的消毒水味,陡然清醒过来,“对、对不起我……”
梁喑揽着他的腰,低头笑问:“怎么?”
第34章 能栖杏梁(四)
病床窄小,沈栖也不敢太大动作,僵硬的趴在他怀里想问自己是怎么上来的,印象里他好像是坐在床边的,难道是梁喑抱他上来的?
“你自己爬上来的。”
沈栖惊骇,“我自己?是……是我皮肤饥渴症犯了吗?”
梁喑单手搁在他腰上,压下想继续搂着那截儿腰的欲望,低声叹了口气:“不是,是你困了非要我抱着睡。宝宝,怎么这么黏人?”
沈栖知道自己睡觉爱抱人,赧然垂眼,“下次我一定注意。”
“注意什么?”
梁喑的表情看起来太正常,语气也毫无破绽,沈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梦游的习惯,只好小声说:“注意不会爬到您床上去。”
“我的床亏待你了?”
梁喑捏住了他的下巴抬起来与自己对视,清晰地从那双异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视线下移,落在微张的殷红双唇上。
略带薄茧的拇指一下一下轻蹭,沈栖唇又热又麻,连带着心脏也一并紊乱。
病房里很安静,空调微弱的出风可以忽略不计。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眸,他没戴眼镜,视线毫无阻碍地落过来,像一张铺开却又不急着收拢的网,明摆着要做什么却又迟迟不动。
沈栖几乎半趴在他身上,对方修长的手臂压在他的腰上。
梁喑还没彻底退烧,呼吸比平时要热,一下一下缓慢落在颈侧。
沈栖有一种连血管都被剥开了仔仔细细用热气蒸一遍的错觉。
梁喑低下头的一瞬间,沈栖猛地推了他一把,转身跳下床:“我去卫生间。”
梁喑险些被他一把撅下床去,眼疾手快攥住了床沿才勉强稳住,“……你这个……”
红蕊买了早餐回来,在门口听了半天,敲门进来时终于背不过良心的谴责提醒沈栖:“昨晚你困得睡着了,我说叫你起来回家,梁总说让你在这儿睡,他抱你上床的。”
沈栖从卫生间里探头出来,一双异瞳在耳根发红的样子下怎么看怎么软,红蕊心头一跳,心说难怪梁喑不要脸,这谁能顶得住。
“我带了洗漱用具和衣服来,在卫生间。”红蕊提醒。
“谢谢红蕊姐姐。”
“哎呀应该的。”红蕊走近了,压低声音和他告密:“太太,梁总昨晚偷亲您,两次,我看见了,如果您想谴责他我可以帮您作证。”
沈栖耳朵一热,磕磕绊绊丢了句“我不、不知道啊”啪一声把门关了。
红蕊含笑往里走,陡然看到梁喑似笑非笑的表情,当场收起表情,端上一派严肃端庄:“梁总,早,昨晚睡得好吗?”
梁喑皮笑肉不笑地讽了一句,“太太你也敢逗。”
“……”红蕊放下文件和早餐,措辞十秒,诚恳道:“对不起,陛下,奴才知罪。”
梁喑拿过文件翻开。
沈栖洗漱完换了衣服出来,睫毛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水痕,不太自然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红蕊把还冒着热气的新鲜海鲜粥递过来,小声说:“太太,帮我跟梁总求个情?”
沈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眨了眨眼看向梁喑,迟疑半秒,说:“梁先生……”
“求情我就把她脑袋拧下来。”
“……呃。”沈栖看向红蕊,一脸的爱莫能助。
梁喑眼皮未掀,“林封的合同呢?”
红蕊指指他手边另一个稍薄的文件夹,“这儿。”
梁喑没急着拿,思量着吩咐了几件事,顿了顿,又扫了眼沈栖,却未明说。
红蕊听说了昨晚的事,明白他这个眼神的意思是要去联系沈正阳。
她深吸一口气,说:“梁总,我是上班的不是拉磨的,您这几件事搁谁身上都得办三天,我一上午给它办完,您当我是生产队的四缸东方红吗?”
