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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肝(一枝发发)


江铄抿着嘴没再说话,他今天特意想借下雪的理由,想要电影结束后送他回家,以为两人的关系能更进一步,没想到还是原地踏步。
接触三个月了,陆予心却在今天忽然对自己变得很抵触。
是因为在医院见到的那个男人么?
最终他还是没有送陆予心回家,陆予心叫的车,让司机把他送到了宿野。
宿野前有一段斜坡,司机说雪天轮胎打滑,为了安全起见只能自己走上去,陆予心便下了车,开始走那段两百米的斜坡。
走到一半,他隐隐看见远处灯下站着个人影,很高,陆予心以为是哪位客人,等走近了才看清那是李澈。
雪在他身上落了很厚,眉毛都染成了白色,嘴唇也冻得发紫,像是风雪中等待已久的归人。
陆予心停住脚步:“你怎么没回去?”
李澈手里攥着钥匙:“等你回来把钥匙给你。”
陆予心看见他手都冻红了,也不知站了多久,怀疑他冻傻了:“你是不是笨,放前台就行了。”
“我想自己给你。”
陆予心接过车钥匙,不忍心立刻把他赶走,便说:“进来暖暖身子吧。”
李澈用冻得僵硬的手掸了掸身上的雪,才跟着他走进宿野。乔叶眼都看直了,刚才她就见外边站了个人,没曾想竟是在等自家老板。
又是个帅哥,比上回那个姓江的还帅,果然人以类聚,来这里打工没白来!
陆予心往她这边看了眼,她立刻很有眼力价地说:“我去给你们接热水!”
他让李澈先坐。李澈脱下外套抖了抖衣服上的雪,但没坐下,而是四处打量着。两年里他假装路过过很多次,却是第一次有机会走进来。
陆予心又上楼,去自己房间找出两包感冒冲剂,扫了眼日期确定没过期,才拿下来放在桌上。
“就着热水喝了,冻成这样明天肯定要感冒。”
李澈没反驳,吸了吸鼻子,听得出来此刻已经冻感冒了。
他喝下感冒冲剂,因为受寒声音也变得发闷,问陆予心:“电影好看吗?”
陆予心根本没看下去,也没想到他会问,随口说:“挺好看的。”
“为什么骗我说去吃饭?”
“嗯?”陆予心有点没反应过来,看电影是件比吃饭更私密的事,他不想说,“本来是要去吃饭,电影赶不上了,就没去。”
不知道李澈怎么问这些,外面雪下得挺大,以自己的技术肯定是不敢上路,恶劣天气叫车要挺久,于是陆予心想想:“谢谢你帮我把车开回来,你回酒店还是医院,我帮你叫辆车。”
李澈说了个宾馆的名字,就在附医旁边,陆予心刚要叫车,便听见他说:“不过我忘了续房,今晚可能没地方住了。”
“……”真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陆予心问:“回医院呢?”
“今天陆叔叔在医院,我过去不方便。”李澈转头问乔叶,“你们这里还有空房吗?”
乔叶刚要开口:“当然……”
“没有了,这种天气早就住满了。”
陆予心打断她想说的话,还被乔叶瞪了一眼,她老板在干嘛,明明还有一半空房啊。
“那你住哪里?”李澈问。
陆予心说:“我有自己的房间。”
李澈为难地看了眼窗外的大雪,外面天寒地冻,而他贪恋屋内的温暖,不想离开。
往周围看了一圈,他问:“我能在沙发上凑合一晚吗?”
沙发是一米五长的,恐怕容不下他一米八多的身高,何况让其他客人看见了也不好,陆予心败下阵来,总不能把人赶出去。
“小乔,给他开间房。”
乔叶“啊”了一声:“老板,你刚才不是说没房了吗?”
