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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物(指犹凉)


唐琛给许澜清另打扫出一间房,就在西元住的那间对面,之前是个小书房,放着一些古玩字画,唐琛特意叫阿江他们从地下室抬上一张雕花古董床给许澜清用,许澜清看着那床,不禁摇头慨叹:“这床金贵,睡在上面,我也要做个皇帝梦了。”
唐琛笑道:“我这平时不留客,也没几张床,你就凑合用吧。”
“唉,我这也是宿命。”
许澜清这话说的也算应景,家里原本就是做古董起家的,父亲许之行拥有不少古董店、拍卖行,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涉猎的领域也宽泛,许家不仅在欧洲东方人的圈里很有名望,就连许多贵族名流也都是许家的座上宾,许澜清是家中幼子,耳濡目染,对古董、艺术品的鉴赏、甄别也颇有造诣。
见佣人们都离开房间,许澜清凑近唐琛,搂住了,轻声问:那病好些了?我闻着你还在喝那药。
唐琛淡然回道:“老样子。”
“没事,我来了就是你最好的药。”许澜清说着探过唇来,还没碰到,唐琛一偏头,人也避开了,板着脸,却也没发火。
在这个人面前,许澜清不敢太造次,微微失落,却也难掩那份渴慕:“唐,怎么了?我以为你会想我的。”
“若论朋友,自然是想的,别的,也不做他想。”
唐琛这话云淡风轻,却扎了人心,许澜清怔了半晌,缓声问:“为什么,因为那个叫西元的?”
唐琛看向他,笑了笑,算是默认。
许澜清更加失意,却不甘心:“你找到了?确定是他?”
唐琛点了下头:“确定!”
“这世上重名重姓的多着呢,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怎么确定就是小时候的那一个?”
唐琛不满地瞥了许澜清一眼:“我不是确定,而是笃定,再说,是他自己无意中提起来的,只不过更加印证我心里所想的罢了。”
许澜清向来沉稳,此时倒有些急躁:“那万一这人是个骗局呢,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谋算你的人还少吗?”
唐琛皱了下眉:“我见过他的父母,虽然他们都老了,但我还记得他们当初的模样,他妈妈喊他的名字——西元,他一步三回头,上了车,还在回头看我……”
唐琛不知不觉地陷入过往,许澜清却似乎更加怕了,立即打断他,强行将他拉入另一段记忆:“难道你就忘了三年前你来欧洲,我们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吗?唐,虽然只有一个月,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我这辈子最疯狂最开心也是最难忘的,从你走后,知道我有多思念你吗?我写的信都石沉大海,我以为你想把我忘了,可我还是忍不住要来看你,第一次来扑了个空,你跟白老大去了东南山,第二次来,刚一下船就接到家里的电报,说是母亲病重,我连唐人街都没进就赶回去了。”
唐琛忽然接过话来:“结果你回家才知道,那是你父亲的调虎离山计,他派人调查我们之间的事,又知道我娶了白老大的女儿,许家不愿得罪白家,为了保护你,你父亲不许你再来找我,澜清,不是我没收到你的信,而是你的信压根就不会到我这里,你这次之所以能来藩市,我想也是骗了家里来的吧?”
许之行虽然是个商人,但能在欧洲立足多年做这么大生意,结交权贵也结交黑白两道,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唐琛懂,许澜清更懂,是以默默良久,许澜清不禁苦笑:“唐琛,你真是聪明,什么都瞒不住你,我这次能出来,全仗着几个朋友帮忙,骗家里说,跟某个贵族小姐出门旅行,家里人亲自看着她跟我一起上的船,这才放了心,其实半道上我们都下了船,她改道去会晤真正的心上人,我则买了来藩市的船票,我们各取所需,家里既然都不同意,我们只好互帮互助。”
“澜清,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如果你来看朋友,就在我这里小住两天,如果不是,不如早点回去,免得你家里人担心。”
“唐琛,I LOVE YOU!”
