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德又抬手摸了摸鬓发,给陛下看诊,太耗费心神了,再多来几次,李佑德怀疑自己可能就要英年早秃了。
重新回到太医院,李佑德不敢耽误,先写了一张安神药方出来。
一名院判凑过来,问道:“李院使,可是替陛下诊脉去了?”
李佑德收起药方,看向来人:“张院判不知道太医院的规矩吗?”
泄露皇上的脉象可是大忌,李佑德好不容易才保下自己的性命,可不会在这种地方犯错。
张院判碰了个钉子,也不恼,只感叹道:“下官只是觉得李院使福大命大。”
听出来人话中有话,李佑德眼睛一转,道:“张院判,你同我去一趟御药房,我有一味药需要你帮忙参详一下。”
张院判一笑:“正好我也要去御药房。”
两人一路同行,去御药房的路上,李佑德从张院判嘴中得知了鹦哥冲撞帝王事件。
江存度只拿走了鹦哥,并没有处置养牲处那些内侍宫人,所以这件事的知情人有不少。
就在李佑德给江存度看诊的这段时间,事情已经迅速在宫里传开了。
传言经过多次加工,最终衍生出了两个版本,一个版本说有鹦哥传镇安王造反,陛下怒极大开杀戒,而另一个版本也提到了鹦哥和镇安王造反,只是结局有所不同。
在第二个版本中,陛下气到极致,被冲昏了头脑,居然让人把那鹦哥养了起来。
总之不管是哪个版本,陛下肯定是被气到了,并且气得不轻。
得知鹦哥事件,李佑德总算知道张院判为什么说他福大命大了,这次他给陛下看诊,可真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啊!
李佑德劫后余生,决定回去就给祖宗上几炷香。
临近御药房,草药的气味传过来,李佑德却突然停在了原地。
不对啊,他刚刚给陛下把脉,陛下的脉象十分平稳,一点也不像动了怒的样子啊!
李佑德茫茫然立在那里,从医几十年,他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医术了……
事情在暗处悄无声息地发酵着,等消息传到宫外时,又多了一层加工,变成了陛下得知镇安王造反,急火攻心,回去就请了太医。
随着消息的扩散,整个皇城好像都笼罩在了一片阴云中,风雨欲来。
得到消息的人心中都产生了同一个想法,那就是明日早朝恐怕要难过了。
不管外面如何风起云涌,宫内的江存度自岿然不动。
在寝殿补过一觉后,养足精神的江存度来到御书房,开始了正式办公——批奏折。
大堇朝新立不过数十年,传到暴君这里不过二代。作为开国之君的先皇出身微末,是个勤政爱民的明君,大堇朝在先皇的治理下,可以说是欣欣向荣,一派祥和。
御书房内,江存度一连批阅了几本奏折,内容都大同小异,全部是地方的请安折子。
请安也就罢了,让江存度头疼的是,古人说话委婉,在陈述正题之前喜欢用起兴,先扯一些有的没的,最后再道明真实意图:XXX感念皇上恩德,给皇上请安……
十几本奏折看完,江存度觉得自己眼都要花了,他放下手中朱笔,望向北方。
食乐一直侍奉在江存度左右,眼见江存度眸光沉沉地盯着北方,他心中突然一紧。
如今,那只鹦哥就在御书房的外殿放着,陛下过来的时候,那鹦哥好巧不巧又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而陛下此时这般,定是恼了镇安王。
食乐心中惴惴,矛盾不安。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食乐怕自己被波及,又担心陛下动怒气到自己。
两种纠结的情绪在食乐心中,最终还是担忧占了上风。
虽然跟随陛下的时间不长,可食乐的内心深处隐隐觉得,陛下并不是外人所说的那样残暴,否则他又如何有命站在这里?
