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早已有了心悦之人。
与闻枭交好的人都明里暗里暗示他先接了这个赐婚,但是,他的人生,他要自己做主。
皇帝给了他一份差事,不过是一个虚名,并无实权。
闻奕并不在意,每日在城中巡视,查案,过得还算风生水起。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莫肃琛对他依旧冷漠。
他很少能见到莫肃琛,有时会刻意去堵人,有时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直到夏末,边关遭袭,关外十六部联合,大军压境。
闻枭遭袭,战死沙场,尸首被挂于敌军军营曝晒。
朝中一片低沉,无人能挂帅挡住十六部的奇袭和八十万大军。
闻奕一身冷肃,不顾阻拦,跪于朝前。
皇帝闭了闭眼,看着倔强跪着的人,应了下来。
夜里,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的莫肃琛站在空寂的院落中,目光淡淡地注视着他。
闻奕抬眸,与来人默默对视。
“我要走了。”闻奕率先开口,声音有些哑。
莫肃琛没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莫肃琛,”闻奕扯出一个笑容,“如果我能活着回来的话,你可以考虑我吗?”
“你我无姻缘,何必执迷不悟。”莫肃琛淡淡道。
“若是我强求呢?”闻奕执拗地看着他,像一个得不到糖的孩子,委屈又不甘。
“保重。”莫肃琛说完,消散于空寂的风里。
闻奕抬手,风从指间流过,从没能抓住。
他沉眸,擦拭着自己的剑,逼迫自己入眠。
翌日,闻奕点兵赶往边关。
高楼红台上,一道人影沉默地注视着越来越远的队伍,直到那道熟悉的人影消失在无际的边野,他才收回视线。
闻奕一路疾驰,马不停蹄地赶到边关。
一路披星戴月,他压缩了几日的时间,在大军赶往边关之际率先抵达。
来时便给辙苏写了信,关外,辙苏已经在等他了,他停下马,二人遥遥对视。
“一路可还好?”辙苏上马,哑声询问。
“援军只有三万,我挑了祖父留下来的人。”闻奕沉着脸,声音也沙哑了些。
辙苏抬眸看着大漠孤烟,“现在十六部集结,对攻下榆关势在必得。如今祖父……战死,军内士气低下,敌军士气高涨,若贸然出兵,必败。”
现在形势严峻,关外十六部有预谋突袭,他们防备不够,如今已然弱了一截。
粮草军饷都还不见踪影,若是后续供应不上,到时,怕是这镇守边关的十万战士都要埋骨沙场,十万对峙四十万,本就没有胜算,如今十六部大军兵临城下,气势如虹,更是影响军心。
“兄长,我此来,便是为带回祖父尸骨,驱赶十六部而来。”闻奕神情认真,“无论如何,闻家军不会败,榆关不能丢。”
“阿奕,你长大了。”辙苏笑起来,却是苦涩。
进入城中,远远就有几个身着盔甲的人严阵以待。
“各位,”辙苏下马,严肃地看着大家,介绍道:“这便是祖父的孙子,闻奕,也是闻家军的将军。”
一句,便立住了闻奕的身份,也表明了他的立场。
闻奕沉着脸,朝大家点了点头,“诸位好,我是闻奕。”
众人面面相觑,闻奕不咸不淡地与其对视,半晌,众人点了点头,恭敬地行了一礼。
大帐里,闻奕看着行军图,问道:“如今形势如何?”