陆予心只好硬着头皮说:“我说有就有,让你开就开。”
“哦,好。”乔叶说,“这边出示一下身份证。”
开好了房间,李澈接过房卡,陆予心随便往那边瞥了眼,就看见上面的房号在自己房间隔壁。
这么多空房,怎么偏偏开这间。

李澈住到了他隔壁,这让陆予心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把床单滚得褶皱,也没想明白既然李澈当初决心不再联系,现在为什么又突然出现。
就像他不明白李澈临走留下了那串密码,却又不告诉他答案一样,十八个字母,困住了他好些年。
那是李澈离开的第二周,陆予心发现了他夹在数学课本里的一张纸。
李澈的课本里夹了很多张草稿纸,偏偏这一张最特别,干干净净,是对折起来,叠成方块状夹在陆予心总是学不会的函数里。
他小心又颤抖地打开,以为里面会是一封很长的告别信,但其实只写了一句简单的话:陆予心,忘了我,好好生活。
下面留了一串排列好组合的英文,一共十八个字母。
陆予心立刻找出笔去解,没有任何提示,加密规律不知道,间隔数字也没告诉他,面对着无数种可能,他只能一个一个地去试。
纵使后来他读了很多密码学相关的书籍,已经能够熟练地玩这种游戏,但李澈留下的十八个字母,至今他仍未破解出含义,解出来的都是没有意义的乱码。
后来他想,或许从一开始李澈就没打算让他破解出来,就像从一开始,在李澈的计划里就没打算让陆予心找到他一样。
开始陆予心还跟他保持着联系。以前在陆予心的概念里,时差不过是个可以跨越的数字,可他晚上发给李澈的消息常常早上才能得到回复,他说的早安却是李澈那边的晚安,好不容易两人时间对上,也因为各自的学业聊不上太久。
没有了共同话题,陆予心只好跟他分享些生活琐事:今天老韩又占用自习课考试,这次月考进步了相当大一截,白姨新学的粉蒸排骨味道不错,放学回来去喂了流浪猫,但是已经很久没看见小白了……
而手机那边的回复总是很简短。
陆予心问他大学里好吗?李澈说很好,陆予心又问有没有不习惯,李澈便回还好,在慢慢适应。陆予心说,我也想出国,我想去找你。
那天很倒霉,陆予心刚按出去发送键,教导主任就出现在了他面前,顺理成章地没收了他的手机。
张瑜对他表示很同情,并沉重地告诉他毕业之前别想拿回来了,于是陆予心换了新的手机,可惜之前的聊天记录全都丢失了,至于李澈的回复,他也没能收到。
是那时候开始,陆予心开始想要出国。陆天华不答应,他就去求柳韵,柳韵虽然疼他,但也不是任他由着性子胡来,也不愿意让他去。
以前他没想过要出国,偏科严重导致GPA不高,课余活动和学科竞赛也没参加过,加分项很少,只能硬着头皮申请。跟家里闹了好一阵,柳韵才愿意松口,但要他想清楚。
国外留学听着光鲜,实则要吃不少苦头,尤其到了那边没亲戚没朋友,孤零零的一个人,吃不惯住不惯,说不定还要受欺负,她担心陆予心受不了。
但这次陆予心似乎不是闹着玩的,下定了决心要去,柳韵作为母亲天生敏感,察觉出几分端倪,可最后还是让他去了。
逐渐没有联系,是李澈越来越忙,回复也越来越少,本以为消弭时差就能跨越的隔阂,实际上只是在徒劳无功。
陆予心要去学校找他,也被以各种理由推辞了,直到有天,李澈彻底失联了。
发出去的消息再没有人回复,电话也成了关机状态,陆予心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去找他,却遍寻无果,但他还是坚持每周都去,直到N大一位跟李澈同专业同年级的留学生告诉他,他们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当年的N大该专业只录取了三位中国人,里面并没有他说的这个名字。
那时候陆予心才陡然清醒,李澈骗了他。
可为什么,他不明白。
如果是为了摆脱他,有必要用这种手段吗?
敲门声打断了陆予心的回忆,他从猫眼里望了一眼,门外是李澈。
陆予心隔着门问:“有事吗?”