食乐壮着胆子上前,奉上了一杯茶,劝慰道:“陛下才请太医看过,不要太操劳了。”
江存度回神,看着递到手边的茶盏,他端起饮了一口。
眼见陛下饮下自己奉的茶,食乐七上八下的小心脏逐渐平稳了下来。
江存度放下茶盏,看向食乐:“你先下去吧,不用一直候在这里。”
“是。”食乐应诺道,“奴才去外殿候着。”
食乐恭谨地退了出去,来到外殿的门边,一眼就看到了羁押在此的鹦哥。
在食乐看来,陛下只是临时把鹦哥养在此地,稍后肯定还是会处理掉的。
而鹦哥在鸟架上蹦蹦跳跳,对此却毫无所觉,眼见食乐出现,还歪着头与食乐对视。
见此情况,食乐迈步走了过去。
说来也怪,这鸟平时不声不语,一见到陛下,嘴就像开了闸的河水一样说个不停。
想到此,食乐开口对着鹦哥说道:“你怎么能如此多嘴多舌,说什么不好,偏偏要说陛下。”
鹦哥张开羽翼,煽动了两下,不知是不是在回应。
看到鸟儿灵动的模样,食乐忍不住叹道:“你惹下了大祸,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镇安兴,嘉正衰……”鹦哥突然开腔,食乐吓了一跳。
回过神,食乐赶忙回头看去,里面的书房没有任何动静。
此处是外殿门边,距离里面的书房有一段距离,陛下应该是听不见的。
食乐提着的心又放下了,再次看向眼前的鹦哥,他忍不住道:“可不能再这样说了……”
食乐想了想,又道:“你应该说‘陛下吉祥,陛下安康’。”
鹦哥:“镇安兴,嘉正衰……”
食乐:“陛下吉祥,陛下安康。”
鹦哥:“镇安兴,嘉正衰……”
食乐不信邪,瞪着眼睛,开始与鹦哥对线。
然而他说一句“陛下吉祥”,鹦哥就回一句“镇安兴”,他说一句“陛下安康”,鹦哥又会回一句“嘉正衰”。
一人一鹦哥,像是稚童斗法,谁也不肯服谁,开启了无限循环模式……
御书房内殿,江存度还不知道他的“生活盼头”正在被人改造,此时他也在看“鹦哥”,或者说是与鹦哥有关的奏折。
这封奏折是兵部尚书呈上来的,奏折中提到北疆地区出现一祥鸟,进献给了宫中。
奏折中同时出现“北疆”和“祥鸟”,江存度可不觉得这是巧合,他手中的朱笔悬停在奏折上方,脑中想的是早朝时弹劾镇安王的兵部侍郎。
驱使兵部侍郎如此做的肯定是利益,升官或者发财,发财暂且不说,想要升官是需要时机的,比如身为上司的兵部尚书出事,那么兵部侍郎是最有可能顶替上去的。
有关那只鹦哥,养牲处的内侍宫人明显是不知情,被推出来的炮灰,现在看来,被算计的不仅仅是宫里的人,还有前朝的兵部尚书。
如今的朝堂,以梁太傅为首的一派掌管着礼部和户部,以淮国公为首的一派则掌管着吏部和工部,剩下的兵部和刑部属于两不粘的中间派。
先皇在时能镇得住这群老臣,三方之间还算和谐,现在新君才登基,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借暴君的手打破平衡了。
本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任务,没想到背后还藏着一出连环计。
江存度笑了笑,朱笔落下,在兵部尚书的祥鸟奏折上批红道:「朕甚悦。」
食乐立刻恭迎过来:“陛下可是要回养荣殿?”
江存度看向食乐,目露疑惑:“你的嗓子怎么了?”
食乐:“……”
“回、回禀陛下,奴才只是嗓子有点干……”食乐支吾着回道。
江存度批了多长时间奏折,食乐就与鹦哥对线了多久,最终结果算是两败俱伤。
食乐哑了嗓子,鹦哥也没好多少,这会儿见到江存度,鸟喙张了又张,只发出了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怎啊生…假真刷……”
听到鹦哥的声音,江存度忍不住皱眉,这鹦哥是水土不服了吗?
食乐有些心虚,但又忍不住得意,虽然他没有把鹦哥的话纠正过来,但也算给鹦哥禁言了。
“稍后,你去养牲处问问,这鹦哥要怎么养。”江存度对着食乐说道。
食乐面露诧异之色,之前陛下说把鹦哥送到御书房,他以为陛下的意思是把鹦哥暂时关押在御书房。
而此时看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要长久留下?
