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星球(十一月十四)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不是亲生的，他们也对我非常好。”姜序又说，“我小时候过得很快乐。”
陶西的目光从小鹿的身上挪开了，看向姜序的脸。
他的眼神有一点常有的迷茫，看上去安静、无害，没有探寻和好奇，就好像陶西非常擅长倾听，可以做一个无限包容的倾诉对象。
姜序与陶西对视了几秒钟，别开了目光，声音有一点轻微的哑：“我弄丢了小鹿没多久，他们就去世了，今天是他们的忌日。”
“啊。”陶西说，“所以上午你有事。”
姜序“嗯”了一声，可能是因为刚刚从养父母的墓地回来，他压抑许久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让他对陶西讲了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讲过的话：“我爸是守林人，这个小房子就是他自己盖的，不过平时不住这里，只是为了巡林方便。”
“那天中午吃完了午饭，我爸说最近总有小孩子不学好偷偷抽烟，为了不让家长发现，偷摸躲进林子里，危险得很，他得去巡一圈看看。他走的时候忘了带随身的保温水壶，夏天很热，巡林很容易出很多汗缺水，我妈就让我吃完了自己午睡一会儿就写作业，她追出去送水壶了。”
“我小时候很爱睡懒觉，那天中午我睡了两个多小时，起来之后就听说林子里着火了，火势很凶。我就往那边跑……”姜序声音低了下去，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猜我爸应该是第一个发现起火的，扑救不了就打了救援电话，他们是为了救人死的，但是最后也没有人提。调查结果就说是意外火灾，抽烟的那几个孩子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们也没负责任。”
听到这里，陶西忽然对姜序说：“这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你害死的。”
姜序轻声“嗯”了声，将陶西的话当成了是安慰，对陶西说“我知道”。
陶西又说：“学校里的人总是乱讲话，他们说我是神经病，我也不是。”
姜序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陶西其实是知道学校里面那些关于自己和他的那些传言的，比如“陶西是神经病”，和“姜序害死了亲人”。
可能陶西只是不善于情绪表达，没有攻击性，总是很安静也很乖巧，才看起来像是不清楚这一切，这不代表陶西不在意。
他看上去总是一副很呆的样子，实际上很聪明。
姜序刚刚灰蒙蒙的心又因为陶西的话变得很软，对陶西说“他们确实总是乱说话”，站起来，将陶西替他找到的、失而复得的珍贵木雕小鹿放进书包最内层的隔层，问陶西：“中午给你做西红柿鸡蛋打卤面，好吗？”
陶西说“好的”，也跟着姜序站起来。
不过他要比姜序慢一拍，所以姜序将小鹿放好的时候，陶西才跟到他身后。
等姜序转过身，陶西就贴近了姜序，有些纤细的手臂搂住了姜序，脸颊贴住姜序的胸口，稀里糊涂地给了姜序一个类似于安慰意义的拥抱。
陶西的身体柔软温热，体温透过两个人单薄的T恤传递过来，头发蹭在姜序的脖子和脸上，有一些痒，但姜序也没有躲开。
盛夏的天气潮湿且闷热，屋子里只开了电扇，鼓噪出一些嗡嗡的风声，而姜序的夏天变得平和。
作者有话说
序宝给陶西宝宝加了500层滤镜，觉得他很聪明。

第38章
回程的时候，陶西的71条出行攻略已经被他修改到了自认为非常全面，可用性很强的84条，补充了关于如何拼黑车、如何用石头搭炉子做饭、如何将压水井的水引出来等多个方面的内容。
“我回去就把他挂到旅游攻略网站上。”陶西畅想自己美好的未来，“卖5个金币一份，卖出7份，我就能换到一个冰淇淋，卖出20份，我就能买一份糖炒栗子。”