“对不起……”唐琛收敛最后一缕歉然,打开房门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许澜清满脸的神伤,颓然地坐在那张名贵的雕花古董床上,皇帝梦算什么,他只想拥着唐琛,不管做了怎样的梦,都不愿再醒来。
桄榔一声响,公馆里的人都跑到客厅,刚从许澜清的房间出来的唐琛,扒着走廊的扶栏向楼下望去,许澜清也从房里走出来,只见楼下站着西元和阿香两人,阿香目瞪口呆地望着地上,西元也是一脸的紧张,手里握着个鸡毛掸子,两人的脚前一堆华丽的碎片,是许澜清送给唐琛那盏洛可可风的古董台灯……
吴妈捂着嘴,掩住脱口而出的那声啊,阿江上前两步,一把将呆在原地的阿香拉到身边,远离那堆碎片。
许澜清变了脸,疾步走下楼来,冲到楼梯口,忽又放慢了脚步,两眼发直,缓缓地走到那堆碎片前,西元更加惶惶,满含歉意:“对不起许先生,我不是有意的,就是想帮阿香打扫一下,一失手就…真对不起……”
许澜清死死地瞪着他,继而又抬头向楼上望去,唐琛居高临下,神情冰冷,须臾,朗声道:“阿香打扫干净,碎片送到我房间,一片都不许丢,西元——”唐琛顿了顿:“去栽萝卜!晚饭前不许放下来!”

舒缓的古典乐流淌在下午茶的时光里。
香甜的布朗尼,浓郁的黑咖啡,一盘未见输赢的国际象棋,唐琛执棋的手将落不落,停在黑白方格上,目光飘向客厅的另一端,一颗萝卜栽的笔杆条直,西元的脸憋得通红。
许澜清也不催促,呷了口咖啡,眼底划过一抹伤楚。
唐琛收回视线,落了棋,漏出破绽,许澜清可以轻松吃掉这一子,他们从前下过很多盘,十局中唐琛胜之七八。
许澜清没有去吃,提起自己的棋子,下了无关紧要的一步,唐琛也随意的走了一步,端起咖啡,一边喝着一边去看萝卜,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结实的手臂开始微微打颤,但是萝卜很倔强,咬牙忍着,对上咖啡杯上投来的目光,西元云淡风轻地白了唐琛一眼,
唐琛想笑,对面的许澜清却站了起来:“我累了,想去休息一下。”
唐琛也没拦,只说了声好,瞟了眼棋局,输赢早已见分晓,却注定没有结局。
许澜清回过头来,看向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的唐琛:“让他放下来吧,一盏台灯而已,碎了就碎了,今天是圣诞节,大家都过的开心点。”
唐琛没说话,双眸微垂还在盯着那盘没有下完的棋。
许澜清也不再劝,转身上楼了。
唐琛点了支雪茄,慢慢烘着烟身,直到嗅到香气才叼进嘴里,悠悠地踱到萝卜近前,西元弯曲的手臂又努力撑直,身体却晃了晃。
雪茄的香霭袅袅地弥散开来,夹杂着唐琛低沉的嗓音:“几年前在欧洲,我们好过,一个月后我就回国了,今天才是第一次见着,朋友间走动走动原也没什么,你这么一来,倒叫我为难。”
西元静静地听着,把每个字都过一遍,手抖的更厉害了,那句“我们好过”犹如烧红的烙铁般刺啦一声烫下来,皮开肉绽,留下四个字的烙印,泛着焦糊味。
许澜清没有被吃掉,因为什么?真入了心?还是家世显赫,螳螂不敢吃?西元瞪着唐琛倒转的鼻子眼睛眉毛……依然是好看的。
唐琛也弯腰细看,西元倒转的脸布涌血色,一双眸子却清迥透亮。
唐琛叼着烟,歪着头,自上而下与他对视,西元目不斜视,眼前是唐琛浅灰色的裤管。
“是不是故意的?”唐琛压着嗓音好奇地问,将头凑得更近,几乎贴到萝卜的唇边:“是的话……冇所谓啦。”
萝卜没有回答,乎吸却更加急趗,胸膛剧烈地起茯着。
“下来吧。”唐琛轻声道。
萝卜依然不服软,继续撑着。
唐琛微蹙眉宇站起身,用脚尖轻轻碰了碰萝卜的手臂:“放下来。”
萝卜仿佛深栽于此,不肯就坡下驴。
唐琛松了眉却冷下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西元,汗水顺着西元的脸颊滴答到光洁的地板上。