食乐惊讶忘了反应,江存度看着鸟架上有些打蔫的鹦哥,解释了一句:“鸟是无辜的。”
小鸟又有什么坏心思呢,小鸟是给他报喜的祥瑞啊!
只是如今这鸟看起来病殃殃的,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到此,江存度又说:“去养牲处问明白了,一定要把这鹦哥养好了。”
现在也只有这鹦哥能给他点盼头了。
“是,奴才回去就问!”食乐说着,不禁红了眼眶。
之前,食乐不停纠正鹦哥的话,何尝不是想救这只鹦哥。
在食乐的眼中,他们这些卑贱之人和不能自主的鸟是一样的,事情发生了,没有人在乎他们是不是无辜,是不是被利用,上位者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定夺他们的生死。
宫中人都说先皇仁德,新君残暴,可在如今的食乐眼中,天下再没有比陛下更仁德圣明的君主了。
想到此,食乐突然跪了下来,双手举着一个荷包,忏悔道:“陛下,奴才有罪……”
江存度垂眸看向食乐。
而食乐已经下定决心,他继续道:“方才,崔公公过来,给了奴才这个……”
崔公公就是把食乐调到江存度身边的人,方才,江存度在内殿批阅奏折,崔公公过来了一趟。
崔公公向食乐打听江存度传太医的事情,食乐虽然没有什么心机,可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面对崔公公的询问,他三缄其口。
崔公公软硬兼施,先是用一通歪理威胁食乐,说陛下的事是关乎天下的大事,食乐要是隐瞒不报便是包藏祸心。
威胁过后又许诺好处,只说食乐要是肯透露,他可以给食乐重新安排一个好去处,最后还给食乐塞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的是沉甸甸的银锭子。
食乐不想调离陛下身边,也不想要银子,可不等他把话说明白,崔公公留下一句让他好好考虑,便离开了。
弄明白事情原委,江存度开口道:“你起来吧。”
说完,江存度看着食乐手中的荷包,又道:“银子你收着,下次有人来问,你就说朕有头疾,需要多休息。”
江存度正愁怎么把自己需要多休息的事情传出去呢,没想到他这边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还有那个给他送来鹦哥的人,也很合他的心意,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用完午膳,江存度休息了半个时辰回血,下午继续批阅那些让人头大的奏折。
下午的奏折和上午的差不多,大部分都是请安折,还有一些地方进献土特产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恭贺新皇登基的折子,不知是路途遥远才送过来,还是暴君没有处理,积压在此的。
江存度手握朱笔,开始批复,一开始回复的内容还是:「朕晓得了」,「朕甚安」,「知道了」……
后来乏了,干脆全部一「阅」了之。
一连批阅了十几本,江存度活动了一下手腕,他看着奏折上的“阅”字,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日后需要他批阅的奏折不会少,每一本都这样批阅也是不小的工作量,他不如刻一个章,像是请安折这样没什么实质内容的折子,直接盖章就可以了。
这样比他每个折子都亲笔书写,有效率多了。
有了想法便实施,江存度拿出一张空白宣纸,在上面写下一个“阅”字。
放下笔,江存度正欲唤外面的食乐,食乐却刚好在这时候进来汇报。
看着食乐手中多出的新荷包,江存度开口询问:“是崔公公?”
