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睡前玩得游戏, 宁景久违做了一场梦。
在梦中他是一个个头不高的鸭子。
红色的脚，浓密的羽毛，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走来走去，看着颜色幽绿的器皿器材，他费劲爬上了器材顶部，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开始解密，想要关掉器材中沸腾的绿水。
又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响起了紧迫的倒计时，一声又一声，宁景两个翅膀不太方便拨弄按钮，所以眉头皱起，双脚无意识跺了一下。
这一跺，原本密封的器材玻璃开始分裂。宁景站在器材摇摇晃晃，认命叹气。这个任务是做不完了，他好像也会摔死……鸭子又不会飞……
而就要掉下器材的时候，后领莫名一紧，宁景迷茫抬头，就看到一只叫做[见笑之]的小灰鹅咬着他后脖颈的衣服使劲往上飞。不一会的功夫就带他到了一片安全地带，小灰鹅抖擞羽毛，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喊他：“……师父。”
他一个不会飞的鸭子，怎么会是鹅的师父？
而且他为什么要做任务？那任务好像是小鹅的。
脑袋里头脑风暴，他自己也被小灰鹅蹭到东倒西歪，但不懂得反抗一样只会点头。
下一刻，小灰鹅在阳光下的身影突然变了，变成了一个人。
宁景愣神看着，抬头就看到对方唇边噙着笑意向他看来，修长的手贴近他的脸畔，狭长的眼睛深邃依恋，轻轻道：“师父，怎么不理我？”
眼前人的样貌极其熟悉。
——陈睦之。
宁景一惊。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初醒的知觉还没有用反应过来，梦境的触觉没有完全消退，宁景有那么几秒，感觉自己的双手似乎还是毛绒绒的翅膀，无意识拽紧被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梦，宁景脸上的表情一瞬精彩无比。
……这是什么梦？
他梦到小幕，是陈睦之？
陈睦之还叫他师父？
什么乱七八糟的！
宁景盯着房顶神思混乱，好半晌倏地阖起眼眸。
大学四年，研究生两年，他已经不是事事懵懂的学生。
并不反抗小幕对他的亲近，偶尔心血来潮愿意逗逗小徒弟，这已经昭示在他内心深处，小幕和别人并不一样。
他确实中意这种类型。
如果不是之前失败的感情经历，小幕的年纪又太小，宁景不会一直被动。可小幕是小幕，陈睦之的手型虽然吸引他，但为人他并不了解，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他的梦里混为一谈？
难道……是他单身太久了？
不知道磨蹭了多久才起床，调节好心理吃过饭，宁景登录游戏，才看到昨天千秋在更新中不光修复了补丁，还推出了几张他画的版图用于宣传将要推出的乙游《千秋之梦》。
那几张版图就在游戏登录界面的最中央。
比起他直接交稿的2D图版，策划在上面增加了很多GIF细节，图画的人物发丝、眼眸，和背景都有了光影流转的细节变化，点开之后人物角色一眼深情看来，再加上游戏官方特意找配音演员合作念出角色心动时的告白台词，气氛值瞬间拉满，底下聚集不少粉丝嗷嗷待哺：
【我擦，受不了了，战歌的荷尔蒙扑面而来，大师兄和我告白的时候我脸都红了】
【家人们谁懂，看太极门敞开的胸肌，我病弱哥没想到脱衣有料？？】
【听说这个千秋乙游是男女双线不限性向，疯狂流口水啊懂的都懂】
【不是，这画图的老师是不是偏爱遗风？？这图——！遗风大师兄帅裂我，操】
【我也发现了！遗风大师姐也绝美】
【这个缥缈特效绕到我心巴里去了，谁家缥缈特效从手指尖儿和嘴唇边擦过去靠靠靠！太涩了老师】
宁景看到这里目光一顿。
当时画这张图的时候他没有多想。
所有‘首席特效’都要加入人设图是合作商的要求，当时画遗风图的时候宁景实际是画了两版。