僵持了半晌,唐琛直起腰,恨恨道:“犟种,谁要看你在这现眼!”一脚踹过去,力道刚好,西元肋下吃不住,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萝卜,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
一直窥着客厅动静的阿香,突然跑出来:“先生,不要打啊。”扭脸又冲厨房搬救兵:“吴妈——”
吴妈应声赶到,小心翼翼地请示:“唐先生,厨房里事多,还是叫西元过来帮我忙的好。”
锐利的目光在几人间一睃,夹烟的手指挨个点了点人头,吴妈和阿香都垂着头不敢看他,唐琛大步流星地走了。
阿香急忙跑过来,扶起地上的西元,不停地替他揉胳膊捏肩膀,欲哭不哭的,西元拨开她,也恨恨地望着一去不回头的唐琛。
每逢过节,唐琛就招呼所有人一起在餐厅用餐,也不许他们几个拘着,唐琛还会亲自布菜,今晚有火鸡,更要由他切开分给每个人。
火鸡端上桌的时候,唐琛和许澜清都愣了下,这跟往日里见到的烤火鸡不太一样,浸着醋汁,肚子里填满了果料,唐琛细看,柠檬、青梅、山楂、醋椒……酸气扑鼻。
吴妈有些彷徨,西元说是蜀地名菜,可没说这道菜这么酸,唐先生向来口味清淡,既不喜辣也不喜酸。
知道是西元亲手烹制的,唐琛眸光一闪,勾起唇角,继而眼眉一低,卷起袖子开始切割,鸡肉酥软香滑,刀入即散,将最好的鸡腿、鸡脯子肉分成五份,先给了许澜清,又给了阿江阿山和吴妈,阿香喜欢啃鸡脖鸡脚,举着刀叉不错目地盯着,生怕唐琛忘了她。
剩下的一些碎肉唐琛自己留了一份,将顶尖冒油最肥的部位,刷地一刀,连着半个背脊,一并给了西元。
众人皆愣,又都低下头去不看西元,只有阿香拿着叉子想从西元盘中取走那个尖尖,唐琛手里的刀戳了戳桌子,阿香连忙收回小手,西元望了望自己盘中分外鞘楚的鸡庇鹘,又去看唐琛,唐琛抓起餐巾擦着手,也望着他,还振振有词:“西元劳苦功高,理应得到最好的。”
西元瞪着他,腮帮子都鼓起来,唐琛面无表情地补充道:“我分的东西不许丟掉,都要吃完,是这里的规矩。”
阿香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怯生生地说:“这规矩……从前没有过。”
唐琛横了阿香一眼:“从现在开始,就有了!”
阿香又连忙低下头,不停地去瞟西元盘子里的“美豚”,替他发愁。
唐琛落了座,许澜清为他倒了杯开胃酒,柔声说:“还是你这里好,没人管着,什么都自己说了算,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自由就好了。”
唐琛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人各有命,我倒想投胎到你家里去,结果却被你捷足先登了。”
两人嗤地都笑了,轻轻撞了下杯,许澜清喝着酒,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唐琛。
放下酒杯,许澜清环视了下长方形餐桌,金色的烛台摇曳生辉,不禁问:“怎么不见你从欧洲买回来的那对烛台?我记得你很喜欢的。”
唐琛戳起一块火鸡,轻描淡写地说:“忘记了。”
许澜清不无清苦地一笑:“是啊,许多事情你都忘了,若不是那对烛台,我们也不可能认识,当时拍卖会上那么多人,大多都是高鼻深目的西方人,唯有你这个东方人却是最醒目的,既优雅又迷人……”
“澜清,鸡肉要趁热吃,别等凉了。”唐琛似笑非笑地冲他盘中抬了抬下巴。
许澜清垂了眼,缓慢地切着盘中的鸡肉,刀叉凝滞,仿佛那只火鸡早已老的切不动了。
第一口火鸡肉,唐琛蹙眉咧嘴,真他妈酸。
许澜清品着嘴里的火鸡,也皱了皱眉,苦笑着问唐琛:“那个……你刚才的规矩,也包括我吗?”
吴妈诚惶诚恐,她忙着别的菜,看西元很熟练的样子,就没太留意,希望唐先生不要怪罪她,也不要怪西元。
唐琛安抚她:“一只火鸡而已,我们感恩节再吃好了。”
这顿圣诞晚宴,没有一个人遵守唐先生的规矩,火鸡几乎都剩下了。
许澜清倒是喝了不少酒,开始唐琛还陪着,渐渐地,他自斟自饮,唐琛拦了几次,他都置若罔闻,还笑问唐琛:“怎么,到你这里连酒都吝啬吗?”