姜序觉得好笑，也觉得惊奇，问陶西：“你还知道旅游攻略网站呐？”
“那是当然。”陶西得意洋洋，自打他与姜序完成了一次长达五天的外出旅行，陶西就比之前变得活泼了一点，表情也要比之前丰富一些，告诉姜序，“我的旅游攻略好几条就是在旅游攻略网站上查到的，花了16个金币，不过也有很多我在其他地方找到的必要信息，那个网站信息不全，我的攻略一定可以卖很多金币。”
“好吧。”姜序鼓励他，“祝你成功。”
不过这份被陶西寄予厚望的攻略只在旅游网站上挂了3天零6个小时，就被陶西亲自下架了。
“姜序，我的攻略有什么问题。”陶西给姜序打语音电话求助，“没有人买，还评论一些奇怪的话。”
“谁要知道安全锤、灭火器的位置啊，不是有列车员呢！”陶西读给姜序听，不过因为他本人无法领悟到其中的嘲讽意味，所以读出来的语气也没有任何阴阳怪气的语气，平直、刻板，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低级阅读AI，读完以后，他很不懂地问姜序，“姜序，他为什么这么说，安全锤和灭火器都是很重要的。”
姜序无限纵容地告诉陶西：“他们都没有安全意识，所以不懂安全锤和灭火器的重要性。”
“好吧。”陶西有些惋惜地说，“真可惜。”
姜序将手机开了外放，迅速打开了陶西用的那个旅游攻略网站，搜索陶西的攻略贴，想要买几份，但没有搜到。
他不想让陶西知道自己偷偷给他水数据，没敢问陶西帖子在哪里，最后只好作罢。
不过还是吃到了期待的冰淇淋。
可能是因为天气确实十分炎热，暑气很重，外婆外出回来时不时会给陶西带冰淇淋回来，如果姜序也在，外婆就会带两支。
这个时候最开心的其实是陶西，因为不管两支冰淇淋不是同样的口味，姜序都会让他先尝一口。
8月22日，育明高中的高三年级开学了。
陶西度过了他人生中最内容丰富的一个暑假，直到返校之后看见了宿舍里面正在奋笔疾书补作业的魏浩。
他现在还在被原住民驱逐，陶西的暑假过得太开心，险些忘了这件事情。
打开宿舍门之后，陶西开始变得蹑手蹑脚起来，希望自己隐形起来，魏浩不会发现他，因此动作显得有些滑稽。
不过事与愿违，他迈入宿舍，才走了4步，就被魏浩发现了。
魏浩扭过头来，用在陶西看来非常凶狠的表情看了陶西一眼，陶西被吓得后退了一步，撞在了姜序怀里。
姜序把他扶住了，从行李箱里把陶西的毛绒球和绘本拿出来，问陶西：“床单你要先换哪套？”
陶西的注意力都在魏浩身上，抱住了自己的毛绒球，但是没有接姜序的话。
放假最后一天，补作业的压力很大，魏浩也没有太多时间分给陶西和姜序，对着两个人露出来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扭回身去，又开始写他的作业了。
他今天返校来晚了，班级里好学生的作业本都被瓜分完了，他现在没得抄，正在乱写一气。
陶西比较熟悉这个场景，以前还住在105的时候，假期结束之后，林宇轩也会狂补作业。
他们宿舍另外两个同学的成绩都很好，作业也都按时写完，所以每次假期之后，林宇轩都会带一堆据说很好吃的零食来贿赂他们。
姜序没得到陶西的回复，捏了一下陶西的脸，又喊了他一声，陶西才回过头去，茫然地“啊”了一声。
见到姜序露出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陶西就又哄他一样，说：“再说一遍吧。”
姜序没有办法，只能又问了陶西一次，陶西的眼神终于不往魏浩那边飘了，蹲下来和姜序一块打开了行李箱，拿出一套西瓜和气泡水图案的四件套，说：“这个吧。”
他的四件套都是外婆去布匹批发市场买来布料给他缝的，布料非常舒适，不过姜序的四件套是学校统一发的那种，被陶西评价为“咬人的床单”。
他俩一块把床铺重新铺好了，姜序去水房打水，准备擦一下书桌，陶西趁这个机会试探着靠近了魏浩一些，用一种防备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喊他：“魏浩。”
