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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罪者2(吕吉吉)


柳弈的心脏“通通”猛跳了两下。
“詹慕闲,你一直在说的‘笼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主任稍稍提高了一些音量,将詹慕闲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野兽……欲望的野兽。”
詹慕闲开始向柳弈这唯一的听众解释自己的论调。
这个想法怕是在他心头盘选了许多年,足够他千思万想,将整套理论打磨得具体又详细。
“我和我哥从小就是怪物……我们的‘心兽’和其他人不一样,它们是杀戮……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犯罪……我们试着将它们关在心底的最深处,不让笼门打开……”
就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柳弈看到,铁闸门“窗户”上的一字锁似乎被人撬开了,挡住“窗户”的铝合金铁片无声无息地向上卷起了大约两横指的宽度,就停在了那儿。
柳弈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面上还要保持平静,不能让对面的詹慕闲看出半点端倪。
感天动地,铁闸门向北,并不是朝阳面,这个季度的南风也不至于从这个方向产生对流,那两指宽的敞口并没有引起詹慕闲的警惕。
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表述中。
“小时候,除了我哥之外,没有人知道我心里有这么一匹野兽。当然了,我也是我哥唯一的知音……我们一直彼此互相提醒,那心兽是罪恶的,是不可饶恕的……世人会鄙夷不齿,它是绝对不能被放出来的……”
柳弈很想说一句原来你有一个哥哥。
不过此时他大半的心神都放在了那又悄悄往上移动了两横指的铝合金“窗帘”上,而且也不敢打断詹慕闲的叙述,就生怕他一个回头,让小戚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
“可是,那实在太痛苦了,我哥他没有忍住,让另外一个人看见了他自己的那匹心兽……”
好在詹慕闲说得正起劲:
“多傻啊,他多傻啊!明明平常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在那件事上犯傻呢!哈哈哈,你敢信吗?他居然觉得那个女人会理解他的想法!他居然在暴露了自己是个怪物后,觉得那个女人还会爱他!”
柳弈:“……”
詹慕闲的自白完全是他先前从未猜测过的方向,实在很难不让他感到惊讶。
然而电光火石间,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感觉自己似乎猜到了这一系列连环杀人案的起承转合。
“……你说的‘那个女人’,是指王乐娟女士吗?”
柳弈忍不住开口问道。
“呵呵……”
詹慕闲笑了起来,“好聪明啊柳法医……果然,这世界上的聪明人实在太多了……我斗不过你们……我斗不过你们啊……”
“所以,二十多年前,和王乐娟谈恋爱的其实是你哥是吗?”
柳弈一边分析,一边用余光去瞄詹慕闲头顶的那几扇通风窗。
他在通风窗处瞄到了爱徒江晓原那对狡黠精明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他们俩应该是……笔友?通过信件互表衷肠?”
柳弈的声音听着很平静,其实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攒成了拳头,紧张得不行了:
“可是,大概是后来你哥向王乐娟说出了自己的犯罪欲,把王乐娟吓到了,所以她跟你哥提了分手?”
“呵呵呵,你猜得没错。”
詹慕闲点了点头。
他似乎对柳弈的聪慧敏锐很是满意,“那女人管我哥叫‘怪物’……她说自己没办法接受跟一头怪物共度一生,她说她只能与正常人相爱……很好笑是不是?可她跟我哥分手后根本就没找到她所谓的‘正常人’!”
詹慕闲的笑声更大了:
“她千挑万选了那么多年,最后居然爱上了我!哈哈哈!太讽刺了!她爱上了另一头怪物!她到死都不敢承认,自己只能爱上怪物!”
就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柳弈就看着一根形状奇怪的金属棍子从窗口的缝隙探了进来,颤颤巍巍的一点一点往前凑。
“……所以其实一开始,你想杀的人只有抛弃和背叛了你哥的王乐娟?”
柳弈额头沁出了冷汗,但仍在平静地分析案情:
“不过我猜你哥可能并没有告诉你王乐娟的真名,所以你只能从她当年寄给你哥的信上找线索,把目标锁定在了杏滘村的名字里带‘娟’字的适龄女孩身上,对吗?”