梁喑说:“奖金翻倍。”
“加倍也不行,我是人不是真拖拉机,我喝的是水不是柴油,发动机转冒烟了我也干不完这么多活儿,您实在不行换个助理吧,我容易猝死。”
“三倍。”
“好的梁总,保证圆满完成组织交付的任务。”
“先生太太慢慢吃,小的去公司拉磨。”红蕊微笑扯过自己丢在沙发上的包包,踩着高跟鞋噼里啪啦走了,到门口丢下一句:“专横霸道的老东西。”
沈栖清晰地听见这一句,眨着眼回头,发觉梁喑并没有生气,连眉角都未动一下。
红蕊骂他,他不生气么?
沈栖捧着碗,呆呆地看着梁喑想,他好像没有想象中那样爱动怒,红蕊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气得骂他,Alisa好像也跳脚骂过,但梁喑好像都没生气。
他脾气其实没那么坏。
沈栖嘴角不自觉上扬一点点自己都没发觉的弧度,余光瞥见梁喑手背上还贴着的胶布,上面有一点洇出来的血迹,估计是拔针的时候没及时按住。
一大早饭也没吃就在看文件,他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辛苦。
沈栖忍不住想,如果昨晚自己没发现的话,那他是不是就不来医院了?医生都说了有轻微肺炎他还不愿意住院。
病了也得操心工作,他会累吗?
“不吃饭看我做什么?”
沈栖蓦地回神,慌乱地挪开视线,“没、没什么。”
“觉得我抱你上床,不高兴了?”梁喑放下文件,侧头看他:“这儿就一张床,我总不能让你在那个小沙发上蜷一夜,不抱你难道让我去睡么?”
沈栖刚褪下去温度又有点攀升,“没、没怪啊。”
“还是觉得我使唤红蕊了?”梁喑双眸发沉,嗓音在病房里显得更低,“她没大没小调戏太太,不给她点教训还得了,你还给她求情,让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沈栖低头看粥,心说你偷亲我,红蕊又没撒谎。
“粥凉了。”
梁喑翻开红蕊带过来的拟邀林封加入研发小组的合同,凭那篇论文的水准,不出几年他足以领导整个研发小组。
某种意义上,这个小组是为L而立,相当于梁喑给他许了一个毫无底线的权限,只要他提要求,梁氏会不限额支持他的一切研究。
林裕安狡诈势利,竟然能有这么一个灵气十足的孙子,真是便宜他了。
梁喑合上合同,顺手给沈栖又添了半碗粥,“你这么喜欢皮影,大学为什么没学这个专业?”
沈栖捧着碗,似是想起什么难过的事但随即又笑起来,“因为一个人。”
梁喑指尖微顿,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地笑了声:“很重要的人?你父母?哥哥?”
“都不是。”
沈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从绑架里逃出来的时候已经几乎要休克了,最后一点意识是很绝望地倒在路边。
昏沉间一只微凉但很可靠的手臂将他收拢,抱起来回到了车里,全然不介意他身上的血污泥水,将他放在了膝盖上抱着。
那是沈栖人生中尝到的第一个温柔的怀抱,甚至在他痛极呻吟的时候停下与人的交谈,低声哄他:“宝宝别怕,马上就到医院了。”
他意识很远很模糊,隐隐约约听得出对方的嗓音微凉缓慢,似乎和另一个人提及了生物、实验室、人体冷冻……之类的名词,再之后他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也许他只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人,救他只是随手发的善心,并未在他心里留下什么波澜,也许根本不记得曾经救过一个小孩。
但是沈栖一直想再见见他,亲口谢谢他。
“他对你这么重要?”梁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开始一条条判罪,为了一个人选一门学科,相当于为了对方选择一条人生路。
沈栖说:“很重要,他对我有很大的恩。”
梁喑看着他眼底憧憬、感激、祈盼乱七八糟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唇边勾起冰凉的笑意。
有多重要,以身相许?
林封接到红蕊电话的时候正往自习室走,因为宗明的腿还没好,原定在市图书馆的会面改成了学校的自习室。
红蕊说:“今天您有空吗?我们这边已经拟好了合约,您随时可以签字。”
“我还想再考虑几天,这个周日给你答复,我现在还是学生,而且梁先生的研发小组也还没组建完成,合同应该不急着签吧?”
