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侯虎大约要借着鹿台夜宴,将女儿送进后宫为妃。以崇丹凤的出身,入宫不算什么。但是纣王今年已经是年近五十的糟老头子了,崇丹凤却是如花似玉的娇俏少女。崇侯虎竟然舍得把女儿送进宫!
殷诵在心里直摇头:崇侯虎真是愚蠢,竟然妄想卖女求荣。崇丹凤姿容艳丽,一旦进宫必然成为苏妲己的眼中钉、肉中刺。两女相斗在所难免。
崇侯虎也不想想当年姜王后、杨贵妃这些与苏妲己相争的人都是怎么死的,她们的母族又是怎么被逼反叛、灭门的!
殷诵低头看向手中的方玉。崇丹凤说,这是曹州世子崇应鸾送给她的。崇丹凤竟然将这么珍贵的礼物转赠自己,背后意义着实叫人悲伤。殷诵一时之间百般不是滋味。
悬挂在殷诵腰间的养鬼瓶忽然轻轻地震动起来。殷诵害怕瓶子里的厉鬼跑出来,吓到崇丹凤。他连忙用左手按住瓶口。养鬼瓶很快平静了下来。
殷诵紧紧摁着养鬼瓶的瓶塞还一会儿。确认无碍后,他才松开手。
殷诵抬头,忽然问道:“你猜到我的父亲是谁啦?”
崇丹凤的视线终于舍得从方玉上挪开。她微微抬眼,轻轻一笑,很是骄傲道:“我又不是真的傻瓜。我猜对了是吗?那你就好好拿着它。我哥哥很厉害的,不比苏王后的兄长差。”
这已经是摊牌的话语了。
“好。”殷诵应了一声,收起了方玉,“君投我以木桃,我报君以琼瑶。我不会让你后悔将它给我的。”
崇丹凤脸上带上一丝欣喜的笑意:“诵儿果然是个好孩子,姨奶奶没有看错。”
殷诵:“……”刚刚还在恼他喊她“姨奶奶”呢,现在又自己称呼起来占他便宜了。算了算了,女人心海底针,有便宜不占假君子!
崇丹凤起身,准备离开。
殷诵忽然开口,劝说她道:“既然不愿听你父亲的,不如离开。回曹州,回你兄长身边,亦或是其他地方。你身上金银珠宝无数,天地宽广哪里不能安顿?”
已经背对殷诵的崇丹凤,讶异地半转身扭头看他。青春美貌的女孩儿娇美的丹凤眼中微起红氲。
崇丹凤语带苦涩道:“我不想为难叔父与兄长。”崇丹凤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脸上一扫苦涩之气。娇美的女孩挺了挺腰杆,骄傲地说道:“何况,我也不觉得我会输苏家姐姐。”
她在曹州是骑马上过战场的女将军,献过计谋杀过敌寇,就是叔父都会时常称赞她。可惜她终究是北伯侯的家眷。她已经失去了战场这条于大商女子而言,最光彩的道路。
崇丹凤已经琢磨好了。既然当今天子是个软耳根,她入宫为妃未尝不能淌出一条精彩的路子来!
她怎么就不能成为另一个王后妇好呢?
殷诵不再劝说,他知道眼前的少女已经做定了打算,再多的劝说都是无用的。
第038章 鹿台夜宴
十月十五,鹿台夜宴。因为鹿台建造得够高,朝歌城顶级家族的族长与优秀子弟都受邀进入王宫,预备与帝、后一同迎接和侍奉天上来的神灵。
亚相比干没有带上殷诵。殷诵知道自己身份尴尬,被比干带到纣王面前,十有八九竖着过去横着回来。
殷诵做完当天的功课,查看完光屏,没见到异常,就上了床,很快熟睡过去。
接近午夜,睡在殷诵床边的白面猿猴忽然睁开双眼,动了动鼻子。猴爷扑腾起身,蹿到床上就想闹醒睡熟的小孩。就在猴爪要抓到被子时,白面猿猴临时改变了主意。
猴爷屁股一撅,扭身蹿到窗户上。推开窗户,白面猿猴溜了出去,跑去了隔壁哪吒的房间。
没一会儿,哪吒背着白面猿猴,悄悄出了房门。哪吒将房门关上,一面和猿猴确认:“你确定,正有一群妖孽在咱们头顶上成群结队地溜达?”这里可是朝歌,大商的国都,国运最昌盛的地方。寻常邪祟鬼魅都要逼着走的存在。哪吒小爷表示真没见过这么猖狂的妖精,他得去长长见识。
白面猿猴用力地点点头,“吱吱”叫唤了两声。
“轻一点,别吵醒了诵儿。”哪吒连忙阻止白面猿猴。
白面猿猴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殷诵睡得香甜,完全没有察觉到隔壁屋里的异状。但是子夜刚过一个时辰,他就被一阵拍门声吵醒了。
殷诵揉了揉眼睛。拍门声催得急,他只能搭拉着鞋给外面的人开门。十分意外的,站在门外的竟然是黄天爵。
黄天爵身边站着驿馆的守门人。守门人有些局促。老头儿看到殷诵开了门,显然是认识黄天爵的,立即弯了下腰,识相地跑走了。
殷诵疑惑地看向黄天爵:“你不是入宫,参加迎神的宴会了吗?”
