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一贯是镇定自若的,从不轻易出手,为数不多的情绪都是唐景天激出来的。
傅云头也不回,冷声道:“唐景天,你就在屋内等着,不要出来。”
唐景天手里还举着板凳,当时他是准备拿着板凳砸傅云来着,瞧如今这架势是来了不速之客,于是讪笑着将板凳放下,自己坐了上去。
院外响起清脆的掌声,一个浑厚的男声笑了几下,“侄子好大的气性。”
傅云掀起下摆,修长的腿迈过门槛,躬身行礼,道:“侄子见过九皇叔!”
九皇叔……怎么还有他的事儿?
唐景天脑仁子突突一顿乱跳,差点在脑中搅成糨糊……傅云叫他“九皇叔”,那不就是上一届争夺皇位的失败者吗?
按这个朝代的规矩来说,这九皇叔应当待在封地才对啊?
唐景天凑到窗户边,被傅云叫做“九皇叔”的男人挺着便便大腹、脑满肠肥,头戴金冠,富贵无极的样子。不禁让人咋舌,生活都如此滋润了还要出来争夺皇位?果然是清闲日子过够了。
那位九皇叔双手背后,闲庭信步地从院门走了进来,脚下踩上刚才傅云踢飞的门板,脚下门板“咯吱”声中夹杂着嬉笑,“本王说了云儿会来,你五弟还不信。”
傅云不咸不淡道:“九皇叔费尽心思,就为了见侄子一面?”
九皇叔身后院门外鱼贯而入几名侍卫,手里搬着一把椅子,小心翼翼放在地上后,两名侍卫立于椅子后面,其余人退了出去,似乎是散在院墙外把守。
九皇叔气定神闲地落座,理了理袖口,抬头道:“云儿想得怎么样了?”
“难道五弟没和您说,侄子已经和陛下联手了?”傅云反问。
“嗯。”九皇叔点了点头,笑道:“说了,皇叔多少对你还是有些了解的。”
傅云冷笑,“您大概不知道,侄子曾在仙逝的母妃面前发过毒誓,答应她永不背弃陛下。”
“欸——”九皇叔长叹一声,后背向椅背里靠了靠,喃喃道:“宋蓉音啊。她有病,你不是早就和她翻脸了吗?再说,人都死了。怎么,你也要犯病?”
傅云:“听说九皇叔府上有位神医,不知他可有办法治侄子的毛病?”
唐景天坐回凳子上,跷着二郎腿,从怀里掏出傅云的那枚扳指,戴到左手上又挪到右手上,没有一根指头戴上合适,只好又揣进怀里。
九皇叔双手撑在椅子的把手上,摊开双手,道:“你这孩子,怎么还和皇叔见外呢。”顿了顿又道:“来皇叔府上,让神医瞧瞧不就好了。”
“也对。”
“那你是答应了?”
傅云道:“自然是答应了,若是神医看不好侄子的病,这又如何办?”
九皇叔肥胖的脑袋仰天叹了口气,忧愁中带着心疼,道:“怕什么,皇叔在民间认识不少人,到时候再给云儿找就是了。云儿看得上,皇叔自然要倾尽全力为你看病。”
唐景天“yue……”了一下,这“糟老头子坏得很”,画饼大师啊!
傅云好好的权倾朝野的贤王不做,跑去和他谋反,是脑子抽了吗?
“云儿还带了别人来?”
傅云笑道:“没什么,一个小侍卫。”
九皇叔:“怎么不出来?皇叔又不会吃人。”
“一个侍卫而已,毕竟这些年陛下一直想杀侄子,带个人在身边更安全。”
九皇叔站起身,双手抚在大肚子上十指边拍,边低头来回走了两步,“不是皇叔说你,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和皇叔说,皇叔也好早点帮你不是?皇叔担忧你身边有鬼迷心窍的人,还是叫出来让皇叔瞧瞧,皇叔也好把把关不是?”
“不劳……”
傅云话刚说出口,九皇叔抬手朝前一招呼,他身后的侍卫立时从手里甩出两枚暗器。
傅云沉色拧眉,不悦道:“皇叔可别管太多了!”
那两枚飞镖精准无比,若不是有人暗中帮忙用内力震偏了半寸,可就真的被“爆头”了。
敌方战力好强!