他知道的不过是传入京中的急报,不容乐观,形势严峻。
可具体如何,他不得而知。
“祖父战死后,我们大大小小也打了几次战,对方气势大振,每日都会有突袭。好在大家都是久经沙场,应对能力也非同一般,几次都被挡了回去。”
辙苏面色复杂,“但是,如今军粮撑不过三日,十六部又虎视眈眈,就怕绕道后方切军粮,我们也派人去接应了。”
“粮草大概三日会到,”闻奕手指在沙盘上点了点,“至于押运,我让祖父留下的亲信扮做商人运货,走的小路。”
“还有一部分走大路,此做引诱,若是他们劫车,车上的火药不会让他们讨到好。”
“如此便好。”辙苏欣慰地拍了拍闻奕的肩膀。
在一旁听的几人也点了点头,目光赞赏,眼含热泪,“将军后继有人啊。”
“大家不必伤心,”闻奕目光沉凝,一字一顿:“我定会带回祖父的尸首,也会胜。”
翌日,大军压境。
辙苏站在城墙上,目光沉沉。
“如何?”闻奕问。
“看来,他们是要一举夺下榆关了。”
“还有多少人能用?”闻奕看着城下的人,面色如常。
“榆关距容城不过三十里,”闻奕道。
“可此时去借兵,且不论杨志喜借兵与否,便是借到了,也来不及。”
闻奕悠悠看着火红的太阳,漫不经心道:“我是说,这样的距离,现在也足够赶到榆关了。”
辙苏瞳孔放大,震惊不已,“你是说……”
闻奕点了点头,“兄长,你去接应援军,这里,便交给我吧。”
辙苏沉默一瞬,顿时明白了闻奕的意思,连忙点头,“我这便去。”
“将军,如今该当如何?”副将杨成蹙着眉,指挥着弓箭手。
“等。”闻奕轻轻道。
“啊?!”副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此战,我会出城。”闻奕不顾杨成是什么表情,面无表情道:“届时你们不必管,无论如何都死守城门。”
“将军,这……”杨成面色大惊,连忙道:“不可,将军……”
闻奕抬手打断,幽深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担忧。”
此一役,他得赢,必须赢,赢了必定军心大震。若不打,怕是会挫伤军心,所以无论如何,他会亲自对敌。
杨成自然也明白闻奕的打算,他不是傻子,其中关窍自然明白,不过,明白是一回事,担心是另外一回事。
闻奕悠悠勾起唇角,邪肆又张狂,道:“不用担心,断不可能有输的道理。”
话落,闻奕便带了一支队伍出了城。
“看来城中当真是没人了,竟派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前来对阵,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格尔落见闻奕出来,便嘲讽起来。
闻奕不羞不恼,只静静地看着他,像看一个无能狂怒的跳梁小丑。
格尔落目光阴鸷,脸色扭曲了一瞬,死死地盯着闻奕,嘴角扬起一抹猥琐的笑容,“我看你长得不错,若是你缴械投降跟了我,我倒是可以保你一命。”
说完,身后的众人笑了起来。
闻奕唇角轻勾,剑吟了一声,他目不斜视,“是吗?那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落,他拿起弓,迅速射出一箭,箭矢破空而来,直逼格尔落的心口。
格尔落面色惨白,他身边的将士眼疾手快,抬手用刀挡了一下,箭矢被弹了一下,射中一个士兵,士兵应声倒地。
挡箭的人瞪大眼睛,垂眸看着还在发抖的手腕,震惊不已。
“你是谁?”他问。
“闻奕,你们可要记住了。”闻奕漫不经心地歪头一笑。
拉弓,格尔落连忙躲避,箭矢直直射入空中,炸裂开来。
红色的烟雾散开,闻奕拔出剑,目光凌厉地注视着格尔落。
“你吓唬谁呢,援军不到,怎么,想唱一出空城计?那倒要看看我答不答应。”格尔落气势汹汹。
想必是刚才丢了脸,现在回过神来色厉内荏。
闻奕悠悠一笑,看起来高深莫测。他没给旁人思考的时间,带着士兵就冲了过去。
两军打到一起,城墙之上,杨成面色凝重,心急如焚。
城外,辙苏顺利同援军汇合,看到了信号弹后带着援军朝敌方后方而去。
一队人去了后方,一队人俯冲而下,截断十六部的大军,让他们误以为援军已到。
这边,闻奕突破防线,同格尔落打在一起。
“叮”,短刀相接。二人打了起来。
谁也不让谁,两边大军也不遑多让,打得难舍难分。
闻奕执剑,格尔落执长矛,一开始都没用尽全力,彼此试探。
应对格尔落闻奕可谓是绰绰有余得心应手。
相反,格尔木落冷汗的掉下来了,整个人都急躁起来,没了刚开始的漫不经心,不一会儿,就被闻奕挑下了马。
一时间,镇北军军心大振。
旁边的人见格尔落落地,连忙过来支援,闻奕被几人围住,闻奕唇角轻勾,这群人蛮力有,但是论策略和耐心,到底不足。
闻奕引开几人,混在士兵中的另一个副将突围出来,把受伤的格尔落押住。
此时,后方援军俯冲而下,截断十六部大军,军心溃乱,一时间,十六部仓皇逃窜。
闻奕挑开一人,轻功越过几人,长剑架在格尔落的脖颈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方才还张狂不已的人。
格尔落的几个亲信手执刀枪,指着闻奕,脸上很是凝重,后方一片混乱,此时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他们看着格尔落,恨铁不成钢。
最后还是另外一个十六部的王子喊撤退,几人才不甘地撤退。
格尔落被扣下,闻奕阴恻恻地看着他,悠悠道:“你说,我是把你大卸八块,还是碎尸万段呢?”