‘缥缈’从指尖和唇边擦过的这一版只是他的私藏，但交稿的时候发错了文档……策划看到这张图之后直接敲定，不论怎么都不愿意要他原本要交的那版，这才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很……涩吗？
【嘻嘻，这才哪儿到哪儿！】
【建议去搜搜看@执景老师的手图三百年更新一次，一次看三百年真的绝绝子】
【+1+1，执景太太太单纯了我没法说，同道中人啊！我都能想象到现实生活中要是有人用这种手摸我我当场脱裤子】
【？楼上姐妹你裤子掉我头上了】
【我草，真的假的】
【执景老师就是宝藏，你就品吧，一品一个不吱声（这话不能让他听到）】
【嘻嘻嘻嘻嘻嘿嘿嘿嘿嘿我去了，手控狂欢，V博是吧】
宁景：“？”
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宁景眼皮跳动，立刻点开自己最近一直没有登陆过的微博。
微博信息提示鲜艳：
-@我的87
-评论99+
赞99+
某V助手：您的话题飙升度87％，20**年您发布的[游泳手型存档****]在被火热议论！快发布一条新的内容吧！
宁景：“……”
只是手型而已。
哪里涩？
宁景拧着眉头点开在几年前因为看某个竞技类动漫，他画了多张游泳精彩cut的手型图的那条微博。
入目无数条法外狂徒式发言瞬间将他全然淹没。
【靠，这手上沾的水珠，也太涩了吧，流到下面了！！】
宁景：什么下面？
【这两个手交叠这块，是十指相扣吗，好用力好喜欢】
宁景：那是一个人的手
【不懂就问，这些图有没有关灯效果？】
宁景：什么叫做关灯效果？
抽着回复了几条，局势没有得到控制，反而变得越发凶猛。
直到有人疯狂留言：【老师，能不能画一个遗风和天琴的手势涩涩图，求求了！！！老师我爱你！！】
宁景再绷不住，耳根倏然蹿上红意，立刻退出了微博。
路过的卫杰好奇看到，饶有兴趣笑道：“宁老师，怎么红温了。”
宁景看了他一眼，麻木想道。
……是他今天醒来的方式不对吗？
遇到的事情怎么都这样离奇。
也没等宁景红温太久，通讯工具有人在催他上线，宁景眼不见心不烦地将活动提示一口气全部关闭，选中角色登录了游戏。
一进队，长歌淼十分开心说：“师父父，你看到了没！”
宁景一早上被‘看’到的东西折腾到够呛，闻言不觉pdsd，语气不确定问：“……什么？”
长歌淼语气兴奋：“今天千秋更新提示里说，跨服的赛季比赛马上上线！师父父要不要和老大参加玩玩？”
游戏界面，[见笑之]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将号开了过来，站在琴师身边挂机。
依旧是一身黑衣俊朗、披风悬玉的遗风。[见笑之]身上的这套时装也是限量版、人气较高的一套衣服，但被主人染成了通体黑色，便显得肩宽腰窄。加上遗风独一无二的‘缥缈’特效，[见笑之]在宁景不认识之前，路人玩家就对他极其敬仰，谁见了都要叫一声‘大神’。
宁景目光看着，不由就想到早晨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对自己有了几分怀疑。
网络这种存在，隔着屏幕极为容易产生情感上的错觉，在梦中他既然能将小幕和另一个他并不相熟的学弟混为一谈——那证明他产生的感觉或许来自于[见笑之]本身，而不是小幕本人？
他似乎亦是一个俗人。
[见笑之]发来共乘请求。宁景揉了揉眉心，轻抿唇角点了同意，拉开活动页面看长歌淼口中的跨服比赛。
这是《千秋OL》每年9月-10月推出的经典赛事，在五年前也有过，但没有用这么正规和庞大。
所有玩家都可以2v2、3v3、5v5的形式报名参与，跨服作战。赢得名次可以获得专属的称号和丰富的游戏、现金奖励，没有名次也有能兑换PVP装备的竞技币拿，所以每年到这个时候，玩家们的参与度都很高涨。
一目三行看下来，宁景略微犹豫。
他毕竟有很久没玩过这个游戏，这段时间玩下来，对天琴的了解尚可，但对其他职业的掌握程度实际并不高，如果参加，可能会变成小幕的拖累。
“你们之前有固定队吗？”
长歌淼：“固定队？那倒没有，一般都是看帮里谁有空硬拖过来！不过老大很受欢迎，毕竟他强，基本在前期都躺赢，师父父不用担心。”
躺赢？宁景没忍住点开[见笑之]的资料查看。
类似于官方这种竞技活动，所有战绩都在玩家的主页可查。