唐琛放了手,扯下餐巾,起身离了餐厅,他一走,其他几人便端着盘子接连地往厨房溜,想将没吃完的火鸡偷偷倒掉,被西元拦住了:“都给我吧,我喜欢吃酸的,别浪费。”
吴妈埋怨西元:“你可真是害苦了我,以后不许你再下厨房。”
阿江也难得的没说怪话,只是道:“看在阿香的份上,今天这笔账就一笔勾销。”
饭后阿江阿山陪着唐琛、许澜清打桥牌,西元见唐琛也没招呼他,索性戴罪立功,帮吴妈她们收拾厨房。
小厅里有台电视机,唐琛怕吵闹,平时也没什么人看,今天过节,唐琛喊吴妈阿香她们来看,只有西元一人左右无事,晃荡了一圈便上楼去了。
许澜清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只对唐琛轻轻说了一句:“原来给你当司机都是好的。”
玩到深夜,许澜清酒意难消,牌出错了好几回,劝他早点休息,他却不愿扫了唐琛的兴,勉强陪着,唐琛只好说自己也累了,方才散了牌局,阿江按着吩咐扶着一步三晃的许澜清回房休息,唐琛独自坐在客厅里,静静地抽着烟,也没人去打扰他。
公馆里的灯逐一熄了,只留了一盏落地灯,唐琛独自坐在这束孤高的光晕里,就像一名舞台剧的演员,四周的浓黑仿佛也畏惧他的沉默,不敢靠近,任凭他撑着这片光,俯视着黑暗,就像一名王者俯视着他的群臣。
唯有一点微弱的不肯低头的晶莹闪动,唐琛缓缓地俯下裑,去看那点光,一块拇指大的碎片,躺在旁边的沙发下,唐琛将它拾起来,举到近前,娇艳的粉红,阿香还是粗心,古董台灯终究遗落了一片,唐琛摩挲着那块碎片,眸光幽闪。
细碎的脚步声磨磨蹭蹭地走过来,站在黑暗里,阿香的声音含着哭腔:“唐先生,台灯不是西元打碎的,是我不小心碰倒了……我,我吓坏了,西元就抢过鸡毛掸子……”
唐琛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阿香抹着眼泪回房去了,唐琛捻灭了香烟,不知怎地,唇角扬了扬,收了那枚碎片,关了灯,起身上楼去了。
走廊里鸦雀无声,唐琛站在当中,想了片刻,望着相对的两扇门,都紧闭着,像隔了重重屏障似的。
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满室的药香,想起晚餐前让阿香端进房的,自己却忘了喝,唐琛端起药碗,神情木然,里边的汤水黑的无情,一仰脖,咕咚咕咚喝了个尽,黑暗没有将他包围,却流入五脏六腑将人浸泡个透,捏起小碟里的吉利糖丢进嘴里,桃子的清甜一点一点驱散了苦涩,熟悉的味道,救命的味道。
坐在床边,扭开床头灯,忽然定住了,灯光下,站着一个小木偶,黑礼服,红领结,眉眼生动,像极了自己,唐琛拿起来,细看着,唇角的弧度不由自主地延伸,拿着木偶,起身走到房门前,刚刚搭上把手,却听门上咚咚响了两声,敲的又轻又谨慎,勾得人心中不禁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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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里有许多事物都是有意象的,细看的话,会有不一样的体会,对不住,我故作文艺了。

西元接连做了两个梦。
一个是抱着唐琛胡作非为,偏衣物缠累,隔得千山万水,触到了又不真切,唐琛也不老实,像只烦躁的大猫,蹬腿亮爪的不肯依顺,衣䙓遮遮掩掩,露出一段一段的粉白,西元急出一身的汗,半吊不吊的活受罪。
就像电影里切换的镜头,怀里的唐琛忽然不见了,西元茫然四顾,四周黑蒙蒙的,脑后忽然袭来一阵拳风,西元本能地避开了,看不清袭击的人,只觉得来势汹汹,逼得人透不过气来。西元想擒住对方好看清他的脸,却只看到一把枪,冰冷乌黑的枪口正对着自己,握枪的手很白很厚实,看着眼熟,西元抬头去看隐在黑暗中的脸,砰——火光闪耀,离膛的子弹直飞自己的面门……
西元猛然惊醒,汗水湿透了衣襟,下意识地模了模身上,活着,哪里也没有受伤。
一丝细微的门轴掩合的摩擦声,还有脚步声,至少两个人的,凌晨听来格外真切,是唐琛卧室的方向,西元一跃而起,冲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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