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抱住孙大娘,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裳。
“哭什么,这是高兴的事情。”孙大娘拍了拍他的背,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上面绣的是朵并蒂莲花,“里面是给你的压箱底的钱,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回家来。”
陈庆突然生出了一种不想嫁的心思。
孙大娘擦了擦眼睛,又拍了拍陈庆的头:“你可别有别的心思,不然周远得把咱们这房子给掀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庆把这个红木箱子放在床边,手搭在上面,虽然箱子没有温度,但陈庆只觉得手心熨帖。
第二天一早,孙大娘就起来扫了院子,没一会儿李家一家,就跟着花婶子一起来了。
陈庆愣了一下,他以为只是周远一个人来,却没想到来的是李家的一家人,连李铁匠都来了,还有新上任的村长,来的人越多,就越显得周远的郑重。
让李家人和花媒婆都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周远提着的那一窝兔子。
花媒婆干巴巴地笑:“兔子多子,挺好的寓意哈。”
站在院子里的陈庆面色通红。
提亲这天发生的事情陈庆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他全程在一边低着头坐着,听着孙大娘和花婶子和茵姨说话,偶尔抬起头来,能看见周远在看他。
目光相接的一瞬间,陈庆又慢慢低下头。
在几番来回的友好交流之后,最终他们把婚期定在了四月十五。
周远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陈庆,陈庆朝他笑了笑。
这一天一过,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周远朝陈庆提亲了,那聘礼都摆满了陈庆家的院子,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从元宵之后,陈庆也一直在绣自己的喜服,不仅他的,还有周远的,他白天要干农活,晚上就点着灯绣,在最后要收尾的时候,还是请孙大娘帮他绣了最后的几针。
看着并排在床上两套喜服,陈庆才真的有了些要成亲的真实感。
三月二十七,陈庆出了孝期,跟孙大娘一起上了一趟山,去给孟涛上香。
这一次不是以孟涛的未亡人的身份,而是以孟家的义子,孟涛的弟弟的身份。
离他们的婚期,只剩不到十天的时间了。
四月, 整个洛河村都忙了起来。
其他的村民忙着割麦,割完麦忙着翻地,地翻好了之后要立刻种下玉米种子, 忙得不可开交。
周远干脆请了人来帮忙收他的和陈庆家的小麦, 他们就专心地准备成亲的事情。
周远是头一遭,陈庆虽然成过一次亲, 但到底太仓促, 也是什么都不懂,两个人像是整天都很忙, 但又不知道到底忙了些什么, 倒像是两只无头苍蝇在乱转。
最后两家的娘亲一人管一个,好歹是把人稳住。
有了张茵, 周远总算做事有了些条理,恢复了他原先的时候的理智的样子。
他的院子挺大,能够摆下席面, 他们成亲也不是要整个村子都请,所以这个大院子能完全坐得下。
桌椅板凳可以去借,办喜事村里人都很愿意把自家的借出来的。
做席面的师父孟启帮他联系了, 是孟启成亲的时候请的, 周远去吃过,做得还算不错。
采买的事他不放心交给别人,所以这些天他几乎都在往镇上跑。
白天李欣和戚书宁就来帮他布置家里, 戚书宁刚刚考完院试,张茵就让他不再整日看书, 让李欣带他在村里走走, 多认识些村里的人。
李欣虽然不会做女红,但他剪纸剪得特别好, 他跟戚书宁两个人,他在一边剪囍字,戚书宁就用孙大娘熬好的浆糊把喜字贴起来,戚书宁做事一本正经,甚至连牛棚上都贴了。
李家这边帮着周远井井有条地忙碌着,就显得陈庆更闲了一些。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节没有忙碌,他有些不习惯,先前听到第一声鸡鸣就醒了,迷糊着穿上衣裳之后才想起自己不用这么早起床,地里的活周远都请人干了。
他走到院子里,外面还很黑,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陈庆就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躺下。
这一年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好像是他的梦,陈庆看着沉沉的夜色想到。
也许等天亮了,梦就醒了,还有好多麦等着他去割。
耳边有很多声音,有柴火哔啵,有鸡鸭群吠,有被饿了一夜的小猪像是迫不及待要翻出猪圈的声音。
随后一道脚步声慢慢走近,陈庆听清了他说的话:“怎么睡在这里?”
