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泽礼回到家中时,看着门口的洒落一地的炮竹灰,就知道已经放过喜了。不禁感叹,还是瑜哥儿会办事,家里里里外外都给他办的妥妥当当的,半点不用他操心。
“今日想吃什么菜?”踏进正门后,许泽礼努力的压制住自己上扬的眉梢,走过跨院到了许泽平的书房门前,见门没有关,就走了进去。
看着坐在茶室泡茶的老幺,他清了清嗓子:“想吃什么就说,我让你哥夫给张罗去。”
“阿兄,你安排就是了。”被捉婿的那人一折腾,许泽平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我的口味,你是知道的。”
许泽礼大拇指与食指忍不住的摩擦了一下,若不是燕京不宜太高调,他高低都得整上几桌摆摆宴席。
“你阿姐哪里,我让大虎去通知了。”许泽礼想要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干巴巴的嘱咐:“你还有殿试这一堂考试,可千万别骄傲啊。”
“是,阿兄,我都省的。”
“这还差不多。”
嘱咐完,许泽礼迈着轻快的步伐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他就控制不住的开始炫耀:“瑜哥儿,老幺他考中了一甲第一嘞~”
苏瑜姮将视线从帐本上抬了起来,看着礼郎这兴奋的模样,也是好笑,他自己高中都没有这么兴奋过吧?
“知道了,周围的邻里我都散过喜封了。”
“瑜哥儿,你可不知道,老幺可是我亲手带大的。”许泽礼满眼的自豪,嘴里絮絮叨叨的念叨着:“你不知老幺他小时候有多可爱,软软的手掌会紧紧的抓着你的食指,好似你就是他的全世界...”
“知道知道。”
苏瑜姮的耐心有限,从最开始的配合到最后,控制不住的竖起了眉毛:“仁之,这件事情你应该跟我说了好多回了,你要是在念叨,我就生气了啊。”
“我不说就是了。”
这是许泽礼上辈子就要成的习惯,好的坏的,总是喜欢在苏瑜姮耳朵边上念叨几句。
许松山夫妇给许泽礼树立的典范太好,让他知道夫夫之间应该是相互扶持,没有什么不能够隐藏的。
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通过在苏瑜姮耳边碎碎念在分散自己心里的压力,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碎嘴子的习惯。
“你要是无聊,就来给我对账本。”
算经一直是苏瑜姮的短处,看到这些账本就头疼,若不是阿奶千叮嘱万嘱咐每月要盘算一次账务,他是真的想将一切都推给侍画去打理。
苏瑜姮的外婆出自前朝的第一皇商家族,有句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新朝建立,他外婆家族破落,留给他母亲的产业那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他母亲又只有他与珩小子两个孩子,分到苏瑜姮名下的能少吗?说实话,光铺子都有六七间,还不算陪嫁的宅子以及郊外的庄园。
再加上他出嫁时,苏家又添置了不少的嫁妆进来。
说着,苏瑜姮就将账本往许泽礼的面前一放,自己做了甩手掌柜。
看着瑜哥儿这架势,许泽礼将他摁在座位上,站在他身后温柔的握住了他的手腕:“我来教你算,听话,晚上都听你的。”
苏瑜姮眼前一亮,歪头看着那流畅的下颚线,舔了舔嘴唇:“当真?”
“真的。”
二人温馨相处的时间有限,约莫半个时辰,丁一强夫妇带着孩子就来了。
皇榜一放,殿试的具体时间,也在次日公布了,盛安帝定在了四月初二!
转眼一晃,时间已经来到了四月初二。
殿试辰时三刻开始,申时时三刻结束。
然,卯时一刻,所有新科贡士都等候在皇城午安门前,排队入皇城。
今日殿试,朝会为殿试取消。
太和大殿中,给贡士十个胆也不安作弊,这次排查主要是防止有人携带武器。
从头发到鞋子,没有一处漏掉的。
折腾一趟下来,正好赶在辰时,让所有贡士坐在太和殿中。
彼时圣人还没有到,但是大殿上已经坐着几位身穿绯色官袍的文臣,从官袍上绣的锦鸡补子,不难猜出他们的身份。
大景除去一品、超品的爵位,一品的官职基本上都成了虚设,二品大臣已经占到了实权的顶峰。
大景开国以来,可还没有哪位大臣册封过太子太傅、太子太保这些职位...
