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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罪者2(吕吉吉)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从望远镜里看到的就是这个警察,是这人首先发现的现场!
——可恶!
——可恶!
——可恶!
夏天狠狠地盯着戚山雨,试图用最后的力气移动手臂,将匕首插入自己的要害。
与其让他落到这些警察手里,他还不如就这么死了干净!
过度用力的拉扯让夏天的伤口崩得更开,血汩汩地往外冒,他双目赤红,后槽牙咯吱作响。
然而饶是夏天用尽力气,手臂依然无法移动分毫。
戚山雨右手死死钳制住他拿刀的胳膊,左手掰开他的五指,将匕首卸了下来。
——咣当。
匕首落地。
车床被推了过来,众人将夏天转移到了车床上,并用手铐将他唯一还能动的右手跟结实的金属床沿扣在了一起。

等在家里的柳弈收到戚山雨【人抓到了】的短消息,只觉心头大石落了地。
只不过抓到了人只是漫长的审讯与后续调查的开始,他家小戚警官怕是还要忙上好几天。
因为过年时刚好摊着个大案子,这个新年柳弈和戚山雨过得极其草率,甚至连日历都没空注意,一眨眼居然就已经到大年初二了。
“唉,谁让我们选了这一行呢!”
柳弈一边感叹,一边起身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他现在要赶去鑫海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因为戚山雨他们刚刚抓到的四个嫌疑人都被送到那儿了,而医生护士救助病人不可避免地会对嫌疑人们身上的证据造成污染和损坏,他要先去把那些证据带回法研所。
作为南漂打工人聚集的大城市,过年时间是市区最空旷的时候,而大年初二的凌晨街上更是空荡得厉害,一点都没有平日里“不夜城”的气派,八条车道几乎被柳弈的昂途一辆车包了场。
——结果今年一家到底还是没法好好聚一聚。
柳弈心中暗觉遗憾。
他二哥二嫂因为新年长假期间还有值班任务,三天前已经飞回了首都。
而他爸妈人虽然还在华国,也如同计划一样,和大哥一家到了隔壁某座据说最有过年气氛活动也最多的小城的别墅小住一周,现在已经不在鑫海市内了。
不过柳家人几乎全是医务工作者,做这一行的但凡对职业规划有一点野心的,谁不是这么往死里忙活过来的。
对小两口突逢大案,连过年都没个安生的事实,柳爸柳妈除了痛骂犯罪分子猖狂如斯天理难容之外,并没有丝毫的抱怨,反而安慰他们好好查案不用着急,更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自个儿会吃好玩好的。
“……唉。”
柳弈在空无一人的路口停车,等待红灯转绿。
想到家人,他就想起比他大六岁的二哥曾经跟他说过的一桩旧事。
当年的二哥读研究生,第一年值班就被排到了大年三十的大夜班。
医院新年会给值班的医务人员加菜,柳二哥打开饭盒发现里面除了平日里见惯的寻常菜色之外,还有一只巴掌大的热腾腾的卤鸡腿。
然而就在他刚刚打开饭盒打算吃年夜饭的时候,值班的护士姐姐冲进来大喊“16床抢救!”
而以这一嗓子为开端,柳二哥一晚上都没消停过,抢救的新收的急诊手术的接二连三,等他从手术台下来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又是新的一年了。
当年柳弈听他哥说到这里也未免有些心疼,问了一句“你那鸡腿饭呢?”
“等我再打开那饭盒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你想啊年三十的首都得有多冷,就算办公室有暖气那饭盒也冷透了。”
柳二哥回答:
“我还有一大堆的病历和手术记录没写,没空去热饭了,也只能就这么啃着冷冰冰的鸡腿当年夜饭了呗!啃着啃着还很丢脸的红了眼眶呢,哈哈!”
虽然柳二哥只是当笑话那样说得轻松,但仔细琢磨,其中那辛酸劲儿真只有996、007过的打工人才能体会。
当时柳弈还是个刚刚进入大学的菜鸟新生,还没切实体验过这一行的压力与辛苦,还暗暗庆幸自己学的是法医,以后怎么着总不至于像他当医生的老哥们那样苦逼吧!
