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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只想篡位(楼见溪)


“可是……”刘太医皱着眉,满面的困惑不解。
明明前些时日,提起太上皇时,王爷还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这才过了几日,怎么忽然在意起太上皇的安危了?
刘太医一度以为王爷是在说反话,可一抬眼,见他神情肃重,不似玩笑,原本质疑的话登时顿在嘴边。
他跟在谢祁身边多年,虽不似康安那般对他了解透彻,可也知道,一旦王爷露出这般严肃郑重的神情,定然不是小事。
能让他严阵以待的事不多,足以见这桩事的重要。
思及此,刘太医敛了心神,忙应道:“是,老臣明白。”应完,又犹豫着问,“敢问王爷,太上皇的康健,老臣要保到何时?”
他说的委婉,但深意尽在话中。
谢杨毕竟是上了年岁的老人。到他那个年纪,能多活一年都是上天的恩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撒手西归。谢杨如今看着健壮精神,但大多都是富贵堆出来的,当不得真。否则,年初的时候,也不会因为一场风寒就虚弱得卧床不起,疗养多时。
刘太医能想到的,谢祁自然心知肚明。他垂着眼,执笔的手背绷出道道青筋,饱蘸着墨汁的笔尖停在纸上,晕出一团墨渍。
半晌,他道:“竭尽全力。”
他没言明具体的时间,可寥寥四字已经道明了态度。
刘太医当即觉得肩上一重,凛然道:“老臣省的。”
刘太医领命之后小心退下,刚推开门,便见江怀允立于门外。
他忙不迭地问安:“摄政王。”
江怀允神情淡淡地朝他颔首,越过他迈入书房。
谢祁听到动静,忙起身迎过来:“阿允何时过来的,可用了早膳?”
“刚到。”江怀允言简意赅地回,他接过谢祁递来的杯盏,直切正题,“你昨日去见了冯章?”
谢祁稍稍一顿,点头应是。
先前两个月,他们两个均是各查各的,虽有羽卫和奉谢杨命前来看诊的王圣手传话,可有许多事到底不好明目张胆的落于笔端。
如今朝野上风波未定,昨夜偷了闲,今日总要寻个时机互通有无,对一对消息,好确定后续如何行事。
是以江怀允既问了,谢祁也没打算隐瞒。只是有些事,确实不好现在开口。
谢祁深思熟虑,边琢磨着措辞,边谨慎开口。还未出声,便听江怀允平静道:“我都知道了。”
谢祁思绪一滞,倏地抬眼,对上他古井无波的眼神。
江怀允再度启声:“你不用隐瞒,直言就是。”
他眼中无波无澜,丝毫涟漪也未起,沉静至极,却自有一股洞明世事的淡然。
明明说得隐晦至极,可谢祁莫名觉得,他们想的是同一桩事。
他是昨日被范承光点拨才知,可阿允呢?分明年岁正茂,性命却和垂垂老矣的将亡之人同气连枝,他是从谁口中听到,又得知了真相多久,才能做到如此淡然自若?
一时间,谢祁的心仿佛碎成几瓣,被人反复捶打,连面上温和无害的表情都没办法维持,
江怀允觑他一眼,眼神稍软。沉默几息,伸手覆上他微颤的手腕,一路下移,慢慢与他十指相扣。
指腹贴着指腹,温情已极。
相识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主动。
谢祁微愣,下意识抬眼。
江怀允语气缓缓,声似安抚:“会有办法的。怀远、魏姑娘、刘太医,都是医术高明的大夫,他们都聚在盛京,何愁找不到对策。况且,亲手研制出同命蛊的冯章也在你手里。”
话虽如此,可谢祁到底不能安心,但他更不能让本该被安慰的人反过来安慰他。停顿片刻,他兀自克制住心绪,缓缓地反扣住江怀允的手,轻声开口,转移了话题:“阿允是如何知晓这桩事的?”
“起先是猜测,昨日才在太上皇处确认。”
“猜?”谢祁一顿,不解道,“如何猜的?”
