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老太太看着面前的陈庆,过了十几年,他的长相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又好像变得很不一样了,眉眼间没有了怯懦,怕是现在已经不好掌控了。
“肃静!”县令眉头拧得死紧,“再在公堂上闹,都监禁五日!”
陈老太太就是在蛮横,也不敢得罪官老爷。
她带着陈大宝的媳妇儿,一起跪在地上,哭天抢地:“青天大老爷啊!那宅基地明明就是我家的,给我的孙儿住有什么问题啊!”
“那是朝廷的地方,岂是你说是谁的就是谁的?”县令看了堂前的闹剧之后,原本往陈庆那边偏的心更偏了一些,“原告有朝廷的契书,本官断案就看这个。”
“你!”陈老太太指着县令,“我不服!”
县令实在不想跟这一家子纠缠:“本官已经宣判,若是不服,可以去府城再审。”
很快就有衙差按着陈大宝打板子,任凭陈老太太怎么哭嚎都没有手软。
周远护着陈庆,陈庆站在林氏的面前:“我看明天是个黄道吉日,你们最好明天就从我家的房子里搬出去。”
说完之后周远揽着陈庆,带着他出了县衙,陈老太太在他们身后跳着脚骂,陈庆也只当听不见。
走出县衙,陈庆的劲儿好像都泄了,要不是周远揽着他,他可能就摔了,周远干脆把他抱起来:“阿庆刚刚特别厉害。”
陈庆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一只手搂着周远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擦了擦眼泪:“可能是她老了,我现在觉得她没有多可怕了。”
周远笑了笑:“当然,一个老太太而已。”
“给他们一天的时间,后天咱们就回去收房子,不仅要收房子,咱们还要给爹爹跟小爹办一场风风光光的丧事。”周远抱着他往回走,也不顾忌旁边人的目光,“房子咱们收回来,你是怎么想的?”
陈庆想了想:“不如就给杜婶子家住吧,他们家一家三口人,我想杜大哥总要成亲的,让他们单独住在一起挺好的。”
“阿庆总是很妥帖。”周远说,“等处理完这些事,咱们就回家啊?马上就七月半了,这回只能娘一个人去祭拜了。”
陈庆靠在他的胸口:“还有李欣,估计现在肚子都很大了,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戚书宁也要准备去备考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能不能行。”
陈庆虽然生在这片土地上,但现在那个靠山靠河的小村子才是他的家了。
他又有些担心:“后天会顺利吗?他们那么多人,咱们就两个人……”
“放心吧,咱们也有人。”
陈庆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哪里来的人?”
“孟启他们。”周远说,“我在进入夏西府之前,在我们走镖的线上给他们留了信儿,让他们走完这一趟镖之后过来一趟。”
虽然他一个人对付这些人也不是事儿,但陈庆会担心,怕他受伤,就干脆叫人来了。
而且来这边一趟,也不是白来一趟,夏西府这边的东西很稀奇,带回他们那边卖应该也能卖得很好,先前他在府城逛的那几圈也不是白逛的。
各色宝石,各样的器具,各种动物的皮毛做的毯子套袖,都是他们那边见不到的东西。
果然在第二天孟启和孟栓子就带着一只镖队赶来了,他们似乎都有些不太适应这边的风沙,孟启的一张脸已经又红又掉皮,他们又不知道抹油,一群人就这样破破烂烂一张脸来了。
陈庆又是急又是觉得好笑,就自发出门出给他们买蛤蜊油,留他们在客栈里商量事情。
“我的天,咱们在打仗的时候也没这么难受啊。”孟启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一摸就是火辣辣的疼,“陈庆就生在这样的地方啊。”
“哥,你叫我们来,也不止是为了让我们运点东西回去卖吧?”