结果事实却是,虽然他只是个理应朝八晚五的法医,然而犯罪分子可不会跟你讲武德,平常倒也罢了,一旦碰到了大案要案,忙起来那可比当医生还要没个日夜。
柳弈赶到鑫海大学附属第二医院时,急诊区外头的那片空地已经至少停了十辆车子,都是柳弈一看就很眼熟的各型号外勤车。
也亏得是大过年的凌晨,警察们深夜抓捕匪徒闹出的动静才不至于过分惊动附近的居民从而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他将车泊进边角一个空车位里,将工作证别在胸口,一边在民警的指点下穿过急诊科给送医的嫌疑犯们临时辟出的绿色通道,一边给他家小戚警官打电话,“小戚,你们现在在哪里?”
【住院部的十九楼,手术室外面。】
电话那头的戚山雨似乎处在一个十分闹腾的环境里,背后都是杂音,【夏天伤得很重,刚刚拍完CT,现在马上要送进手术室了。】
“好的,我立刻上来。”
柳弈一边回答一边抬头看指示,在急诊走廊尽头一个急转弯,小跑着奔住院部去了。
大过年的急诊外科一口气来了四个车祸伤员,其中三人还伤得颇重,一时间那叫一个鸡飞狗跳,总值的电话唰唰的打,到处都在喊支援。
柳弈赶到住院部时刚好碰上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用胸卡刷开了手术专用梯,他连忙一步蹿了进去,在两位医生开口制止前亮出了胸前的证件。
“哎呦,居然连法医也来了!”
看到柳弈的证件,年纪较大的那位医生有些吃惊:“那四个嫌疑犯好像都还活着吧?这就要法医上场了?”
柳弈笑了笑,没花时间解释他要搜集的证据可不仅仅只有死人的。
手术专用梯需要手术科室的医务人员的胸卡才能控制按键,因此不容易被无关人士干扰,仅在脑外科住院部所在的楼层又停了一次,上来两个据说是准备给其中某个撞出脑出血的嫌疑人进行清创的医生,就直接一路畅行,上到了十九层。
手术室外的走廊挤满了人——医生、护士,以及穿着制服的警察们,那叫一个熙熙攘攘。
好在戚山雨的身高在人堆里也很显眼,柳弈一眼就看到了他家小戚警官。
“小戚!”
柳弈排开人堆几步小跑到戚山雨身边,拉着人便问道:“人呢!?”
他问的当然是匪首夏天的下落。
“小林子跟着他们呢,应该立刻就要上来了。”
戚山雨朝电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事实上,被捕时还企图拿匕首刺杀护士外加自我了断的夏天,当时完全就是拼着一口气的强弩之末了。
他刚上救护车没五分钟人就昏迷不醒,血压下降,进入了失血性休克的状态。
医生和护士在车上好一番折腾,又是补液又是升压药的,好不容易才稳定住他的生命体征,好歹把人活着送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后一检查,夏天左上臂的肱骨骨折,断骨刺进了左侧肋,一个骨刺扎入了脾脏里,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内出血,伤情已重到再不能耽搁了。
因为太多的警察围着医生护士团团转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戚山雨等人先在手术室外等着,只留下林郁清和另外一位特警在旁陪护,这会儿估摸着也该到了。
果然,两分钟后,手术专用梯再度打开,里面呼啦啦涌出几个医生护士,后面跟着林郁清和一名还穿着防弹衣的特警,中间夹着一张连了心电监护仪的车床,床上躺着一个只盖了一床被单的男人,正是已经昏迷不醒的夏天。
“在四号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直接送进去,快快快!”
一个拿着病历夹的护士催促道。
柳弈挤过去拦了一下,“这人身上脱下来的衣物和随身物品呢?”
“在这儿呢!”
护士小姐很急,但对柳弈的态度还不错,一弯腰便从车床下面的架子上抽出来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黄色污染物垃圾袋,不由分说就怼进了柳弈怀里。
“好了我交给你们了啊!”
说完姑娘转身,便要指挥车床进手术室。
“等等!”
