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原本也该在车里的人, 此刻跨坐在电驴上, 戴着一顶浅蓝色的头盔, 风将他的白色外衫吹得鼓起, 过弯时,长腿轻易在地上踮脚压弯。
这时候人群还没有那么分散,基本就是前后脚的距离。
几个人认出他。
“操!默少你搞毛?拉仇恨?”
“嫉妒了,看起来好凉快,我也想骑。”
“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个鬼才主意的?”
小电驴没搭理,慢悠悠超过人,只是前去没两步车上就放起了一首歌。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
我永远不会堵车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
我马上就到家了
后面一伙人:“……”
“………………”
“兄弟们,抄他!”
凭借一己之力拉满了所有仇恨,一伙人用以往日里绝对不可能的时间跑完半程,都一边觉得好笑一边骂娘。
中途休息,有人在公路前后张望。
“陈默人呢?落到后边还是前头去了?”
有人回答,“前去了吧,他那俩轮子怎么着也比我们这两个轮子来得快啊,这他妈可是上坡,他那个又不用使劲。”
“我比较怀疑他那个电能不能撑到山顶。”
“要是撑不到,那就好笑了。”
“那还等什么,爬起来继续啊,该我们上去嘲讽嘲讽他了。”
热血动力不减,而被猜测动力不足的陈默,在快到山顶的时候确实发现车快要没电了。
这一年的南山还没有彻底开发,站在山顶时,偶尔能看见底下的房舍隐没在山野林当中,环山公路如巨龙盘旋,给人一种险峻感。
而这条险峻的马路上,有个人下车推着电驴慢慢走着。
走了没多久,后边滑来一辆红黑相间的自行车,发出紧急刹下特有的那种嘎吱声。
“没电了?”一只脚垫在地上,掀开太阳镜的席司宴朝他看来。
背着山顶的残阳,眼前的人轮廓镀上一层光晕,印得眉眼越发深刻清晰。陈默很确定,他绝对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个。
陈默看了一眼电驴,点点头:“嗯,快没电了。”
席司宴往山顶看了一眼,“推得上去吗?”
陈默朝前抬抬下巴说:“难不成我说上不去,你还想代劳?”
等到后面那群人追上来的时候,就发现,电驴确实是没电了。
推车的人却不是陈默。
他手里换了一辆眼熟的自行车,而比赛从来都是第一的会长大人,手里正推着那辆和他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小电驴。
众人纷纷吐槽。
“宴哥,什么情况?你这好人好事做的,让我们嘲讽都不知道往哪儿喷了。”
“依稀记得,那年我腿骨折,宴哥你可曾记得你对我说了什么?”
席司宴也不在意以往到了这里冲得像野狗的一群人,纷纷下车开始走路。
配合问:“说了什么?”
“你说,强调了那么多遍注意事项听不见?你聋了?!”
一片唏嘘声。
“啧啧啧。”
“往事不堪回首,没有心的不能留。”
“南山一代车神,终究是被外边的野男人勾搭走了。”
“是哦,还是个骑小电驴的野男人。”
席司宴上脚一个个踢过去。
“就你们嘴巴会说。”
野男人陈默在旁边看够了热闹,抬手说明:“知道他要推小电驴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其他人好奇询问。
陈默一字不落复述:“嘲讽别人的时候你不是挺能的?南山能净化心灵还是滋养身心,上赶着来这儿找骂。”
其余人笑得不行。
纷纷,“老席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病号,昨晚的视频大家可都看见了,默少那把细腰,多少女生都嫉妒比纸薄,对人客气点听见没。”
“是啊,这么会说怎么着也该再多说点。”
“陈默,你骑回去,再让我骂两句。”
谁也没料到,今天的大部队最后那几百米是走着到的。
山顶周围有不少民宿,是一个小的度假村,只是还没有怎么形成规模。一群大汗淋漓的人到达目的地,纷纷就往提前预定的住宿里冲,急着去洗掉一身臭汗。
民宿修建得很有特色。
房间全在二楼。
陈默自然和老苟凑在了一起。
拿到分配的钥匙后,陈默进房间换了身衣服,差不多半小时后,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苟益阳。
老苟开门就往床上倒。
“这么累?”陈默擦着头发问。
苟益阳侧头睁开一只眼睛看他,“你一个租破电驴的,当然不知道骑车上来有多累,最多再有两百米,我铁定要去见我爷爷,哦,我爷爷过世十年了。”
陈默听得好笑,“最后一句倒是不用强调。”
陈默替他从包里拿出换洗衣服。
“歇会儿去冲个澡。”
苟益阳从床上翻爬起来,坐在床沿。
“怎么?”陈默继续擦着头发问。
苟益阳幽幽看着他,“我今天听到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想知道吗?”