宁景点开看的时候[见笑之]的竞技资料都是隐藏，但眨眼的功夫内容就变得公开可见，他一顿。
“师父。”低沉的声音从宁景耳边擦过。
宁景心不在焉看着[见笑之]漂亮的竞技战绩，鼻息轻‘恩’了一声。“……做什么？”
“打竞技赛排名高，能拿到可以永久加属性点的称号。”
这是千秋一贯设置的奖励之一，宁景微微挑眉：“恩？”
这些他很早就知道了。有什么吗？
“我没有和不熟的人打过，也没有和女生一起玩，战绩里一半都是和长歌他们一起。”
这句话落，慢慢回过味他话中的意思，宁景愣在原处。
良久，才找回知觉般，他耳根微红地咳嗽了一声。
长歌淼：“……！！”
这怎么感觉，老大越来越视若无人呢？
他还在队里呢！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事无巨细和师父父报备、表心意真的好吗？
“这次2V2，师父带我好不好？”
“……”
“师父不和我一起，要和别人吗？”
“师父……”
宁景伸手捏了捏发烫的耳垂，再受不了，“……好了！”
他哭笑不得，无奈叹道：“带你。只带你。”
——啊啊啊啊。
论坛的家人们，你们没福气。
长歌淼嗑得极其上头，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转，趁热打铁问，“老大，今年竞赛结束，咱们的线下聚会还定在燕都吗？”
陈睦之怔了怔。
青雲在每年竞赛之后，的确有线下聚会的传统。但一直以来陈睦之都是只出钱，不会露面, 长歌淼在这个时候故意提及，任谁都能想明白为了什么, 陈睦之的视线移在[青山悦景]的身上，微微停滞，喉结滚动。
“线下聚会？”清润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响起，“你们在燕都？”
“是啊师父父, 不过我和老思是一直在。老大好像是今年考到了这边的学校，在上学呢！”长歌淼眼睛发亮, 回答相当积极：“师父父在哪里。到时候一起来玩吗？”
在燕都上学。宁景的眼眸微动, 意外于这个消息, 但没有直接接受, 也没拒绝，只笑了笑道：“如果有空的话。”
有戏有戏！
长歌淼立刻噼里啪啦给陈睦之敲字过去：
【私聊】长歌淼：把握住老大！！（加油）（撒花）（期待搓手）
在竞赛海选开始不过多久，在绿涯论坛猛嗑见笑之x青山悦景的人就迎来狂潮。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每年一度的竞技大赛。作为千秋吸引老玩家回归、新玩家加入的一个活动方式, 策划在海选阶段就开设了专门的直播间，随机播放正在海选阶段的参与玩家的比赛视频，而有一次无意间导播到[见笑之]x[青山悦景]这组队伍，直播间的人气忽然暴涨, 原本就是讨论热点，在这一战后当晚就聚集了大批量网友议论发帖。
【我在当场，我看到了我看到见笑之亲青山悦景了】
【这题我会, 我排到他们了, 见笑之忘记关公麦，我听到他手把手教青山怎么打遗风】
【靠靠靠好羡慕我还没听过见笑之的声音】
【和他们同服务器的人表示, 每天晚上都能看到这两个人在城门前PK】
【我也，打着打着两个人就亲起来了】
【笑死，楼上你们也太离谱了，到底哪里亲了！充其量就是做个摸小脸的动作好不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亲！】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看到了】
CP脑之所以具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和她们能从任何细节中脑补出有理有据，让人没法反驳的‘真相’来满足自己吃粮的快乐有很大关系。
-【看看今天这对xql在干什么！屏蔽词：见笑之x青山】-这个主题帖一路直冲云霄，过五关斩六将把绿涯论坛的其他帖子死死压在了下面，没过多久，尾巴后面就自动出现了HOT标志。
游凌昊今天回家很迟。
为了推动项目，他喝了一晚上的酒，工作上琐碎的事情和原本郁郁的情绪让他心情变得极其糟糕。
但为了能找到机会和宁景重归于好，他还是上了线。
