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盯了他一会,感觉梁喑看上去确实没有想要突然撕掉西装,化身野兽扑过来撕咬他的架势,迟疑了一会,小声说:“您进来。”
这句话落在梁喑耳里像异样的邀请,那么无辜,那么单纯不设防。
梁喑轻吸了口气,喉结被规整的衬衫领口磨得有点不适。
他走进来的脚步声比以往沉,沈栖两只眼睛水洗过一样干净,盯着他的样子充满戒备,像小动物。
梁喑本想把牛奶放桌上,但搁下的一瞬间改了主意,微微俯身塞到了他手上。
“喝吧,你喝完我把杯子带走。”梁喑就站在窗边不远的地方,只要一跨步就能踩上松软的床,占领小小的干净的窝。
他嗓音有些微嘶哑,比平时的低沉多了些质感,语速也比平时慢,听在耳里有种夜半私语一样的暧昧温热。
沈栖双手接过杯子,想立刻喝完,第一口就打了个呛。
牛奶溅在嘴角,他闷声咳了几声,一双眼被生理性的呛咳染上水痕与红意,嘴唇与下巴上沾着白色奶液。
沈栖低头要擦,唇上先有了另一个坚硬的手指。
他仓皇抬头,下意识往后缩。
“慢点喝,不着急。”梁喑收回手,仿佛只是给他擦牛奶。
沈栖不敢再大口,抿着唇一点点往下咽,余光不住地盯着梁喑,生怕他再靠近。
他身上的酒气很重,将原本恒温的房间温度硬生生拔高了好几度,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太沉,让他已经发作了的皮肤饥渴症,骤然又严重几分。
沈栖忍耐着想要他抱的冲动,腿在被子里动了动,深吸一口气勉强喝完一整杯牛奶,立即把杯子塞在梁喑手上,“我喝完了梁先生。”
梁喑看着空空的杯子,眼神又落在杯沿。
喝饱了奶的小孩儿和猫一样乖,端坐在床上让人很想过去狠狠拥抱。
他花了一点力气,说:“早点休息。”
梁喑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盯着被子看了几秒还是开了口:“沈栖,我不限制你有什么样的爱好,也不会限制你的穿衣自由,但……”
沈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交代这个,但还是跟着他的话点头。
梁喑沉吟几秒,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隔了会才伸出手指往他指了指,“如果真的很喜欢,我希望你尽量在家里穿,最好不要穿出去也不要随意发布出去,这样可以吗?”
沈栖呆呆地点头。
“好,休息吧。”
门关上的一瞬间沈栖一个激灵般反应过来,回忆梁喑看他的视线,低头,掀开被子,一条穿了一半白丝袜的大腿。
…………???
沈栖脸颊瞬间红透。
他不是有这种癖好。
沈栖火速脱掉袜子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怪不得梁喑刚才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有、有异装癖。
他没有。
一整夜的羞窘掺杂着皮肤饥渴症的焦躁,沈栖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时两只眼睛红的像是刚哭过。
一打开门,正好撞见西装革履的梁喑。
他一挑眉,眼神从头顶往下,扫了一遍。
沈栖被他看得想往回缩,“梁先生,是一个同学请我帮忙拍cos,我试试衣服是不是合身,没、没有那个……”
梁喑点点头。
沈栖松了口气,他信了就好,千万不要误会他有在家里穿丝袜的癖好。
梁喑走了几步,忽然轻笑了声:“腿不错。”
沈栖猛地抬头。
梁喑嘴角笑意幽深,慢条斯理又补上了下半句:“腰也细。”
沈栖彻底不会呼吸了。
一顿早餐吃得煎熬,沈栖几乎把脸埋在碗里,何阿姨尖叫着:“哎呀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病了,真要命,这个身体怎么这么弱的呀。”
沈栖:“没,我没病。”
何阿姨急得不行,非要去找体温计,梁喑在一旁慢条斯理开口,捞了他一把:“他没事,估计是太热了,一会儿就好了。”
沈栖连忙点头附和。
梁喑没折磨他太久,先一步上班去了。
沈栖松了口气,后脚也上了车去学校,只是身上那股麻痒已经到了没办法忽视的地步了。
上午有一节专业课,沈栖勉强还能听得进去。
中午开始他就焦灼地跟被架在火上烤一样,连老师讲课的声音听来都像是夏日聒噪的蝉鸣,令人烦躁。
吃完饭从食堂出来,沈栖跟徐瑶瑶说那个丝袜的问题,她嗷的一声说自己放错了,那个不用穿的,是她店铺的新样衣。
沈栖险些没昏过去,在她疯狂道歉喊祖宗的嗓音里想起昨晚梁喑的眼神,绝望地咬牙:“你别叫我祖宗,瑶瑶,你是我祖宗,亲的。”
徐瑶瑶:“……对、对不起嘛。”
沈栖收好手机,一抬头就撞上个人。
“……抱歉。”
“哎别走啊,等你半天了,上次让你考虑的事儿你考虑好没有?跟我又不吃亏。”
沈栖花了两秒认出楚让,蹙眉绕过他就走。
“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如果你再纠缠我别怪我不客气。”
“行啊,你尽管对我不客气。”楚让越看他冷淡心越痒,反倒也不急了,“你吃饭没有啊?我请你吃饭啊,学校里吃总行吧?”