格尔落惊恐地看着闻奕,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那是从骨子里就透出的恐惧。
此战大捷。
“你把他带回去,我去接应辙苏。”闻奕看着旁边的副将,不待多言,便翻身上马朝十六部驻扎地而去。
晚些时候,辙苏一身血带着闻枭的尸首而来。
辙苏眼很红,遥遥看向闻奕,眼眶红了,他死死抱住闻奕,哑声道:“闻奕,我只有你了。”
闻奕沉默着,而后轻轻拍了拍辙苏后背,坚定道:“你不只有我,还有身后的万千将士。”
“我们赢了,我带着祖父回来了。”辙苏撤开半步,目光温柔地看着闻奕。
闻奕看着辙苏手里提着的白布,泪水比理智率先滑落。
二人一齐回到军营。
此战,军心大振。
大帐内,众人眼眶红红,对着闻枭的尸首拜了又拜。
“如今两军对峙已成定局,冬天要到了,突厥必定攻势迅猛,不然到时候他们粮草定然跟不上。”辙苏幽幽道。
“如今之局,十六部王子落入我们的手里,可以谈判。我方虽军心大振,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有人数上的优势,加之之前偷袭一役,我方损失惨重,不过,大敌当前,以你的谋略兵法,当是能抵到援军抵达。”
闻奕蹙了蹙眉,“十六部的王子可不只有格尔落。”
“如今虽然是木格族占据领导地位,但今日观另外一个王子,他必定不想要格尔落活着回去。”
“格尔落荒淫无度,又无君王之德,十六部的人本来就颇有意见,此番格尔落被擒,十六部的局势怕是要换了。”
“若是如此,十六部为谁为王子必定会针锋相对,对我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辙苏道。
“那还要谈判吗?”杨成问道。
“不谈。”闻奕摇头。
第71章 近乡情怯
“战,自然是要战的,不过,如今我们粮草军备都敌不过十六部那群蛮子,他们前一次偷袭成功,不过,如今又在大军阵前输与我们将军,我军士气大振,倒是有一战之力。不过,打仗自然是讲究策略的,如今我军处于劣势,断不可正面对敌,可分批进攻,先扰乱敌方战略,打击敌方气势。”
一满是书生气息,长得白白净净与周围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显得格格不入,又不卑不亢的男子开口道。
闻奕挑眉看他,那人摇着扇子,冲闻奕笑笑。
“他是军师叶慕。”辙苏解释道。
“那便是要打了?”杨成摸着下巴,气势汹汹道:“那我现在就去把格尔落砍了。”
叶慕连忙拦住这个四肢发达一脸横肉的副将,无奈叹了口气,“你急什么?战,要讲究策略,不战,也要讲究策略。”
辙苏点点头,“叶慕所言有理,你可有策略。”
叶慕收了扇子,眸光微闪,“木格族的族长,可是格外宠爱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呢,只要木格族的族长在,他就有利用价值。”
“不错。”闻奕点头,“十六部内乱,便能把他们挡在榆关之外。”
“这会是场持久战。”辙苏捏碎了手里把玩的木枝。
几人狐疑地看过来,“格尔落不过是颗棋子,以往对战,他不会如此叫阵。”
闻奕蹙了蹙眉,叶慕也笑着点了点头,只不过那笑容太过复杂。
“真正要防备的,是二王子,格尔木允。”叶慕道。
“此人作为格木族的二王子,与其他部族走得极近,不仅如此,此人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力,都不容小觑。”
“此番格尔落被擒,怕是有他的手笔。”
闻奕沉吟,“既如此,他比我们更希望格尔落死。”
“自然,格木族就两位王子,大王子身死,自然只有二王子堪登其位。”
“两位?!”闻奕挑眉。
“嗯,剩下的没有生下来的,即使生下来,也活不过六岁。”叶慕沉眸摇了摇头。
“听闻格尔落对这个二王子可谓是深恶痛绝,若是二王子登位,这格尔落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叶慕摇着扇子,漫不经心。