他和阿景三年的感情，会比不过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见笑之？
游凌昊觉得可笑。
靠在电竞椅上等待读条，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地落在屏幕一角的相册，里面封存着他和宁景过去的记忆。阿景看起来聪明，却最是心软，怎么会不原谅他呢？
不，不会的。
游凌昊嘴唇紧抿，压下心绪登陆账号，给好友列表某个人发送消息：「他在哪儿？」
长恨生的势力语音频道在线人数稀少，比起过去有了‘萧条’的意味，游凌昊的眉心皱起，选择房间进入，春风渡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走了就走了呗，羽帝势力想发展起来不是一次两次，一直压着也不是办法，他们去羽帝不正好给青皇添点堵么？”
大脑因为酒精的麻痹变得迟钝，游凌昊问：“什么走了？”
频道内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春风渡惊讶的声音响起：“你不是今天有应酬么，这么迟还上线？”
游凌昊没有回答，只重复问了一句，“谁走了？”
见瞒不过，春风渡也坦诚，无奈道：“小诚他们。”
游凌昊点开帮会界面。
原本200人满员的帮会现人数169，9个管理位空缺了2个。是之前就喜欢在语音频道叫嚣地几个人，以前因为他误拉了假扮阿景的骗子进来洗空帮会资源，他们一直不满意。
在之前他的失态后，这些人就开始变得更加阴阳怪气，变本加厉。
“也不用太在意，也就小诚账号属性高点，其余几个排名都在二百开外，别说去羽帝势力，投靠青皇也不见得青雲会要他们……”
“见笑之都不要的垃圾。”游凌昊冷淡笑了一声，“的确，这种玩家遍地都有，走就走了。”
春风渡眉头皱了皱，“也不能说垃圾。”
他看向游衣，心里有些话想说，但朋友一场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转移话题问说：“窈窕，明天还弄歌会吗？清欢说她明天有空，随时待命。”
窈窕的声音依旧冷淡，“弄。明天我去理疗，八点前回来，你和游衣看着点。”
春风渡：“那还是老规矩，我雇个网络音团，十来首差不多……”
耳麦里的声音有些嗡鸣。
原本的耐心因为酒精的蚕食所剩无几，游凌昊不耐地听着，眼皮下垂。
好友聊天框有人回复过来。
「他不在线」
今天不是周六吗？为什么不在线？
不在线在做什么？
他已经加了[见笑之]的好友……在聊天吗？
[见笑之]喜欢他，现在他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游凌昊的胸口起伏，沉积的郁气让他心口不畅。
清晰地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越来越烦躁，他沉声开麦，“我先下了……不太舒服，明天和我再细说……”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信息推送的声音。
一行文字浮现在手机锁屏上，是绿涯论坛当前最火热的主题帖。
目光触及，游凌昊视线再一动不动。
春风渡：“你说什么？游衣？”
微信弹出聊天内容。
【小清欢】：游衣哥哥，睡了吗？
【小清欢】：原本不想和哥哥说的，不过刚才看到一条推送好生气呀，哥哥今天不要进绿涯看！
【小清欢】：他们那些人真是的……游衣哥哥那么喜欢青山，他们却在那里乱传
游凌昊神色变得冰冷异常。
【Yuuu】：乱传什么？
【小清欢】：啊！
【小清欢】：其实也没有什么……
【Yuuu】：说清楚
【小清欢】：（哭哭）就是他们有人说，游衣哥哥是舔狗，配不上青山，只有见笑之……
【小清欢】：我一直觉得哥哥是最好的，怎么会配不上青山呢？[见笑之]现实真的特别丑，我见过他的照片
【小清欢】：这样的人比不上哥哥半点，哥哥不要往心里去！
[游衣]的ID消失在势力语音频道内。春风渡看着，心里横生一种哪里不太对的怪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