“吃过了。”
“吃过了我请你喝奶茶,你喜欢喝什么?”
“不喝。”沈栖停下脚步,定定看着他:“你再跟着我,我会告诉系主任,说你骚扰我。”
“系主任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我……”楚让说了一半,忽然看到不远处走过的人影,顿了顿,说:“那天在俱乐部,那经理带你上楼见谁?”
沈栖倏地退了一步,“你看到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能陪他怎么不能陪我?他不愿意?平洲能使唤的动那俱乐部经理的人不多,是谁?应承?”
沈栖身上的焦渴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他深吸了口气,勉强往下压了压浊乱的情绪,冷冷淡淡说:“你真想知道就自己去求证,怎么?你没本事吗?”
好烦,让梁喑弄死他算了。
楚让让他噎住,愣了半晌,再反应过来时沈栖已经走了。
草,这么牛逼?
他没本事?他今天就去查,最好别让他查出来,否则他连那人一起弄死。
拥抱、握手、体温、梁喑。
这些无关的词语连成一条线,符号一样漂浮撞击,催使着他去一一执行。
沈栖紧抿着唇理性分析:皮肤饥渴症的病理是渴望拥抱的话,那只要是亲密接触就可以,并非需要某个特定的人。
谁可以呢?
林延?他最近在追社团的学长,一次帮忙可以,总不能一直麻烦他。
徐瑶瑶是女孩子,班长不太熟,林封……
沈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晚饭后连续刻坏了两张牛皮之后终于放弃,转而翻开生物书,一个字一个字读,可进了脑子就成了碎片。
他就像一只被丢在了滚烫铁锅里的青蛙,完全静不下心。
手机突兀响起,沈栖一看来电立即接起来:“老师!您怎么有空?要回国吗?什么时候啊?我好想您!”
徐令知严肃惯了,听他这么雀跃的嗓音也绷不住,轻咳了一声斥他:“严肃点儿,像什么样子。”
沈栖抿了抿唇,小声:“老师。”
嗓音一下子弱下去,徐令知又咳了一声,缓和声音:“我月底结束任教回国,受聘到你们大学的实验室去搞一个新项目,你考虑清楚要提前进实验室么?”
