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贾珠也到了上学的年龄。贾政也可以继续考科举了。
三年过去了,贾珠通了四书,开始通五经。
贾政第一次失利。
六年过去了,贾珠成了童生,对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开始触类旁通,研读儒学大家的其他著作。
贾政第二次失利。
九年过去了,贾珠中了秀才。
贾政第三次失利……并成了同进士。
李家人心里苦,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和王夫人讲:“二老爷前两次的的文,我们家老爷后来找办法看了下,哎,就差那么一口气。如果主考官喜欢琢磨古文经学,那才可能上榜。”
王夫人没听懂:“喜欢琢磨古文经学?”
“……就是穷经皓首,喜欢考据,对于文章灵气并没有要求的。”
解释有点阴阳怪气,并且没听懂。王夫人选择跳过这个话题。
她呵呵笑道:“终究是皇恩浩荡,见他考了几次没过,要了他的卷子看,说他‘虽然灵气不足,但很刻苦了’,最后赐了他同进士出身。”
这个“赐”,既因为贾政总差那么一点——游历了也没用的天赋不足,也因为他姓贾,再因为李家人和张家人的存在。
李家人也笑着摇头:“还不如等三年再考,现在这样,真正的读书人还是不认他的。”
嘲讽贾政完毕,李家人也说了正事:“二老爷打算留京还是派外,闲职还是实职?”
贾家二老爷,贾政,褪去了“不通庶务”的伪装后,不掩盖自己对权力的天然向往,和她夜谈时提到,留京外派都可以,但一定要实职!
“把他往翰林院一扔就行,”王夫人笑道,“他想担实职,不过做不来的。修修文书做个考据消磨时间才适合他。”
之前贾政应承了要找贾珠的先生,但最后贾珠的先生和伴读都是王夫人亲自安排的。安排完后,贾政还奇怪的问,贾珠为什么不去家学。
——王夫人当时差点气过去。
李家人心下底定,也点头:“是这个理。”又笑道,“你们二房的日后还是要看珠哥儿。”
王夫人满足的笑着点头,是啊是啊,还是要靠她的儿子。
……
贾政知道了王夫人和李家人的聊天后,沉默半晌,仿佛是放下了什么,有些失落,又有些轻松。
他最后被派去国子监,日常工作是给监生们讲课。没几年,被安排到杭州给学政打下手镀层“外派过”的金。
在地方,他也就是个小清官,并没那么多豪门世家的条条框框。
因着城外山上有大儒,王夫人就陪着他到了杭州,闲暇时被拉着一块逛街。
就算是活了两世,王夫人见着这些也是新鲜,夫妻一起因为些杂耍糖人咋咋呼呼,倒也别有一番和乐。
偶尔,贾政见着青楼上满身脂香气的风尘女挪不开眼,王夫人便笑:“买了让她到府上伺候你,如何?”
贾政就会摇头,铿锵道:“我贾某一生庸碌,终于在外地任职,能让夫人享受一点,怎么能买贱籍女,让你再烦忧。”
王夫人:“……你最近又淘买了什么话本?”她有些担忧,“别让珠儿见了,移了性子。”
贾政只笑:“珠儿以前看过的。”
在王夫人炸毛的前一刻,他连忙补充道:“他不喜欢传奇话本,都还给我了,最后只看一些笔记——这总让他看吧?”
她这才歇了气,抬眼却差点一额头撞到糖葫芦。
再一看,贾政略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给你道个歉。”
王夫人愣住了。
她几乎忘了,第一世,她和贾政日久生厌前,也有真心的时候,生了贾珠,生了元春,再生了宝玉。就算后来他找到了“真爱”赵姨娘,也一直给她体面。
第二世的她一直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要说真正交心,也没有。
第三世,兜兜转转,新婚燕尔的感觉居然又在贾政身上复苏了。
真的是,王夫人心下感慨,有些神奇。
她接过糖葫芦,小小咬一口。
甜到心尖,再蔓延到心底。
……
王夫人在杭州住了几年,乐不思京。
最舒服的地方,是在于没有婆婆贾母在,家里的事她能和贾政商量一下就决定,不用再看其他人脸面。
但她必须得回去——贾珠中了举人,要去考进士了。
考试伤元气,王夫人知道后担心的很,可贾政在旁边悠哉悠哉的。
王夫人气恼:“儿子考试,你都不担心的?”
