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清:“你上一次来打扫房子是什么时候?”
“我一般是在月中去的。”
秦红叶回答:“大概是上个月的十几号吧,具体不记得了。”
她没有记日程的习惯,给空房子搞卫生也不需要多么精确的日期,所以她没有费心琢磨到底是哪一天,只给了个有些笼统的范围。
虽秦红叶答得宽泛,不过对正在追查凶手的警官们来说,这个回答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上月月中至今怎么着都过去起码半月有余了,也难怪柳弈他们只能在房间里找到一些不甚清晰的陈旧指纹。
林郁清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这么说,你也没打算出售或是出租808室咯?”
“当然没有!”
秦红叶回答得极快,半点不带犹豫的。
看她的表情,她似乎对警察会问这个问题感到分外诧异:“谁跟你们说我要卖房了?我根本就没想卖掉鹿云的那套小房子!”
说实在的,秦红叶并不缺钱。
她曾经是药理学专业的硕士生,但因为实在太喜欢鹿云的小说而选择了当杂志社的编辑。
然而当编辑行业规范起来后,她又因为专业不对口只得另觅赛道。
不过她属于家里不算有矿但也有些资产的。
这些年靠着父母留给她的一家铺面和两套公寓的租金月入一狗,又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没有房贷车贷的情况下,虽不至于达到财富自由的标准,但也实在没什么非要上班赚钱的压力。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鹿云的公寓。他家里书太多了,都是他当作家的十几年里慢慢地搜集的,很多现在连二手书店都找不到了。”
秦红叶解释道:
“我不想扔也没法全搬走,所以就放那儿暂时不打算动了。”
因为这个理由,秦红叶甚至都没急着去房产局办理过户,就更不可能找中介来准备出租或是贩卖了。
“那么请你看一看。”
林郁清将一张照片推到秦红叶面前,请他辨认:“这个男人,你认识吗?”
秦红叶很配合地低头仔细查看面前的照片,随后抬起头,很肯定地摇了摇头:“没见过。”
林郁清给她看的是死在808室的房产经理乌启刚的证件照,而秦红叶的回答倒是并不让警官们感到意外。
“请问……”
这时,先前一直都在被动回答的秦红叶,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她蹙起眉,手指在乌启刚的证件照上轻轻点了点,“在鹿云房子里死的就是这个人?”
“对。”
关于这点,林郁清倒是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没想到,秦红叶接着问道:
“……他是个房产中介?”
戚山雨和林郁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双双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做在桌子对面的女人。
毕竟他们之前只是问秦红叶有没有出售或是出租808室的意愿,却压根没提死在她家里的是个房产经理。
而他们给秦红叶看的是公安局系统里的乌启刚的白底免冠证件照。
照片上的青年比他现在的年龄要年轻两三岁的样子,穿了件黑色领子的Polo衫,比起搞销售的更像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是几乎无法一眼就看出他的职业的。
“……这人是房产经理吗?”
看戚山雨和林郁清没有回答,秦红叶居然又追问了一遍。
林郁清笑了笑,平静地给出了一个敷衍的回答:“死者的身份仍在调查中。”
“……”
秦红叶没有说话,她垂下了视线,搁在桌上的右手无意识地收紧成拳,额头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很显然,出于某个原因,她此时非常紧张。
接下来,戚山雨和林郁清又轮番询问了她好几个问题。
首先最重要的问题,是秦红叶有没有动过鹿云房间里的遗物。
秦红叶告诉他们,鹿云的遗物她大都留在了明桂街26栋808室里,她只带走了鹿云的电脑和他的一些手稿,因为里面有鹿云的遗作,她打算将它们整理出来,再联系出版。
这个理由十分充分且合理,再加上秦红叶本身就是鹿云指定的遗物继承和处理人,她确实有权带走鹿云留给她的任何东西。
接下来,戚、林二人又问了秦红叶自上次打扫后还有没有回过808室,是不是每一次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来。
秦红叶表示在鹿云还活着的时候,她倒是经常出入明桂街26号808室,甚至还时不时会因为接到鹿云想要轻生的电话,三更半夜打车赶来的,连楼顶阳台她都上去过三四趟。
然而自从鹿云死后,除了一开始来整理过他的遗物,以及其后一月来打扫一回之外,她就再也不会过来了。
当然,她每次出入鹿云家都只有自己一个,她从来没带其他人去过,当然,以前也没在鹿云家里见过别的客人。
“这么说,808室的钥匙在你手上?”