沈栖没吭声。
徐令知等了他一会,很清楚这个收了五年多的关门弟子在想什么,“以你的天分,按部就班就是在作践你的脑子,你拒绝保送,拒绝跳级,拒绝出国,论文写了不发,奖也不肯领,结果呢?高考出那样的事,要不是你足够优秀现在连收你学校都没有。”
沈栖沉默了好一会,说:“老师,我再考虑几天。”
“我回国之前给我答复,我不希望你埋没在这些按部就班的考试里,沈栖,你是我见过在生物学上最有灵气的学生,你以后的成就一定比我高,别浪费上天给你的天分。”
沈栖挂掉电话,微垂了垂眼睫。
其实他是想过那些的,所以他努力拿奖、上新闻,希望能获得父母的一点欣慰与骄傲。
高一那年就有许多学校来“订”他,甚至连国外的大学都抛来了橄榄枝,几个月下来叶婉宁烦不胜烦,让他把那些人处理干净。
事情一传,亲戚们也自然会把沈正阳拿出来和他比较。
沈栖知道,叶婉宁虽然没明说但她很厌烦自己的“出名”,家里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了他的天分而高兴。
他想,也许做一个普通人更好。
没有天分、没有这双古怪的眼睛,他再普通一点、笨一点,也许更讨他们高兴。
沈栖躺在床上,脑子乱糟糟的,偏偏那个皮肤饥渴症也要来滋扰。
爬起来卫生间洗了遍冷水澡,冷气调到16度,还是觉得喘不开气。
“嗯,可以比博科高三个百分点,维思是老企业,虽然营业额下滑但技术还是过硬的,不能卖给C国人。”
梁喑打电话的声音不轻不重,不知道对方说了句什么,他忽然笑了声:“他们懂个屁的技术,无非就是买了重新整合上市,过一遍手洗钱的玩意,到时候维思就真完了。”
沈栖爬起来,赤着脚跑到了门口。
梁喑正好走到他门口,似乎停了一下,嗓音很清晰地传来,“算我有点人性行不行?生前积点阴德,免得死了以后下十八层地狱。”
梁喑说这句话的时候笑意很明显,嗓音低沉微哑,带着似真似假的打趣与自我调侃。
沈栖与他隔着一扇门,手甚至放在了门把上,已经拉开了一条小缝。
本能驱使他去找梁喑,去寻求拥抱。
但理智……
梁喑听见一声很重的摔门声,发脾气似的,连那头的红蕊也听见了,沉默了一会问他:“梁总,吵架啦?”
梁喑看着门扉,莫名地猜:“……大概是婚前恐惧症吧。”
因着现任家主梁喑结婚,此次家宴办得空前盛大,除开本家旁支之外,连带着姻亲与远亲也一并赴宴。
沈栖已经被皮肤饥渴症折磨掉了半条命,差点把这事儿忘了,放了学一上车就萎靡地打盹,到家了还是林叔叫醒的。
他边换衣服边不着边际地想,梁喑你为什么不能无缘无故突然抱我一下,想着又觉得这想法太过放纵。
人之所以是比较高级的生物,是因为人有自主控制能力。
沈栖看着白皙光滑的手臂,狠狠心,用笔尖在内肘上狠狠划了一道,钻心的疼强烈而高效地镇压的痒意。
他苦中作乐地想,极端的怕疼也有好处。
沈栖换完衣服又开始发愁,他不太会和长辈相处,也不太会送礼,往往选不到别人喜欢的。
爸爸妈妈和爷爷一向对他的礼物不屑一顾,甚至深恶痛绝。
沈栖想,他大概真的很不讨人喜欢。
纠结了半天,他发现自己真的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他一没钱,就算有也不会比梁家更有钱。
沈栖从匣子里掏出了一整套皮影老物件,这是他一直珍藏没舍得给人的最值钱的东西,虽说在不懂行不喜欢的人眼里一文不值,但摆在家里也挺好看的。
下楼时梁喑正跟人打电话,回头扫了一眼。
沈栖过来之后的衣服都是红蕊准备的。
这个助理拿着他几百万的年薪,看表投资风控公关堪称全能,做事严谨沉稳衷心,上能代替他主持会议下能处理好一切繁杂琐事,是绝对的心腹。
沈栖穿不惯正装,也不喜欢名奢潮牌,永远一套干干净净的白衬衣牛仔裤。
红蕊准备的这些乍一看没什么门道,其实心思都在细节里,既高档舒适又看不出多值钱扎眼,不仔细看,连他也没发现不同。
这一刻,梁喑觉得这几百万的年薪花的值,还可以再涨涨。
“手里拿的什么?”
沈栖双手捧着,“给您长辈的礼物,我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你觉得好不好啊?”
梁喑打开看了眼,一下笑了。
沈栖有些忐忑:“是不是不好啊?”