“不想。”陈默拒绝。
苟益阳立马拉他,“是不是兄弟,就问你是不是兄弟?今天这个问题我要是不找你问清楚,我晚上肯定睡不着。”
陈默被拽住,“说。”
“你是不是喜欢席司宴?”
陈默手上动作一顿,用你在说什么鬼东西的眼神看过去,“是什么让你得出了这个邪性答案的,你萎缩的小脑?”
“靠!我就说不可能。”苟益阳一锤捶到床上,“今天就咱们落在后面那些人,那嘴巴脏的,就差说你和杨舒乐斗到今天这步田地,不单单是因为你们的关系,更多的是因为你俩是情敌,喜欢同一个人,给我吓的。”
陈默随手把毛巾搭在房间的凳子上。
“这种鬼话你也信?”
老苟摸了摸短茬的头发,嘀咕:“谁知道你说出柜就出柜?那天晚上虽然都是些朋友,不会出去乱说,但你也应该清楚,这事儿绝对瞒不住的吧。”
陈默看过去,“我是同性恋没错,可我就非得找个男的喜欢?”
“你不找怎么知道自己真的喜欢男的?”
陈默:“对着异性我硬不了,理由够充分吗?”
苟益阳当场石化。
你你你了半天,自己把自己的脸给憋了个通红。
虽说十七八正是躁动的年纪,可他们顶多在课桌里藏藏黄漫,男生凑在一起看点不那么夸张的毛片,谁把这种话理所当然挂在嘴边。
说得自己像个性冷淡似的。
苟益阳出了浴室都还在琢磨这事儿。
他出来时,陈默正躺在床上,苟益阳的视线不自觉就往他下身瞟去。
那个拿着手机交叠着腿半躺的人,像是头顶长了眼睛,“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靠。”苟益阳说,“我再也不能平静地直视你了。”
说着无法直视的人。
在几个女生相约来敲门,问他们要不要去云顶台上看日落的时候,苟益阳下意识杵在门边挡了视线。
他可没忘记,另一张床上睡着的人,身上就留了件短裤。
再怎么样,也要维护一下兄弟在异性面前的尊严。
“去吗?”女生踮着脚往里看。
苟益阳仗着身宽挡死,回头问刚醒的人:“问你呢,默默,去吗?”
说完头顶就挨了一枕头。
“会好好说话就去。”
苟益阳骂了声草。
面前的两个女生捂着嘴笑得咯咯响。
南山有专门的看日落的观景台,他们上去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一些人了。
孙晓雅正把手机塞席司宴手里让他拍照。
席司宴靠着栏杆角也没拒绝。
摆弄了会儿,调整角度,拍了几张递回去。
几个女生脑袋凑在一起,兴奋:“我就说他拍得好吧,基本不会翻车。”
翻着翻着,咦了声。
“晓雅,你手机里还有陈默的照片?”
孙晓雅这才想起来,之前席司宴发来的那张被她顺手保存了。
此刻再看,男生躺在深夜的病床上,像是在走神,那张脸白生生的,透着股生病的脆弱。连放在旁边的输液架,都和那个画面相得益彰,看得人跟着心脏紧缩。
有种:虽然他病了,可他长得真尼玛好看!
