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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只想篡位(楼见溪)


谢祁昨日审讯范承光时,他也在场,自然对同命蛊之事心知肚明。是以一见到江怀允,便主动提出要为他诊脉。
江怀允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依言伸手。
骆修文凝神诊脉,详细记下了脉案。
等他搁下笔,谢祁忙问:“如何了?”
“除了同命蛊作祟的异样外,王爷脉象平稳。”顿了下,骆修文话音一转,又道,“只是在宫里这段时日劳心太过,王爷的身子到底还是亏损了些。在下开些方子,再辅以药膳调养些几日,想必就没有大碍了。”
江怀允微微颔首:“有劳。”
“王爷言重了。”骆修文莞尔,拟好方子交给康安,温声道,“在下已经去见过冯章,悠悠也在想对策,定会尽快找到解决同命蛊的办法。王爷只管安心将养,不必多虑其他。”
江怀允淡淡“嗯”了声,示意自己记下了,随即从案边翻出一本奏报递过去:“这里记载了江楚之事的来龙去脉。”
骆修文微微一愣,迟疑道:“这不大合规矩……”
往常他奉命查阅的奏章皆是挑选过的,一些机密要事,饶是他再得摄政王的信任,也不好贸然观阅。
江楚之事他虽告知了摄政王线索,亦请他探明真相,可从未奢想过摄政王会在事情查清后特意给他交代。
“无妨。”江怀允淡声道,“此事原本就是本王应承你的,无需遮掩。”
见他神情认真,骆修文犹豫片刻,终是伸手接了过来。
昨日得知同命蛊之事后,他已对当年江楚之事的原委有了模糊的猜测。可猜测到底是猜测,看到当年之事的详尽记载,仍是惊心不已。
当年江楚之事闹得轰轰烈烈,不少百姓都亡在那场疫事中,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即便过去数年,那时的伤痛也未被时光抚平。
数以百计的鲜活性命,竟是因为这样荒唐的原因葬送,怎能不叫人愤慨?
骆修文捏着奏章的手都有些不稳。他细细地阅完,半晌,朝着江怀允躬身行礼,郑重道:“在下替江楚无辜受难的家人和百姓,谢摄政王高义。”
江怀允和谢祁对视一眼,准备扶骆修文起身的手顿艳小山在半空,难得词穷:“你……”
似乎知道江怀允在疑惑什么,骆修文躬着身,掩去面上的所有神情,艰涩出声:“在下本是江楚人士。”
随着骆修文的叙述,当年的情形也终于缓缓铺展在眼前。
蛊虫失控波及的范围不小,那时同命蛊尚未研制成功,受殃及的百姓多是上吐下泻,症状离奇。
他略懂医术,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因着病症前所未见,前来看诊的大夫齐聚一堂商议多时仍是没有根治之法,无奈之下,只能暂且先用猛药遏制。
村子离镇上的药铺远,来看诊的大夫一则上了年岁,二则抽不开身,便将寻药的活计交到他手里。
家中父母俱是开明之人,危机时刻,更不会拦阻他。
于是他带着三两药童,照着老大夫的叮嘱前去寻药。药铺的药材到底是杯水车薪,他让药童带着这些药材先行回村,暂解燃眉之急,自己则去了周边的山上采药。
等他寻到足够的药材回去时,官府已然派兵将村落团团围住,说是村里生了瘟疫,不许任何人靠近。
看守的士兵毫不容情,只说盛京来的大人下了严令,谁也不许靠近。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拜托士兵将药材送进村里。
他们居住的地方靠山,村落寥寥且大多分散,被士兵围住之后,他无路可去,又担心被围堵住的父母亲人,不想远走,便寻了处山洞暂作落脚之地。
偶尔他会去打听被围堵的村落的消息,可看守的士兵守口如瓶,分毫内情也不透露。近一些的农家乍闻瘟疫,更是人人自危,不敢靠近。
直到某一天的深夜,火光冲天,村子里的一切顿时被燃烧殆尽。
那天夜里弥漫的焦土气味,他至今未敢忘怀。
有家眷遭殃的百姓前去讨要说法,士兵只说为免瘟疫扩散,奉命行事。百姓痛失家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士兵手足无措,只好去请示。
也就是在那时,骆修文第二次见到了范承光。
他经常在附近徘徊,曾经偶尔见过范承光,可那时只当他是寻常官员,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此时,听到范承光冷漠地对士兵吩咐“不听话,打出去便是”,他才记住范承光的相貌。
那一次他和前去讨要说法的百姓都被伤得不轻,浑浑噩噩之际,被途径的魏云悠救下,后被魏家收留,自此背井离乡,成了梓州人士。
这些年来,江楚瘟疫之事早已盖棺论定,他自然也不曾有过怀疑,只是想不懂,就算是瘟疫,难道成百的百姓,竟没有一个幸存者吗?
