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一枝发发)

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和家属，陆予心不知道怎么能在专心的同时还分出心，来分辨脚步声到底是谁的。
“你吃过饭了吗？”
李澈放下平板：“没有。”
陆予心往还亮着的平板上瞥了一眼，似乎是英文论文之类的，他还没看清屏幕就暗了下去。也不知道现在李澈在做什么工作，李澈没主动说，他也没问过。
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此时身子也暖过来了，陆予心把外边的羽绒服脱下来，露出里面穿着的一件米色线衫。
随后说：“你快下去吃饭吧，我在这里陪会儿阿姨。”
李澈没拒绝，看着他说好，站起来了却没离开。
陆予心看向他，不明所以，他发现李澈的眼圈有点红，脸色也不大正常，相比于早上，现在就显得有点没精神。
以为是他累了，陆予心没多想，只是提醒道：“外边特别冷，大衣不抗风，你穿我羽绒服吧。”可能有点不合身，但至少比大衣暖和。
李澈还是说好，走过去拿起他的羽绒服穿上，是有点小，袖子短了一截。等他出了病房，陆予心才看见桌上放着的手机。
原来李澈也有丢三落四的时候，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现金，陆予心拿起手机追了出去，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刚才无意识弯了一下的嘴角。
出病房时，他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屏幕，原本暗着的手机亮了起来，他下意识看了眼，下一秒却愣住了。
李澈的手机屏保是一张很模糊的背影照，准确来说，是两个人的背影照，照片像是特意处理过的，跟虚了焦似的，本该成为照片焦点的人却被虚化了。
所以陆予心看不真切，只觉得照片里的两个背影有些熟悉，左边高一点的是李澈，十七岁的李澈，这个背影他看过很多次，不会认错。右边那个，有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他不确定。
陆予心已经不太记得十六岁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没见过这张照片，不过很明显不是李澈拍的，也许是想多了，照片里的另一个人说不定根本不是他。
陆予心收回目光，快走几步，在电梯口叫住了李澈。
大约过了一秒，李澈才回过头，陆予心感觉他今天有点不在状态，走过去把手机给他：“你手机忘带了。”
“嗯。”
李澈去接，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陆予心的手，虽然只有一刹那，但陆予心还是感觉出来了不对劲。
“你是不是不舒服？”
李澈说：“有点感冒。”
陆予心离得他很近，想起昨晚他在雪中等了自己不知多久，那么冷的天，站五分钟都要感冒，更别说他快把自己冻成雪人了，便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果然是超出了正常体温的烫。
“发烧了。”陆予心有些无奈地说，“你回病房休息吧，我去买饭，顺便带盒退烧药。”
李澈却说：“我自己去，买药我比你熟。”
陆予心担心地问：“你自己行吗？”
李澈似乎是笑了下：“只是发烧，我可以。”
“那好，你把帽子带好，别又吹了冷风。”
李澈点点头。
等上了电梯，记忆仿佛跟着电梯一起下行，他想，这些年陆予心真的变了很多。以前那个骄纵任性的少年，现在长大成熟了许多，会开车，会照顾人，能独立经营一家民宿，这些年，他到底是错过了永远无法再来的很多时刻。
陆予心回到病房时，李素萍睡醒了。
“小澈呢？”
他没说李澈生病的事，告诉她：“他下去吃饭了。”
李素萍发出一声很轻的“嗯”，让陆予心把她扶着坐了起来。她看着窗外，思绪不知道跟着雪花飘到了哪里，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忽然跟陆予心说：“是我拖累了他。”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陆予心开始没反应过来：“谁？”
