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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罪者2(吕吉吉)


俞远光点了点头:“它一路追在我后面,朝我大声叫喊,让我站住……”
“等等。”
戚山雨抬手打断他:“你刚才不是说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吗?”
“是。”
俞远光很高兴他们有认真听自己说话,并且注意到了他话语中的矛盾,“确实,梦里的我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能听懂它的话了。”
他抬头看向餐桌对面的两人,“不止如此,那灰衣厉鬼还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它身上的‘枷锁’消失了。”
柳弈和戚山雨异口同声:“什么意思?”
“啊,我忘了跟你们说了,那个灰衣厉鬼身上缠了红色的绳子,还挂着一把锁头,看上去就像是它身上的枷锁或是封印一样。”
俞远光抬手比划了一下,“一直在它对我大喊大叫的时候,它身上都挂着那些‘枷锁’,可是当它开始追我的时候,枷锁就翛然消失了。”
“原来如此。”
柳弈明白了:“你小说和电影里的那些意象就是从你的梦里来的。”
“嗯。”
俞远光垂下了视线,神色淡漠,“梦里的我慌张失措,只知道一味的逃命,直到被吓醒为止……”
他在这里留了一个长长的停顿,“可是,就算这次梦醒了,不久之后我还是会再次梦到它,我逃不出自己的噩梦,只能把梦中所见作为我创作的灵感,将它们放进我的故事里……”
俞远光抬起头,对柳弈和戚山雨露出了一个苦笑,“我之前的心理医生告诉我,这是一种变相的补偿心理,我觉得她说得挺对的。”
戚山雨问:“那十字架又是怎么回事?”
“哎呀,你们连这个都知道啊!”
俞远光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们平常应该不怎么看电影呢,就更别说我写的那些小说了。”
柳弈不想用朱箐箐跟他们的闲聊来岔开话题,只笑了笑不搭腔。
于是俞远光很自然地解释道:“十字架是我在那个灰衣厉鬼身上看到的,就在它的大腿上……鲜血从那个十字形的伤口流出来,都沾到了它的灰衣服上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印象太深刻了,真的……就算睡醒了,我也忘不了那个血淋淋的十字架。”
对普通人而言,一个血腥的伤口确实很可能变成他终身挥之不去的梦魇。
只是柳弈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那是厉鬼在找你伸冤呢?”
毕竟在俞远光描述的噩梦里,比起来“伸冤”的,厉鬼怎么看都更像是来索命的,就算求助玄学和心理学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也不该会想到要找他这个法医来商量啊!
俞远光沉默了下来。
他原本落在柳弈和戚山雨身上的视线恍惚地越过他们,飘飘悠悠地定格在了两人身后的装饰柜上。那儿插了一大束鲜切花,可惜可能放的时间有点儿长了,最显眼的那几朵香水百合过了最好的花期,已开始凋败了。
“……我就是知道。”
他忽然轻声说道。
柳弈和戚山雨从酒店咖啡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
两人走回隔壁的亿达广场取回了自己的车。
原本他们打算送俞远光回家,但俞远光告诉他们自己叫了滴滴,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就不用麻烦他们了,说完就和两人道了再见,拿起自己的包就很潇洒地走了。
“俞远光真是个怪人。”
车上,柳弈对戚山雨笑道:“可能因为是文艺工作者,所以比较感性吧。”
“嗯。”
戚山雨回了柳弈一个单音节。
柳弈转头:“怎么,你还在想他刚才说的那个梦?”
“对。”
戚山雨倒也不隐瞒:“我只是觉得有点意思……”
“哦?”
柳弈笑了,“怎么,戚大神探有什么发现吗?”
戚山雨不答反问:“那个俞编剧,他今年多少岁?”
柳弈答不上来。
不过没关系,俞远光好歹是个知名作家兼编剧,他点开手机搜了搜,迅速找到了答案:“199×年生……唔,今年二十八岁,还真是挺年轻有为的。”
“嗯,那就对了。”
刚好碰到一个红灯,戚山雨在信号灯前停车,转头对柳弈说道:“我记得俞远光刚才说过,他那个噩梦已经困扰了他二十多年。”
“!!”