周远把这边的事情大致跟他们说了一下,孟栓子锤了一下桌子:“我就说呢,这么远陈庆怎么会流落到我们那里,原来是这样。”
“咱们后天都去给他撑腰去。”
“多谢大家。”周远朝他们拱手。
“说什么呢。”孟栓子说,“咱们这叫惩恶除害。”
陈庆把店里的蛤蜊油都买光了,一人手上发了一个,又告诉他们怎么涂:“过两天就好了,要是还是不太习惯风沙,也能用头巾包起来。”
众人摆手,大老爷们儿,糙就糙点儿。
过了一天,周远带着陈庆先回去,马上就是七月半了,正好在这个日子给两个长辈办一场丧事,不过他们都走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哪里能找到做席面的,这些事情还得麻烦杜婶子。
他们先到杜婶子家里,陈庆跟她说明了来意,杜婶子欲言又止,随后又说:“小庆,你两个伯伯那边,虽然现在说是闹开了,但是遇到点儿事,他们还是拧在一起的,你跟你相公就两个人,可能犟不过他们。”
陈庆摇头:“没事的,我们人也不少,我们的亲人也来了。”
“那就好,那我去帮你联系做席面的。”杜婶子说,“不过着急的话,估计没什么实惠的,都挺贵。”
陈庆摇了摇头:“婶子,钱不是问题。”
生前他们没享受过什么,死后的哀荣又这么多年才补上,当然要好好办一下。
他们在杜婶子家里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回自己家去了,只是走到他们家门前,住在里面的陈大宝并没有搬,他还躺在床上养伤,打定了主意赖着不走,陈庆一个小哥儿,还能翻了天不成?
“还没搬?”周远掀开推开门,“你们要是不想自己搬,那就我来帮你们搬了。”
“你敢!”陈大宝不在公堂上,就横得不行,整个村子里都是要横着走的。
周远嗤笑一声,也不管别的,一只手就把瘫在床上的陈大宝拎起来,随即就把人扔了出去。
随后孟启镖局的人也都来了,他们是收拾东西的一把好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屋里的东西全部清了出来,周远本来是想直接砸了,但陈庆说砸了可能还要赔钱,所以除了把陈大宝扔出去,其他的东西都好好地收拾出去了。
等林氏回来的时候,门口站了一群牛高马大的人,陈大宝就那么被扔在地上。
“啊啊啊啊。”她尖叫起来,“强盗啊!”
孟启一向嘴皮子最溜:“我们是带着衙门的旨意来的,我们只是拿回咱们嫂夫郎自己的房子。”
随后镖局的人又把他们的东西全扔远了一点,孟栓子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柚子叶,用火折子点燃,在屋里跳大神:“去晦气,去晦气……”
林氏牙都咬碎了,他把陈大宝扶起来,往陈家去了,这会儿只能带着陈家人上门来闹才行了。
孟栓子拍了拍手:“各位,打起精神来,一场混战就要开始了。”
毕竟镖局的伙计们都是走南闯北的,每人的身上都带着刀剑。
在林氏带着陈家的兄弟气势汹汹地来的时候,就看见在陈庆的房子前面,亮着的那一排排的刀尖。
第74章
陈家一大家子人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早上孟启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了。
这会儿村里所有人都围在陈庆家的房子前,准备看热闹。
陈家一大家子在村里的风评并不好, 也不知是为什么, 本来应该像蒲草一样坚韧的村里孩子在他们村里却格外难将养,村里很多家人都是只有一个孩子。
可陈家子嗣颇丰, 所以在村里很是自豪, 因为家里兄弟多,他们可以随意欺凌村里同龄的孩子。
直到这几年, 陈家也像是遭了报应一般, 早早就成亲了的陈大宝到现在还没有子嗣,陈家的其他的兄弟也生不出来。
村里人恶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但还是不太敢明面上跟陈家撕破脸,直到今天。
守在陈老三家里的那些人,看着个个都是惹不起的样子, 那些刀剑,在烈日下闪着寒光。
陈虎家的另外两个儿子,也就是双保胎冲回家里, 拿出菜刀走在前面:“怕个球, 跟他们拼了!”
他们两个人上前,跟站在门口的周远对上视线,周远这两天其实一直压抑着心头的怒火, 他不认为陈家人是陈庆的亲人,这些只是对陈庆造成伤害的凶手。
陈老太太把那两兄弟往后拉, 自己走上前, 她环视了一下守在屋前的人,不见陈庆的影子。
她笑了笑:“陈庆那个贱蹄子, 给你们多少钱让你们来的?”