陈庆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是周远走到他的旁边,蹲着在看他。
“估计是还不习惯不用早上起这么早去干活吧。”孙大娘说。
她早起就看见陈庆在躺椅上睡着了,想着没事也没叫他,只是早上风凉,给他搭了个毯子在身上。
陈庆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整个人才清醒过来。
他的梦还没有醒吗?因为周远还在他的身侧。
周远在他脸上碰了一下,轻声说:“还困就回屋睡。”
感受到他手心那一层厚厚的茧,落在自己脸上有点粗糙,不疼,但是这种感觉也不能忽视。
陈庆看向他,原来这不是在做梦。
周远比陈庆忙得多,他今天来是跟孙大娘继续商量成亲的事情的。
陈庆这边已经没有亲戚了,本来中午是要在夫郎这边吃席,但孙大娘和陈庆除了村里认识的人也没什么亲戚,所以在他们这儿开席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所以就干脆不再另外开席了,直接就晚上在我那边算了,也不用再麻烦了。”
孙大娘点了点头:“也行。”
又说起出门的路线,两家毕竟离得太近,风俗是来时和去时的路不能走一样的,周远早就已经跟孟启找到了另外一条路。
“可以。”孙大娘说,“一会儿我去贴红纸。”
周远赶紧说:“不用,李欣跟书宁会去的。”孙大娘毕竟年纪大了。
他们在说话,陈庆在神游天外,今天是四月初八,离十五只有七天了。
他们的忙碌好像都跟陈庆无关,那两件嫁衣是早就绣好了的,陈庆的手艺好,一点瑕疵都没有,刘婶子他们来看过,都说比买的嫁衣还要好。
陈庆在这段时间其实没怎么出过门,先前孙大娘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对陈庆有些影响,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能不听这些,他还是选择不要听。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孙大娘,孙大娘倒是没说他,只是笑了笑,没说他。
等到四月十一,一切都准备得很完备了,他已经习惯了每晚上都来家里坐坐,说一说准备的进度,今天再上门,孙大娘却把他拦在了外面。
周远愣住,孙大娘便说:“成亲前三天就不能再见面了。”
于是周远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家,家里也已经是焕然一新,李欣跟戚书宁把这个小小的院子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会儿桌椅板凳都堆在院子一侧,灶房里也堆得满满当当,就只等着四月十五。
房间里挂上了红纱帐,床上堆了大红色的喜被,周远看了一眼自己,剩下这几天都没在卧房里睡,在另一间屋子里将就。
四月十四的晚上,李欣也过来跟陈庆一起睡。
孙大娘也像先前的张茵一样,也神神秘秘地拿了个小册子过来,也没避着李欣,毕竟李欣已经是个成了亲的哥儿了,自然该懂的都懂了。
陈庆还是害羞,一边的李欣已经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了,边看边说:“婶子,你这个太不清晰了,还好我也带了来。”
李欣跳下床,从他的衣裳里摸到张茵曾经给他的,又跟陈庆一起看起来,陈庆还是不好意思。
“哎呀,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看这个怎么了。”他把册子举起来,往陈庆眼前怼。
陈庆无奈,只能接过来,匆匆地翻了几下就放下了。
孙大娘看着他,轻轻拉住他的手:“周远是个好人,我们阿庆苦了这么久,也该苦尽甘来了。”
李欣在一边点头:“是的是的,我那个便宜哥哥确实人还不错,婶子你是不知道,之前啊……”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先前的事情:“他们一直拿我当幌子啊您知道吗,我有苦不能言,还要帮他们守好秘密。”
孙大娘也笑起来:“明天多吃多喝,别给他们省着。”
李欣也笑:“先前周远就说了,我要坐主桌的。”
孙大娘哄他:“是,这主桌也只能你来坐。”