商讨半晌,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果不其然,往后几日十六部都很安静,再次听到探子的消息,是二王子力排众议登上王位,而上一个王上已经崩逝,一切都不出意外。
格尔落听到消息的时候,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前几日还因着无人来赎他各种闹,被辙苏收拾了一顿老实了,现下听到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
他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最后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一切平静地第三天,格尔落族来了使者,谈判把格尔落赎回去,他们再退居十里。
几人聚在一起,发了难。
“若是送回去,毁约又当如何?”辙苏眉头紧蹙。
如今三万大军已经到了,几日的休养生息,倒是可以一战,当到底损失惨重。
“毁约师出无名,但若是格尔落死在路上,再给我们扣上一顶谋杀的帽子,到时有口难辩。”闻奕也头疼,如今格尔落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对方要他死,但现在他得活着。
“给或不给,都是难题。”叶慕叹了口气。
“快冬日了,十六部牛羊迁徙,这个冬天倒是可以挨过去,但春天一来,若是卷土重来,怕是难。”
“那便都打回去。”闻奕勾唇,往口中抛了一卦,“卦象显示,吉。”
叶慕本还摇着的扇子停下,沉默地挑眉看闻奕。
辙苏毫不意外。
“你这个准吗?”杨成操着一口粗犷的口音问。
闻奕沉默半晌,忽而笑起来,笑意直达眼底,几人都呆了一瞬,他似轻声呢喃般道:“跟清离国师学的。”
“清离国师?!”几人崇拜地看着闻奕。
闻奕轻轻点头,似在怀念,他笑着悠悠炫耀道:“我是他养大的。”
“怪不得将军这般神机妙算。”几人立马吹捧。
辙苏在一旁靠着,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
待众人散尽,辙苏方才抬眸漫不经心地看着闻奕。
闻奕莫名地看着他,抬眸问:“兄长想问什么?”
辙苏看着眼前清冷淡漠的人,叹了口气,“阿奕,你是否对国师太过依赖了些?”
闻奕抬眸,默不作声地同辙苏对视,突然笑出声,“这似乎与兄长无关吧。”
“你写的信,都被退回来了。”辙苏从怀中拿出一沓信件,轻轻地放在桌上,与闻奕擦肩而过时站定,似劝诫又似心疼,“阿奕,莫要痴缠。”
闻奕眼圈发红,死死地看着那些味拆封的信件,那一瞬间,周遭都很安静,他听到了心脏被割开血淋淋的声音。
他突然笑出声,喉间一阵腥甜,一口血吐了出来,热红了信件。
他独自坐了很久,最后,沉默地把信件一一烧掉。
那日,夕阳黄昏,他入目,是血红。
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纵使闻奕已经命人保护格尔落,格尔落仍旧死在了一个冬日的深夜。
而本该退回草原的十六部,卷土重来。
冬日的冰面,已然能行人。
一战打得很艰苦,兵力悬殊。
后来,只能冒险断对方粮草。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天里徒步绕到后方截断他们的粮草。
那一日,闻奕一行人被追杀到深山,跟着他的士兵为了保护他而死,他左肩中箭,拼着一口气血战,在力竭之际,听到了辙苏唤他的声音。
似弥留之际般,他看到了满脸慌乱冲过来的辙苏,又看到了一身清冷似月,温柔注视着他的莫肃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