那根古怪的棍子又往前蹭了几厘米。
“哈哈,或许一开始确实是那样吧。”
詹慕闲被柳弈的问题完全吸引住了,回答道:
“不过你觉得我会发现不了张晓娟、林美娟甚至是程娟娟那几个丫头其实都不是我要找的人吗?”
棍子那半月形的顶部距离詹慕闲的右肩仅仅只剩两厘米了。
柳弈:“所以你只想杀人?”
詹慕闲抬起下巴,看样子似乎想要点头。
下一秒,他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整个人剧烈地弹跳了一下,双手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起来。
——机会!!!
柳弈朝詹慕闲扑了过去!

第133章 5.Mulholland Dr.-40
柳弈直接撞在了詹慕闲身上,冲击力之大,不仅撞掉了他手里的注射器,还直接撞倒了对方的椅子。
两人一同滚在了地上。
柳弈的肩膀狠狠磕在了俞远光坐的轮椅上。
这一下完全没有防护,撞得结结实实,一瞬间,他只觉得背部连同一条胳膊都疼到麻木了。
他强忍住飙出眼眶的生理性泪水,用体重和还能动的手脚去压制詹慕闲。
江晓原从窗缝里探出来的那根棍子不是警用电棍——警用电棍的长度够不到那么远的距离。
好在感天动地,这里是农科所。
于是向来机智的小江同学灵机一动,想到了一样很农学的玩意儿——赶牛电棒。
赶牛电棒是为了驱赶不听话的大型动物用的,不算手柄,仅是前面的金属杆子的长度就超过一米,刚好能从卷帘门的小窗口处伸进来怼到詹慕闲的肩膀,正是此时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只是赶牛赶猪用的电击棒本来就是设计成不伤动物的,输出功率有限,就算将功率开到最大了,打在人身上只能让人出现剧烈的疼痛和短暂的痉挛,不足以真的将人击晕过去。
所以柳弈得趁着詹慕闲被电到弹起的刹那扑过去与对方搏斗,卸掉他手上的注射器。
詹慕闲一开始被电弧打了一下,整个人都是晕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柳弈连人带椅子一起撞翻,背部狠狠砸在地上,所受冲击之剧,比起撞到了轮椅的柳弈只重不轻。
但他毕竟是个常年干农活的身强力壮的中年人,只懵逼了两秒钟就回过神来,左手抓住柳弈的肩膀,右手朝着柳弈挥拳,一拳头砸在了柳弈的脸颊上。
两人顿时缠斗在了一起。
这个过程对完全不善肉搏的柳弈而言只觉漫长无比,但实际上,从警察开门到冲进来只用了不到十秒钟。
戚山雨和其他几名刑警一拥而入,将扭成一团的两人分开。
他们将犹自挣扎不休的犯人压在地上,将柳弈扶到一旁。
“柳哥,你怎么样了?!”
戚山雨双手扶住柳弈的胳膊,紧张地连声询问。
“没事……”
柳弈刚才确实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拳。
好在詹慕闲当时仰躺在地,姿势和刚被电击的痛苦限制了他的发挥,打出的拳头并不算很重,但饶是如此,柳主任此时还是觉得自己全身哪哪都在疼,肩膀更是疼到他动都不敢动。
不过这会儿不是喊疼的时候,柳弈一把抓住戚山雨的手臂,“你快去看看俞远光怎么样了!”
其实不用他说,早就有人去检查俞编剧的状况了。
“俞远光他脑门上被砸了个口子,人好像晕了,不过呼吸心跳倒是好的。”
林郁清朝柳弈汇报道。
柳弈扶着戚山雨的手缓缓地站起来,忍住肩膀的剧痛以及从全身其他地方传来的断续钝痛,来到俞远光身边,抬手在他前胸正中用力搓揉了几下。
在胸骨摩擦的刺激下,俞远光蹙了蹙眉,低吟两声,幽幽转醒。
“柳……柳弈……”
他含含糊糊地哼了两声。
人能醒,说明问题暂时应该不大,柳弈松了一口气。
“行了,你什么都别说了,先到医院躺着去吧。”
他笑着打趣了一句。
“哦……”
俞远光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这会儿心力交瘁,脑门上的伤口突突地疼,他实在无力再说什么,听柳弈说自己能放心躺了,果真就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放软了歪在轮椅上,让警员将他推走了。
与此同时,刑警们也将詹慕闲的双臂反剪到身后,用手铐铐住,拖拽了起来。
眼看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本次行动最大的功臣——江晓原同学这才凑了过来。
“老板,你没事吧?!”