“手机没电了,想借一下充电器。”李澈的声音隔着门,听得清却不够真切,仿佛在梦里听过。
陆予心开了门,问他手机什么型号,才把自己的充电器拿了给他。李澈拿了充电器却没离开的意思,说:“我想在你房间充。”
陆予心一愣:“有什么不一样吗?”
李澈:“有。”
陆予心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样,也懒得问。相处了一晚他觉得李澈这几年变化也挺大,不是说相貌和性格,是其他说不上来的地方。
李澈的手机是真一点电都没了,已经自动关机。这块冰冷板砖的主人没得可玩,只能在沙发上干坐着。
他没觉得尴尬,陆予心倒先不自在起来,盯着手机屏幕一格格上升的电量,恨不得马上充满。
很可惜,他盯了半天,那屏幕上的数字也才变成5。
时间太煎熬,陆予心起身去拿浴巾:“你就在这充吧,我先去洗个澡。”
李澈点点头。
陆予心没洗太长时间,尽管他知道李澈还没走,没那么想出去,可浴室里面热气蒸腾,再这么下去他就要被闷晕了,他还不想到时候要李澈把自己拖出去。
身上裹着浴袍,头发用毛巾吸干水,随意擦了擦没吹,再去瞥桌上的手机,数字变成45了。
他想,李澈真应该看看“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的手机广告,然后考虑换部新的。
“刚才有人给你打过电话。”李澈指了指沙发上他的手机。
陆予心拿起来,没看见未接,便到通话记录里找了下,发现是江铄,而显然刚才的电话也被接通了,通话时长17秒。
“你接了?”
李澈:“嗯,我跟他说你在洗澡。”
“……”陆予心想想,就知道江铄的脸色不会太好看,而眼前这位竟然面不改色,“你别乱接我的电话。”
李澈抬眼看向他:“他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
陆予心没想到他问得这样直白,顿时被噎了一下。
他揣摩不出李澈想表达什么意思,试探,还是单纯的询问,于是便像从前上学时李澈那样,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应该不是。”李澈说,“他说你们在尝试交往,但你们没有太亲密的举动。”
陆予心接着问:“如果他是呢?”
李澈沉默了一会儿,用很认真的语气道:“那我觉得你该重新思考这段关系,他看上去并没有多喜欢你。”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如果是以前,陆予心一定会问为什么,但现在他只是默了两秒,问:“什么是喜欢?”
这个问题让李澈有些始料未及。
接着他看见陆予心从桌上拿起打火机,点了支烟:“他不是我男朋友,准确来说,现在还不是,以后不清楚。”
民宿规定屋内禁止抽烟,天花板上有烟雾警报器,但显然陆予心是惯犯了。李澈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大二还是大三,记不清了。”
在联系不到李澈以后,陆予心过过一段很混乱的日子,作息颠倒,成绩挂科,整天跟在学校认识的几个人在酒吧鬼混,李澈的消失让他计划好的人生忽然失去了方向。
他给陆天华打过电话,侧面打听了些关于李澈的事,当时他真怕李澈是出了什么事才失联,可陆天华告诉他,昨天李澈才跟李素萍通过电话。
原来只是单纯想甩掉他了。
他们的分手发生在李澈决定出国的那天,而真正的失恋,从这一刻才刚开始。
从始至终,向两个人未来奔赴的只有他一个。
陆予心就是那段时间开始抽烟的,幸好也只是抽烟,酒也喝一点,但喝得不多,看见酒瓶他总是会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喝醉,他和李澈在巷子里说过的暧昧的话。
李澈说试试,真的就只是试试。他像个不喜欢不合适,就被随手丢到了一边的试用品,毫无被爱的尊严。
眼前烟雾缭绕,李澈拧了下眉:“我记得你以前连烟味都闻不得。”
“是吗?”陆予心往边上走了一点,免得真触发了烟雾警报器,随后把窗子开了个缝,外面雪下得小了,但依然冷得冻红了他的眼睛,“我怎么不太记得了。”
李澈说:“每次在台球厅,你看见有人抽烟都会绕着走,还会下意识皱眉。”
这么小的事都记得,真是难为他了,陆予心笑了一下:“那你记性还挺好的,我记性差,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李澈用他刚才的语气反问了句:“是吗?”