戚山雨问道。
秦红叶点了点头。
她回头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了一把挂着一个小金属牌子的钥匙,交给了桌对面的两位警官:
“这就是808室的钥匙。”
秦红叶拿出的钥匙看起来很旧了,黄铜略微氧化,纹路的缝隙里有浅浅的绿锈,不像是近期新配的。
而钥匙上的挂牌是一个看起来同样有些旧的黄铜装饰品,一指长半指宽,上面印着“出入平安”四个楷书红漆小字,只是在摩擦和氧化中难免有些脱漆了。
戚山雨和搭档交换了一个对视,随后问道:“秦女士,你这把钥匙有备份吗?”
秦红叶:“没有。”
林郁清接着问:“那你上次搞完卫生,有记得锁门吗?”
秦红叶睁大眼睛,神色中闪过显而易见的迟疑,“……应该有吧。”
她给出了一个实在算不得肯定的回答。
警察和法医在勘察室内命案现场时,房门和窗户向来都是焦点中的焦点。
戚山雨记得很清楚,明桂街26号808室只有一扇木门,装的是那种老式的插销锁。
关上门后,那锁的锁舌是活动的,不管在内侧还是在外侧都能一按门把打开。
如果要锁门,在内侧可以转动锁上的一个锁钮,将锁直接锁上,而在外侧则要用钥匙才能锁门或是开门。
808室的门锁没有一丝一毫被撬动过的痕迹,只能说明两个可能:一是凶手是用钥匙开门进屋的,二是秦红叶上次离开时忘了锁门,凶手直接就进去了。
可惜因为时间隔得确实有点儿久了,连秦红叶自己都没法保证她上回走人时锁没锁门。
接下来,林郁清又问道:“你以前有没有在鹿云家碰见过什么可疑人员?”
“可疑人员……?”
秦红叶蹙起眉,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为难:“……怎么样才算‘可疑’?”
她想了想,慢慢地答道:
“我几乎没跟左邻右舍打过交道,连里面住了什么人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她忽然刹住了声音。
戚山雨和林郁清没有催她,耐心地等待下文。
两三秒钟的沉默后,秦红叶才再度开口:
“这么说起来……以前有一次鹿云半夜里互相给我发微信说自己想死,我赶去他家的时候,路过他隔壁时碰巧看到门没关,里面有个女人……”
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
“那女人好像精神有点问题,在屋子里大声的哭,一边哭还一边笑,那动静别提多吓人了……”
林郁清:“是哪个房间?”
秦红叶往自己左边一指:“就隔壁809啊。”
戚山雨和林郁清互相对视,点了点头。
看秦红叶的描述,她当晚看到的“疯女人”大概率就是死在809室里的郭若岚了。
“然后呢?”
小林警官追问。
“我生怕她是不是出事了,就伸手在她门上敲了敲,问了句‘小姐,你需要帮助吗?’”
秦红叶继续说道:
“然后那个女人就扒着门盯着我看,眼神……怎么说呢?很奇怪……我怀疑她是不是磕了药!”
她好歹是做过杂志社编辑的人,跟鹿云这么个大作家又交情甚笃,很快想出了该如何描述自己当日所见的情景:
“那女人瘦得皮包骨头,两个眼睛看人时都是没聚焦的,脸上乱七八糟的脏得要命!她一边哭一边笑,还骂我三八,让我快滚——骂得可脏可难听了!”
秦红叶说到这里,出了一口气:
“骂完以后,她就‘碰’一下把门给摔上了!”