柳弈顶着要遭人白眼的压力再度拦住了夏天的车床。
因为不能穿着衣服做手术,且夏天又伤势过重完全处于昏迷状态,无法配合任何术前准备,所以护士们只能很简单粗暴的将他的衣服剪烂了以后脱了个干净,现在他全身一丝不挂,只盖着一床厚棉被,于是铐在床栏上的右手自肘部以下就这么露在了被子外面,让柳弈一眼就看到了上面一处痂皮未褪的伤口。
夏天在车祸里受了很重的伤,全身血呼啦擦的,现在都还在不停的出血,皮肤上也难免有许多大小不等、或长或短且深浅不一的擦伤、挫伤或是划伤。
可柳弈愣是从两处破皮的擦伤中看到了一个对法医们来说十分有辨识度的陈旧伤口——四横一竖,正是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用指甲使劲儿抓挠出来的抓伤痕迹!
他立刻就想到了在简一端简老前辈的指甲缝里检出的属于另一个人的DNA。
当时柳弈就猜想,这极可能是经验丰富的老法医的“死前留言”。
他在明知自己九死一生的时候冒险抓伤了袭击者,为的就是留下能证明对方身份的证据,好将渺茫的破案希望交到他法研所的后辈们的手里。
从简一端被杀害到现在只过了六天,指甲留下的浅表的抓伤已经结痂,但还没到痂皮脱落,伤痕难辨的时候。
来不及让人去拿比例尺,柳弈挤到床边,以自己的手作为参照物,用手机拍下了夏天右前臂外侧的那处五指抓痕。

三个匪徒外加一个司机都在翻车事故里伤得不轻。
主犯夏天左臂桡骨粉碎性骨折外加外伤性脾破裂、血气胸,黑痦子男陆平钧颅内出血,司机则是脑震荡再加上颈椎错位,也就左肩关节脱臼的土蛋是这些人里伤得最轻的了。
因为嫌疑人全部送医,警察一时半会儿的连把人带回去问话都不行,只能派人留守在医院,等着看几名嫌疑犯手术或治疗结束,什么时候能脱离危险。
1月23日,星期一。
凌晨三点五十分。
柳弈从医院取走了四个嫌疑人的衣物以及其他部分物证,在戚山雨和林郁清的陪同下折返法研所。
为了追捕逃亡的夏天等人,市局专案组的刑警已经足有两天没睡过一个完整的囫囵觉了,这会儿又是人最困最乏的凌晨时分,小戚和小林本该累得要命才对。
但或许是十日来的辛劳终于有了回报,主要嫌疑犯已经全数落网的关系,戚山雨和林郁清的精神看起来很是不错。
尤其是林郁清,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拉着柳弈讲述刚才追车的惊险情景——其描述之具体,形容之丰富,情绪之饱满,让柳弈感觉这小孩是不是当真跑错了赛道,不然现在推荐他给俞远光俞编剧当个副编剧还来不来得及。
戚山雨在有人滔滔不绝的时候一般不怎么说话,只默默地听着,除非被专门点名才会回上一两句。
不过柳弈看恋人歪在市局的外勤车后座上,背脊放松斜靠窗户的姿势就知道,他家小戚警官现在的心情相当的好。
严格来说,夏天等人翻车的路段已经出了鑫海市的辖区,属于隔壁D市了。
基于重伤患者就近送医以免耽误治疗的原则,他们被送进了鑫海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的南城院区。虽然又回到了鑫海市的范围,但距离法研所所在的市中心有四十公里的车程,就算是在道路畅行无阻的新年长假的凌晨,也要足足开上一个小时。
是以柳弈回到法研所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病理科里除了值班的小蒋法医之外再无别人。
这会儿小蒋法医接到柳弈的电话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了。
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出了电梯后穿过空空荡荡的走廊,除了三人规律但并不整齐的脚步声之外,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连中央空调换气的声音都比平日更响了。
小蒋法医听到外头的动静,从办公室里钻出来,准备和柳弈一起归置刚刚取得的物证。
“小蒋,麻烦你了,好几大袋子的东西呢。”
柳弈抬起手,他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半透明的塑料袋,是医院用来装污染类废物专用的制式。
“哇塞,肯定是医院给随便塞的吧!”