抽完一支烟,手里还有些痒意,但陆予心没有再去点一根的打算,只是站在窗边吹着风,轻轻地摩挲着手指。
过了会儿,他忽然开口说:“其实我觉得江铄不错。”
李澈靠在沙发上的背轻微绷直起来,像是捕猎者进入戒备状态:“他没那么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托李澈的福,陆予心很久没睡过这么差的觉了。
近一年民宿的营收稳定下来以后,他总算逐渐能睡好觉了,作息也调整得规律起来,很少超过零点入睡,但这一天他在床上翻滚到了凌晨三点。
稀疏平常的天花板,快被他盯出来洞,他不喜欢很暗的环境,睡前特意把窗帘留了缝隙,外面的光亮透进来,在雪的反射下比平时更亮一些,映在墙上的斑驳灯影和大学时似乎没有不同。
陆予心一时恍惚,险些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他的失眠开始于两人的联系逐渐冷淡那段时间,他的学校算不上好,学业也不紧张,不像N大,让李澈忙到没有时间告诉自己他到底在忙些什么,陆予心只能把多余的时间用来胡思乱想。
心里装的事多了,晚上难免会失眠。
他觉得李澈不像在撒谎,因为有时凌晨两三点会收到李澈的回复,早上七八点也会,李澈回复消息的时间很混乱,几乎每个时间段都有,像个不眠不休运行的机器,唯一的坏处是这个机器的回复常常会出现几个小时的延迟。
所以渐渐地,陆予心不再跟他分享自己的琐事,李澈那么忙,肯定会觉得他啰嗦又无聊,他觉得他也应该跟李澈一样,让自己忙起来。
于是跑去参加了两个社团,还找了一家中餐馆打工,赚钱是其次,主要是想让自己也跟机器一样轮转起来。
两个轮转的机器能交流的时间就更少了,经历过许多事,陆予心脸皮也变厚了,好几次李澈没回他消息,他还是舔着脸去发了下一条。
他发的消息越来越多,李澈的回复越来越少。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没有收到回复。
本以为晚上失眠,早上能多睡两小时,可实际上陆予心六点就醒了。
昨晚江铄给他发了几条微信,他早上才看见,想了想不知该怎么回,便没回。
下了楼,等待同事换班的乔叶打了个哈欠,跟他问好:“你怎么也起这么早啊老板!”
陆予心捕捉到关键词:“也?”
乔叶扬扬下巴:“昨天你带回来那帅哥也特别早。”
左右环视了一圈,没看见李澈,陆予心问:“他人呢?”
“好像出去买早饭了。”
陆予心往门边走了几步,隔着玻璃门看见外面的积雪上确实有一串脚印,又折回来问乔叶:“我黑眼圈重吗?”
“啊?”乔叶一愣,她老板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形象管理了,“还好,不过眼睛有点肿。你昨天没睡好吗老板?”
陆予心抬手揉了揉发肿的眼睛:“我记得黑咖啡能消肿。”
乔叶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只是疑惑:“你不是不喝黑咖吗?”
相比于咖啡,陆予心更爱喝酒。他对咖啡的恐惧来源于高三那年,成绩要追,英语要考,只能用一年的时间去弥补过去两年的荒废,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三天用,咖啡更是陪他的常客。
简单来说,他喝吐了。
那股劲儿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来,以至于后来去打工他没选择时薪更高的咖啡店,而是选了中餐馆,咖啡豆的味道会将他带回高三的噩梦中。
当时他想,就算出不了国,也要考个还不错的大学,也许将来还有申请出国读研的机会。
对咖啡的恐惧感是什么时候开始消散的,他不清楚,可能是高三那段时间离他远去之后,也可能是知道自己再怎么拼命也无济于事以后。
他喝再多咖啡,也来不及追上李澈的步伐,因为对方没有站在原地等他。
乔叶会知道这回事,是因为她的老板对黑咖啡的厌恶写在脸上。
每次她问:“老板,要来杯咖啡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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