魏浩补作业补得胳膊疼，手指头捏笔捏的都快变形了，整个人十分低气压，看了陶西一眼：“离我远点。”
陶西立即非常配合地后退了两步，才又说：“我写了作业，你要抄吗？”
魏浩疯狂划拉作业的动作一顿，看向了陶西。
陶西就又说：“我给你抄作业，你别让我搬走了吧。”
魏浩的眼神变得非常一言难尽，看陶西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想不通陶西为什么连简单的“老师不批准是不能换宿舍的”这个道理都不懂，自己放暑假之前威胁他一下，他暑假后还记着。
看来学校传闻都是真的，陶西就是不正常。
不过他当然不会提醒陶西，毕竟他现在就缺一份可以抄的作业，不然像现在这样一通乱写交上去，少不得又要被叫家长。
暑假作业都是学校统一印刷的试卷，不同班级都是一样的作业，陶西的提议非常有可操作性，不过魏浩与陶西不同班，也不关心成绩榜，不了解陶西的排名，眼珠子转了一圈，跟陶西说：“你去把姜序的作业拿来给我抄，我就不赶你走了。”
陶西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作业居然没有姜序的有吸引力，停顿了两秒，走过去姜序的床位边，熟练地打开姜序的书包，掏出姜序的作业递给魏浩，确认一样说：“你不再赶我了，对吧？”
魏浩赶作业赶得心急火燎，一把抓过陶西手里的作业，敷衍地应付陶西：“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吵我，我就不赶你走。”
吓得陶西立即闭上嘴巴，埋头去看自己带过来的绘本了。
作者有话说
球球海星~

第39章
升入高三以后，学习的氛围明显紧张了起来，高三楼的鼓励标语又换了一波新的，显得鸡血又亢奋，早晚自习虽然并不强制，但每个班的出勤率也都高达90%。
不过205宿舍三个人，全都是另外那10%里的。
魏浩是真的不爱学习，平常上8节课都像要了他的命，回到宿舍时常像是被妖精吸干了元气的书生，不可能再去上早晚自习，陶西和姜序则是因为没能分到一个班，仍旧单独行动，在晚上7:30去活动室进行二人互助学习小组的单独行动。
他俩每天晚上九点才回寝室，洗漱收拾一下，十点钟寝室就熄灯了，因此除了睡觉几乎没有需要在寝室进行的活动。
魏浩因此发现，陶西好像并不像神经病人那样会乱喊乱叫，除了经常说一些好像只有姜序能听懂的怪话以外，大部分时间除了发呆就是看他那几本童话书，几乎没有对他的生活产生任何干扰，于是短暂的放弃了对陶西的偏见，没再喊着让陶西搬走了。
陶西安稳地留在了205宿舍，认真、谨慎地观察了魏浩一周时间，确认了对方确实没有将他和他的行李一起丢出寝室的打算，放心下来，并将这一次的交涉列为了自己社交行为的重大进步之一。
他没有麻烦到姜序，独自解决了巨大的生活难题，陶西为此感到开心和幸福。
与此同时，在全校正式开学之前，高三生集体秋游活动开始了。
这是育明高中的传统活动，已经在高二放暑假前的家长会上就提过了，在高三刚开学的时候会组织整个高三年级进行一次秋游，有点大战前最后的放松的意思，所以一般鼓励全员参与。
不过上一次来参加了家长会的家长已经都签署过知情书了，姜淮山没来，班主任特意来找姜序，委婉表达了希望姜序还是要参与集体活动的意思，还问姜序是不是需要老师帮忙联系家长说明情况。
姜序拒绝了老师的好意，当天晚上回到宿舍以后，站在寝室的阳台喂了一个小时的蚊子，才赶在熄灯之前，将老师给的同意书拍下来，发给了姜淮山。
姜淮山这次一定倒是回复了姜序的消息，在姜序摸黑洗漱完、躺到床上以后，看见姜淮山回过来的信息。
他大概压根没有详细看姜序发给他的内容，就直接问：要缴费吗？小序，这个月家里事情太多，有点周转不开，你先从生活费里面垫好吗？
寝室黑漆漆的，手机屏幕一亮，姜序被刺得眼睛有点痛，适应了一会儿，才侧过身去，将手机拢在被子里，给姜淮山回复：不用，是要监护人签字知情书。