他看着柳弈脸颊上那一块明显的青紫,龇了龇牙,“嘶——看着就好疼啊!”
柳弈抬手摸了摸被打的侧颊,“没事,都是些小伤,涂点药就好了。”
他朝江晓原笑了笑,“不错啊小江,干得漂亮!”
江晓原知道柳弈在说他那赶牛棒的妙招,尾巴顿时要翘到天上,嘴上说着“还行还行”,唇角都快要咧到耳朵了。
就在小江同学心里美滋滋的时候,押着詹慕闲的警官们忽然惊呼起来。
“哎呦!”
“你怎么样了!”
“别装死!”
“喂!”
柳弈、戚山雨、江晓原一同朝喧哗的方向看去。
随即他们看到,原本被众人拉拽着的詹慕闲像被抽了脊椎骨的破烂傀儡一样软了下来,随即“咚”一下砸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了。
前一秒还得意洋洋的江晓原吓得脸都白了。
身为一个预备役法医,他是很高兴自己也有机会当个英雄不错,但可没想真把人给电死!
可怜的小江同学脑中丰富的知识储备一涌而出,因触电导致的延迟性死亡的各种原因在他脑中走马灯一样一个接一个轮过去,差点让他当场跪下。
而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柳弈已经几步奔到倒地的詹慕闲身旁,在戚山雨的帮助下将人翻了过来。
此时詹慕闲已经脸色发白,唇色紫绀,双眼将闭未闭露出一线眼白,一看就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要不行了。
柳弈伸手去摸他的颈动脉,压根儿没有一点儿搏动。
“将手铐解开,人放平,准备心肺复苏!”
柳弈一边对警官们说道,一边抬头左右四顾。
很快,他就在靠墙的一张小推车上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小江!”
柳弈抬手朝那张小推车一指,对愣在一旁的江晓原叫道:“愣着做什么!看看那个药盒里装的是什么药!”
江晓原被柳弈这一声喝得回了神,连滚带爬扑过去抓起药盒:
“是地高辛!!!”
因为过度紧张,江晓原的声音有些发抖:“一整盒的地高辛,都、都空了!”
随后,他又在地高辛的药盒下发现了另外一板同样全空了的铝箔包装,因为没有药盒,他只能翻到背面,从坑坑洼洼的铝箔纸上分辨药名:“还有一板倍他乐克!”
“明白了,强心剂过量!”
柳弈已经给一动不动的詹慕闲做起了心肺复苏,“他本来就打算服药自杀!”
他一边熟练地按压死者的胸口,一边冷静地吩咐:“打120,让他们立刻派车过来!”
随即他转向江晓原,“这里一定有除颤仪,问问郝骏捷在哪里,给我拿过来,马上!”
江晓原这才如梦方醒,将药盒塞给旁边的某位警官,拖拽着一脸懵逼慌得不行的郝骏捷去找除颤仪了。
接着身为刑警同样经过急救培训的戚山雨接手柳弈的工作,给詹慕闲做起了胸外按压。
在江晓原去找除颤仪的这个过程中,柳弈甚至抽空在物品柜里找到了气管插管包,虽然不知是给什么动物用的,管子要比人的要细一圈,而且长度也更长,但紧急关头也不是不能凑合的。
戚山雨一边做着心肺,一边看柳弈蹲在詹慕闲头侧,抬颏推额准备给他插管,抽空问了一句:“能行吗?”
“放心吧,对人口咽部的结构,我比这个杀人犯熟多了!”
柳弈说着,同时熟练地暴露出詹慕闲的声门,将导管送入,速度快得旁观的警官们都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还有好多罪行没交代清楚呢,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就死掉!”