因为这个疑惑,他始终没有放弃钻研。
他将受殃及的百姓的脉象记录成册,多年来苦寻医书,终究一无所得。
直到不久前,他偶然间诊到摄政王的脉象。
谢祁沉吟着问:“我记得,先前在端州时,你曾给阿允诊过脉,那时怎么没有发觉?”
“发现摄政王脉象有异时,在下也曾百思不得其解。今早见到冯章和他谈过之后,在下才明白过来。”骆修文娓娓道,“同命蛊的精妙之处,不仅在于同生共死,更在于其隐蔽难寻。只有母蛊有动时,子蛊受感应才会活跃片刻。然而此蛊潜藏得深,哪怕活跃,也与一般脉象差异不大。”
这样解释,谢祁和江怀允顿时恍然大悟。
当时谢杨在范阳卧病,应当就是冯章口中的“母蛊有动”,母蛊有异,引得江怀允体内的子蛊也活跃起来。恰巧被深谙江楚疫事脉案的骆修文诊到。
先前不觉得,如今再一回想,才骤然觉得后怕。若是当时没有找骆修文诊脉,这桩事不知还要被瞒到何时。
但凡缺少一环,同命蛊之事就不会暴露,遑论有机会聚在一起寻找解蛊之策。
谢祁冷汗涔涔,半晌,轻吁口气,稳住心神,郑重望向骆修文:“阿允体内的同命蛊,就拜托怀远了。”
“两位王爷放心,在下定会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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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命蛊之事俱由骆修文操劳,同谢杨相斗的收尾事宜亦由谢祁一力承担。
毕竟这桩事明面上是由谢祁金銮殿当众质问一举引发,自然要谢祁亲自善后,如此才算有始有终。
反而是曾经忙到无暇他顾的江怀允,借着养病的名头,难得有了喘息之机。
他有心帮谢祁私下里分担一二,可他体内的同命蛊尚且没有解决之策,前时骆修文又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少劳神,谢祁念及他的身子,分毫不敢让他接触这些事,生怕他再操劳过度伤了身子。整日将他比作易碎的瓷器捧着,小心翼翼的。
江怀允分外失语。
但谢祁在这桩事上出奇的坚定,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留。江怀允尝试了几天,见他不松口,便也没再坚持。
毕竟朝堂政事已经够让谢祁头疼的了,若是还要让谢祁因为此事分心,反倒与他想要帮忙的初衷背道而驰。
如此一来,江怀允度过了一段前所未有的清闲时日。
他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时,谢杨拖延多时的罪己诏也终于昭告天下。
康安将誊写过的诏书全文呈给谢祁时,江怀允恰好也在,便也跟着扫了两眼。
谢祁一目十行,将将看完,便没忍住嗤笑一声:“一篇罪己诏,洋洋洒洒千余字,长篇累牍都在述说自己在位时的功德,江楚之事和谋害我母后之事看似写得恳切,实则避重就轻,真是混淆视听的好手。”
虽然讽刺,但谢祁也知道,依谢杨对自己声名的在意程度,肯做到这个地步,已然是极大的让步了。
他侧眸看了眼认真观阅的江怀允,笑问:“阿允做的?”
“嗯。”江怀允也没瞒着。
离宫前,他虽和谢杨谈妥了条件,但毕竟只是口头约定,担心谢杨拖延反悔,便也没有透露给谢祁。免得谢祁为了罪己诏静观其变,让谢杨抓住喘息之机。
如今谢杨既已兑现承诺,自然就无需隐瞒。
谢祁支着下颌,端详片刻,问:“除了罪己诏,阿允还有何后招?”
