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后孩子的归属问题,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向来更看重孩子自身的意愿。
余让就被分给了麦阿弥女士。
当然,这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故而时隔十几年,另一位母亲为此道歉,那么就更没有必要了。
兰姗闻言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叹了一口气,她光脑恰好又响起来电,她指了指,而后起身去了餐车内的静音区间,处理工作内容。
阿德加内在兰姗离开后,转头看余让。
余让侧头眼角瞥见,回头。
阿德加内突然伸手,在即将碰到余让前,顿了顿,收回手:“我刚刚想摘下你的眼镜。”
“为什么?”
“我想看看你的眼睛。”阿德加内解释道。
“……”
阿德加内笑:“我外祖母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当你分辨不清一个人时,那么可以去看他的眼睛。”
余让两根手指捏住眼镜中间金属,拉下眼镜,对着阿德加内:“舰长,你看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沟通过多,舰长也没有过去那种,一句话带两个抱歉的礼貌。
舰长把他当成了朋友。
至少是朋友的关系——和他讲并不好笑的笑话,询问他想吃什么东西,甚至差点没有询问直接动手摘了他的眼镜。
余让并不习惯这种亲密度,没忍住冷漠地提醒了一句算不上好的话。
阿德加内对此并没有多在意。
余让心里讽刺地想——[他当然不在意,他又不是真的瞎子,他知道他眼睛会好,他会恢复健康,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变得想过去一样。][他可以面对无数镜头和媒体侃侃而谈,让人查找任何一个他想要查到的人的资料。][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开始一段关系和结束一段关系。]余让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又想:[那也不错。]阿德加内闻言笑,他本来准备去摘余让眼镜的手指摩挲了两下,展开在余让面前:“是的,我看不见。”
“余让,你像一种小动物,外面包裹着壳和刺。”阿德加内说,“因为小的时候,两个母亲没有给你安全感吗?”
“不是。”余让叹气,“舰长,你应该先照顾好你自己,我没有什么需要了解的。”
阿德加内摇头:“我很感兴趣。”
“你到酒那斯街上随便捡一个人,就会发现他几乎和我一样,我一点也不特别,舰长。”
阿德加内缓慢地从鼻腔里嗯出了一声:“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可能没见过我这种人,才对我产生好奇。但事实上,我确实没什么特别。你随便在我长大的养育院,随手抓几个小孩,他们其中可能就有很多个余让。”
“每个人都是特别的。”阿德加内想了想,回答道。他觉得余让或许有些不自信,才会说出这种话。
余让坦言道:“我最大的特别之处,就是智脑把我们绑在了一起——以很高的匹配度。”
余让问:“舰长,你没有怀疑过数据吗?”
阿德加内顿了顿,竟真的沉默了下来。
“你是阿波罗号的舰长,对于匹配到远在那斯的我,一个非常平凡,随手一捡就可能有一大堆的我,竟然不觉得奇怪吗?”余让越问越冷静。
“阿波罗会有几个舰长,联邦会有几个阿波罗号?而那斯上一个拥有两个离异母亲,至今还因为不外出工作而居住在贫瘠小房子里的人有多少?”
余让自己给出答案:“在整个联邦星球上,这样的人都数不胜数。你觉得这个智脑匹配得合适吗,舰长?”
阿德加内沉默地聆听了很久,他确实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一些政治阴谋,为了防止他和联邦议会某个议员的孩子联姻而做出来的虚假数据。
但面对自己匹配对象,当然不能说出这些话。而且他确实对余让的生活感兴趣,在接触久了之后就更加感兴趣。
这件事和阿波罗号舰长是谁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是因为见到你的母亲,导致你想到这些事情?”阿德加内沉吟了一会儿,又诚恳道,“我说自己过去没有这么想过,会显得我有些愚蠢。但事实上,智脑匹配的对象是谁,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长期在星际航行,很难想象缔结婚姻关系后,我该怎么平衡工作和家庭。我过去也一度猜想过,或许智脑会匹配给我一个我的同事,这可以让我们一起工作,避免因为一直相处两地而导致婚姻失败。”
阿德加内缓慢地开口道:“如果不是因为一些政治原因,我也不会向智脑提交婚姻申请,你呢,余让?我发现其实你或许并不想要进入婚姻关系中。”
“一个恶作剧。”余让言简意赅道。
阿德加内闻言笑起来:“这也是缘分的一种。”
余让摇头:“本来一切正常情况下,我们应该在两年前成功离婚,甚至都不用见面。”
阿德加内沉吟,他问:“现在你还这么想吗?”