“好,很贵重。”梁喑把盒子还给他,“比送我的要贵重多了。”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手,喉咙不自觉动了动。
梁家大宅远在平洲与雁城搭界处,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沈栖在车上一直矜持地端坐,双手克制地放在膝盖上。
梁喑和他一起坐在后座,两人之间隔了不到半米的距离,偶尔梁喑换坐姿的时候还会碰到他的腿。
他视线落在放在膝盖上的手上,从机械腕表看到修长指骨,再看到青筋纵横的手背。
他像一个焦渴的旅人,无比希望那只手能突然伸过来,摸摸他,抱抱他。
沈栖艰难地别过头,熬了一整个车程。
暮色四合,梁喑领着人下车。
老宅依山傍水,很古朴老旧的二进四合院,门口还蹲着俩雄伟的石狮子,牌匾上写着梁宅两个大字。
风吹着灯笼乱飘。
周遭只有梁家这一户人家,一眼望不到头的建筑像极了古代仕宦大族的府邸。
梁氏祖上也确实是仕宦大族,后来从商依旧没改掉骨子里的儒商气息,虽然到了梁喑这一辈儿已经全然看不到半个儒字,但家风还勉强维持着。
梁氏重工出身,但这世纪初重工业整体下滑,许多老企业接二连三破产出售,连梁喑的父亲也动过股权出售的念头。
梁喑否定决策,一己之力接过梁氏。
从当时的力挽狂澜到现在的极限扩张,涉足港口物流、石油化工再生资源以及生物医药等行业,也仅仅只用了七年时间。
沈栖莫名有一种紧张又敬畏的肃穆感,不由得轻吸了口气。
“别怕。”
沈栖身上不舒服,看着梁喑垂在身侧的手,很想去碰一下。
就一下。
一下就好了,他真的快要受不住了。
沈栖几乎要伸手的一瞬间,梁喑先一步牵住他,那只手的手掌干燥温热,依旧是用那个将手指包裹的攥法,说是牵,其实更像是掌握。
沈栖能感觉到他的掌控欲,这大概是他久经商场的习惯。
掠夺、扩张、吞并。
在生物学上看,商人与野兽没有区别,而梁喑是野兽中的顶尖法则。
“沈栖。”
沈栖惶然抬头,看到梁喑在拨他的额发。
“一会可能会有人问起你的眼睛,你不想说就不要回答,让他们来问我。”梁喑伸手在他眼尾摩挲了两下,把那儿弄得泛红才满意,“很漂亮。”
沈栖疼得皱眉,又舒服地想喘气。
梁喑重新牵起他的手踏过足有半米高的门槛,“听说你成绩很好,我考考你,按照古代的传统,领着进了门就算什么?”
梁喑眼神幽深,背后大户高门灯笼晕红。
沈栖脑子里冒出两个字来,随即被这两个字烫得耳根发热,磕磕绊绊地别过头:“不、不知道啊,成绩好又不学这个。”
“那我教你第一课,这个叫。”梁喑低下头,说:“过门。”
沈栖手指一麻,下意识就要抽回来。
有人迎上来,喊了一声,“小梁总您回来啦,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和老夫人在院子里说话呢。”
“嗯。”梁喑直起身随口应了,跟沈栖说:“就是女眷们凑一块儿闲聊,你可以不用管他们,聊完了吃个饭,结束了就带你回家。”
沈栖愣愣点头,掌心里渗出汗来。
院子里笑闹声不断,沈栖望着佣人们络绎不绝搬过来的大大小小扎着缎带的盒子,好奇地看了眼。
宾客们乌泱泱聚在院子里互相攀谈,个个儿都穿得西装笔挺得体慎重,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沈栖从一进门就被几十双眼睛同时打量,下意识攥紧梁喑的手。
梁喑视线微偏,落在一个不速之客脸上,随即又全不在乎地收回视线。
入秋了,紫藤花期早过只剩葱葱的绿叶,缠着红木连廊郁郁生长。
几位女眷坐在廊下的石桌边有说有笑,讲圈子里的新鲜事和今秋发布会上新出的衣裙首饰,年纪小些的孩子们蹲在一起数青石砖上运粮的蚂蚁。
“堂哥。”
“小叔。”
“小舅舅。”
“表哥。”
梁喑随意应了,小孩子们大概是被提前教过,看着沈栖规规矩矩喊“沈哥哥”“沈叔”,把沈栖喊得不知所措。
梁喑倒是挺高兴,大赦天下似的朝小孩子们笑笑:“去吧,沈叔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沈栖看着跑走的孩子们,有点着急地说:“梁先生,我没准备那么多。”
“不是告诉你有我么。”梁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轻揉了下以作安抚,“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