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缘道:“我好久没学习了。”
秦衍沉默片刻:“我教你,好吗?”
沈缘看着他:“可以吗?我以为你会和秦昼哥哥一样忙的,他最近都很晚才回来,而且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哎!”
“他在忙公司的事情,那边或许有些麻烦,否则……他可以教你弹钢琴的。”秦衍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现在已经是个闲人了,没什么需要做的事,况且,马上我也就该出国去继续康复训练了。”
“正好有空可以教教你。”
沈缘犹豫道:“那你还要握着我的手……写吗?我不会写你那样的。”
秦衍微微笑了一下:“看你需求。”
秦氏总部高层会议室中短短半个小时已经坐满了人,秦昼再次尝试拨打沈缘的电话,对面响了好久,依旧没有回应,他猜想小男朋友可能是又打着游戏睡着了,于是将手机反扣在桌上,决定不再打扰他。
“小秦总……”
秦昼掀起眼皮看过去,说话的部门主管立刻改口,向他微微躬身道:“秦董。”
“关于上一个季度的报表……”
“不用汇报,我知道。”秦昼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随及示意对面的人打开电子屏,小男朋友被人欺负,他正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想要就此机会训一通话,却忽然听见桌面上的手机微微震动起来。
秦昼站起身来,各位主管随及跟着他的动作一同站起来,会议室里安静如鸡,连椅子都没发出什么声响,秦昼新官上任三把火,雷厉风行把几乎所有扎根的主管都下放到了虚线位置,几乎剥夺了所有实权,他们这些突然被提拔上来的,也惶惶不安。
“圆圆?”
众人竖起耳朵,只听见对面一声少年音透过听筒,响在空旷安静的会议室中。
“嗯,我在打游戏,哥哥怎么了?”
秦昼言简意赅,将屏幕一翻转对准了会议室,沉声道:“来,点人。”
“之前是谁欺负了你,把他点出来。”
沈缘缩在沙发上下意识和正在看书的秦衍对视了一下,少年迅速移开目光,却还是被秦昼发现了端倪,他微微眯了下眸:“谁在你旁边?”
秦衍出声道:“我,秦衍。”
秦昼轻呵一声:“正好,大哥也帮我看看该筛掉哪些人,一家兄弟,哪些人能留哪些该滚蛋您还是能说上两句的。”
秦衍沉默一瞬:“你不是已经筛完了吗?”
他慢慢说道:“大哥期待你,做出一番事业,走之前我再多说两句,你计划的事,再等一等,等他好了再办。”
秦昼用自由换取这些东西,或许只有在看见沈缘彻底康复的那一秒,才是真正高兴的,不论往后余生怎么痛苦煎熬,舍弃梦想,舍弃自由,舍弃他母亲的遗愿,挑起了这个担子,至少有这个小少年在他身边陪着,他应该也算是得偿所愿的吧?
但我是不可能了。
秦昼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对着沈缘道:“圆圆,是谁在大厅欺负过你,把他指出来。”
沈缘数了数:“左边……”
秦昼耐心问:“从前往后第几个?”
沈缘道:“第三个。”
“哗啦”一声,秦昼甩起桌上的文件夹打在那人的肩膀上,众人皆是一震,男人沉着脸色,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泻怒火的管道:“领工资,滚蛋。”
“京都没你的工作了。”
那个主管瞬间白了脸色,他大喊道:“秦董我可是您亲手提拔上来的!您说我很有能力,将来要重点培养我!还有我……我不是故意要……!”
“不认识小少爷,你眼瞎。”秦昼指节压在桌上微微屈身:“你多大?35是吧?”