黄天爵喘着粗气,看上去十分的激动。他用力揉了一下发酸的眼睛,对殷诵说道:“崇丹凤死了!”
殷诵蓦然瞪大双眼:“怎么会?”那女孩昨天可是战意满满地要去后宫争宠的。她怎么会让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呢?
黄天爵挤进屋里,语速极快地说道:“北伯侯有意把她献给大王。我在下面瞧着崇丹凤一开始也是乐意的。”
“本来一切都是按部就班。谁知过了子夜,根本没有仙人下凡。上首御座很快乱了起来。”
“大王被两位娘娘好不容易哄住了,一声令下,只当是寻常朝宴。”
“就在这时候,崇丹凤借着敬酒,暴起刺杀大王。大王的脖子都被她捅穿了。”
殷诵一惊,心头先是一喜,不由得急忙确认道:“大王竟是死了?!!”他一定要给崇丹凤立牌位,早晚三炷香!
黄天爵听到殷诵脱口而出的问话,只觉后脊一阵发冷。他老实地摇摇头:“中大夫飞廉有宝药,及时喂给了大王。大王现在无恙了。”
殷诵神色不动,心里十分的失望,暗道纣王怎么就这么命大。那叫飞廉的中大夫是不是脑子有坑?不怕自己哪天犯在昏君手上,满门抄斩吗?
黄天爵继续说道:“北伯侯大义灭亲,手刃崇丹凤。大王震怒,在王后的提议下,下令将崇丹凤的尸身扔去虿盆。”
“虿盆?”殷诵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在大商,虿盆是与炮烙齐名的酷刑。名为“盆”,其实是地上挖出的一个大坑,占地方圆二十四丈,坑深五丈。虿盆内养着从民间搜刮来的毒蛇,数量巨多。
若说炮烙之刑针对的是朝堂大臣,虿盆就是专为宫人设置的酷刑。
殷诵第一次听到炮烙、虿盆之刑时,差点吓出病来。他是万万想不通,一国之君竟能用这样凶残的刑罚处置朝臣和宫人。
更不要说,王宫设置虿盆的初衷,为了就是处死废后姜氏宫中的旧人,杀鸡儆猴。听到这件事时,殷诵对纣王已是憎恶到了极点!
“崇丹凤怎么说都是伯侯之女,再大的罪过,人都已经死了。大王怎么能这般羞辱于她?”殷诵不敢相信,纣王怎么可以变态到这种程度!
黄天爵用力摇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今天陡然意识到:原来大王是会流血的,原来他们手中的剑是能够杀死大王的!