周远很不喜欢陈老太太说的这些话,一口一个贱字往陈庆身上打标签,所以他没说话,而是看准了陈老太太,手一挥一把匕首就飞了出去,从陈老太太的面颊前掠过,带着她头上的头巾,随着匕首一起钉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匕首擦过脸颊的感觉让陈老太太瞬间软了膝盖,她瘫坐在地上,原本就干燥的地上出现了点点水痕。
周远沉声说:“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你骂阿庆一句,下次飞出去的就是你的人头。”
双胞胎两兄弟冲上来,想手上的刀砍周远,他们甚至还没看清楚周远的动作,手上的菜刀就已经飞了出去,周远一手抓一个,毫不费劲。
接着镖局里其他的人也上前来,陈庆听见声音也跑了出来,看到周远跟陈家人对峙,他立刻上下去看周远,生怕他再受伤。
周远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没事。”
随后陈庆就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陈老太太和刚刚被收拾了的两个哥哥。
陈庆走到陈老太太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陈老太太还在抖,那个印象里总是畏畏缩缩的哥儿长大了,从前,他怎么敢站在自己的面前说话。
“房子是我爹爹和我小爹修起来的,这块宅基地也是他们的,烧了也好推平也好,我不会让你们家的人享受他们辛苦半辈子才得来的房子。”陈庆的声音很稳,没有像以前一样颤抖。
“我只是不明白,同样都是你的孩子,你的心怎么会这么偏。”这些话,本应该是爹爹自己来问,可是爹爹永远都不能问了。
“什么我的孩子,他不过就是个野种。”陈老太太因为身下湿了,不能站起来,“我给他一口吃的把他养大已经是我仁慈了,还想让我怎么样!”
原来陈庆的爹爹根本就不是陈老太太亲生的,是陈老太爷从外面带回来的,陈老太太坚定地认为这是陈老太爷在外面生的野种,所以对爹爹动辄打骂,认为他死了才好。
在收到凶手赔的银子之后,才觉得陈家爹爹总算有了点活着的价值,他那不知死活的夫郎竟然还想去告官,所以她把他那畏畏缩缩的夫郎也收拾了一番。
直到陈庆自己把自己卖了,再也回不来了,她才觉得自己的人生舒心顺遂了,没想到,野种的儿子竟然还敢回来找他们的麻烦!
听到陈老太太的话,陈庆才总算是释怀了:“怪不得会是这样。”
虽然陈老太太不慈,但爹爹是孝顺的,在他们自己家都穷困潦倒的时候,还是会给陈老太太钱,想来这应该是为了感谢她的养育之恩,爹爹偿还的,已经够了。
“不管你们今天怎么闹,房子我是不可能再让你们家人住了。”陈庆说,“我有衙门的文书,有这块宅基地的契书,你们要是还想闹,我们也不会手软。说破天了这事都是我占理。”
“你个小……”陈老太太还想骂陈庆,但余光又看到了站在一边像是煞神一样的周远,只好把剩下的话都忍了下去。
看着这么多人,陈家人只能作罢,陈大宝一家暂时跟老太太住在一起。
在村子里要修房子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林氏不想伺候公婆,更不想伺候老太太,寻了个由头回娘家去了,剩下的陈家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现在的陈庆不是任他们欺负的小哥儿了,他嫁人了,嫁的男人似乎很有钱也有点势力,想从他的手里讨点好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总会走的不是吗?等他走了再住进去不就行了!”陈虎家的还没出嫁的女儿说,“非得这会儿去抢?”