江怀允直言:“让他将陛下过继到先皇的名下。”
都是聪慧之人,话音一落地便能领会到对方的深意。
将谢昭过继到先皇名下,在位之人仍是嫡脉正统,正好能给看重血脉的朝臣一个交代。
如此一来,困局顿解。
“阿允妙计!”谢祁不吝夸赞。
江怀允不为所动:“你定然也是如此打算。”
否则不可能在明知自己无意于皇位的情况下,还亲自上金銮殿提起旧事。
谢祁对自己很是了解,坦率道:“话虽如此,但若是我去和谢杨谈,十有八九谈不妥。”
哪怕最后能谈拢,过程也不会这般顺利。
毕竟他和谢杨多年为敌,他们能不能克制住情绪心平气和地坐下谈判还是两说,遑论是将谢昭过继到他父皇名下?
这些时日他为善后事宜头疼,多是因为此事。
按照谢祁原本的计划,会在逼迫谢杨认罪之后,命人在朝堂上主动提出过继之事,打谢杨一个措手不及,然后朝臣和他双管齐下,逼得谢杨不得不为了保住谢昭的皇位让步。可如此一来,耗时极久不说,拖得时日长了,难保不会有变数。
如今江怀允先一步谈拢此事,着实为他解决了心腹大患。
只要谢杨不在过继一事上横加干涉,其余之事便能都轻而易举地解决。
这是谢杨回京这大半年来,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谢祁扫了眼桌案上小山似的奏报,长舒口气,心血来潮道:“今日我要同阿允一道歇着。”
江怀允“嗯”了声,善解人意地将手边刚刚看完的书递给他,惜字如金道:“解闷。”
他喜静,修养这些时日,全用来看书。如今听到谢祁要同他一道歇着,自然默认他也要看书。
谢祁失笑,把书摆到一边:“阿允总是闷着不好,不如咱们去花园赏花?林叔将花园料理得极好,总该有人看。”
江怀允毫无兴趣,提醒他:“快要入冬了。”
花都败得差不多了,如今过去,只有残枝枯叶,着实没有赏看的必要。
谢祁点点头,倒也不失望。
这些时日他为了朝堂之事奔走不停,除了晚上同寝,白日里嫌少有能安静坐下叙话的时候。如今难得有了时机,反倒思绪枯竭,不知该做些什么。
小皇帝被困在宫里,如今这种局势,他们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将他接出来玩。
骆修文又因为同命蛊之事日夜挂怀,近日来府上给阿允诊脉时,精神肉眼可见的倦怠,他们更不好在此时过去打扰……
想到这里,谢祁忽然间灵光一闪,看着江怀允,眼神一亮。
江怀允似有所觉,侧眸看去,心底登时生出不妙的预感。
“说起来……”谢祁单手支颐,拖腔带调地道,“阿允似乎还没给我回过信?”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江怀允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连怀远都曾得过阿允的留字。”谢祁拖着调子,故作难过的轻叹一声。
他叹息时,眉心微微蹙起,双眼也盛满了欲语还休的悲伤,好似真的很是遗憾。
江怀允深知眼前这人在神态拿捏上最是得心应手,可对上他的漆黑深邃的瞳眸,着实有些狠不下心。
他认真反驳:“我在宫里那段时日,曾与你通过信。”
“阿云是说那两封为免旁人察觉,字字机锋艰涩难懂的传信吗?”谢祁怅然着又叹一声。
江怀允:“……”
那两封信确然称不上是正儿八经地传信,一封是告诉他王圣手可用,一封是告诫他在宫外小心。虽然有羽卫帮忙通信,但到底怕谢杨察觉,又担心走漏风声,是以信中留字寥寥,又格外深奥。
饶是谢祁,当时也是揣摩多时才看明白他的意思。
和给骆修文清晰易懂的留书比,着实相距甚远。
江怀允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委婉道:“先前你写给我的信,大多已经遗失了。”
换言之,就算他同意回字,也无信可用。
谢祁总不能当场写出来要他回吧?