黄天爵红着眼睛,慌张地说道:“二哥说,相识一场,总不好真让她……二哥说其他人都是不顶事的废物,只让我来找你。父王正在领兵巡查王城,二哥要留在鹿台撑场面,只能我来。”
殷诵脸色发黑,难看至极。他深吸一口气,先稳住黄天爵仿佛被吓丢了魂一般的情绪:“你找我就对了。我记得鹿台那边有一道暗门,可以进入王宫,少有人知道。”
虿盆就建造在王宫摘星楼下,想要将崇丹凤的尸身带出来,势必要偷偷进入王宫的。
殷诵等到黄天爵完全冷静下来,才穿好衣服,领着他出门。殷诵快步走到隔壁哪吒的房间,敲门呼唤了两声,没听到回应。
殷诵微微皱眉,晓得哪吒肯定不在屋里。殷诵心知,哪吒肯定是被什么事情惊动引走了。
殷诵仰头望了一眼昏沉暧昧的天空,总觉得今夜的空气带着一股腥臭气味,熏得他鼻子难受。
他立即领着黄天爵去了鹿台。
鹿台建造的时候,殷诵时常过来看一眼。以至于鹿台这边的守卫都认得他,知道他是亚相比干的曾孙。
守卫看到殷诵身边紧贴着的黄天爵,只当是两个小孩儿没定性,中间离席出去闹了,这会儿才想到回来,便没有讨没趣去阻拦他们。
进入围墙,黄天爵匆匆跑去问了黄天禄一句,确认了崇丹凤的尸身已经被北伯侯领着宫人,拖去了王宫。
殷诵听到北伯侯这般作为,十分不齿。
殷诵清楚,崇丹凤是做好了准备入宫的,若没有出现特殊的情况,超出了她的承受力,崇丹凤绝对不会暴起弑君。
殷诵不知道是什么令崇丹凤临时改变了主意,却知道北伯侯这般作为的原因,无非是尽力表现,想要与崇丹凤撇清关系,不想被崇丹凤牵连了。
殷诵能够理解崇侯虎的行径,但是作为一个渴慕父母之爱的孩子,他不能接受一个父亲做出这样的事。
殷诵忍不住想,纣王对待双子、崇侯虎对待崇丹凤……这个世上竟然有这么多父亲对子女的心肠这么冷硬,子女于这些父亲而言,永远置于他们的切身利益之下!在他们的对比下,姑丈李靖对表哥都能算得上“慈父爱幼”了!
哪怕是自己的老师,文王姬昌对待诸多子嗣,也是五指有长短,有偏有宠。
殷诵用力晃了晃脑袋,暗自感叹:我虽然自幼没有见过父母,但是父亲在自身难保的艰难困境下,还要冒险送我到东鲁,只为我能安稳长大。比起崇丹凤他们,我这个“孤儿”,反而是真正拥有父爱的幸运孩子。
殷诵沉默地领着黄天爵跑到那道暗门门前。他们两个拨开遮挡在暗门前的粗长树枝,而后一起钻了进去。
进入王宫,黄天爵在殷诵的示意下,走在了前面。相比殷诵这张生面孔,黄天爵算得上王宫的熟人,很多宫人都认识这位西宫黄贵妃的侄子。
躲过几波人,两个小鬼摸到了摘星楼下。许是虿盆害死的人太多,摘星楼下阴风阵阵。刮出的风声好似冤魂在嘶嚎。
这种鬼地方,除了变态喜欢在此间游玩耍乐,正常人都是避着走!
此时,虿盆周围除了嘶吼的风声,再不见其他声响。
黄天爵忍不住搓了搓两条胳膊。殷诵仰头向摘星楼顶层看了一眼,而后拉扯着黄天爵靠近到虿盆边上。两个小鬼探头往坑底查看。只一眼就让他们忍不住作呕。黄天爵在晚宴上喝了酒,这时直接吐了出来。
殷诵没管黄天爵,他忍着恶心,重新探出头去寻找。最后在靠近摘星楼的一面找到了崇丹凤的尸体。
黄天爵一边吐,一边问殷诵:“坑里全是毒物,如何带出崇丹凤?”
殷诵对黄天爵毫无准备,就来招呼自己私闯王宫的行径,无言以对。他闭了闭眼睛,压下骂人的冲动。然后,殷诵从商城兑换出一包驱蛇药,按照说明将药膏涂抹到了身上。
黄天爵终于不再呕吐。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嘴,然后顺手把帕子扔到了地上。
殷诵立刻瞪了过去:“不想给武成王府招祸,就把它捡起来!”这么马虎,以后怎能入伍?以黄天爵的出身,日后肯定入军,而且高低做个副将。他是要领一方军士上战场搏命的!
第039章 夜盗
黄天爵低头看向刚刚丢下的帕子。他觉得十分恶心,但是经过殷诵提点,他知道这种东西确实不能留在现场。
黄天爵忍着恶心,将帕子收了回去。他跑回虿盆边上,阻拦正要下坑的殷诵:“这么多毒蛇,就是用了驱蛇药也无用的。”
黄天爵记得叔叔说过,驱蛇药只能驱逐无毒或毒性弱的小蛇,对剧毒的毫无用处,还会激怒对方主动攻击。
“那怎么办?无功折返吗?”殷诵冷着脸,瞪着黄天爵反问,“你要是反悔,现在就回去。我是不会半途而废的!”
殷诵明白得很,崇丹凤将那块方玉给了他,就是将曹州侯父子对她的宠爱一并交给了他,将曹州的势力交给了他背后的父亲。
君投我以木桃,我报君以琼瑶。
他若在此时抛下崇丹凤,任由她被毒物吞食,就是有那块方玉又能如何?崇丹凤交给他的这份“宠爱”,他接得住吗?曹州的势力,他能替他的父亲接住吗?