还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
女生看得都发出各种不一样的惊呼,而此刻再看见照片里人,发现他也上了观景台。
只是可惜,那股病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着落日慵懒的眉眼。
靠着栏杆,和周围的人闲聊,像只即将冬眠的猫。
前提是没人上前打扰。
“死同性恋。真恶心。”
这句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还在陈默身边的苟益阳可以保证,周围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苟益阳心想,完了。
他最担心的情况终究是发生了。
如今这社会虽然对同性挺包容,可总有那么些极端仇视的人,给喜欢同性的人身上贴满标签。比如娘娘腔?不男不女?
虽然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没办法将陈默和这种词联系在一起,可是谁让他公开承认了。
而讽刺的是,眼下这个开骂的人,还是杨舒乐带进俱乐部的其中之一。
男生有点瘦,龅牙,眼睛看人时习惯微微闪躲。
这样看起来就应该很自卑沉默的人,却在得知陈默公开说自己是个同性恋后,跳出来说出这种话。
旁边有人嘀咕:“这人六班的吧?”
“想当初他因为家庭贫困学校还给他捐过款呢,也就杨舒乐愿意带着他,还让他跟着俱乐部出来一起活动。”
“平日里没觉得啊,这人这么疯?”
“不过他说的同性恋,是指的谁啊?”
周围各种声音都有,而龅牙男生再次把目光抬起来,直指陈默,“你现在不敢承认了吗?”
陈默轻笑。
山顶的风将他头发微微吹起。
他靠着没动,“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周围哗然。
这不比他上一次说的时候,空间封闭,又有其他事转移了其他人大部分的注意力。此刻他说的地方,甚至不止他们这次活动的人,还有零散的游客。
一旦承认,这股风将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吹遍一中的各个角落。
“你承认了就好!”男生的声音一开始还有点瑟缩,到后面越说越激动:“身为同性恋不知收敛还到处宣扬,你这种人,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怎么了?继续。”
陈默在周围各异的眼光中,神色不变,大有你尽管说的架势。
男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唬住了,下面一句话半天没有憋出来。
陈默终于从栏杆上起身。
“说得没错。”
“我是个同性恋。”
陈默一步步上前。
他那状态似笑非笑的,其他见过他动手的人都开始害怕。
“默少,算了算了。”
“这人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平日里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他脑子不清楚估计,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些话被风吹到耳边时,陈默已经走到了男生面前。
每个人都在防着他一旦动手,要立马上去拖。
事实上,他站在男生面前的时候,那个男生的脸色就已经全白了。
“讨厌同性恋啊?”
“你既然讨厌还上赶着找存在感,就不怕我以后一直用恶心的目光盯着你。”
“见过真正的同性恋什么样吗?他们会和一个拥有相同性别,相同器官的同性抱在一起,或许接吻,然后做爱,还有……”
陈默声音很低。
观景台风也大。
众人压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只知道他说一句,往前走一步,把面前的男生逼得节节败退。
直到把人逼到栏杆处。
在对方越来越崩溃的目光中,像是恶魔低语,“给对方口出来。”
“你,你神经病!”
众人只听见男生一声痛苦的叫声,然后推开人,从观景台上跑了下去。
而那个承认自己性向都心不在焉的人,一只手抓着栏杆,笑得肆意且愉快。
其他人:就……挺好奇他到底说了啥。
唯独已经受过冲击的苟益阳,猜到他嘴里绝对没什么好话。
有人上前想问。
结果就发现刚刚离两人位置最近的席司宴,这会儿终于动了。
他倒也没做什么。
走到那个正笑的人旁边,“高兴了?”
“我不是一直挺高兴的,有人上赶着递乐子。”陈默侧头发现是他,“怎么?听见了?”
“看你挺高兴,不敢打扰。”
“难道不是内容太黄,污染了您耳朵?”
