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大房嫡长子,爵位承袭的第一人,在定下罪名,废为庶人后,存在就已经不再有意义。而肉身是死是活,全不重要的。
怨魂飘荡。
“身为男子,居然百事皆废,空留怨根,令姽婳将军等巾帼豪杰笑!”
贾琏木愣愣听着天威传音,不辩解,不反驳。
“也罢,男子多污浊,女子徒空灵。如果过去能有改变,你期许在何处?”
这句话,像是菩萨手上拈着的橄榄枝,其上滴下的澄清水滴,启人心智。
贾琏转了转眼珠,眼里这才有了光。
他的父亲浑浑噩噩,蜷缩在府内,抱小妾喝花酒玩古玩,只在大朝时应个卯。让有心奔前程的他只得去贾政门下熬。——可贾政也不是会当官的,他熬不出头。
他的妻子王熙凤,在王家不修女德,在贾府一心争先,盘剥钱财,更是带累了他。
他的愿望在两处。
天地感应,他在冥冥中知晓,两个愿望,他能逐一实现。
“第一个,希望我的父亲能不那么纨绔,能稍微给孩儿争个前程。”
“行,去吧。”
游魂凝结成一粒小小的光,倏忽就朝着红尘滚滚撞去。
……
“既然琏哥儿没事,你们也不要哭丧样儿,看着怪晦气的。”邢夫人拈着手帕,嫌恶的朝床头一扫。
两个趴伏在床头的侍女理都没理他,一昧惊喜的看着贾琏:“您醒了!”
贾琏看看侍女们,再看看尚年轻的邢夫人,扭扭头,扭扭手。
自己大概是回到十来岁的样子?
一错眼,他看到了他的老爹。
目光对视的一刹那,贾赦扭过头,眨眨眼把自己眼里的泪逼干,恼道:“琏儿刚醒,你们都堵在这,要把他憋坏吗?”
唬的侍女们忙起身在旁站着。
贾赦看着状况外的贾琏,解释了两句:“你醉了酒,睡了三天三夜,请大夫看了,说你没事。”
贾琏半晌才反应过来,懵哒哒的应了一句:“孩儿也感觉自己没事。”
贾赦冷哼一声:“既然没事,就不要娇滴滴赖床上了,起来,去演武场!”
贾琏:好歹算是刚醉醒,直接去演武场真的没问题吗???
邢夫人身为继母,并不好拦着,侍女人微言轻,刚想说个音儿,贾赦凶狠的眼神甩过去,就不敢发言了。
贾琏愣是在重生的一刻钟内,被拽了起来,套上衣服,被贾赦拉着手腕,脚步虚浮跌跌撞撞的往演武场去。
就这样子走了两步,贾赦忍不了了,扭头怒道:“晕了三天连路都不会走了?这是要我抱你去演武场不成?!”
贾琏只觉得自己脚步发虚,可没办法,只能咬着牙去了。
……上一世没这事啊?虽然晕过,但醒来后只有侍女在旁边,推说贪酒,就没后续了。
往演武场去的路罕有人迹,路上甚至能见到枯叶两三片。
侍从都被派去打扫演武场了,两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贾赦忽然道:“你喝的是三日醉,这酒喝着甘甜醇厚,后劲却又烈又足,第一次喝的人,会喝酒的醉三个时辰,不会喝酒的醉三天。你既然不会喝酒,以后不要喝了,没得像现在这样一样,走两部就脚软发喘。”
贾琏没来得及消化话里的隐藏信息,先紧走两步跟了上来,无奈道:“是爹你走太快,孩儿的腿没爹的长啦。”
贾赦忽然走路带风,朝前赶了十几步,嗤言才慢悠悠的飘回来:“终于肯叫我爹了?”
贾琏:对不起,上辈子他和他爹有什么冤仇来着?
想了半天,他记起来,大概是因为生母死了后爹娶了邢夫人进来,他闹脾气了。
“爹——爹你别走这么快成不!”贾琏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
演武场上,贾琏被他的亲爹打翻在地无数次。
他的亲爹偶尔说几句话,泰半是讽刺,小半是挖苦,只有一句是询问:
“是谁带你喝酒的?”
现在的时间点,祖父刚去,举府守孝,贾赦扶棺回金陵,然后他就被拉着喝酒了。
带着一股居心不良的气息。
贾琏懵懵哒:“说是宁国府那边珍大哥送过来的果酒,孝期也可以喝的。”
说完后他才醒悟,什么果酒可以喝!上辈子的他这么好骗的吗?