食乐:“回禀陛下,是兵部的尚书大人。”
早晨发生在宫中的鹦哥事件,经过大半日的发酵,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这其中最心焦的,无疑是当事人之一的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得知此事的第一时间,还抱有侥幸心理,养牲处有那么多各地进贡来的奇珍异兽,闯祸的鹦哥也不一定就是他奏折中提到的那一只。
费了一些功夫打听,当兵部尚书得知养牲处就那一只鹦哥的时候,彻底死心了。
心如死灰一般,死得透透的。
事到如今,兵部尚书已经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
当初地方进献鹦哥的人求到他头上,让他美言的时候,他本不欲理会,可那人拿出了一套前朝传下来的黑白玉棋。
温润的玉子落在棋盘上,那声音进了兵部尚书的耳朵,响在兵部尚书心里。
兵部尚书此生唯一爱好,那便是下棋,碰到这么一套极品棋具,他实在是心痒难耐。
一朝没能抗拒诱惑,结果就是着了他人的道。
兵部尚书在家中苦叹了半日,连午饭都没吃,就急急赶来了宫中。
早朝时,江存度提出要把早朝时间改到巳时,而巳时对于习惯了卯时上朝的官员来说,已经是半个上午了。
这个举动,在所有官员看来,就是陛下懒怠的表现。
兵部尚书也是这样认为的,既然陛下如此懒怠,说不定对于奏折之事,也是不上心的,如此他便可以趁着陛下批阅奏折之前,把自己的折子拿回来。
这便是兵部尚书贿赂食乐的原因了。
从食乐口中得知兵部尚书的意图,江存度在自己批阅过的奏折中翻找了一阵,找出兵部尚书的那个折子,递给食乐道:“是这本,你给兵部尚书送出去吧。”
食乐出来的时候,兵部尚书正焦急地伸着脖子,见到人,他急于知道结果,又怕惊动其他人,急得在原地踏步。
人到近前,兵部尚书急不可耐地开口:“食公公,怎么样?”
食乐从袖中拿出奏折,递过去说道:“大人看看是不是这本?”
兵部尚书一把接过,翻开后,发现果然是自己递交的奏折,心中不由得大定。
只是这安定并没能持续多久,当兵部尚书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奏折上属于陛下的朱笔御批时,整颗心脏刹那停摆。
兵部尚书张着嘴,好半晌才喘上一口气,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
不然他怎么可能看到“朕甚悦”三个字呢?
一定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兵部尚书定了定心神,再次看向手中的奏折。
醒目的红色字体,“朕甚悦”三个字,再次清晰地映入兵部尚书眼中。
兵部尚书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中凄凉地闪过一行大字:完了,全完了……
「朕甚悦。」
兵部尚书可不觉得陛下是真的高兴,这三个字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大写的讽刺,每一笔每一画都如刀锋一般锐利。
兵部尚书脑中幻想陛下咬牙切齿写下这三个字的模样,恍惚中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陛下懒怠,如何就批了我的奏折……”
食乐忍不住皱眉:“尚书大人。”
兵部尚书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找补道:“食公公,我的意思是陛下勤勉,也应当注意休息才是……”
话说到这里,兵部尚书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既然陛下已经批了他的奏折,那食乐又是如何把奏折偷拿出来的?
看着兵部尚书摇摇欲坠的模样,食乐实在不忍心说这奏折是陛下亲手递给他的,只道:“陛下并未在意。”
兵部尚书只以为是陛下没有注意到食乐的行为。
眼下这奏折陛下已经批红,他不但不能拿,还得在陛下发现前,再让食乐送回去。
想到此,兵部尚书摸了摸身上,他只准备了一份银子,之前已经给了食乐。
兵部尚书尴尬地搓着手:“食公公,这奏折能否再送回去,待到下次……”
食乐接过奏折,摆手道:“大人无需客气。”
食乐又把奏折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而兵部尚书又一脸挫败地回了尚书府。
回到家后,兵部尚书把自己关在书房中,看到桌上的冷茶,他拿起茶壶一口气灌下,发晕的头脑总算冷静了一些。
兵部尚书在书房内转悠,开始思考此事的应对之策,在朝为官多年,他要是没点本事,也不可能安稳地做中间派了。
眼下或许还不到绝境,兵部尚书脑中思考着陛下朱笔御批的“朕甚悦”。
起初他觉得这三个字是对他的讽刺,可现在他觉得这三个字大有深意,尤其是结合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情。
陛下想要推迟早朝时间,百官跪求陛下收回成命。
在这种情况下,陛下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支持者啊!
想到这里,兵部尚书眼前一亮,他以拳击掌,对着外面喊道:“来人,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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