10月1日,星期六。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连环杀人犯詹慕闲落网,却在此前服下过量药物企图自杀,虽然急救措施得当且送医及时,暂时保住了一条小命,但强心剂过量的后遗症可是很麻烦的,此时人还因为间歇性的严重心律失常躺在CCU里,根本无法问话。
柳弈和戚山雨隔着CCU的玻璃瞧了瞧仰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中年男人,又转去楼上的脑外科探视俞远光。
可怜的俞编这次吃了大苦头。
虽然詹慕闲用笔架敲他的那一下没能直接要了他的小命,但黄铜制品的棱角在他的脑门上留下了两个深浅不一的凹坑,他送医后又是拍CT又是清创缝针,一轮一轮折腾下来,他心累又头疼,只恨不能干脆再晕过去算了。
这会儿他病恹恹地歪在床上,头上贴着纱布裹着绷带,手背上挂着吊瓶,一副快要挂掉的凄惨模样,连柳弈和戚山雨走到床边,俞远光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就又歪回去了。
相处了这段时间,柳弈早就摸透了他的性格,知道对方这就是吃够了苦头,人已经萎得不行了,而不是有意怠慢他们的。
于是他问道:“俞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脑门疼,头也有点晕。”
俞远光有气无力地嘟哝:“太难受了,我真想再晕过去得了……”
“放心吧,我刚才看过你的片子了,脑组织没事,顶多是个轻度脑震荡,睡一觉就好了。”
柳弈笑着安慰他。
俞远光虚弱地哼唧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们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山雨接过话头:“詹慕闲为什么会突然攻击你?”
“哦……这个啊……”
俞远光先前就陪诊的警官那儿听说詹慕闲落网的消息了,再听到那个名字,神色已然放松了许多。
“……因为我忽然察觉到那个厉鬼到底是谁了……”

“我一直觉得你所说的厉鬼是程娟娟。”
柳弈挑了挑眉,疑惑道:“不过听你的意思,好像另有他人?”
他们先前就讨论过,从俞远光的梦境来看,那所谓的身上缠满红绳的灰衣女鬼,实际上应该是被捆起来并囚禁在陶窑作坊的某个窑炉里的程娟娟。
当时俞远光也同意这个推测,才坚持一定要去那几间废弃的陶窑作坊实地勘察一番。
然而此时他显然有了不同的答案。
“不……其实我梦里的‘厉鬼’,应该是不同的两个人。”
俞远光这会儿疲乏虚脱,有气无力一副快要歇菜的样子,没多余的心力雕琢词句了,完全就是想到哪说到哪的摆烂状态,“满身缠着红线哭的那个应该是程娟娟,后来追我的就换成是詹慕闲了……”
他比了个在脖子上挂东西的姿势,“二三十年前那种眼镜挂绳,你们应该还有印象吧,红色粗粗的一条,套在眼镜腿上的……”
柳弈和戚山雨一同点头。
“后来那厉鬼追我时,它身上的红绳就消失了,只剩下脖子上那一圈……那其实是詹慕闲的眼镜掉了下来,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俞远光断续的不够连贯的表述中,柳弈和戚山雨总算听明白了。
当年还只是个学龄前的小屁孩儿的俞远光晚上偷溜到村里玩耍,偶然在那几间废弃的陶窑作坊的其中一个陶炉里找到被囚禁的程娟娟,引来女孩儿的呼喊求助,随即惊动了犯人詹慕闲。
詹慕闲身为俞远光他爹的下属,自然是认得这小孩的。
想必当时他一定吓得够呛,生怕孩子回家告密,于是追赶对方试图将他抓住。
现在想想,人小腿短跑路时还跌跌撞撞的小娃儿能从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手中逃脱,不可不说是冥冥中似有神明护佑。
在追赶时,詹慕闲也不知是摔了还是磕了,反正他的眼镜掉了下来,被眼镜绳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也正因为眼镜掉了,才给小孩儿争取到了那么一点儿逃脱的时间,同时也让俞远光记住了“厉鬼”颈上挂红绳的那一幕。
只是很可惜,也许是天色太暗,小朋友没能看清凶手的长相,又或者是孩子回家后便因为受惊过度大病一场,高烧后把记忆和噩梦混淆在一起了的缘故,俞远光没能在二十二年前指认出犯人,才让詹慕闲逍遥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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