“看来你也不是心里没点数,”席司宴看他的目光不明,最后轻嗤一声:“口无遮拦。”
这原本该是一出挺劲爆的大戏。
例如《一中校霸竟然是个同性恋》《豪门少爷那不为人知的性取向》又或者《新生代性取向成谜,社会的希望去了哪里》。
最终只变成了一出。
——论校霸是如何凭借一张嘴把人给逼疯的。
这股好奇一直延续到晚上。
山顶的草坪上,男生们熟门熟路搬出烧烤架,女生则在民宿里借来各种等待处理的食材。
分工忙碌,气氛热闹。
当然,这得排除某一小波人。
因为在观景台被陈默吓跑的男生,无论旁人怎么问,都不愿意说出陈默到底说了什么。
杨舒乐和另外几个人陪着男生坐在不远处的草坪上。
不知道是在安抚,还是劝说。
“真吓着了?”苟益阳端着个很矮的折叠凳,蹲在了陈默旁边。
而不做人的人,此刻躺在一张折叠椅上,手上是不知从民宿哪个犄角旮旯摸出的一本小学数学作业本,拿着在扇风。
闻言漫不经心往不远处扫了扫,“真让那点话吓着,我担心他不是家境贫困,怕是个山顶洞人。”
苟益阳吐槽:“你这嘴可真损。”
“那你别吃了。”
陈默作势要端走他面前的烧烤盘子。
“别别别。”苟益阳来抢,“你说你又不能吃,你抢这个能干啥。”
陈默不给,整个人往后仰躲避。
“哎!”在苟益阳的惊叫声中,眼看陈默的凳子不稳要往后倒。
路过的齐临一膝盖替他顶住,顺便往陈默面前放来一个汤盅,“来,你的病号餐,不用谢。”
陈默回头:“哪来的?”
“可不是我。”齐临往左边示意,“老席让民宿老板给你做的,桂圆红枣山药汤。他让我提醒你烧烤别吃啊,尊重一下你脆弱的胃。”
陈默往那边看过去。
席司宴出来大概都是带的运动装。
这会儿正站在烧烤架前烤烧烤,看娴熟的动作还挺像那么回事。
刚好有人冲他喊:“宴哥?你这手艺挺绝啊,去摆个烧烤摊绝对饿不死。”
席司宴正往上面洒调料,闻言笑骂,“那你可真是会夸人。”
陈默把汤端起来,慢悠悠朝那边过去。
在烧烤摊前站定。
席司宴间隙抬头:“馋了?”
“过来感谢你。”陈默举举汤盅。
席司宴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点点头问:“味道怎么样?这家民宿的老板娘我很早认识,他手艺还成。”
“挺好。”陈默说:“适合我。”
席司宴失笑:“我听出幽怨了啊,怪得着谁?”
这话一出,不知道席司宴想起什么,笑意往回收了一点,提醒他:“别站那儿,油烟全往身上去了。”
陈默听话往旁边站了站,就在那儿看着他烤,听时不时过来拿吃的和席司宴闹两句。
陈默喜欢今天的夜色。
风很轻,头顶的星星很亮,月亮也只露出半张脸。
他一口一口喝着,不自觉汤盅就见了底。
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宴哥。”
原本在远处的杨舒乐不知道何时过来的。
席司宴抬眼,眉头轻皱:“有事?”
“那边。”杨舒乐指了指还蹲坐在地上的男生,回头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陈默,意有所指,“阿奇状态很不对,你也知道,他原本就因为家庭状况性格敏感。当初你答应让他进俱乐部,也是存了想帮他的心,可他现在也不愿意说话,不吃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席司宴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着杨舒乐,“他傍晚无故针对别人,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杨舒乐愣了,错愕,“我不知道,宴哥,这个问题为什么会问我?”
席司宴没说什么,点点头,“把人叫来。”
杨舒乐离开前直直盯着陈默看了好几秒,不大一会儿,刚刚叫阿奇的男生就被叫来了。
这个位置本来就在中心。
这会儿不少人看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气氛不对。
席司宴把手里的活儿交给另外两个男生,走到边上的桌子抽出一包湿纸巾,一边在自己手上擦,一边转向低着头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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