隔了五分钟，姜淮山又发了消息：电子签名行吗？
姜序其实不知道电子签名行不行，班主任的意思应该是要家长来一趟，但姜序还是说：行。
又过了一会儿，姜淮山把签了电子签名的照片发了回来。
姜序另存进了手机相册，结束了和姜淮山的短暂对话。
姜序一个暑假几乎没有见过姜淮山的面，偶尔几次在家里碰上，姜序看见姜淮山的状态不是很好，满脸疲惫，眼神黯淡无光。
不过他们父子之间缺少感情基础，不会坐下来聊会儿天，更不会互相关心生活状态，所以姜序其实并不清楚姜淮山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但周行雪一直没露面，孩子也一直都没在家里，结合放假之前周宁皓的妈妈来参加家长会时说的那些话，姜序猜测可能周行雪或者小孩子住院了。
将知情书反馈给老师的时候，姜序就以“我妹妹住院了，家长走不开”为理由，获得了班主任老师的理解和特别处理。
秋游出发前一天，不少家长来给学生送零食和外出必备的驱蚊水、防晒伞一类的东西，门卫处也因此一年一度的特别忙碌起来。
外婆也来给陶西和姜序送东西，提前一天晚上给陶西打电话，说给他和姜序做了秋游可以带的点心，让陶西第二天去拿。
陶西接了电话，然后把手机放在一边，目光往姜序晚上给他塞进书包的“语文默写800题”上飘，看上去是想要偷偷拽出来丢掉。
外婆跟他说话，他也像是没有听到，让姜序有很深的代入感，因为放假时有时候他与陶西通电话，也总是会怀疑陶西那边是不是信号不好。
外婆应该也是太了解陶西的德行，说“这孩子，又不听外婆讲话”，然后加重语气了语气，又喊了一遍陶西的名字：“桃酥，陶西！”
“啊。”陶西看上去神游天外，实际上还是听了的，停顿了几秒，告诉外婆：“人太多了，我不想去。”
外婆很无奈：“给你做了最喜欢的板栗饼，你不想吃吗？”
“不想。”陶西说，“我回家再吃。”
姜序站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走过去拿走了陶西的手机，接管了和外婆的电话：“外婆，我去拿吧，你登记我的名字。”
“姜序也在呀。”外婆听上去很高兴，和蔼地对姜序说，“也做了你喜欢的蝴蝶酥，外婆明天中午给你们送过来，影不影响你午休啊？”
“没关系的，我中午不怎么困。”姜序算了一下时间，“谢谢外婆，那我明天中午吃过午饭以后，大概十二点钟，在学校门口等您。”
外婆觉得很麻烦姜序，很不好意思，对姜序说“真是麻烦你，本来是想让桃酥带给你吃，这下还得让你跑一趟”，又说：“你把手机给桃酥吧，我跟他说两句话。”
接触下来，姜序也很了解外婆的为人了，大概能猜到外婆又要教育陶西，于是说：“哦，他刚刚去厕所了，要不您跟我说？”
“这样啊。”外婆说，“那算啦，也不是很要紧的事情，你们晚上早一点休息哈，学习不要太辛苦。”
姜序说“好”，让外婆也早点休息，挂掉了电话，将手机还给了陶西。
陶西的注意力在姜序接管了他的手机之后就转移到了姜序身上，等姜序把手机还给他，他立即说：“你骗外婆。”
他的语气是那种陈述事实式的，不是指责更没有调侃，就像是他计算出来了“碰撞小球运动速度”以后公布答案那样。
姜序抬起手来戳了下他的脸，问他：“我是为了谁啊？如果让外婆再给你打电话，会批评教育你十分钟。”
陶西可能不是很懂，姜序戳他的脸，他就凑过去姜序身边，也去戳姜序的胳膊和肚子。
这时候在别的寝室和人打游戏去的魏浩掐着快熄灯的时间回来了，一进门看见姜序和陶西贴得很近，陶西正拿手指在姜序身上戳。他脸色变得很古怪，露出来一种一言难尽的样子。
一直走回自己床位边上，魏浩还是一副无法消化的见鬼表情，忍无可忍地说：“你们两个能不能正常一点。”
不过陶西可能是被魏浩说“不正常”习惯了，没有很在意，不过因为魏浩警告过他不许在宿舍“吵他”，所以看到魏浩回来，立即眼神飘忽地挪走，立起来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