柳弈懂了,“你是说,那可能是他小时候的经历,对吧?”
“没错。”
红灯倒数结束,戚山雨发动车子。
“他强调过,梦里的那个灰衣鬼比他高出很多,站在他面前时,他只到对方胸口,我想,这是因为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六七岁甚至更小的孩子,所以才会留下对方身材异常高大的印象。”
“嗯,你说得太有道理了。”
柳弈连连颔首,“所以说,那个所谓的噩梦,搞不好是他儿时的某个遭遇在他脑子里留下的一个残像,是吗?”

第100章 5.Mulholland Dr.-07
凌晨的道路车流量很小,与白日间的川流不息相比,宽敞的八车道难免给人过于空旷的感觉。
戚山雨车开得很平稳,柳弈舒服地靠坐在副驾驶的真皮沙发座椅上,思考着刚才与俞远光的对话。
“……我还是不明白。”
柳弈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戚山雨对他实在太了解了,就算对方说得再简略,他也能立刻就明白恋人的意思。
“你觉得这不该是拿来咨询法医的案件?”
他问道。
“嗯,至少就方才的对话内容来看,俞远光描述的梦境更像是一个孩子在受到巨大的惊吓之后产生的梦魇。”
柳弈用手指轻而有节奏地叩击着椅子的扶手,这是他思考时常有的小动作,“可是他却很肯定地认为那是所谓的‘厉鬼伸冤’……”
他眉心微蹙,有些疑惑:“照理说,这明明应该有更多的解释才对……”
戚山雨接着把话说了下去:“可俞远光偏偏认定了就是有鬼魂要找他伸冤。”
“没错。”
柳弈点头:“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有人让他这么认为的。”
“确实有这个可能,而且可能性还不小。”
戚山雨同意柳弈的判断:“他说他之前请过道士和尚,还去了教堂,或许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
这种事情其实很常见。
人们在遇到某些异象——不管这些异象是真是假——而无法解决时,时常会想到去求助那类在普通人眼中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比如神婆神汉、道士和尚什么的。
而当事人若是相信对方,对方所做的判断在那人眼中就会如同圣旨,不管结论多么离谱也会坚信不疑。
柳弈在英吉利留学时就碰到过一桩离谱的案子:
一个五岁的男孩子因寄生虫感染和微量元素缺乏症而得了异食癖,经常在自家后花园里挖土来吃。
某日,他的外祖母来他家做客,目睹了外孙在榆树下扒拉泥土往嘴里塞了一幕,被吓得半死,慌乱失措中跑去教堂告解。
刚巧那时有一个教友也在场,她听说了老太太家的情况后告诉对方——你的外孙被某某恶魔附身了,需要用沾了圣水的藤条抽打他,一边抽打一边大声念诵《圣经》,向主祷告才能将恶魔从孩子体内逼出来。
因那教友在社区内威信很高,十分受人爱戴,老太太对她的判断深信不疑,想法子支开了女儿和女婿,然后将外孙用绳子捆在床上,以藤条狠狠地抽打鞭笞他。
万幸那栋房子隔音不怎么样,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嚎哭惊动了在后院整理花草的邻居,报警叫来了警察,老太太才没把小孩子活活打死。
事后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并坚信自己是在为心爱的外孙驱魔,警察、法医、社工和检察官,甚至孩子的父母才是无知且愚昧的妨碍者。
这便是一桩很典型的宗教“权威人士”对某人认知产生巨大影响的案例。
“不过,假如不是有人告诉他那是‘冤魂索命’的话……”
柳弈在脑海中细细回忆着俞远光跟他们讲述梦境时的各种细微表情,“那或许……”
戚山雨:“或许什么?”