“正是考公的好年纪。”
沈缘摸了摸嘴唇,又靠回到了沙发上,他现在也是当上小娇妻了,连枕头风都不用吹,秦昼自己就能把自己扇感冒,像玩扫雷一样,谁碰他一下都要急。
暴躁巨龙,实名认证。
和沈缘预想的时间差别不大,在与秦昼相识的第八个月,一则医院的消息通知终于发到了他的手机上。
更好的消息是,相比于普通配型相合的基础四个点来说,捐赠者竟然合上了六个点,对方向医院表示愿意尽快捐赠,并间接通过官方联系婉拒了秦昼所提出的巨额补偿。
这时已过冬天,气候刚刚进入春初,冰雪还没完全消融,沾着雪渍的树叶子被扫在大街边上,形成一座矮矮小丘,沈缘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缩在秦昼的怀里,目光扫过缝隙外的初春景色,忽有些梦回前世这个时候。
春天,死也算是个好季节了。
只是不知道付灼哥把他埋在了哪里。
“哥哥。”沈缘抬起手臂搂住秦昼的脖颈,在大衣下闷闷道:“我有点害怕。”
“别怕,”秦昼抱着他下车,掀起少年面上衣裳,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只是轻轻一贴,像一针安抚剂一般,一触即离:“我请了最好的医生,药也都备着呢,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哥哥在,圆圆别害怕。”
“等你的病好了,哥哥推了工作带你出去好好地玩半年,好不好?你想吃什么都行,想玩什么哥哥也陪着你,别怕别怕,乖圆圆……”
秦昼的声音忽然停下来,他发觉到怀里的少年似乎正抑制不住一般,整个身体都忍不住恐惧地抽搐颤抖着,和冻狠了的症状十分相像:“圆圆?”
沈缘:“……嗯。”
少年像小猫一样的声音从大衣低下传出来,尾音还带着颤,秦昼紧了紧手臂,一瞬间万千酸涩涌上心头,这短短八个月,沈缘多次住院又重新康复,接连几回全身无力,只能由他搂着把饭喂进去才行,药每天哄着才能吃下,偶尔反胃吐出来,秦昼就哄着他吃一颗,自己也吃一颗。
办法用尽了,也减少不了少年半分痛苦,秦昼常常梦中惊醒,有时他会回到和母亲告别的那一天,女人的手遗憾地耷拉下去,叫他快快逃出秦家,有时候他看见沈缘没能等到配型突发急症而死,自己被几只手按在床上,凶狠地扎入镇静药剂。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再害怕,他也不能在沈缘面前表现出来,秦昼清楚地知道,他甚至比那些曾经救治他的心理医生还要更会剖析自己,他喜欢抓着一样东西当做生存的意义,以前是母亲喜欢的钢琴,现在是沈缘。
沈缘出事,他一定会疯。
成为一个疯子后最好的死亡方式只能是结束自己,最痛快的死亡手段也应当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秦昼颤抖着喘出一口气,低下头去说尽了温温言语哄着怀里的少年,一直到沈缘被放置在病床上的那一刻,秦昼安抚他的声音依旧没停:“乖圆圆,别害怕。”
男人低下头,咬了口少年耳尖:“勇敢的公主,哥哥在外面等着你,你再睁眼就可以看见哥哥了。”
医生已经在催促,秦昼看着少年的眼睛,狠心想将他的手拨开,床上的沈缘却忽然仰起头来看着他:“秦昼……我还想……”
秦昼低头:“怎么了?”
沈缘抓着他的衣裳张了张口,轻声道:“我想和你再说两句话,我喜欢秦昼哥哥,这是第一句……”
秦昼握住他的手,俯下身去轻轻地贴了贴少年的额头,温暖的热流从树叶间滚落下来,一直流到他心坎儿里去,软软的,一碰就疼,那是他的公主住在那里。
最近几个月他已经学着沉稳了许多,开始慢慢减少了发脾气的次数,沈缘在跟前时,即使是面对众人烂成一滩泥的工作,他也从不说重话。
他开始学会了如何在外人面前掩藏情绪,学会了用非暴力的手段处置掉叫他不喜欢的人,关家前些日子出了很大的事,关晟川在国外一场比赛中操作不当命陨当场,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他不清楚,但显然关斯言已经腾不出时间再来与他对峙。
即使他有心想继续引诱沈缘,那又有什么所谓呢?叫他彻底忙起来,忙得焦头烂额就好了,关斯言亲不到,也睡不到。
但是他能,这就够了。
缕缕记忆划过脑海,片刻间汇聚成短短八个月的破碎影片,只残留下他与沈缘相识相知的过程,秦昼低下头去轻声回答道:“哥哥也是,但哥哥爱你。”
沈缘的眼眸中瞳孔微动,他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道:“……对不起,没能见到你,这是第二句。”
他说:“那时我已经死了。”
秦昼原本含在眼睛里的笑意瞬间僵住,少年的手指从他的手心里彻底滑落下去,头顶的白炽灯形成一道道亮色光斑,让他的大脑眩晕无比,很久以后,或许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秦昼看着已经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膝盖忽地一阵绵密疼痛紧迫袭来。
【系统,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为什么呢?