这般想着,谢祁忽然笑吟吟道:“无妨。”
他笑意盈盈,怎么看都像是胸有成竹。
江怀允警惕顿生,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到谢祁慢条斯理地叙述:“阿允在宫里那段时日,我在书房找东西时,偶然间将过往的那些书信都寻了出来。”
顿了顿,他故意调侃道:“说来也巧,阿允遗失的书信都遗失在了同一处,倒省去了我许多功夫。”
江怀允:“……”
谢祁噙着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须臾,视线定格在某处,笑道:“阿允耳尖红了。”
“……”江怀允搁下手中的书,淡然的语气中难得带了些许赧然,“你还要不要我回字?”
谢祁见好就收,并不恋战。
听到江怀允松口,忙在过往的书信寻出来一一摆在桌案上,善解人意地在一旁研磨,主动将笔递到江怀允手里,很是贴心周到。
江怀允:“……”
谢祁笑容满面,兴致盎然。江怀允觑他一眼,顺从地接过笔,蘸墨,绷着脸在信件上运笔如飞。写就,便将纸张移开,去写下一张。
谢祁好奇,凝目去看,信件上整整齐齐地写着:
与偕留字。
字迹清晰,骨架分明,霎是好看。
谢祁津津有味地品评半晌,颇觉好笑道:“阿允就回我个‘阅’字,是不是太过敷衍了些?”
江怀允面无表情地抬眼,没说话,但所有的意思都藏在眼角眉梢:
——若要他继续留字,就噤声。
谢祁心领神会,识趣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再不出声打扰,只眼神带笑地看着他绷着脸写“阅”字,深觉有趣。
他们之间来往的信件不多,单字并不难写,没一会儿江怀允就回完了大半。
谢祁本就是看他整日闷着,才想了个由头逗他解闷儿,并非一定要他正儿八经地回信。
是以一个人回字,一个人研磨,书房中倒也分外和谐。
半晌,江怀允写字的动作倏然一顿。
谢祁研磨的间隙抬眼:“写完了?”
江怀允没有搭腔,只是抬眸觑他一眼,尔后提笔蘸墨,在纸张上落笔。
看笔画,似乎不像是“阅”字。
谢祁沉吟片刻,绕到他身后去看。
这封信是他去岁前往梓州时写给阿允的,那时他将将表意,唯恐阿允不眷红尘,特意留书给他,循循善诱地叙说着尘世的美好。告诉他,尘世不仅有谢祁,还有更多数不胜数的美景妙境。
而如今,那封信件的空白处,正被崭新的笔墨填充。
江怀允行云流水地写:
纵得蓬莱仙者寿,
何胜人间有白头。
他曾告诉他尘世美景万千,诱引他敞开心扉去接纳。
他却回应他,世间种种,都抵不上同谢祁的白头之约。
谢祁心绪起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行字,久久未动。
这是最后一封信。
江怀允大功告成,也不去看谢祁的神情,径直放下笔,准备起身。
谁料刚一动作,双手便被人扣在圈椅的扶手上,紧接着,谢祁俯身,阴影正好将方寸之地拢个完全。
手腕被桎梏在硬邦邦的扶手上,咯得微疼。
江怀允蹙眉挣扎:“你……”
“早知阿允这般会说情话,我就……”谢祁埋在他颈间轻咬了下,将后半句话含混成了模糊难辨的音节。
【📢作者有话说】
小江,平平无奇情话小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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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重逢
谢杨颁布罪己诏,天下哗然。大街小巷讨论得热火朝天,然而谢祁在起初的微讶之后,便再未将心神投注在此事上。
他按部就班地处理接踵而至的后续事宜,顺水推舟地安排着小皇帝过继一事。
俗话说:好事成双。
他和江怀允多年坎坷,老天似乎终于开了眼,没再给予他们更多的为难。
礼部将过继仪式的章程拟得大差不离时,同命蛊之事也终于有了进展。
骆修文说:“同命蛊的棘手之处就在于蛊虫一直潜伏在摄政王体内,我等既没有办法寻到它的踪迹,又没有办法根除。这些时日,我等阅尽医书,终于寻到了能将摄政王体内蛊虫诱引出来的办法,但在如何找到蛊虫的踪迹一道上始终没有头绪。还是悠悠想到办法,说或许可以从太上皇身上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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