又说了会儿话以后,孙大娘回了房里,屋里留给李欣和陈庆两个人,李欣的话不少,叽叽喳喳地倒是冲淡了陈庆很多的紧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欣的腿又压在他的身上。
陈庆无奈,只能把他叫醒,另一边孙大娘已经给他们一人煮好了一碗糖水荷包蛋。
李欣没客气,呼噜噜地就吃了下去。
而隔壁周远的家里已经热闹开来,他们家的院子里也有许多孙大娘的朋友,院子里也摆了几张桌子,桌子上摆了些干果点心,这一份都是孙大娘准备的,原本周远是想他来买,但孙大娘说,她也想要为陈庆做些什么。
陈庆这会儿没穿喜服,出门去给各位婶子打招呼,能来的都是跟孙大娘有些交集的,就算是心里有什么,但嘴上也什么都没说。
她们也都知道陈庆的性格,笑着说了几句恭喜之后,陈庆就回了房间。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快到黄昏的时候,孙大娘忙完了事情,来到陈庆的屋子里,屋子里已经摆好了梳妆台,孙大娘看着铜镜里陈庆的样子,眼睛酸涩。
陈庆来这里已经五年多,孙大娘还记得他刚来的时候瘦瘦弱弱的样子,一转眼,他也要嫁人了。
她本来想给陈庆梳梳头,但想起自己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她又把梳子放在陈庆的梳妆台上:“一会儿请刘婶子来给你梳头。”
陈庆抓住孙大娘的胳膊:“娘,我不信那些,还是您帮我梳头吧?”
孙大娘还想推辞,李欣已经扶着她的肩膀:“婶子,您就帮他梳了吧,不然一会儿就要误了吉时了。”
她只能重新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给陈庆梳顺了头发:“希望我们阿庆,日后都是平安顺遂。”
这一整天,陈庆都是恍恍惚惚的,连周远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了。
陈庆没有那么多朋友,李欣想了想也不想拦门什么的,他觉得陈庆跟周远就该没有什么阻碍地走到一起。
周远进门来的一瞬间,陈庆的眼神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大红色的喜服穿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俊朗无双。
而周远的眼里,也只看得见一个陈庆。
他是第一次看见陈庆穿红色,他一张小脸本身就显小,平日里他总是老气横秋,而今天有人才发现,原来陈庆长成这样,也怪不得周远会看上他。
孙大娘站在一边,李欣挽着她的手臂,不停地给她擦眼泪。
拜别了孙大娘之后,周远直接打横抱起了陈庆。
陈庆没有兄弟,没有人背他出门,周远索性就自己来,反正是他的夫郎,他也不想不相干的人来背他。
陈庆个子很小,整个人都窝在周远的怀里,哥儿成亲不用盖盖头,只需要以扇覆面,孙大娘给陈庆准备的扇子,就是出门时用的。
拜堂的时候,堂屋里摆着三个牌位,一个是周远的祖母,另外两个是陈庆的两个爹爹的牌位。
陈庆愣住,那两个牌位上,甚至写出了两个爹爹的名字,他看向周远,周远朝他笑了笑。
陈庆的两位爹爹的姓名,是除夕夜,陈庆絮絮叨叨的时候说出来的。
他的爹爹叫陈三,小爹的姓名连陈庆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村里人都叫他生哥儿,周远为他冠了陈家的姓。
周远看着只有几个牌位的高堂之位,还是请孙大娘和李铁匠和张茵坐上了高堂。
礼成之后,陈庆被送进新房里。
外面很热闹,陈庆的手不停地拨弄喜服上他自己绣上去的流苏,一直等到了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
周远一进屋,陈庆就看到了他脸上的红,应该是喝了不少酒。
陈庆看了他一会儿,又有些害羞地移开眼睛:“喝了很多?”
周远摇头:“他们帮我挡了很多。”
毕竟是洞房花烛夜,他怎么能喝多。
“不过现在还要喝最后一杯。”周远走到床边,手里端着两杯酒,“是合卺酒。”
陈庆从他手上接过酒杯就要喝,被周远按住手腕,随后跟他手腕交缠:“要这么喝。”
酒杯里的酒不多,喝完之后周远把酒杯收起来,陈庆也跟着站起来。
周远按了按他的肩:“你坐着。”
陈庆仰头看他,站起身来,看到外面天已经全部黑了,外面的人都散了,他吐了一口气:“我也该回家了。”
周远:?