“什么?”
“我们需要离婚。”阿德加内耐心询问,他思索着,如果余让仍旧坚持要和他离婚,他或许应该尊重余让的决定,虽然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可以更近一步。余让没说话。
阿德加内叹了口气:“我不太明白,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可以更好一些。”他顿了顿,“但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不用担心,我永远会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觉得那样会更好。但是如果是有一些可以解决的矛盾,我们可以一起商量来解决。”
余让还是没说话。
阿德加内手放到桌面上,隔了一会儿,他试探地用自己的手指触碰到余让的手指,微笑:“比如一些,你觉得我们之间某些不对等的事情,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事,对我而言,余让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和阿波罗号的舰长没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开起了玩笑:“更何况,阿波罗号的舰长并不只有我一个,它拥有过好几任舰长。”
餐厅工作人员拿推着餐车走了过来,余让把自己和舰长触碰的手收了回来。
余让想,阿德加内的感情观很成熟,如果他的妹妹有这样一个男朋友,他应该会满意。
妹妹如果结婚的话,找一个善良的、成熟的男人,就很好。
人在陷入爱河时,总是看对方哪里都好。
等荷尔蒙退了,你的伴侣是个善良且拥有道德感的人,那才更重要。
余让想到了余穗,又沉默了下来。虽然在这个社会,不存在同性恋这一说法,人类可以和自己任何想结婚的性别结婚,但是他确实过去不曾喜欢过同性。
面对阿德加内,在情感中,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就是这个男人适合他妹妹。
阿德加内和送餐人员道谢,把一个白色的甜品杯放到余让面前,甜品勺放到余让手中:“这个我在家中吃过,味道不错,你可以试一试。”
阿德加内收回手,又补充道:“和我之间,其实也可以试一试,如果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们仍旧可以沟通,发现如何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再考虑其他选项。”
阿德加内自己挖了一口甜品,放入嘴里,低声问道:“你不喜欢我吗,余让?”在和李维的短信里,不是情深意切地表达过感情吗?
余让用甜品勺戳了几下甜品,他轻声道:“之后再说吧舰长,希望你能尽快恢复健康。”-
聚餐期间,兰姗女士几乎没有再回到餐桌上,她接了一个又一个的工作电话,在返程即将回到始发站时,才抽空坐下来和余让聊了些工作和经济状况的事。
兰姗想要给余让介绍一份工作,让他从廉馆里搬出来。又希望阿德加内尽快治疗眼睛,之后两人到养育院领养一到两个孩子。
她说余让性格沉郁,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不和别人说,希望阿德加内能体谅。
余让本来还嗯嗯敷衍,之后就没再搭腔。
阿德加内微笑着帮余让礼貌回话。
“有工作的,经济条件还可以。”
“因为身体原因,暂时住在廉馆,之后会搬出来。”
“眼睛也已经在治疗了,谢谢关心。”
“会的,我会问他,我会理解他,我可以等他开口告诉我,不告诉我也没问题。”
兰姗女士和阿德加内聊得很满意,在下一个电话来了后,才停下话题,接着电话起身去把账单结了。
红禾号到目的地停车后,兰姗摆了下手,率先从门口下了车。
阿德加内行动不便,便在人群都离开后,才从座位上缓慢地站了起来。
余让把他的拐杖递给他,阿德加内低声道谢。
因为走得太慢,新来的乘客已经冲进了车里。
他们基本全是垃圾星过来的外来人,身上衣服皱巴巴,进车后,偶尔还发出几声夸张的感叹。
余让扶着阿德加内避让上车的乘客,人群挤挤攘攘涌过来,又找到座位坐下,有人和阿德加内擦肩,一边好奇四处观望,一边往车厢内部走。
这个人挑到一个视野良好的车窗位置,越过阿德加内准备抢占座位。
他穿着一身,与旁边人不同的干净笔挺衣服,衣领后的标签都没来得及撕下来。脸上满是好奇。
阿德加内在他即将碰到自己的前一刻,突然动作幅度非常大的侧身躲闪开,他甚至带着余让闪躲开,伸手按住了余让的眼镜,面色和唇色都变得苍白异常。
那位乘客惊讶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余让拿下阿德加内按住在自己眼镜上的手,觉得有些奇怪,转头看了一眼不知所措往后退了一步的乘客。
这个男人身高并不高,看起来很瘦弱,脸上皮肤有些斑驳痕迹,他站在原地,被人如避垃圾般避开,只嘴唇嗫嚅了片刻,没有过多反应。
余让收回目光,问阿德加内:“怎么了?”