唐景天从屋子里走出来,笑嘻嘻打招呼,“九皇叔好啊。”
九皇叔一怔,旋即笑道:“云儿,皇叔记得你身边一直跟着一名敏什么的护卫,怎么这是换了新人?”
“哎呀,九皇叔这说的什么话,咱王爷好歹也是权倾朝野,怎么可能只有一名侍卫。”
九皇叔脸色一变,眼睛本就不大,如今又眯了起来,昏暗的光线下,远远望去就像是没睁开眼睛。唐景天叫他这“缝隙”中露出来的杀意看得不自觉往傅云身边靠了靠。
九皇叔忽地大笑出声,“唐……唐侍卫?早就听说你的‘事迹’,如今一见,本王倒是明白了,你这嘴巴还挺讨人喜欢的。”
唐景天:“……”
九皇叔又坐回椅子上,笑道:“本王甚是喜欢唐侍卫,不知云儿能否割爱?”
傅云还没说话,唐景天立马接着话头,摆手道:“九皇叔,万万不可,这——我们做下属的,当忠心不二,岂能一身事二主 ,今日若是王爷同意了,我也不同意。”
唐景天说话时手都在发抖,他能怎么办?这种时候若是背叛旧主,来日五马分尸。
傅云侧首瞧见唐景天话说得漂亮,实际上慌得不行的样子,嘴角弯了弯。
九皇叔思忖了一下,问道:“那若本王非要你不可,你当如何?”
“自然是——”唐景天心一横,接道:“自刎当场,以证决心!”
第39章 王爷喜欢大雁
九皇叔用他那肥嘟嘟的胖手拍了两下,“云儿身边有如此忠心耿耿之人,真叫皇叔欣慰,既如此,本王倒是更欣赏唐——侍卫了,”他伸出粗壮的食指一指唐景天,“你说说想要什么,本王或许也能满足你。”
唐景天瞅着他那短胖的手指和肉嘟嘟的拳头,魂飞天外,再配上他那身蓝白相间的华服……非常的眼熟。
哆啦A梦真人cosplay啊!
说来也让人好奇,他见过傅云还有他其他两个兄弟,个顶个的好看,尤其是傅云,唐景天若是个女子,说不定得倒贴追求……这是后话。
这九皇叔长得真是……不说“惨绝人寰”,只能说儿子像妈妈,他妈的基因确实有点强大了。老傅家的半点基因没沾上。
唐景天想到此处,脸上的表情一阵儿“热闹”了起来。
九皇叔见唐景天轻视自己的话就算了,竟然还发起了笑,心里一恼,“唐侍卫,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皇叔见谅。”傅云走了两步,挡在唐景天身前,笑道:“九皇叔别恼,唐侍卫一贯如此,只怕是去了,再给您气出个好歹来,倒得不偿失了。”
“……”
唐景天心里这一胡思乱想,紧张感也去了大半,更何况傅云站在自己身前“护犊子”的样子。
护犊子……唐景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将这个词和他联系到一起的,总之,他望着那人坚实的后背,剩下的紧张也全散了。
唐景天:“……”呸呸,大一是个“基佬”,所以我才会受他身体的影响对这狗男人产生遐想,老子是个直男!
九皇叔对傅云的话产生好奇,“原来传言是真的,如此,皇叔倒成了‘棒打鸳鸯’的人了。”随后惋惜道:“可惜了,皇叔还替云儿物色了些貌美女子。”
“皇叔,侄子并不喜欢鸳鸯。”傅云笑着淡淡道:“侄子喜欢大雁。”
唐景天:“……”棒打个仙人板板!大哥,这是重点吗?重点是鸳鸯一公一母好吗?!咱俩这性别也不符合啊!
大雁人家也是一公一母!!
“……”九皇叔一哂:“没想到,云儿倒是个痴情种。”
“主子!”站在身后听了半天的侍卫看了看天色,不耐烦道:“到底打还是不打?你们这有的没的聊了一个时辰了,咱们还得往回走呢。”
唐景天:“……”总算有人来打断这叔侄俩“闲聊”了。
“九阙!”九皇叔转身指着其中一名个子比他高一个头的侍卫,道:“你这臭小子,一天到晚猴急什么?!”