江怀允道:“如若是我,不可能留你一人孤单度日。”
顿了顿,迎着谢祁愈发困惑的视线,江怀允目光纯挚,缓声道来:“在你那个真假未知的梦里,如若是我,若非逼不得已,绝对不会主动赴死。”

江怀允素来性情淡漠,遇到再要紧的事,都始终淡然以对,少有情绪起伏。
哪怕是乍然得知自己进入书中世界,他也从未有过半分惊讶,更不会为自己没有看完全书而与这个世界的所有信息失之交臂悲伤春秋。
苏醒之后,他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和新处境,不动声色地梳理完原身的记忆,顺理成章地成为书中人,从此将后世的所有记忆沉埋于心底,再未提起。
其后谢祁因为一个真假未知的长梦心绪不宁,梦里“摄政王”与书中“摄政王”的结局别无二致,他察觉了二者之间丝丝缕缕的联系,却也从未想过去刻意探究。
毕竟于他而言,不论是书还是梦,都只是往事的载体。在他当下所处的真实里,没有早夭的先皇太子,没有亲政后卸磨杀驴的小皇帝,更不会有被赐以枭首刑的摄政王。
直到骆修文告诉他,他的脉象与江楚疫事中遭殃百姓的脉象一般无二。
他本想从宫内的记档上寻出江楚疫事中的脉案,却没想到,宫中竟无江楚疫事相关的只言片语的留档。
那时他便开始怀疑,江楚之事或许是人祸而非天灾。毕竟,若当真是天灾,何至于令太上皇如此谨慎,连些许的记录都不肯留下。
太上皇抵京召他入宫,他顺水推舟佯装被困。然后趁太上皇与谢祁斗法无暇关注他之际,开始在羽卫和王圣手的帮助下暗中调查。
他从蛛丝马迹中查到了“范承光”是双胎同名,然后顺藤摸瓜,查到了当年太上皇谋害先皇后的罪证……
种种探访,却仍旧没有江楚疫事真相的半分线索。
走投无路之下,他想到了谢祁曾向他叙述过的梦。
在那个梦里,谢祁对“摄政王”情根深种,思慕甚矣。他开始思虑,倘若谢祁也辨不清他和梦里的“摄政王”的分别,想必他同“摄政王”的行为处事鲜有不似。
既然如此,假如他便是谢祁梦中的“摄政王”,又会在何种情形下抛弃谢祁选择自戕?
思来想去,唯有“不得不死”这一条。
可照他的性子,哪怕再末路穷途的窘境,他也绝不会放弃任何求生的希望。
毕竟柳暗花明又一村,哪有绝对的死境。
除非,他无法掌控自己的命。
一旦有了思路,会发现处处都是佐证。
比如,谢杨对于梓州冯家的殊待;
比如,谢杨这般多疑又重血脉的人,为何会心甘情愿地将亲子和社稷交付在他手中。
殊待冯家,不是对冯氏女深情不悔,而是因为梓州多秘术。
将权柄坦然交给他,不是他深得谢杨信任,而是因为他和谢杨性命相牵,若谢杨死,他必不能独活。
这就是梦中“摄政王”自戕的缘由。
谢祁的梦,限于视角一知半解,又碍于线索寥寥找不到真相。
可他生在后世,见过太多的奇事怪谈,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中拼凑出这样的猜测并不难。后来在谢杨怒极不防之时试探,果不其然。
同命蛊,母蛊亡而怀子蛊之人亦不能活。
所谓江楚疫事,不过是谢杨为了研制出牵制他的手段的遮羞布而已。
从始至终都没有瘟疫,更没有受灾的百姓,有的只是为了一己私利的冷漠算计,为了抹去蛛丝马迹而置百姓性命于不顾的心狠手辣。
江怀允言简意赅地叙述,隐去了后世种种,只说自己曾经偶然见过相关的记述。
谢祁自然没有怀疑。
他沉默片刻,哑声道:“真正善蛊之人,不是冯章,是……他的妹妹。”
江怀允眼神微动。
谢祁扣着他的手,语调缓缓地将昨日冯章吐露的过往娓娓道来。
当年谢杨游历四方,途径梓州,遇冯氏女,确然对冯氏女倾心以待过。可那片许的情爱抵不过对无上权力的向往,在发觉冯氏女深谙蛊虫秘术时,谢杨登时便起了心思。