第296章 9.Premonition-24
秦红叶提到郭若岚时语气和神态看起来都很自然,若非演技爆表,那就是她真不知道郭若岚已经死了。
也许连她对郭若岚“磕过药”的猜测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很当真。
对于戚、林两人问她的“鹿云有没有跟什么人结过仇”的问题,秦红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有啊,夙成文嘛?这个只要没断网的人现在都应该知道了吧!”
鉴于夙成文现在还躺在郊区的疗养院里,也没有大导演的亲属友人卷入此案的蛛丝马迹,所以秦女士这话单纯只是句自嘲。
根据秦红叶所言,鹿云是个不喜交际的宅男,很难和别人交上朋友,生前更是日日宅在家里甚少外出,自然也就没有和他人结仇的机会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在经历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问询后,林郁清朝明显已经面露疲倦的秦红叶笑了笑,柔声道:
“请问,秦女士,您昨天在哪里?具体干了些什么?”
这个问题让秦红叶明显露出了不悦之色。
确实,不管是谁,在听到警察这么问的时候,只要不是太笨或者太迟钝的,都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在嫌疑人名单里,定然是不可能感到舒服的。
“昨天我呆在家里,哪里都没去。”
秦红叶再度移开视线,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淡然一点,似乎毫不心虚的样子:
“不过我一个人住,没有人能够证明这点。”
1月2日,星期四。
傍晚八点四十分。
在秦红叶接受完问询离开市局之后,戚山雨、林郁清,还有专案组的其他一众警官依旧还在忙活。
短时间之内发生在明桂街26号的8楼的两桩谋杀案太过离奇,若作为独立的两个案子未免过于凑巧,实在很难说服市局这群经验丰富的一线刑警,所以他们首先要找的,便是两个案子之间到底有何联系。
而就在戚山雨和林郁清找秦红叶问话的时候,有警官寻到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死在808室的那个房产经理乌启刚,他以前也在闵靖的前东家干过!”
章警官手里抓着一叠打印纸,快步冲进大办公室,朝众人用力挥舞起来:
“而且他还是郭若岚的前男友!”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办公室哗然。
如果只是随便一个房产经理遇害,那说不准确实有可能是两个独立的案件。
但现在乌启刚分明跟曾经住在隔壁808室的吸毒女郭若岚关系匪浅,那么两人的死亡一定有某种联系,而且凶手大概率会是同一个人。
众人纷纷放下手上的事,围拢过来。
“来来来,我给你们说一说哈。”
章警官负责调查死者乌启刚的情况,这几个小时之内已经很有效率地摸清了他的底细。
乌启刚今年二十九岁,以前曾经在闵靖闵大明星的前东家——晨星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干了三年,职位是经纪人助理。
因为乌启刚跟郭若岚同一年进的晨星传媒,两人有着同期的交情,不管是培训还是活动都经常被分配到一起,不久后便熟悉了起来,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乌启刚长得不错,性格也开朗健谈,很快就俘获了郭若岚的芳心。
彼时郭若岚已经是闵靖非常重视的“闺蜜”,经常拿着女明星送她的名牌衣裙包饰在公司里出尽风头,大家都知道她攀上了高枝,很快就不会仅仅只是个助理了。
甚至隐隐有传言说闵大小姐准备自立门户开个人事务所,必定会带走郭若岚,让她当自己的经纪人。
若论长相,郭若岚只能算是中人之姿,而乌启刚那会儿也已经有一个从大学时代就开始交往的漂亮女友了。
根据他们那些旧同事的证言,当时是郭若岚主动追求的乌启刚,而乌启刚也一点儿没有要对女友忠诚的意思,半推半就的就接受了郭若岚的追求,甩掉了前女友,和郭若岚成了一对儿。
“乌启刚那些老同事说他是个‘软饭男’,是故意傍上春风得意的郭若岚,想从女朋友那儿捞前程捞好处的。”
章警官让大家传阅乌启刚在晨星传媒的履历表,顺便解释道:“不过嘛,后来他也没能从郭若岚那儿得到什么好处就是了。”
郭若岚和乌启刚一共在晨星传媒里干了三年多。
后来闵靖果然离开了晨星传媒,但并没有带走曾经的好闺蜜郭若岚,更没带走乌启刚。
不仅如此,郭若岚那段时间的状态明显十分奇怪,总是无故迟到早退甚至旷工,工作也频频出错做得一塌糊涂,好几次还惹出了搞错行程、忘带证件等十分严重的大麻烦。
能护着郭若岚的闵大小姐已经不在公司里了,她新跟的女星非但不喜欢她,还讨厌她讨厌得要命。没了“后台”的庇护,公司找了个由头就把她给辞了。
而乌启刚的情况也跟郭若岚差不多,甚至性质更加严重。
他有一次陪着某个三线男明星嫖宿风月场所,被扫黄打非的警察同志抓了个现行,直接就给拷了进去。
虽然这事儿是艺人和助理的私人行为,但因为被抓了典型闹上热搜,不仅让那三线男明星塌房塌到退圈,也让晨星传媒的形象大损。
公司一怒之下把乌启刚给开了,还扬言要告他。
“那后来呢?”