许泽平想到关于副榜举人没有资格补官这一条件,暗自吐槽,龙家的皇帝虽说对百姓不错,但对于官职爵位来说是真的小气。
“圣人到~”
宦官尖锐的嗓音响起,太和殿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朝着身穿明黄服饰的男人行了一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爱卿免礼。”
殿试考生的位置都是根据春榜成绩排的,故而位于第一排中央的许泽平能够很清晰的看着绣着五爪金龙的靴子,在盛安帝转身走向首位的太师椅时,许泽平偷摸的抬头瞄了一眼盛安帝的背影,然后就快速的低下了头。
盛安帝不算高也不算矮,一米七出头,算得上是大景的男子身高的正常水平。
挺直的背脊以及中气十足的声音,足以见得是个身体倍棒的老头。
“张爱卿,发考卷。”盛安帝坐在太师椅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一届春闱贡士。
若是旁人观察的仔细,就会发现他的视线唯独在许泽平身上留了三息。
张解递了一沓考卷到伍阁老的面前,笑眯眯的说道:“为了不浪费诸位贡士的时间,还劳烦伍阁老一起了。”
伍荣对于张解指使自己的行为没恼,而是又分了两沓考卷出来,往身旁两位御史的面前一放:“劳烦两位督察御史了。”
对于几位大臣的小争斗,底下的贡士都将头垂的低低的,好似谁也没有看见这一幕。
欲治天下,必先井田,不得已而限田。
许泽平看到这题,不由自主的垂眼瞥向江长福,看来圣人对江南隐田之事已经心生很大的不满了。
按照之前的推算,这个大问题应该交给下一任储君去清算,怎么圣人会在今日又提出来?
他摩擦了一下笔杆子,按蓝星历史的发展轨迹,这是明朝海瑞大大提出来治理的田策。
可是这井田制对于时代发展来说,并不明智,属于开了历史的倒车。
井田制最早出现于商朝,西周时期达到成熟。
井田属于周王所有,划分出来给庶民使用,庶民仅仅享有使用权...算得上是土地一切归国有。
海瑞大大的前半句是推行井田制,后半句是指若是井田制不成,那就是限制个人的土地数量,从而来清算隐田之事。
其实如今大景实行的屯田政策,算的上是小农社会巅峰的土地所有制。
所以这次考题对于前半段所说的井田制可以完全的忽视,要重视的是后半句话,不得已而限田。
这是敲打还是试探?
许泽平的脑子越乱,他的神色就越冷静,脑子已经有了一个绝佳的办法,但若是提出来,怕是会被江南淮湖一派追着打吧?
大景实行的屯田制,推行为民屯、官屯、军屯以及商屯。
民屯的上限是百亩、官屯的上限是千亩、军屯的上限是五千亩、商屯的上限是五百亩。
说实话也含带了海瑞大大所属的限量,只不过是没有明确到个人,这就会造成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发生。
而许泽平想说的就是实行土地登记制度,按照“田薄”制度,按照户口、土地以及赋税实实在在的落户到每一个人的头上,若是有不实的田产就充公。
许泽平想到阿兄说得,殿试要表现的足够亮眼,他一咬,被淮苏一派追着打就追着打吧!
研墨挥毫,不过半个时辰,一篇流芳百世的初稿已成。
彼时,许泽平才注意到身侧明黄色的身影,笔尖一颤,一滴浓墨洒在了洁白的稿纸上。
“可惜了。”
盛安帝幽幽的说了三个字,背手走向了下一个贡士。
彼时,许泽平才惊觉自己的背已经汗湿。
细细的观摩一遍初稿,还好没有冲撞圣人的字眼,不然。
许泽平用衣袖擦了擦自己冒汗的额头,开始垂头给初稿润色,修改锋利之词。
“张卿,你看中央那新科进士与许编修长的像不像?”
盛安帝在转悠了一圈后,回到了居中的太师椅上,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的声音不大,刚好被张解四人听到。
张解的心思活络,当即明白了圣人的意思——
不管此人写了多么出格的文章,他也是在朕心上挂了号的!