“你是我叫来的,我怎么可能自己走?”黄天爵根本受不住激将法,立刻瞪圆了眼睛,气呼呼道。
殷诵从商城兑换了一把长弓一袋羽箭,交给黄天爵,嘱咐威胁道:“你盯着点,别让那些蛇伤到我。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黄天爵都要被这句话气死了。他一把接过弓箭:“你当我是谁?我可是镇国武成王的儿子!”
殷诵想起去年武成王莫名其妙唬走自己老师,搞得西岐送人又送珠宝给纣王,心头一阵腻味。
殷诵不理会黄天爵,深吸一口气,走到虿盆边上,两只小脚一蹬,蹦下了五丈深的大坑。黄天爵连忙拉开长弓,搭上利箭,紧紧盯着殷诵,不敢有一点差池。
商城出品,必属精品。殷诵身上的驱蛇药药效惊人,毒物纷纷游走四散。就连毒蛇中的头名状元——银环蛇都要扑腾着赶紧从殷诵眼前爬走。
殷诵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径直来到崇丹凤的尸身前。殷诵望着少女已经严重损害的尸身,眼底发酸,心头漫过无边的悲伤。
殷诵低头,看着少女曾经娇艳如烈阳,现在枯萎发紫的脸庞,轻声与亡者低语:“你应该听我的劝,离开王城的。朝歌的风水真的很不好。”
殷诵从商城里调出解蛇毒的药剂,从中选了一支血清注射到自己胳膊上。这还是第一次使用这种针剂,细长针尖刺入皮肉,痛得殷诵眼睛都眯了起来。
殷诵将用完的针筒收起来,然后弯腰,把少女的身体扛到肩膀上。没办法,崇丹凤的体重在殷诵这里不成问题,但是她太高了,算得上殷诵见过的最高挑的女性。他除了扛,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能好好地将崇丹凤带出去。
黄天爵一直紧张地站在岸边。握紧弓身的右手,掌心里满是汗水。他只敢盯着殷诵,丝毫不敢看脚边坑底,拥挤着想要游弋上来的玩意儿。
当殷诵终于扛着少女爬上岸时,黄天爵立即腿软地往地上一坐。十月的天已经有了入冬的苗头,少年却是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殷诵看了黄天爵一眼,看到他脸上不止有汗水,还有没忍住的泪水。殷诵一哂,暗想自己刚刚是不是对这小子太严厉了。
黄天爵喘了会儿粗气,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黄天爵声音微微颤抖。他收起弓箭背在背上,伸手要来接崇丹凤的尸身。殷诵连忙让开,警告了他一句:“她身上都是蛇毒,不想死的,别来动手动脚。”
黄天爵一梗,摸摸脑袋,然后连忙走到前头去,查探起来,免得扛着崇丹凤的殷诵跟宫里的人撞上。
有惊无险,两人行色匆匆却安然地回到了暗门。穿过暗门,两人一路靠着围墙暗影里走,避免被鹿台上还没完全散去的人群瞧见。
“现在怎么办?”来到大门不远处,黄天爵看一眼崇丹凤的尸身,问道,“守卫瞧见她,肯定要立刻叫人拦截的。”
“你去把他们都打晕,他们不就瞧不见,也嚷不起来了?”殷诵微微抬起腰背,呼哧呼哧喘着气,没好气地回道。不知道怎么的,他刚刚从鹿台下走过,突然身上起了一阵寒意。他现在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黄天爵愣了愣:“这能行?”这未免太糙了吧?
殷诵:“做不做?不做我把人送你哥那边去。反正是他的主意。”
黄天爵连忙说:“做做做,没说不做啊。”黄天爵唯恐殷诵破罐子破摔,急忙调头,往大门口跑去。
殷诵看到黄天爵莽莽撞撞的样子,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他时常都会怀疑,黄天爵和黄天祥到底是不是一个妈生的,脑子、性子怎么就能差这么大!
好在,黄天爵跑出去的时候,门内门外都没有别人。四个看守士兵都是寻常身手,武力值远远低于黄天爵。黄天爵趁着四名守卫不提防,暴起伤人。守卫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被黄天爵一一锤晕在地。
殷诵连忙扛起崇丹凤跑了过去。
两人急急忙忙出了宫墙,黄天爵吭吭唧唧,十分不好意思地询问殷诵,该把崇丹凤送去哪里。
殷诵两条眉毛眉角往下撇:这黄家两个小子是真的一点计划都没做,就来找他干这诛门灭族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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