【重生是已经设定的假象,真实的世界处处都是遗憾,从来没有弥补的机会。】
秦昼坐的手术室外低着头闭紧了眼睛,从眼皮外透入的淡淡红光将他的颅骨烧得滚烫,少年进入手术室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对不起,没能见到你。
惊鸿波涛迎面打过来,将他重新打回那个无能为力的前世,那时的确思想上艰难,生活中也举步维艰处处受限,短短八个月倾尽了一生的爱恋,前世沈缘在电话里,究竟是和他怎么说的?他真的忘记了吗?
“普通人一生的追求,也只是好好活着而已了。”
他期待去做一个普通人,却没曾想到身为普通人是救不了自己心爱的少年的性命的,他那时甚至根本不了解沈缘是什么病症,或许那个时候,他也恰好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地方,所以潜意识里虽然知道是骗子,但依旧将他当做救命稻草。
但他没能救得了沈缘。
或许换一句话来说,他没来得及去挽救,当初所行走的一步一步全部错得离谱,一直到最后阴差阳错总是棋差一招,就差那么一点……秦昼其实不是愧疚,因为如果再回到前世那个时候,他依旧会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是为自己活的。
沈缘说只要他前世那十多万,就真的只要了那么一些,他没有贪多,这可能就是他所差的那些手术费用,秦昼再想打过去剩余的钱时,对方已经杳无音信,无法寻找。
如果……如果早一些,再早一些。
但是晚了一点……
秦昼捂住自己的眼睛,感受着汹涌酸涩自瞳孔中流出来,重生一次他选择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才发现这条路其实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痛苦煎熬,或许就像沈缘前世所说的那样——普通人活着就好了。
他愿意死在自由的路上,乘着满身疲惫走向远方,但这种生活的方式救不了自己心爱的人,沈缘如果出事,才是真正让他痛苦煎熬的。
秦昼坐在外面很久,久到手术室的灯已经熄灭,他抬头站起身来,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点了一下,一条长长的信息送达至对面。
从此再也没有束缚了。
春去冬来,又是一场大雪。
沈缘戴着手套蹲在院子里用小铁铲子把层层厚雪堆起来,弄成了一个矮矮的小包,三年过去,少年似乎更加长开了一些,脸颊处不再像之前那般瘦弱,反而已经可以揪起来一点软软的肉了,被围巾遮挡的下巴处也稍稍圆了一点,只有那双眼睛还像他十九岁时那样。
“别碰。”
沈缘刚一探手想要去摸雪,一只手将他拽了回来,他不服气地再次出击,眼看着手指就差一寸便可以触碰到那团白乎乎的雪球,秦昼再次握住他的手腕拽回来:“不要玩,多凉。”
“感冒了难受的是你。”
沈缘看着他弯起眼睛:“那我喝药你也要跟着我喝呀!”
秦昼屈指轻轻弹了下他的脑袋:“不是一直都这样?圆圆喝了我就喝,你吃的什么药我没吃过?”
带助眠效果那几个,刚开始吃了还犯困,现在可能是他的身体产生了抗药性,早就没什么感觉了,是药三分毒这句话在他的身体上根本不存在反应,更别提是不良反应了,秦昼恨不得能把自己的体质分给沈缘一半才行。
眼见着面前少年又要偷偷摸摸地去碰地上的雪团,秦昼单臂搂住他的腰,一把将人抱起来裹进自己的外衣中,把他的手搁进自己怀里暖着:“你摸摸你手多凉?”
沈缘在大衣里头探出毛茸茸的脑袋:“不凉,是你自己太热了。”
“行吧,是我热。”秦昼没有反驳,转而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什么东西,随意地套在了少年的无名指上,沈缘掀开外衣来对着光看了看,发现这是一枚水蓝颜色的钻戒,少年一手撑着外衣,一边将另一只手抬起来给秦昼看:“好漂亮。”
秦昼将他抱进屋子里,搁到厚厚的毯子上面,又叫人给拿来了一些软糖放到他身边备着:“圆圆喜欢吗?”