大家跟听故事一样听得兴起,有人忍不住催道。
“没告。”
章警官回答:
“乌启刚掏了一大笔钱出来赔给公司,双方庭外和解了。”
他顿了顿,十分恶趣味地卖了个关子:
“不过你们猜,那笔钱是怎么来的?”
“这都几点了!老章你今天还想不想下班了!”
有人从旁边丢了个纸团过来,笑骂道:“快说!”
章警官熟练的一偏头,躲过了飞来的纸团。
“乌启刚跟他公司里的一个前同事说,那钱是管闵靖要的。”
“哇噻!”
办公室里的众人发出了感叹,“这闵靖是什么慈善家吗?黄赌毒都要捞一把!钱太多了没处使的话,去做点公益不好吗?”
当然,“钱是闵靖给的”只是乌启刚对旁人的说法。
加之那已是将近五年前的旧事了,当事人也死了,若闵靖本人不肯承认,想要查证是否真有此事怕是会非常的困难。
因为有了嫖娼被抓和背刺公司的前科,乌启刚是绝对不可能再在娱乐圈里混下去的了。
根据章警官调查到的记录,他在家赋闲了将近两年,直到前年年底才入职了现在的这间房产经纪公司,做了一名专职卖房的房产经理。
只不过疫情后房产市场十分萧条,乌启刚也不是什么十分勤快或是特别能干的类型,在公司里的业绩也就比垫底好那么一点点。
这两年他靠着基本工资和不算多的提成,勉强能在鑫海市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大城市里生活下去,但也就是个月底工资卡里余额剩不到两百块的月光族而已。
这时,有位警官插嘴提问道:“那乌启刚和郭若岚还有联系吗?”
“根据房产公司的员工们提供的证词,乌启刚在公司里经常强调自己是‘独身’,跟单位里年轻漂亮的女同事勾勾搭搭的,私下里好像玩得还挺花的样子。”
这么重要的问题,章警官当然不可能不仔细调查:
“而且我看过乌启刚的手机了,郭若岚现在在用的那个号码在黑名单里。”
他顿了顿,“而且拉黑的操作时间是在四个月前了。”
在场的警官们都了然了。
拉黑前女友,多半就是不想再联系的意思。
以乌启刚那捧高踩低的软饭男性格,应该是不会想跟现在混得比他还差的郭若岚扯上关系的。
林郁清像个好奇的中学生那样举起了手:“那乌启刚又怎么会跑到明桂街26号去的?”
“小林子问得好!”
章警官露出了一个“就等着你们问我了”的得意笑容,朝林郁清竖了个拇指,回答道:
“乌启刚昨天中午在黑板上登记了一个‘外出’的状态,然后就一去不回,再也没回过他供职的那家房产公司了。”
房产经理的上班时间一般比较自由,一整天呆在公司里的反而比较少见。
所以他们一般都是早上回去打个卡,然后各自联系业务,要出去的时候,就在黑板自己的名牌下面登记个“外出”,再标注上事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