虽说对许泽平写的文章很是好奇,但张解努力的压制住了自己心里的情绪,亦是压着声音说道:“圣人英明,那新科进士乃是许编修的幺弟。”
伍添丁等人听着“新科进士”这四个字,对这一届的状元人选已经有了猜测。
伍添丁殷勤的拍着盛安帝的马屁,“恭喜圣人又添一良臣。”
殿试结束的当晚,张解就看到了许泽平的答卷,一手漂亮的馆阁体却束缚不了青年那锋芒的策论,看着这落到实处的治国之策,张解终于知道圣人为何要说出那句话了。
圣人爱才,毋庸置疑。
若是不当即表明此人简在帝心,保不住会被底下的人刷下去。
毕竟皇长子最近与淮湖一派走的可是很密切...
想想许泽平在春榜上提出的造船之法,张解在答卷上题写了一个鲜红的中字,真是好一个治国人才!
这法子在圣人看到的第二日,就被圣人颁布到了早朝上,由户部尚书去办这件事情了。
殿试除去盛安帝这主考官,还有四位副考官以及十位同考官。
这一届的四位副考官便是张解张阁老、伍荣伍阁老、以及两位左右督察御史。
十位同考官出自六部。
伍荣看到许泽平答卷上那鲜红的中字,暗自唾骂张解一句拍马屁的狗腿子,但也是麻溜的写下了一个“中”字!
一张答卷十四个“中”字,此等排面,那可是柳淮之都没有的!
四月初四,殿试放榜,所有贡士前往奉天殿听候传胪宣读成绩。
“几位爱卿,你们觉得谁是这次的状元郎?”盛安帝笑眯眯的问出了一年之前的问题,眼神却是打量着许泽平、江长寿、施华以及乔秧四人。
“小臣惶恐,却希望小臣能够夺得此次状元郎美称!”许泽平双手匍地,语气中既是虔诚也是畏惧。
“哦?”盛安帝看着冒头的许泽平,眼中含带着一丝笑意:“可是为何?”
“小臣希望压小臣阿兄一等!”许泽平不怕死的抬起头,如同刚出生的牛犊:“小臣自小被阿兄管束,三岁启蒙,就被阿兄逼着读这读那,在小臣的心里,阿兄就像是那日日打鸣的公鸡,只会在小臣这里抖威风。
小臣也想在阿兄面前,抖一抖威风 !”
奉天殿所有人都寂静了,听着许泽平大放厥词的编排他阿兄就像是打鸣的公鸡...他们是既想笑又不敢笑。
盛安帝却是听出了这小儿对阿兄满满的儒慕,三岁启蒙,就被阿兄如同养儿子一样养大...这就是寻常人家的兄弟情吗?
突然他的脑海里,想到了早逝的的逍遥王。
都说天家无情...
盛安帝收敛自己的情绪,大笑起来:“好好好,朕就让你如愿的压许编修一头!”
“张卿,宣读皇榜吧!”
“东湘省华湖府许泽平文采出众,高中一甲第一,敕命为盛安十九年新科状元郎,授予从六品修撰,赐进士及第,入翰林院。”
“燕京江长福,文采斐然深得朕心,高中一甲第二,敕命盛安十九年新科榜眼郎,授予正七品编修,赐进士及第,入翰林院。”
就在施华以为会念自己的名字时,张解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乔秧。
“燕京乔秧,容貌出众当属现世之潘郎,特赐一甲第三,敕命为盛安十九年新科探花郎,授予正七品编修,赐进士及第、入翰林院。”
施华垂眸黯然,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长的不够英俊,不然这一甲之位又怎么会与他痛失交臂?
就在他暗自神伤之际,张解继续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榜眼郎与探花郎年轻有为,简在帝心,朕特赐婚曰。
长荣帝卿,朕之爱子,身份贵重。自幼聪慧灵敏,旦夕承欢与太君后膝下...特招榜眼为帝卿驸马,择日成婚。
长安郡主,朕之爱侄,简亲王之女....特诏探花郎为郡主仪宾,择日成婚。
施华听到圣人这两道赐婚圣旨,整个人都傻掉了,心中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还好还好,自己没有被招婿!