“小澈。”李素萍的语气温和缓慢，“当年他本来申请到了一所国外很好的大学，但那一年我查出来癌症，他就没有去。”
陆予心皱起眉：“您的病不是两年前查出来的吗？”
李素萍摇摇头：“两年前是复发，第一次查出来是八年前，保守治疗了一段时间，小澈知道了以后就没出国，去了B大。”
说起来，李素萍还有点遗憾：“本来他的分数能去A大的，就是B大离家近，好来医院看我。”
原来是这样。如果没有意外，那李澈的人生轨迹就是跟他说的一样，那为什么留下来却不告诉他呢？
陆予心问：“那您生病的事，为什么没告诉我？”
“那时候还不严重，在陆陆续续的治疗，你当时刚上高三，我跟你爸爸不愿意影响你，就瞒着你没说。”
陆予心想起来，确实那时候李素萍生病了一段时间，常去医院复查，不过当时没告诉他是什么病，只说不严重。那时他还无法接受陆天华和李素萍结婚的事，就没放在心上，也没多问。
“我……”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都不知道李澈在国内读的大学。”
没想到李素萍说：“是他不让我告诉你。”
“什么？”陆予心瞳孔骤然放大，“他是故意的么。”
李素萍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小澈这孩子心思很深，我们家经历过一些不愉快的事，从那时以后他就变得不爱说话了，我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没让我帮过他什么，就这一件事，他让我别告诉你。”
真相总是猝不及防地砸到他身上，陆予心怔在原地。
李素萍的状态还是不大好，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就有些喘。陆予心扶着她躺下，让她好好休息。
等过了会儿，李素萍闭着眼又沉沉睡过去，他想出去透口气，才想起自己的外套被李澈穿走了。
不过没等多久，李澈就回来了，陆予心远远看着他，觉得有点陌生。他知道当年李澈可能没那么喜欢他，却没想过他能做到如此地步。
“怎么了？”
陆予心说没事，两人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护工过来了，他就穿上外套出去了，没走几步，李澈就跟了出来。
“这边有护工看着，你还在发烧，回宾馆休息会儿吧。”
李澈像是没听见，问他：“你要回去了吗？”
“嗯。”
“我能跟你回去吗？”许是因为感冒，李澈声音有点哑。
陆予心转过身看了眼他：“不能，别说你又忘了续房间。”
“在别的地方我睡不好。”李澈说，“我想去你那里订房间，可以吗？”
陆予心下意识想要拒绝，可自己是个开门做生意的，哪有拒绝客人的道理，就算他不答应，李澈也能自己在网上订间房过去，他总不能赶人吧。
何况他还病着，陆予心还是心软了。
回去的路上陆予心没敢让李澈开车，他自己开的，大路上的积雪基本都被清理了，不太难走，因此开得还算稳。
他一路上没说话，只到了宿野门口，才说了句下车，语气不算太好。
陆予心不是故意要给他脸色看，确实高兴不起来，也不想勉强自己。在再遇见李澈之前，他觉得这些都过去了，可听到真相还是会难以接受。
等两人进了宿野，陆予心把车钥匙收起来，走到前台说：“给他开一间房。”
前台换了班，王宇看见自家老板带着个陌生客人，有点为难地说：“今天没房了啊。”
“住满了？”
王宇：“对啊，刚才有人在平台上一下子订了九间房，应该是旅游团之类的。”
怎么会这么不凑巧？陆予心又问了遍：“一间空房都没了？209呢？”
“209的空调今天上午修好了，也入住了。”王宇看了眼他身后的高大男人，“老板，这是你朋友吗？实在不行你们两个挤挤，睡你那屋，你那屋地方挺大的。”
昨天不想让李澈住，偏偏有空房，今天想让他住了，又没房间。陆予心感到头疼，也不好把李澈赶出去。
“跟我上来吧。”

第57章 月亮
陆予心的房间没有房卡，输了指纹就进来了，李澈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关上房门，将走廊的冷空气隔绝在外。
陆予心脱了外套去接热水，一转身，李澈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一双眼睛仍是红红的，大概是发着烧的缘故。
“喝完药先去睡会儿，要是烧退不下去，晚点还是要去医院。”
李澈“嗯”了声，仍是看着他。