沈缘张开手指又合上,对着光看了好一会儿,得寸进尺得要求道:“还想要其他颜色的,可以搭不同的衣服穿。”
秦昼:“……”
他从口袋里摸出来好几个盒子,打开来放到沈缘的面前展示给他看:“你怎么知道我做了很多颜色的戒指?是不是听林星承说了?他偷偷告诉你的?”
“我自己听到的……”
沈缘的眼睛弯成月牙儿,上身一歪就窝进了男人的怀里,少年如今全身上下金尊玉贵,连每一根睫毛都精致,脖子上的青玉坠子随着他的划落到衣裳外面,秦昼伸手将它塞回去拍了拍,转而把沈缘抱起来放到他膝间紧紧搂住:“怎么听到的?什么时候?”
沈缘的侧脸贴着秦昼的胸膛蹭了蹭,低声道:“就是上次你要我穿短裙的时候,你给林总发语音,其实我听到了,你太凶了……你咬我……还用领带绑我的手,混蛋。”
“所以我才假装睡着了,想叫你停一停,然后……你在我身上和林总说,你想和我结婚,要做很多不同样式的戒指……”
秦昼呼吸一滞,忍不住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一些,阵阵火焰从心头涌上来,几乎要烧毁他所有的理智,男人低下头,将少年下巴抬起来贴了贴他的嘴唇:“对不起,公主。”
“我太凶了,哥哥给你道歉。”
下次还敢,继续道歉。
男人的嘴唇贴过来,少年的身体感觉到什么,忽然颤了一下,沈缘抬起头,下意识想要起身远离秦昼,却被一双紧紧搂住不能脱离:“你,你……”
秦昼的舌尖探入他口中轻轻卷了几下,又捧起少年的脸颊问:“哥哥给你道歉,你要回答哥哥什么话吗?”
沈缘犹豫片刻,轻声道:“……你硌到我了。”
秦昼笑了一声:“不是这句。”
“说喜欢秦昼哥哥。”
被秦昼再次拐带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沈缘睡醒撑着酸涩的身躯爬起来痛定思痛,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买了机票关闭手机,一声不响地背着自己的小包从京都飞了出去,没知会任何人。
这三年来秦昼潜移默化地教了他很多,但因为他精力不足的缘故,什么技能都只是学了一点儿,涵盖面很广,但是都不精通,现在沈缘的英文虽然还是很差,可至少日常的口语交流上算是没有障碍了。
他病好后,秦昼又抽空带着他到世界各地去游玩,曾经书上所说的极光,古建筑,和一望无际的大海,都在他的心里从一幅简单的画卷变成了现实,从为了病情忧愁到如今什么都不缺,只相隔了短短三年的时间。
“呼……”
沈缘在伦敦落地,稍许陌生的环境不可避免地加剧了他的路痴属性,此时的英国也正处于冬季,有些湿冷的寒意从他的指缝中穿过,叫人忍不住想打颤。
“左……400米……”
“左边……”沈缘站在大理石地面上不停念叨着,看着手机上的位置标识,莫名其妙地在原地打了个转,出机场跟着标识走就可以,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还不清楚他住的地方到底是哪个方向。
现在出去找的话一定会很冷。
“哎,别念了,”一个声音从他头顶传到沈缘耳边,染着黄毛背着个大包的男人点了下他的屏幕,仔细放大看了看道:“我们队住这边,一会儿车来顺便捎你过去。”
“现在的父母是真放心,叫你一个高中生自己出来玩,是不是偷跑出来的?不懂事。”黄毛呼了把他脑后绑起来的小揪揪,低声笑道:“这么内向啊?怎么不说话?”
“不是高中生。”
沈缘转身就想走,却被身后的黄毛扯住了帽子,一把拉了过去,男人笑嘻嘻地看起来有些贱,顺手又摸了把他的脑袋:“我真不是坏人,只是看起来有点坏而已,看我胸口,有我们队的标识的,来来,带你过去,等你找到地方打上车早就该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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