柳弈转向他,“或许就是他手上已经掌握了某种线索,让他知道那确实是个‘冤魂’。”
戚山雨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
其实两人都觉得这个可能性或许要更大一些。
毕竟柳弈和戚山雨一个做法医的,一个搞刑侦的,观察力都要远超常人,就算俞远光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他明显还有什么话没有对他们说——也不知是对初次见面的他们还不够信任,或者单纯只是觉得难以启齿。
可柳弈和戚山雨就是觉得,他“没说”的部分才是他梦境的关键,关键到令他坚信那是一个“冤魂”,不止有冤,而且已经死了。
只是俞远光不愿意说,柳弈和戚山雨也不能压着他坦白。
二人讨论到这里就算是把能琢磨的都琢磨完了。
虽然那感觉就像是一部悬疑片刚看了个开头就戛然而止,令人十分不爽,但也无可奈何。
于是他们转换了话题,开始聊今明两天的假期安排。
柳弈和戚山雨没说几句就到家了。
等车子停好,他们相携走出电梯,打开屋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再过个把小时天都该亮了。
“赶紧洗个澡换衣服睡觉了。”
柳弈拉着戚山雨就往浴室钻,“没想到看个首映礼都能看到这个点儿。”
戚山雨平日作息规律,除了有案子时必须没日没夜的加班之外,平常绝对不会熬到这个点儿,这会儿困劲上来了,连话都变少了,只耷拉着眼顺从地被他拉进了浴室,简直乖得不得了。
柳弈有好些日子没见过自家小戚警官这么乖巧听话任人摆布的模样了,一时间有些心痒,替戚山雨解衬衣扣子的手忍不住就不老实地往衣服里钻。
“你确定?”
戚山雨准确地捏住了柳弈的爪子,“是谁说困得要命的?”
柳弈的神色十分纠结。
他在“爽一把”和“赶紧睡”两个选择中摇摆了足有一分钟,终于还是愈发鲜明的睡意压倒了旖旎心思,悻悻地抽回了手,转身打开花洒调节水温,“好吧,快洗快洗。”
感觉温度合适了,柳弈偏转花洒头,很幼稚地滋了戚山雨一身的水,还假装十分正经地催促道:
“洗完我们赶紧睡觉!”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柳弈经常能在法研所见到俞远光。
作为法医纪录片的编剧,俞远光的工作态度倒是很端正,本着不懂就问的求学精神,几乎天天都到法研所病理科报道,像个实习生一样在旁边看法医们工作,逮着空了还要拿自己剧本的细节去请教他们。
柳弈身为病理科主任,不仅要管理一个大科室二十多号人,日常业务也不能落下,而且还有教学任务,经常要到处跑,自然是没那么多时间接待俞远光的。
于是柳弈将俞远光交给了他乖巧能干的徒弟江晓原江同学,让他有空就陪着俞远光了解他们的日常工作,对方有什么不懂的就给他解释解释。
让柳弈颇感意外的事,对于这个不算加班费的额外工作,江晓原非但一点没有抗拒,反而显得兴奋又开心。
“没问题!”
江晓原想也不想就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交给我吧!请老板放心!”
柳弈疑惑地一挑眉:“你不觉得麻烦吗?”
“不会啊,这能有多麻烦!”
江晓原回答得十分干脆:“反正平常科里的实习生也基本上都是我在带的,多一个编剧也没啥差别嘛!”
柳弈心想那可真是对不起了,我把实习生都丢给你带。
他正想说点儿什么,江晓原又接着道:
“而且他那纪录片以后也是要在咱们这儿拍的嘛,跟编剧搞好关系,保不准还能多给我几个镜头!”
柳弈这才晓得原来他这学生还有一颗出道当idol的心。
“行吧,你乐意就好,那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他摆了摆手,就这么把他觉得贼麻烦的任务给派发了出去。
江晓原十分擅长察言观色,人又活泼开朗,是那种不管跟什么性格的人都能相处愉快的天然社牛。
他和俞远光第一天就混熟了,半个月下来,俨然已经成了相见恨晚的老友。
9月16日,星期五。
下午四点十五分。
这天病理科的电话很安静,大家的活儿都干得差不多了,距离下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除了周末日排了轮值的,其他人都有点儿蠢蠢欲动,隔三差五就低头看表或是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满心满眼都写着“好想下班”四个字。
江晓原的正事儿也干完了,不过他倒是没有其他人那么百无聊赖,而是和俞远光猫在办公室的角落里,两人霸占了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脑,一块儿研究剧本。
“哎俞哥,你这里有点儿不太对。”
经过两周的相处,江晓原和俞远光已熟到能称兄道弟了。
他们两人差了一岁,于是江晓原管俞远光叫俞哥,俞远光则回称他阿原。
俞远光看江晓原指着屏幕上的一段,问他:“怎么说?”