“你说什么?回哪?”
陈庆这才反应过来, 今天是他成亲的日子,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回床边,面上有些尴尬, 还带着些紧张, 连呼吸都放缓了很多。
周远也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拉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坐在床边:“你的东西前两天送过来了, 这会儿要收拾一下吗?”
有些事情转移注意力也是好的, 陈庆点了点头。
周远把放在另一间屋子里的箱子搬了进来,这个木箱他以前是看见过的, 原先是放在陈庆的床头。
他没让陈庆动手, 让他坐在床上,自己打开了陈庆的这个箱子。
孙大娘把这个箱子收拾得很齐整, 最上面是陈庆日常穿的衣裳,中间是他的贴身的衣物,最下面是陈庆的一些小玩意儿。
周远把箱子里陈庆的衣裳都取了出来, 他自己的衣柜很大,衣裳却不多,只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件。
但陈庆的衣裳也不多, 全部放进去也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 周远想,以后要给陈庆买很多衣裳才行,另外那个房间也可以打几个柜子, 都用来放陈庆的衣裳。
整理完了外裳,剩下的就是些贴身小衣, 这会儿周远正要伸手去拿。
陈庆的脸一红, 他走到周远的身边,按住他拿着自己衣裳的手:“我自己来吧。”
周远便放下, 但没离开,而是守在他的身边:“我看你之前衣裳都是放在床头的。”
陈庆红着脸把小衣囫囵地放进柜子里,才说:“是因为先前那个柜子很小,放不下。”原先他住的是孟涛的屋子,里面放了很多孟涛从前的东西,他没好意思把自己的东西挤进去,于是就都放在床头。
收拾完小衣,剩下的就是陈庆平日里的日常用品,针线包,几张没有绣完的帕子,还有几个荷包,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周远对这些似乎很感兴趣,一样一样地问他,蹲在地上太不方便,周远便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放在了床上。
厚厚的被褥下面是铺得满满的红枣花生,陈庆晚上都是虚虚地坐着,不敢压实,周远似乎也发现了床下的红枣花生,干脆掀起来,把那些东西都拂到床的最里面。
做完这些之后,周远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在床上,想了想又弯下腰去帮他把鞋脱了。
他把陈庆的脚握在手里,才发现陈庆的脚也小巧,因为常年不见光,他的脚白得透光。
陈庆想把脚收回来,但周远握得很紧。
“你,你别这样,脏。”陈庆收不回来脚,声音都在抖。
周远托着他的脚让他坐上床,两个人离得很近,呼吸缠在一起。
陈庆往床里面坐了一点,看着摆了一床的他的小东西,有些不好意思。
除了刚刚看到的那些,还有很多碎布,有一些还是先前给周远做衣裳的时候剩下的。
一样一样地数过来,还有周远买给他的很多东西,发带,手串,这些他都没舍得用过,最后在床上的是几个荷包。
陈庆自己用的荷包原先是一个绣着大鹅图案的,因为上次孙家人来,那个荷包被孙老二拿过,陈庆就把那个荷包剪了,现在用的荷包很素淡,上面只有一株兰草。
“这些都是我做的,本来要给李欣的,但是他嫌颜色太暗了,就留了下来。”陈庆捡起两个靛蓝色的荷包,而周远的目光,却落在了另外一边,差点被被褥压住的一个荷包。
他虽然不懂女红,但也能看得出来这些荷包跟另外那一个的绣法不太一样。
陈庆也看到他在看那个荷包,于是说:“我之前跟你说过吗,我在来洛河村之前,曾经被一个老人家带回去过。”
周远捡起那个荷包,越看越觉得熟悉。
陈庆也凑过去:“这是她当时定下我的时候,给我的见面礼,后来我打理了一下她的后事,这个荷包我就留了下来,当做一个纪念。”
说完之后他看向周远,周远却似乎完全没有在听他说话,陈庆眨了眨眼睛:“周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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