陆予心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把手里的热水递给他，李澈接得很快，伸手过来时，陆予心又扫到他无名指上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看上去很特别，不像市面上的寻常款式，而像专门定制的。
想来也是，这辈子只结一次婚，该是要不一样才对。
直到李澈收回手，他还有点没回过神，为了掩饰自己的目光在那里盯了太久，陆予心声音苦涩道：“恭喜啊，结婚都没邀请我呢。”
李澈微愣，也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的戒指，随后道：“不是，我没结婚。”
没结婚也应该是有喜欢的人，才会把戒指带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不过陆予心没有再问，他没心情也没大方到想听李澈跟自己诉说恋爱史。
李澈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陆予心，不是你想的那样。”
情急之下，他弯着腰剧烈咳嗽了几声，陆予心顺势转移话题：“赶紧喝了药休息，你的病得赶紧好，传染给李阿姨就麻烦了。”
李素萍周一的手术，手术之前不能出任何问题。
李澈握着水杯把退烧药喝了下去，也许是人生病时比较脆弱，他好几次都有种想要去抱陆予心的冲动。
这种冲动在身体里发酵，最终还是忍下来，站在陆予心身后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离得太近怕传染给他感冒，离得太远又怕他会走掉。
陆予心虽然是老板，但也并非每天闲得无事可做，这么大的民宿要有人运营打理，等会儿乔叶联系的探店博主要过来，他要下去招待。
“你要出去？”见他要走，李澈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腕。
陆予心低头看了眼他握着自己的手，将手腕轻轻抽了出来：“我在楼下，有事打电话。”
李澈说：“我没你电话。”
他倒忘了这回事，两人多年不联系，手机号码也都换了。陆予心想以后应该常要去医院看望李素萍，为了方便联系，还是留了一串号码。
他刚报完，李澈就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换的号码？”
陆予心说：“读大学时。”
如果不是大三那年去参加游行把手机丢了，他大概到现在还不会换号码。
那个手机号码他用了很久，补办要回国相当麻烦，何况当时他已经跟李澈没有联系，那串号码也没有了多余的意义。
号码、短信、照片、聊天记录，几乎所有跟李澈有关的都跟着手机一起丢了，当时陆予心想，可能这就是要让他重新开始吧。他下不了决心和勇气删除的那些过去，上天来给他安排。
当然他没有必要跟李澈解释这些，很快手机在口袋里响起，陆予心低头一看，屏幕上还是那串没有备注却曾经倒背如流的数字，这么多年李澈没有换过手机号。
这忽然间让他掉进了时间的裂缝里，在这瞬间仿佛回到高中，他常常期待着这个号码在屏幕上亮起，直到有天他知道再也不会亮起。
时空仿佛错了位，可惜时隔多年、物是人非。
来探店的博主叫姜可可，之前跟他们有过一次合作，这次除了合作之外陆予心想请她吃个饭，主要是为了再聊一下报价。
同样是宣传，旅游淡季和旺季给宿野带来的收益相差不少，在报价方面自然能讲则讲。
姜可可对他印象不错，人也爽快，说这次打算用视频的方式宣传，可能需要陆予心这个老板配合一下入镜。
开始陆予心有点抗拒：“我吗？我们店里也有不少员工，他们……”
姜可可说：“那些员工能有你帅？这是一种现在特别火的营销方式，好多游客是为了看帅哥美女专门去一个地方打卡的，你不出镜，岂不是白长了这么一张脸！”
她说的这些，陆予心多少也懂，宿野是他一手开创的牌子，跟养大的亲儿子似的，为了给儿子做宣传出个镜也不是不行。
“那好。”
等吃完了饭已经下午两点多，陆予心要结账时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饿着的病号，于是又点了两份清淡点的菜打包。
回到房间时李澈还没睡醒，陆予心把饭菜放在桌上，轻手轻脚走过去，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没在医院时那么烫了，不过仍然高出正常体温。