阿德加内脸色惨白,他似乎忍着恶心说:“有味道,我想吐。”
余让立刻搀着阿德加内离开人多的车厢,他低声问:“怎么回事,你认识那个人?”
阿德加内被搀到车门口,他转头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因为才刚走出车,车内工作人员以为是饮食有问题,赶紧出来询问。
阿德加内身体开始痉挛,他站不住,直接蹲在了地上,手指紧紧地扣在余让的衣袖上。
“不认识……”他断断续续开口,否认认识这个男人。
余让蹲在他身旁。
阿德加内垂着头,汗水一滴一滴地垂落在他面前地上。
余让垂头,耳朵凑过去。
阿德加内却猛地抬头,伸出手掌按在余让眼睛的位置:“余让,你的眼睛很漂亮,小心他们挖走你的眼睛。”
他轻声说,声音低沉,很警惕。
余让愣了愣,他拿下阿德加内的手掌,看见阿德加内严肃的表情,抿成一条缝的嘴唇,他十分警惕,退行到了过去在虫灾星被当地人挖走眼睛的痛苦时刻。
“刚刚那个是个虫灾星的人,你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他问。
阿德加内伸手盖余让的眼睛,手指不自觉颤抖,周围围聚过来的人更多了些,餐车的工作人员甚至拨打了医疗电话。
余让伸手抱住阿德加内的脑袋:“冷静一些,你现在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
阿德加内在余让怀里,隔绝了一些声音。
周围人的喧嚣声,餐车引擎的轰鸣声,高空中风声拍打通道的声音……
和一些虫子震动翅膀的声音,都在这个怀抱里变小了。
余让轻声说:“没事,不用担心。”他沉默了一会儿,对回到过去时刻的舰长说,“我会保护你。”
怀抱隔绝了一些味道。
虫灾星消散不掉的、垃圾和虫子腐烂的气息。刚刚那个男人身上怎么也洗不掉的虫灾星气味。
阿德加内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他伸手抱住余让后背,他想他应该说一声谢谢。
可他大脑如置冰窖,浑身血液又沸腾般地在血管里流动,这让无法表达礼貌。
他想到一些事情。
比如过去他曾驾驶战舰,在宇宙中击败过很多星盗的战舰,在巡航队落地到陌生星球时,用脉冲炮弹杀死过无数个当地反抗军。
或许还误伤过当地平民,谁知道呢。当死亡数量过于庞大时,它就变成了纯粹的数字。
他做过很多正确的、错误的决定。
保护过友人、仇敌,也伤害过他们。他不为自己做过的决定后悔,也拥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他此刻苟延残喘、呼吸急促、浑身冷汗如雨下,跪坐在人来往踩踏的地面上,只因为遇到一个过去他可能一拳头就能打倒的瘦弱人类。
被一个他过去他可能一碰就倒的男人抱在怀里。保护我?