在大景,皇室公主、帝卿、郡主、郡君他们的地位很高,一旦被他们招婿,别说纳妾了,就是想回籍孝敬父母都很难,就相当于入赘了皇室。
更重要的是一旦被招婿,虽说有了爵位、能够被皇家荣养,但也丧失了实权,就等于失去了施展宏图的机会,这对于多少心怀壮志的才子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要说有没有既可以吃皇家软饭又能够施展宏图的皇亲存在?有,那就是县君县主。
一般被封为县君县主的,都是公主、帝卿、郡王之女儿、哥儿,这些不会威胁到皇权,相对于说,条件会稍微的宽松一点。
“小臣接旨。”
江长福与乔秧,一前一后,十分恭敬的接了圣旨。
看到江长福坦然的神色,许泽平突然想到了他的前后反应,或许他早就知道了自己会被尚驸马,所以...
想到了盛安帝殿试的考题,许泽平突然觉得盛安帝是个人情味比较重的皇帝了。
他已经决心要清江南隐田,但也体谅大臣多年来的功劳,所以将江长福招为驸马也是给江家的体面吧。
毕竟长荣帝卿,可是盛安帝与皇后的嫡幺子,也是皇太子的嫡亲弟弟。
若是将来太子登基,有了长荣帝卿这道保命符,江家也不会下场难看。
许泽平心里有了一个猜想,或许登记土地这事,会被圣人交给太子去办理....
第237章 青云路37(捉虫)
“苏皖省金州施华,才思敏捷、满腹经纶,敕命为盛安十九年传胪郎。”张解的声音洪亮,“因恩科之喜,破格赐传胪郎正七品编修、入翰林院为官。”
“传胪郎,乐傻了?还不快快接旨!”
施华反应过来,立马接过张解手上的皇榜,站到奉天殿外宣读——
恭贺淮苏省淮湖莫止学高中二甲第二,授予进士出身。
恭贺淮苏省淮湖柳繁续高中二甲第三,授予进士出身。
恭贺苏皖省金州张逍林高中二甲第四,授予进士出身。
....
听着熟悉的名字一个个出现在自己的耳畔,许泽平却是想到盛安帝对施华的破格录用,不得不说,盛安帝还真的是个惜才的君王。
他将乔秧放入一甲第三,既是为了平衡之术,也是不希望乔、江两家势力太大。
不管是乔东海还是江渊,他们的下一任继任者都已经官至京官中高层,乔东海的长子目前担任从四品国子监祭酒、江渊的次子担任正四品鸿胪寺寺卿,看着这两个职位没有什么太大的实权,但是再熬上几年,又是三品大员。
而江渊和乔东海再使使力,晋级二品尚书也不是不可能。
那时,这两人又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阁老!
官宦世家就是这么一代又一代传承来的,但盛安帝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景,他是明君,但他也是聪明的明君。
他绝不希望有能够影响他龙氏江山的权臣出现,所以他给了江、乔两家两个选择。
要么三代隐退,要么二代止于四品官员。
江渊与乔东海都是聪明的人,比起前途未明的三代,显然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的二代更为的可靠,所以他们做出了盛安帝最希望看到的选择。
盛安帝这一手平衡术虽说玩的极好,但他也知道影响到了寒门考生的利益,他体谅寒门考生的艰难,所以他愿意施加小恩惠,给予寒门考生破格的提拔。
许泽平垂眸,远远的能够看到龙椅之上那绣着金龙的黄色靴子,庆幸自己遇到的是一个极有人情味的明君。
也希望盛安帝选出来的继任储君,也是如此的英明、公正。
同时,许泽平也深深明白了一句话:万事万物都不可代代顶峰,真正的聪明人都是懂得急流勇退。
穿绯袍、插宫花、骑高马。
御街夸官,许泽平体会到了什么是万人空巷的繁华。
骑着白马从午安门出,一路鲜花一路欢呼。
许泽平都有一丝恍惚,他想到了蓝星上那些闪耀在聚光灯下的明星,怪不得他们会拼命得想红...
原来被人喜欢、被人追捧的滋味,真的是让人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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