看着这张熟睡的脸，他没忍心叫醒。
人生总有很多意外，从不按照预写好的剧本走，曾经陆予心以为他有很多这么看着李澈熟睡的机会，可实际上那就是最后一次。
李澈睡觉时很安分，喜欢平躺着把两只胳膊露在被子外，跟他整个人一样规矩。陆予心就不一样了，喜欢侧躺着把腿搭在他的腿上，胳膊也不老实，总要抱着点什么才行，以前是枕头玩偶，后来是李澈。
这个习惯一直到他大学才改掉，甚至有些矫枉过正了，忽然有天他不再需要抱着东西也能睡着，到后来身边睡着人，他也不会再去抱了。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李澈，陆予心还是决定先不叫醒他，正当他转身要走时，刚还没醒的李澈却忽然故技重施，抓住了他的手腕。
陆予心没有防备，冷不丁被他扯了一下，整个人都失去重心往床上倒去。
似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他勉强用手臂撑住才没整个压在李澈身上，停在了离他仅有几厘米的地方。
距离陡然拉进，陆予心甚至能感受到他喷薄出的灼热呼吸，顿时紧张得气息不稳起来：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李澈一脸倦怠的表情：“你进来的时候。”
所以他是在装睡？
刚才陆予心在床边盯着他看了半天，感到十分难为情：“我以为你还在睡，给你带了饭，醒了就赶紧起来吃。”
“嗯。”
李澈嘴上答应着，手上却没放开他的意思。陆予心整个人撑在他身上，姿势十分暧昧却挣不开，也不知道还发着烧的李澈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他动了动：“你放开我。”
李澈非但没有放开他，反而将他往自己怀里扯了扯，把他抱住：“别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下。”
陆予心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他怀疑李澈脑子烧傻认错人了。
正要推开，手机铃声拯救了显得略微尴尬的气氛。
李澈被电话打断，脸上透露出一丝不爽，但在手机响了四五之后还是接了起来，陆予心才从这莫名其妙的拥抱中解脱出来，装作无事发生去给他拿饭。
房间并不大，李澈打电话没有要避开他的意思，似乎是工作上的事，陆予心听见他说了几句药物试验，涉及到一些专业名词，具体也没太听懂。
他忽然意识到，分开这么久，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他和李澈的人生轨迹早已不同了。高中时尽管他们的成绩云泥之别，至少还有成绩、考试这些共同话题，可以分享同一首英文歌，研究同一套数学试卷。
现在李澈做什么工作他不知道，工作内容更是听不懂。
他爱的人，如同悬在空中高高在上的月亮，曾经好不容易以为伸手就要够到了，到头来却是幻觉一场。
月亮始终有自己的轨迹，从不曾低头吻他。

第58章 考虑
下午李澈的烧还没完全褪下去，陆予心让他吃完饭再休息一会儿，自己则接到王宇的电话，说楼下有人找他。
他不记得今天有约什么人见面，下楼一看，竟然是江铄。
“你怎么来了？”不知为何，陆予心说话时有些心虚。
江铄道：“昨晚给你发的消息你一直没回，我有点担心，正好路过来看看你。”
陆予心才想起来早上收到的微信没回，李澈的出现让他心里变得很乱，似乎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思考跟江铄的感情，他知道这样拖着对方有点不道德，但他确实需要时间。
他不想再随意开启一段感情。
“哦，我今天有点忙，忘了回，不好意思。”陆予心握着手机，甚至忘了消息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你先坐，喝咖啡还是水？”
江铄脸上还是笑着，只不过笑得有些勉强：“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不用这么客气。”
他之前来过宿野几次，每次都是跟陆予心约会前特意来接他。
两人相识于一场线下的社交活动，既然是参加社交活动，那目的也很明确，只是没想到相处三个月了，两人的关系还是在原地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