“虽然出血量大到一定程度,在没有找到支持其尚且存活的证据的情况下,即便没找到死者尸体,也确实是可以当做人已经死亡的。”
江晓原指着剧本里的一段案情描述:
“可是啊,这人死在了沙滩上对吧?血液会迅速被沙子吸收,咱们根本不可能对着一堆湿沙子准确估计出血量的,当然也就不能说他死没死了。”
“哦对!”
俞远光恍然:“确实是这样!”
说罢他摇了摇头,自嘲道:
“果然你们这些接触过实际实务的一线法医,就是跟我这种构思剧情全凭脑补的外行人不一样……我本来以为这案子我已经改得很严谨了,结果还是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哎,一般般啦。”
听俞远光夸奖自己,江晓原心里着实有些小得意,嘴角立刻就翘了起来,连忙掩饰般摸了摸鼻子。
“我这不算什么,见过的案子也不算多,经验更谈不上丰富。”
小江同学谦虚了一下,“我老板那样的,才真叫厉害呢!”

第101章 5.Mulholland Dr.-08
俞远光这段时间虽然经常在法研所里见到柳弈,但每次碰面柳弈都一副有事在忙的样子,基本上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就更别说通过闲聊来加深对彼此的了解了。
对此,俞远光一直十分遗憾。
现在听江晓原提起柳弈,他只觉正中下怀,顺着对方的话就问了下去:“我一直听说你导师很厉害,到底有多厉害?”
“哎呦,这我可就要说上大半日了。”
别的不论,至少江晓原跟了柳弈快三年,对自家老板的专业能力那是出自真心的佩服。
平常在同学群里,别的研究生吐槽自己的老板有多么的水或者多么的不靠谱的时候,小江同学都要努力克制自己大吹特吹的冲动,以免日后在同学会上被套麻袋打一顿。
现在俞远光自己送上门来听他吹,江晓原觉得自己一定得好好发挥。
于是他从柳弈十分突出的学历和学术成就开始说起,又说了他归国短短两年多就协办了多少大案,案情又是怎么个错综复杂、曲折离奇,随便哪一桩都能上《今日×法》、《法治○线》了。
柳弈的履历,俞远光先前就已经详细了解过了。
他一个写小说搞剧本的文艺工作者,对在业界十分重视的“学历”其实没什么概念,只知道那约莫是挺牛逼的。
比起柳弈拿了几个博士学位,俞远光更想知道柳弈在工作上到底几斤几两,又有多少实绩。
现在他听江晓原一通吹嘘,直把柳弈吹成了百年一遇的神探,仿佛不管什么疑案悬案摆在他家老板面前,柳弈都有办法寻出破案的关键并找到犯人似的。
……如果他真有那么厉害……
……或许……
俞远光心里装着事儿,眼神难免就有些发飘,说话也没那么深思熟虑了,直接就脱口而出:
“那他办过那些十好几年的旧案吗?”
江晓原正说到兴头上,根本就没注意到俞远光表情的微妙变化。
他以为俞远光关心这个是因为他正在写陈年悬案移植到今天该怎么破的剧本,才会有此一问,于是很高兴地点头:
“他当然破过啊!”
俞远光追问:“比如呢?”
“比如……”
江晓原短暂的思考了两秒,一拍大腿:“就几个月前吧,今年五月份那桩网红千金小姐遇刺案你知道吧?”
俞远光点了点头:“钟允儿那个案子?”
他那时已经开始在写纪录片的剧本了,对国内外的重大案件也比平时多了几分关心,钟允儿案的进展他是全程在热搜上追下来的,一个词条也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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