虽然他知道不该,但仍旧在浑身的战栗中觉得好笑起来。
很久之后,他低声开口,却不是道谢。他说:“余让,如果你和我同时处在危险坏境中,我觉得也只会是我保护你。”
余让没有反驳他的傲慢,他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不置可否地嗯出了一声。
阿德加内胸膛起伏,身体皮肤像是被虫钻出了孔洞,他把脑袋贴在余让的肩膀上,沉沉的呼吸,周围人声被他自己的呼吸声隔绝开。
他好像在耳边听到了非常多的夸赞声,他从小到大所受过的无数夸赞。
听见巡航队的人找回他时痛哭流涕的声音。
听到李维把他送到余让家门口后的哭声和请求,听见一个人打开房门走进来,无喜无悲的声音:“有事让艾丽告诉我,我工作去了。”
他拥有很多身份,背负过很多期待,这并没有不好,这让他也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自己荣誉的人。只是……
阿德加内顿了顿,身体变成一台失序的机器,每个身体零件都在崩塌。
还没完全适应长好的新眼球,像是进入了高压环境,马上要从眼眶里化成脓水流出来。只是……
阿德加内低声说:“好疼。”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下一章就要入V了,可能会在周三更!谢谢支持!
阿德加内自从在餐车碰到那个虫灾星人后,身体出现了很多状况。
那像是个炸弹的按钮,在某个时刻,突然按下去,炸毁了一个地方,又开始出现连锁反应。
余让在给娜芮尔的舰长身体报告中,写道:[舰长出现些攻击性,并拒绝去医院。][他惧怕黑暗,房间必须拥有一盏灯,好像眼睛已经能感受到光源。][他害怕孤单,多次推辞夜晚入睡时间。]以及……
余让坐在沙发上,仔细思索归纳总结舰长近日的行为,拥有高道德的舰长,在这次生病后,好像道德有些下降。
过去他一句话两个谢谢,三个抱歉。现在……
他坐靠在余让身旁的沙发上,对没有提前告知又上门拜访的裴希道:“我不理解,那斯的工作并不饱和吗?我刚刚听新闻,说矿区发生了一场斗殴。”
裴希手中还拿着食盒,在门口脱下外套,闻言笑笑:“我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不上门来拜访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余让坐在旁边,低头看娜芮尔的回信。
[陈述病情的时候,请不要有夸大的成分,余让。]……
[依照我对舰长的了解,他并不会表现出“惧怕”、“害怕”这种行为。][随便吧,你也可以当做一种我的推测。][……他从虫灾星被救回来时,我是治疗团队的主治疗师,他躺在治疗室,浑身脓疮和血迹,还在和我讨论对于他自己的治疗方案,我很难把这种行为和舰长联系在一起。]余让没回复。
娜芮尔又顽强表示道:[我仍旧觉得你的描述有夸张的成分,舰长具体是怎么展现出他的“惧怕”?]余让面无表情地晃了下手中的光脑,头也没抬。
一旁的裴希已经拿着东西进了屋内,他正在和阿德加内聊天,询问当时在空中餐车的遭遇,并诧异表示,那里的食物很一般,很少有当地人会去乘坐空中餐车。如果对高空就餐感兴趣的话,他可以请人在落辉塔的顶楼餐厅订个位置。
阿德加内过去别人说话时,会沉默倾听,在对方说完后,又会礼貌回话,他很少会让一段聊天终止在他的沉默下。
阿德加内面对裴希的殷勤推荐,就沉默了许久。
余让低着头给娜芮尔打字:[在黑暗环境中,他会很明显的肌肉紧绷、呼吸急促。]余让手指在光脑上轻轻地敲击了几下,他好几次睡觉时间从全息舱爬出来,都看见客厅亮着灯,他当时还以为艾丽没有关灯,远程提示了艾丽关灯。等洗漱出来,到客厅冰箱里拿能量棒,转头看见舰长佝偻着身子坐在沙发上,冰箱的灯光打在两人间的空地上。
舰长满头是汗,哑声笑问:“余让,你在开冰箱,饿了吗,又吃能量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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