小蒋法医一看这草率的打包方式就忍不住直咂舌。
毕竟医生护士的工作是抢救人命——哪怕那是个手染鲜血的杀人犯也不例外,着急起来还记得把伤员的破衣服脏鞋子囫囵打包起来就不错了,实在不能对他们有什么过于不切实际的要求。
“看开点吧,人家好歹还记得给我们写上名字呢。”
柳弈指了指黄色垃圾袋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的龙飞凤舞的“夏天”两个字。
柳弈和小蒋法医带着几包黄色垃圾袋进了解剖室,开始分拣几个嫌疑人的衣服和随身物品。
他们首先拆开了标注了主犯夏天名字的那个袋子,将东西全都倒在了一张大桌子上。
两人看到了一对名牌球鞋,被剪刀剪成了布条的裤子和衣服,上面或多或少都沾了血迹。
他们一边清理衣服裤子的碎片,记录并采集可疑血迹,一边注意翻看口袋里是否有东西残留。
不久后,小蒋法医就在裤腿被剪开的厚牛仔裤口袋里找到了一个黑色的皮夹。
小蒋法医将它打开,一眼就看到了夏天的身份证和几张信用卡。
这可是非常重要的能证实本人身份的东西,小蒋法医熟练地在戚山雨和林郁清两名刑警的见证下拍照、打包并贴好标签。
“怎么好像没见到刀子和枪啊?”
小蒋法医一边整理一边问:“我听说这人应该带了枪和刀子的,对吧?”
“嗯,他是带了枪和刀子没错。”
戚山雨回答:“不过枪和刀子我们现场就缴了,已经送回市局了。”
林郁清点头,还顺带又跟刚才没听着的小蒋法医又描述了一遍主犯夏天身受重伤还企图伤人自杀的猖狂劲儿,听得小蒋连连摇头。
就在两人一唱一和聊得正欢的时候,柳弈拿起一件剪破的白色男士打底衫,从里面抖搂出了一个物件,“叮当”一声落在了金属的桌面。
硬物与金属碰撞的脆响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纷纷朝着桌面看去。
只见一块一指长的弯月形状的玉璜正斜躺在清空了大半的桌上,在无影灯的照射下显出了一种暗淡的、仿佛蒙了一层无形雾气的沉郁的灰黄色。
在场的所有人对玉器和古董都没有什么了解,实在看不出这种灰沉无光的、比起像玉不如说更像石头的玉质到底好在哪里。
但玉璜表面的雕工那是真的精美非常,线条纤细、纹理清晰,即便认不出是什么花纹什么含义,光看这细腻的刀法和灵动又不失对称美的花纹就知道,这艺术水平实在是没得挑的。
鉴于夏天是个专门从土夫子们手里收货再走私到国外的古董贩子,手下养了能鉴宝的行家,众人都不认为他会随身佩戴一块平平无奇的拙玉,是以大家总觉得,这定然是什么很有历史很有来头的古物,说不定还能是个国宝。
柳弈放下手里的血衣,小心翼翼地拎起玉璜的挂绳,将它提溜了起来,另一只手在下面虚虚地托着,以免不慎掉落给磕出个好歹来。
“走,我们到那边去。”
柳弈朝旁边一张空着的小一些的桌子抬了抬下巴。
戚山雨、林郁清和小蒋法医跟着他,缓缓地、缓缓地挪到了隔壁的空桌上。
“小蒋,你拿把手电筒给小戚。”
他又吩咐道。
小蒋法医自然不知道柳弈要干嘛,但病理科的法医们都习惯了先做后问,想也不想就从工具台上拿了一把长柄的小电筒,将它递给了戚山雨。
小戚警官上前一步,站到柳弈旁边,打量了电筒。
柳弈又吩咐道:“小蒋,关掉解剖室的顶灯。”
小蒋法医立刻照做。
偌大的解剖室顿时暗了下来,悬在大桌上方的无影灯成了唯一的照明,亮度刚好卡在了能让房间里的人看清周遭的情景,手电的光柱又能让物体投出清晰的影子的程度。
“这样应该就行了,来吧。”
柳弈对戚山雨笑了笑。
戚山雨抬起手电筒,将光柱落在了被柳弈小心地拎起来的那块玉璜上。
小桌上顿时浮现出了玉璜弯钩状的影子。
小蒋法医和林郁清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专心地看着两人手上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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