红蕊说:“当然,梁总绝对尊重您的意愿。”
“嗯,我考虑好了给你回电。”
林封挂了电话,仰头看着不远处的图书馆发了会呆,虽然宗明是憧憬,但话说得没错,梁喑的研发小组虽然和世界级的实验室没法儿比,但他能给的条件绝对是顶尖的。
学校这个弹丸大小的实验室,器材全是业界顶配,他的研发小组只会更加高端。
这对任何一个生物人来说都是无法比拟的诱惑,即便他不喜欢梁喑,却还是会为他开出的条件和巨大的权力金钱下低头。
林封有些懊恼,也很烦躁。
沈栖和宗明已经在自习室,两人低着头有说有笑不知在讨论什么,见到他来时笑意僵了僵,随即恢复了疏离礼貌。
没来由地,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浮现。
宗明去找资料,林封走到沈栖旁边坐下来,来来回回酝酿了几遍措辞,“梁喑请我去他创办的研发小组你知道了吗?”
沈栖摇摇头,梁喑从来不跟他说工作上的事。
“他没邀请你?”林封准备好的话崩得无影无踪,压着怒气脱口质问:“你们都结婚了他不邀请你?他到底有没有真心把你放在眼里?”
“可能是因为我还不够他的水准,他有自己的考量。”
沈栖并不觉得失落,梁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会因为自己是他的先生就假公济私,给他不讲道理的偏爱。
“他的考量?他娶了你还要考量?如果他真喜欢你就不会考虑那么多。”林封一口气说完,发觉有些失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
“你们看这里。”宗明把资料往桌上一摊,打断了话茬。
林封微微攥拳,很轻地吸了口气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还是愿意为了沈栖而妥协,“如果你不高兴,我可以拒……”
沈栖很无奈地和林封说:“你去不去是你的自由,不是我高不高兴,你能有更好的发展我会为你高兴。梁先生选了你是他看重你,别让他失望。”
早上沈栖前脚走,梁喑后脚就离开医院去了公司。
一上午的会开下来,他的咳嗽越发加重,红蕊一边报告一边担忧:“要不还是先回医院吧?”
“不要紧,你继续说。”
红蕊:“研发小组前期筹备已经完成,实验室的建造也稳定进行,预计明年五月份就可以正式启动,您打算安排林封什么时候进实验室?”
“征求他的意见,如果他能兼顾学习,启动当天就可以到实验室报道,如果不能,就等他毕业之后。”
“我今天问过他的意见,他说要等周日给我回复,估计还是要考虑。”
“随他。”
高强度工作到傍晚,梁喑的眼睛里几乎全是血丝。
红蕊进来取报告,看他拿起西装外套准备走了,意外道:“哟,您这是终于受不了,准备回医院接受伟大的医疗救助了?”
梁喑:“去接太太放学,博博好感,顺便回医院卖惨,我昨天发现他很吃别人示弱这一套,我认为可以适当利用,你觉得可行度怎么样?”
红蕊一捧文件,诚恳道:“寡廉鲜耻金腰带,一皮天下无难事,我认为您完全干得出来。”
梁喑看她两秒。
红蕊淡定改口:“我认为您高风亮节立天地,虚怀若谷住人间,值得学习。”
梁喑亲自开车到大学,路上顺便给沈栖买了份儿点心,看时间还早便停了车走路进了校园。
沈栖刚结束讨论,和林封一起出图书馆,正思忖着是回家还是去医院看梁喑,谁知道楼梯上有一支遗落的钢笔,脚下瞬间一滑。
“小心!”林封眼疾手快拉住他,“你没事吧?”
沈栖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没、没事。”
“小心一点,你走路总是不爱看路,上次就差点儿撞到树上去,这次又差点崴脚。”林封扶着他胳膊,无奈地笑:“你要是也伤了,那我们队伍就有两个身残志坚选手了,到时候上台领奖你们俩拄拐,就我一个人正常走路多尴尬,到时候我只能也扭一下了。”
沈栖试想了一下那种场面,“噗”一声笑出来:“让别人说我们是三个瘸子啊?”
“那怎么办,我一边一个瘸子,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吧?”林封笑着打趣,弯下腰捡起钢笔,“谁这么粗心大意把笔掉在这儿,要是摔伤人怎么办。”
沈栖笑意微收,站直了身子,“林封,刚刚谢谢你。”
“不用谢,如果实在非想谢谢我的话,能不能送我一张皮影,我跟你买也可以,就当做你谢谢我的同时我也支持一下非遗文化。”林封嗓音温柔,听起来让人很难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