贾政笑道:“没事,就算考不过,说不定也能得个同进士呢。”
“……”王夫人感觉自己又要气过去了。
他们这次回京,荣国府内已经没他们的地方住了,只剩有对外侧门的附属小院。
贾母身边的机灵侍女,欲言又止半天,说道:“二老爷和夫人总在地方上,过年也不回来,老太太心情有些郁结,有些疏忽,委屈老爷和夫人了。”
疏忽?有张氏在,怎么可能会疏忽?
一问才知道,张氏已经一病去了,连新夫人刑氏都已经进府。
贾政和王夫人愕然半晌,晚间收到贾赦“我们分府吧”的消息,竟也不感到意外了。
贾赦连新宅院都帮贾政挑好了。
王夫人嘿然:她以为贾赦也会变,结果他依然是个混蛋。
这一切都不耽误贾珠考试。
春闱时候天光正好,贾珠不负众望的中了一甲进士,派任做翰林院编修。这在勋贵人家非常难得,更兼贾政镀完金后也回翰林院养老,一时间有“贾家双翰林”的美名。
在贾珠中进士的那年夏天,清贵人家的好女儿被一路吹吹打打,送上贾宅。
贾珠身体康健,没几年就让王夫人抱了个“好”字。
王夫人喜笑颜开,却也不忘抱怨:“也体贴下媳妇,不要让她太累着了。”
贾珠红着脸“嗯”了声。
王夫人坐在位子上,稍稍仰头看着,内心满足不已。
孩子长大了。
旁边贾政也有同样的喟叹,他不知如何表达,最后牵上王夫人的手,轻拍了两下,算是感叹。
这回是她的脸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人的愿望完毕。
感谢读者“臺脒”,灌溉的一瓶营养液!非常感谢!
第6章 李纨(1)
王夫人经历了两世后,怨根终于除尽,魂归离恨天,魄入太虚境。
警幻仙子感激涕零,谢了又谢,十四号没理会她的殷切客套,径去给下一个怨魂引渡。
李纨。
游魂如白雾般轻忽,怨根却已经曼结全身,看向白茫的眼神空洞无物,仿若木偶。
“如果有如果?”她轻浅笑一声。
“我与兰儿,于贾府缘浅情断,所作所为俱存情理!”她扬着调儿说道,“若有再来的机会,自然是回到幼年,教会兰儿如何阳奉阴违,虚与委蛇,不让那满脑子仁义道德的御史皇上寻了错处!”
李纨的后半生,残酷又现实。
荣国府兴盛时,李纨身为寡妇,像是累赘一样,少被关注,只被贾家养着罢了。
贾府犯事被查抄时,李纨作为无辜的贞烈孀妇,带着贾兰安全度过了人人自危的动荡时期。
只是,李纨的心肺,丈夫死去时冷了一层;大观园里的诗社散场,姑娘女眷各自凄凉散场后,冷掉一层;贾家大房和二房,在贾府垮台后关系冷淡,再冷掉一层。
贾兰自幼养在李纨膝下,对待贾府他人,便都是彬彬有礼的面上情,再不落一点实处。
本来没什么,贾兰考□□名后离府别居,养着母亲终老,也是一种不算太差的活法。
偏偏有御史在他中了举人的时候告了一折,说贾兰不顾堂妹死活,不堪做举人。
原来,王熙凤被休了后,将巧姐儿送到王家去,转手就被王仁卖了。巧姐儿身边的侍女回府求救。府里当时能说话的男性只剩贾兰。
贾兰:大房的事与我二房何干?就说没办法,请侍女出去了。
可御史哪管大房二房?没出五服就是亲戚,不顾亲戚死活的难道不是冷血冷肺不堪为官?
皇上素来崇尚仁厚,听了这事,龙颜大怒,旨意立下,夺去贾兰的举人功名,永不得科考。
贾兰的前程一下子化为灰烬,李纨受不了,一病死了。
……
李纨本是心中愤慨,由此言语不忿,不守女戒。她说出口后就后悔了,生怕这个天不惯她如此张扬的话,下惩罚来。
“阳奉阴违?虚与委蛇?行啊。”
李纨惊的抬起头来,仿佛想辨别说出口的存在,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
可她的魂魄立时凝结成了白珠子,朝红尘滚滚中投去。
……
“苦了你了,有什么短了缺了,千万来与我说,不要委屈了自个儿。”贾母语调和煦,言语关怀。
李纨看着,只觉得她头上戴着的镶珠红绣祥云抹额太过晃眼,让她头晕,分不清话里是真心假意。
四周弥漫沉郁的香气,屋宇内的各色家具璀璨生辉,鲜亮夺目。
她心下发苦。
贾珠是府里的小辈,长辈不好因为小辈哀恸,纯白色的哀悼气氛只能在他们居住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