他一边对冯氏女花言巧语,一边将从冯氏女处学来的药方递给范承光,命他暗中回宫谋害先皇后。
从未有人知道,谢杨身边的范承光是双胎共用一个名字。是以即便有人偶然见到范承光的相貌,在有另一个范承光堂而皇之地跟在谢杨身边的前提下,也只会以为自己是眼花。
谢杨徐徐图之,终得偿所愿。
但纸包不住火,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先皇后无故枉死,民间的猜测沸沸扬扬,终于传到冯氏女的耳中。
她一边奇怪先皇后薨逝的症状眼熟,一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枕边的皇族人。
终于有一天,在听到谢杨和范承光密谋时得知了真相。
冯氏女是顶善良的女子,在得知是因自己之故害得先皇后枉死时,愧疚不已。谢杨心知事情败露,百般蜜语甜言企图稳住冯氏女,可冯氏女却始终不为所动。
她干脆利落地同谢杨划清界限,回到冯家之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临终前,担心谢杨对自家兄长族人不利,毁去了所有记载蛊虫之术的书册心得,让兄长带族人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离谢杨越远越好。
可尝到了甜头的谢杨不肯放弃,冯章亦没有冯氏女果决干脆的决心。
他虽不如妹妹那般对蛊虫秘术操纵自如,却也并非一无所知。在谢杨的胁迫利诱之下,他开始为谢杨研制所需之术。
这些年来,虽不说成果颇丰,倒也并非一无所得。
用在谢祁身上以失他身体日渐孱弱的药是其一,用在江怀允身上的同命蛊是其二。
他用了数年去研制同命蛊,担心泄密,一直隐于江楚的深山之中。却不料一时不慎,蛊虫失控,又叫附近的百姓察觉。谢杨为绝后患,先是命范承光带人屠尽知情人,又是借王圣手之口用天降瘟疫将此事轻轻揭过。
冯章到底只是寻常百姓,经此一事,深觉谢杨狼子野心,狠辣无情,后怕不已。
与虎谋皮,焉得善终?
江楚疫事后,他常胆战心惊,难以安眠,再无力去为谢杨效命。
好在同命蛊既成,谢杨便也没再为难他。只是在禅位之前,命他将蛊虫下到江怀允身上。后来担心留下把柄,冯章又照谢杨的意,随他前往范阳留驻一二,直到景和元年除夕前后才被遣送回梓州。
江怀允思绪敏捷,当即问:“上元夜行刺的刺客可是护送冯章回梓州的人马?”
谢祁微微颔首,道:“正是。上元夜前,周其得知我要和陛下一道出宫,深觉正是除掉我的好时机。可事出仓促,再从别处调兵遣将自然来不及。恰巧得知有一队人马途径盛京,他便将那队人马调来行刺,想着行刺后再悄无声息地启程,正好省去善后的功夫,一举两得。谁料阴差阳错,反被阿允擒入狱中。”
江怀允也未曾料到,去岁的一场上元行刺,竟有如此复杂的角逐。
谢祁是为了除去羽卫中曾在先皇驾崩之夜和谢杨里应外合之人,再借机令裴永年假死离京。
周其是为了替谢杨分忧,趁谢祁难得在恭顺王府外现身的良机除掉他。
而他则只是谨慎起见,命羽卫和禁卫军严防死守。
两方各怀心思的人马撞到一起,反被他坐收渔翁之利。
江怀允沉吟片刻,又淡声道:“所以后来范承光才会出现在端州。”
谢祁再度颔首。
当时他们二人都以为,范承光出现在端州是为了被擒的刺客,以及通过被太上皇认下的谢祁的人马去摸索谢祁的底细。可如今再看,想要借机去摸清谢祁的底细是一,扫清有关冯章的蛛丝马迹才是重中之重。
难怪端州时,范承光会说那样的话。
江怀允捋清思绪,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冷静问:“所以冯章眼下没有解蛊之策?”