九阙不理九皇叔的话,三两步站在九皇叔身前,后腰插着两把短刀,他双手抱臂而站,指着傅云,“你,过来和我打一场,打赢了你们滚回朝都去该干嘛干嘛。打输了也滚回朝都,但是要替我主子办事儿!”
傅云:“……”
唐景天:“……”倒反天罡……
九皇叔扶额,“九阙,你……”
“主子,您就少说点吧!”九阙对着傅云食指朝边上拨了拨,“你起开,我说的是你身后那个,男子汉大丈夫,躲主子身后算什么英雄豪杰,说的就是你,滚出来!”
趴在屋顶的小七戳了戳大四,小声羡慕道:“当九皇叔的侍卫可以这么嚣张吗?好威风……”
大四皱眉,“怎么?要不你和老大换换,你去给九王当侍卫?”
“那算了。”小七道:“我舍不得老大。”
大四:“……”你不听听自己说的什么。
大四:“敏慎知道,扒了你的皮!”
小七挠头,“关敏慎大哥什么事情,难道敏慎大哥想干掉老大?不能够吧,王爷还是很看重敏慎大哥的。”
“闭嘴!”大四压住心口的怒火,向边上挪了挪,真害怕“猪脑子”会传染。
傅云一挑眉,冷声道:“他不会和你打。”
“嘿——我又没问你。”九阙从后腰拔出短刀,做备战状态,“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儿似的,还不赶紧出来,还要贤王给你撑腰吗?”
傅云不屑理这个“蠢侍卫”,对九皇叔道:“既然事情已经谈完了,侄子就带人走了,三日之后必定会给皇叔答复。”
言罢,傅云转身拉住唐景天的手腕就朝断墙处走,还未走到断墙,九阙手中的短刀便朝他们二人飞去,傅云快速拔出唐景天腰间的佩刀,众人还未看清,那短刀“滋啦”一声就被挑飞了出去,随后长刀归鞘,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九阙接住弹回的短刀,意味深长地看着傅云,傅云方才那一下极快,劲力之大,让他不由愣住了。
“欸——”不等九阙的话说完,那二人就消失在了院内。
九皇叔走到九阙身边,摇头叹息道:“你这小子也忒没城府了,傅云若是这么好对付,本王何须和他废话。”
九阙将佩刀插进后腰的刀鞘中,甩了甩刚才接刀震麻的手,看着掌心若有所思地笔画了两下,对九皇叔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就走了。
“九阙……”九皇叔摇晃着大肚子,“等等本王……嘿,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侍卫……”
屋顶上的小七看着那主仆二人,冥思苦想,“四哥,咱们大镜都流行这种?欸——四哥,你等等我啊!”
小七追在大四身后“小声大叫”……
唐景天被傅云拉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有点惆怅,实在不是他不想睁开某人的“爪子”,那“爪子”连一点放开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越抓越紧。
唐景天心道,难道是他刚穿来那天鬼迷心窍地抱着他一顿“乱啃”,如今传得谣言漫天……也不怪他生气,到底是自己胆大妄为了。
“那个……”唐景天嗫嚅道:“您能先放开我吗?”
傅云的脚步没停住,反而越走越快。
唐景天接着道:“我,我可以解释的……那天,就是大一死了,我来的那天,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那天喝醉了酒,我自己干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他们传谣我也没办法……俗话说得好‘谣言止于智者’,您这么聪明,一定理解吧?他们这是谣言战术!打舆论战呢,您……”
傅云听着唐景天唠唠叨叨解释半天,忽地顿住脚步。
傅云终于松开唐景天的手腕,转身道:“你说完了?”
“呃……”唐景天想了想,摇头道:“没有,还有一点。”
“那你说。”
唐景天道:“我,我吧……我这样说可能会伤您的心,我知道您那什么大一,可是大一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理解您,您不想承认自己和一个暗卫,咳——我也知道您之前和我解释过,但是咱能不能,就是说敞开心扉,面对现实。”
傅云:“……”
唐景天捂着心口然后比画了一个“打开心扉”的动作,清亮的眸子期待着傅云能懂他的意思。
傅云专注地看着他,半晌后,温声道:“然后呢?”