“宁国府……”贾赦无语半晌。宁国府那已经和筛子一样随便塞人了。
并且现在,手都已经伸到了荣国府来。
又把贾琏摔到地上后,他无奈道:“罢了,实在不行,爹以后就在府里苟且偷生,总能保你们安宁。”
贾琏一个激灵,想到上辈子大房的凄凉地位,忙道:“不行!那我们可不就是案板上的鱼,他们想什么时候宰就什么时候宰吗!”
贾赦定睛看着他,嘴紧紧的抿在一处。半晌,他呵呵冷笑道:“你个在岸上的废鱼,可不是他们想怎么宰就怎么宰!——”
贾琏心下恼道:***!这不是还是上辈子混不吝的爹!
贾赦悠悠说完后半句:“——你没读书的脑子,以后好好跟着我学些上马拿刀的本事,以后把他们的头当鱼给剁了!”
贾琏鼻子忽然发酸,却又有一种恼意——恼他的爹在上辈子不与他分享难处,只任凭自己颓废。
“今晚我要吃剁椒鱼头!”
贾赦小眼儿一瞟:“听见了吗?”
被瞟到的侍从忙不怠滚去厨房通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期又名:贾赦的傲娇现场。(大雾)
昨晚吃了一盘水煮鱼。看着汤鲜清清白白,只有两三粒花椒点缀。结果一入口,特辣!!!
吓的今天又点了一盘,回味回味。
第13章 贾琏(2)
“琏哥儿,您又长高了!”为他量体裁衣的婆子惊喜道。
贾琏拉一拉遮不住手腕的袖脚,暗地里扯了扯嘴角。
天可怜见,贾赦好歹能称的上是将军,偏偏毫无武官的赳赳气势,一张口,旁人都要以为他是兵油子。
偏就是这样的爹,每天大清晨把他拽起来,先去演武场跑几圈,吃个饭散步到马房那,骑马出城给祖父上香,再回来,操练刀枪。
中午吃饭,午间休憩。下午读兵书,看驿报。
贾赦逼他看的时候振振有词:“就算你不通四书五经,也要知晓人世道理,不堕贾家威名。”
贾琏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硬着头皮,应着“是是是对对对好好好”,然后对着蚂蚁一样密集的字欲哭无泪。
他之前非常期待,父亲不昏昧会如何。但真的逮上认真教导他的父亲……一时间还真有点不习惯。
但,也挺好的。
……
他们就如此这般的过了三年。
到了出孝的那日,贾府小办宴席。众人纷请贾母上首位。
贾母坦荡荡坐了,一番酒菜疏阔、忆旧展新后,贾母看了眼坐在右手,为她夹了好几次菜的贾政,清清嗓子。众人霎时都安静了。
便听贾母发言。
“这事在我脑中也存了久了,只是赦儿总不得空,一直寻不得机会说,”她说道——贾赦忙请罪不提——“出了孝,就要收拾器物预备搬院子了。我依旧住在荣禧堂,如何?”
众人纷纷道:“老祖宗住在荣禧堂,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贾母继续发言:“政儿至孝至顺,赦儿扶棺我也习惯他和王氏在一旁侍候,就让政儿随我住着,如何?”
有嘴快的已经应和贾母,而贾母,只看着贾赦。
贾赦抖着手,晃了晃身子,仿佛是已经喝醉了。——只是脸色煞白。
贾琏听着,却怒了!
他本不是迎春一样温和的性子,窝里横起来,也敢提刀砍人。大概因为在宴席上喝了一盅甜滋滋的果酒,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哐当”一声,椅子被他踢的老远。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邢夫人惊呆了,情急之下忙斥责道,又朝贾母陪笑,“琏哥儿一定是喝醉了。”
“我才没喝醉!”贾琏冷笑一声,不理会上不得台面的继母,只盯着贾母,“老祖宗,您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说我爹不孝顺!既然觉得不孝顺了,直接告他忤逆不孝得了!”
邢夫人魂都被吓了半条,哆哆嗦嗦的打圆场:“哪能呢?老祖宗只是喜欢贾政,觉得他陪侍更好,哪就说我们大老爷不孝顺呢?”
万籁俱寂。
上菜的侍从都不敢走进来,怂在门口外听戏。
而邢夫人,话出口了,也才意识到,自己直接挑明贾母喜(偏)欢(爱)贾政的事来。
王夫人狠狠的睨了邢夫人一眼,贾政低头,当做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贾母也有些发抖,在面对贾琏目光的时候。
孝期三年,贾琏被打熬了三年的身板。现在,他只有十三四岁,声音却宏亮有底气,气势逼的她都不由瑟缩。
一会儿,她才酝酿好自己身为老太君的威严来,恼道:“哪有晚辈这么和长辈说话的?”
贾琏嗤了一声,笑道:“那还请老祖宗因为孙儿的这句话,去官府那把孙儿也告忤逆吧。”
怎么可能真告忤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