说话时,两人紧扣的手并未松开。江怀允话音刚落,扣在自己手上的力道顿时一重。
他神色淡然地望向谢祁。
谢祁不知想到什么,垂着眼睫,嘴唇张张合合,半晌,才堪堪挤出两个字:“没有。”
冯章本就不善此术,能研制出此蛊,俱赖早前曾偶然见过的妹妹的藏书,又苦心钻研多年。可冯氏女亡故时,便已将所有的手稿销毁殆尽,他又因为眼见江楚之事惊惧不已,自此对蛊术敬而远之,哪有闲心去研制解蛊之策。
他想起昨日冯章面上的愧疚和懊恼,又恍惚间想起那个困扰他多时的梦境。
明明他承诺过会护阿允一生顺遂,可到头来,全成虚妄。
他身上的痼疾,因为阿允赠给他的甘松香有了头绪,又因为阿允处事公允留了周其的命而有转机。可阿允身上的蛊虫,他却束手无措。
明明早在端州时,范承光便已经透露过分毫……
谢祁倏地闭了闭眼,涩声唤:“阿允,我——”
“只是眼下没有对策而已。”江怀允云淡风轻地启声。他行动自如的另一只手覆过来,掌心的温度顺着手背传过去,似乎有无尽的温暖和力量一道席卷而去。
谢祁下意识抬头。
四目相对。
江怀允目光平静,声音也淡然,仿佛林间的风,清爽宜人,一瞬便拂去谢祁所有的躁郁和自责。
他说:“我会活下去,和你一起,共赴终老。”

第110章 江楚
明明是淡然至极的语调,可经由他一字一顿地道来,反倒平添几分郑重。他眉眼不动,神情依旧无波无澜,眼神不避不让地定格在谢祁身上,似乎在叙说着无尽的笃定,令人不由自主地心悦诚服。
谢祁怔怔望过去。
林管家常说,摄政王才智过人,鲜有不精通之事。唯独在与人交游上备显生疏,尤其不善温言软语的安慰人。
谢祁向来深以为然,毕竟每逢小皇帝撒娇难过,阿允无意识间流露出的无措绝然做不得假。
可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觉,“摄政王不善安慰人”一说是多么的谬以千里。
寥寥数字,没有苦口婆心的劝解安抚,更没有精雕细琢的华丽词藻,言语平实质朴,却恰如其分地击碎他所有的恐惧和不安,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然。
书房中仿佛安静了许久。
好半晌,谢祁才从翻涌的心绪中堪堪找回些许理智。
他抬手,慢慢地去寻江怀允覆在两人扣握的手背上的单手,轻轻拨开,认真地重复着十指相扣的动作缓声重复着:“……和我一起,共赴终老。”
顿了顿,谢祁终于抬眼:“这是阿允许给我的承诺……不许食言。”
“嗯。”江怀允颔首,承诺道,“不食言。”
瞬息万变的局势中似乎只能容下片刻温情。
两人将将用过午膳,还未来得及从膳厅离开,谢祁便被匆匆请走。
康安抱着一摞信件和折子,分门别类地整理齐全,熟稔道:“王爷,太上皇在京外的暗桩皆被子平率人一网打尽,这是他递来的奏报,请王爷过目。还有这些,是朝中大臣递来的……”
顿了顿,康安面露难色:“摄政王如今已经平安归来,王爷若是无心皇位,那这些朝臣递来的信件要如何处置?”
王爷在金銮殿上直指皇位的表态历历在目,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有心收归皇位,百姓许是当作坊间闲谈一笑置之,可朝中的大臣多是各有打算,先皇留下的旧臣以及恪守嫡脉正统之道的臣工皆以先皇太子马首是瞻,早已暗中投靠。
事态发展到如今地步,绝非是想喊停便能停下来的。若要平息这场风波,必然要拿出妥帖周到的计策。
谢祁沉吟片刻,道:“暂且收着吧。”
“是。”康安从善如流地收好信件。
谢祁阅完一份奏报,忽然问:“冯章眼下如何了?”
“照王爷的吩咐,子平已将他送到安全之处看守,今早骆公子去见过他,想来是去商讨解蛊之策。”
说到这里,康安也是愁眉不展。原以为摄政王从宫里出来便是万事大吉,谁料太上皇竟用了这等阴毒手段,谋害王爷还不算,连他亲自教养长大的摄政王都不放过。
果真是无情无义。
谢祁垂着眼,自是不知晓康安的想法。他微一颔首,吩咐道:“刘太医在宫中走不开,你去魏姑娘的医馆走一趟,若是怀远回来了,请他来为摄政王诊脉。”
“是。”
康安领命,转身就离开书房,脚步匆匆地去请骆修文。
说来也巧,刚到府门口,正好同骆修文迎面撞上。
康安笑着迎他进来:“骆公子来得巧,小的正要去请你过来呢,快请!”
骆修文略一拱手,同康安先后脚进府。
他是从韩子平口中得到消息,一听到摄政王平安出宫,匆匆赶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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