“呃……您别这么看着我。”唐景天双手握拳,竖起大拇指,拇指指尖相碰,道:“我知道您和大一是‘双向奔赴’,但是我是个直男啊!所以,我可能不会像大一一样……这么说您懂吧?”
“说完了?”
唐景天立正站好,“说完了!”
傅云点头,“好,那咱们回去。”
唐景天:“……”他到底听没听懂我的话啊!
“本王听懂了。”马拴在村子外的树上,傅云解开缰绳,道:“本王之前解释过和大一的关系,难道你忘了?”
“……”唐景天抿着嘴,尴尬地笑道:“呵,没,没忘……”
“唐景天。”傅云正色看向他,思忖了片刻,“我知道,也分得清你是谁。”
傅云刻意对他改了自称,唐景天一愣,偏头回避他的目光,心里默念,“别说下去了!就算老子是个直男,你这‘不清白’的眼神都要给老子掰弯了!”
唐景天不知道,他此刻仅仅是怕他掰弯自己,却忽略了自己对傅云的“人品定论”。
好在傅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翻身上马,然后对他伸出手。
傅云见他犹豫,笑道:“现在已经快子时了,你想走到天亮?”
唐景天最终还是妥协了。
快到朝都城门前,傅云将速度放了下来,唐景天只觉得胯下痛不欲生。
“王爷,你就这么进城门,就不怕有人报给陛下?说不定附近还有你皇叔的人盯着。”
“你在担心我?”傅云这话问得暧昧不明,他手中勒紧缰绳,二人停在朝都城门外不过百米处的树下,“我和陛下联手是真的。”
“……”唐景天:“那三日后呢?你要怎么答复。”
傅云一挑眉,身体前倾,凑到唐景天的耳边,声音夹杂着呼吸,带着清幽的沉香气息,让人耳根发痒,浑身一怔。
“你担心我?”傅云又重复了这个问题,他此时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慵懒而又缱绻的意味,听得唐景天“小鹿乱撞”。
这他么的就是个“男狐狸精”吧,就会勾引人,太犯规了!
这声音谁受得了啊!这不能怪我!
“属、属下和王爷,是,是一条绳儿上……”唐景天结结巴巴道:“关心一,一下,老板的前程,也没错吧?”
“嗯,你说得很在理,”傅云不再捉弄他,离远了些,道:“你说得对,‘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恩怨’,我改变主意了。”
“改变主意……了?”
忽地,傅云扬起马鞭,马儿朝着城门狂奔而去,城门无需人吩咐,早早就打开,将马上的二人“吞”进了城中。
抵达王府时已经三更天了,唐景天知道,傅云没多久又要去“上班”,回去睡觉前,他欲言又止半天,本应该拍马屁关心“老板”两句,也算是尽到“员工”的应尽义务,话到嘴边却“烫嘴”,硬是噎了回去,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他刚脱了外衣就听到敲门声,唐景天还没来得及去开门,小七就冲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褐色的宽口小瓷瓶子。
“老大,老大,这是王爷吩咐我拿来的药。”小七急忙将唐景天拉到床榻边坐下,“老大,你受伤了吗?”
“……”
唐景天疑惑地摇摇头,莫名其妙地接过那只褐色的小瓷瓶。
小七关心道:“老大,你受伤了可不要隐瞒,现在年轻受点伤没什么,日后上了年纪就知道受罪了!”
唐景天现在只想倒头就睡,连忙拉起小七,“你都哪儿听来的。快走,快走,老子要睡觉,老子没受伤!”
“这可是刘大夫说的……”小七被唐景天硬推了出去,只好站在门口叫道:“老大,你要是自己不方便上药,小七可以帮你……”
小七又在门外等了等,只听门内侧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随后传来,“滚去睡觉!”
“哦——”小七委屈地垂下头转过身想了想还想说什么,唐景天吼道:“知道啦!”
小七长长叹了口气,自从老大和王爷关系越来越“奇怪”后,老大都不怎么爱和自己说话了。
唐景天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握着那只瓷瓶,臊眉耷眼地叹了口气,耳根微微发烫,烦躁地搓了搓脸颊。
这怎么就说不明白了是吗?
唐景天举起小瓷瓶朝空地顿了半晌,最终还是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