这女孩儿叫陈美,虽然今年十八,媒人快踏破门槛,但陈家一直挑挑拣拣,她现在也还没嫁出去,晚上还得跟着祖母睡。
虽然陈家在村里风评不好,但是村里人都想取陈家的哥儿姐儿的,就是想看看陈美像不像陈家人那么能生。
“你一个女儿家家的知道什么!”陈虎的媳妇儿开口,“现在总不能让老大还跟咱们住在一起吧。”
陈美哼了一声,推开门就出去了。
陈家人虽然急得团团转,但也束手无策,一家人紧紧巴巴地挤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尤其是在听说陈庆要给他两个爹补办丧事的时候,陈老太太更是气得砸了床。
老头子死的时候,他们都没办酒,连棺材都没有买得起一个,用草席卷了放了一挂鞭炮就算完了,这会儿陈庆那个小蹄子要给死了这么多年的人办丧事,这就是在打他们的脸。
偏他们毫无办法,打他们人多打不过,骂根本不敢骂,谁知道陈庆那个相公会不会发什么疯。
在跟陈家人对峙过后的第二天,镖局的人先回去了,留下孟栓子在这里陪着他们,方便陈庆他们出去的时候守着屋子。
陈庆带周远去了爹爹的墓前。
说是墓也不太准确,只是一个坟包,在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之后,都已经要看不出轮廓了。
陈庆循着记忆,找到爹爹的坟,还没说话,就已经先哭了出来,周远陪他跪下,也没给他擦眼泪,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我,我回来了爹,对不起,我现在才回来……”
“我不孝,我没保护好小爹爹……”
“我……”
周远还是把他拉过来:“别哭了,阿庆。”
“爹,我成亲了,这是周远,他很好,如果不是他,我可能都回不来。”陈庆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我这次回来,是想带你们回我们现在的家,那里很好很好,没有风沙,又很多树,很多水,很好很好。”
陈庆终于理解了孙大娘上坟的时候的絮絮叨叨,总有很多话说不完,周远只是安静地陪着他,他一直不停地说了很多,已经说到了家里养的猪。
过了很久之后,陈庆才站起身来:“爹,我现在还要去看看小爹。”
爹爹和小爹没有合葬,爹爹这个坟当时还有陈家的人帮忙挖,小爹的坟就只有他一个人挖,所以很简陋,陈庆在挖的时候,害怕自己找不到,特地找了个能够有参照的地方,是在离浑河不远的地方,有一棵白杨树,小爹就葬在白杨树下。
这里风沙大,只有白杨能生长。
陈庆看到白杨树,风沙已经把坟包完全吹走,陈庆跪在树边,他对小爹的感情很复杂,在流浪的那段时间,他其实是有些怨他的。
明明他们两个人,也能过好日子,为什么就非要想不开呢?
在他遇到孙大娘之后,在陪孙大娘经历了丧子之痛之后,陈庆终于理解了小爹,他性子软,胆子小,在陈家人横行的村子里,他觉得自己带着陈庆根本就活不下去,陈庆可以嫁人,他难道在陈庆嫁人了还要跟着去吗?
听杜风大哥说,他在走之前还去找过杜风,他当时该有多绝望,才会去找那个时候年纪都不太大的杜风呢。
“小爹,我回来了。”陈庆轻轻地拍了拍那片土地,“我现在很好,你看到了吗?”
“我找的相公,是像你说的这样的。”陈庆摸了摸他面前的地上,“你应该放心了吧?”
陈庆今天哭得太多,整个人都抽噎起来,后来就哭到打嗝了,周远一直给他顺气,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晚饭他们是在杜婶子家里吃的,杜婶子做了很多家乡菜,她已经不记得陈庆喜欢吃什么了,又想起陈庆小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来说喜不喜欢,能填饱肚子就很不错了。
他们祭拜完之后,孟栓子就骑马回镇上,陈庆和周远留在杜婶子家里吃饭。
吃饭的时候周远和陈庆动筷都不多,更多的是周远在跟杜风说话,周远想杜风既然是个货郎,那一定有拿货的渠道。
“我可以带你们去,但你们要的太多了,他们那也不一定有那么多。”杜风说。
“多谢杜大哥,有熟人会好办事一些。”
杜风点了点头,他没看陈庆,是真的放下了,杜婶子已经在找媒人了,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喝到杜风的喜酒。
陈庆抿唇笑:“可能我们喝不了杜大哥的喜酒了,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们就回家了。”
“对了,婶子,还有件事,当年杀了阿庆爹爹的那个人……”
杜婶子拍了拍脑门儿:“我就说有什么事儿忘了!就是那个人,在两年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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