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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美人被迫替嫁后(一丛音)


阴暗扭曲的念头似吐着信子的毒蛇盘桓昏暗中。
楚召淮喊:“王爷?王爷。”
姬恂眼睛微动:“嗯?”
“你是不是累了?”楚召淮问,“要不要休息一会?”
姬恂看着他,眸中欲望潮水似的退去,良久才道:“好。”
楚召淮殷勤地将他扶着躺好,看窗子关着,怕他热出毛病来:“要找人将窗户打开吗?”
姬恂恹恹闭着眼:“不必。”
楚召淮“哦”了声,抱着膝盖坐在榻上陪着,只是他今日起得太早,坐了没一会就开始犯困。
姬恂闭眸躺着,呼吸逐渐均匀。
楚召淮伸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人没反应,索性也裹着被子躺在最里边眯一会。
姬恂还未痛不欲生地要药,想来得到晚上才能彻底发作。
还是先养精蓄锐。
楚召淮找好理由,惬意拥着被子睡了。
姬恂的梦中,仍是遍地尸山血海的战场。
敌军如山似海,蜂拥而上 ,雨水混合着血冲刷铠甲,电闪雷鸣泛着冷而寒的光。
姬恂撑着断剑艰难起身,微仰着头看去,那脖颈下的伤口涓涓流血,染红残破的轻甲。
宁王站在不远处的尸海中,眉眼仍是雾似的,只听得声音轻缓传来。
“姬恂,回去。”
姬恂眸瞳倏地睁大。
漫天的雨水停滞,再次砸下来时却是纷纷扬扬的大雪。
宁王一袭猎装,肩上披着披风策马行在前方,只留给他影影绰绰的背影。
他侧眸看来,还是一团雾,笑着道:“……回去,今年冬猎,圣上在为太子造势,你一箭一只猎物,满朝目光皆被你引去,太子倒要恨死你了。”
年仅十五岁的姬恂一袭黑衣坐在马上,马尾高束,披风滚了貂裘毛边,说不出的恣意张扬。
他懒洋洋握着马绳,笑眯眯道:“这般造势岂不太过麻烦?何不将此番冬猎所有男儿的箭羽皆打上东宫标志,这样东宫所猎之物成千上万,海沸山摇的势,必定名垂青史。”
宁王失笑:“胡言乱语——收好你的箭,随便射只野兔便好。”
“我已换成寻常箭了。”姬恂背着弓,散漫地说,“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却还处处掣肘,打个猎都不自在。皇兄,我们何时回去?”
宁王道:“快了,过了年便回。”
宁王很懂得明哲保身,哪怕打个猎也不冒尖出头,策马溜达着,时不时射空一箭。
姬恂嫌他太慢,一夹马腹:“我先行一步,打个狼给阿翊做狼牙手串。”
宁王蹙眉:“姬恂,慢些……”
姬恂才不管,终于自在在林间策马。
听说有人在扑鹿台瞧见过雪狼,姬恂驾马在山林间寻找。
只是找了大半天,连只野兔都未寻到。
姬恂话已经先放出去了,抿着唇四处溜达,心中琢磨要不去光禄寺问问看有没有狼牙。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狼吼和稚嫩的呜咽声。
姬恂眸光一动,立刻策马上前。
纯白雪地上已开出狰狞艳红的花,一只面容狰狞瞳孔森然的雪狼正在撕咬一个半大孩子,右腿几乎被咬断,伤口深可见骨。
姬恂眉头皱起,来不及多想直接搭弦拉弓。
咻的一声,箭准确无误射入雪狼脖颈,巨大身躯应声而倒。
奄奄一息的孩子茫然朝他看来,面颊一点痣在铺天盖地的雪白中显得极其灼眼。
……还有那双含着泪的漂亮的眼。
姬恂注视哭得满脸是泪的孩子,他在战场长大,从未见过这般脆弱得像雪的人,挑眉道:“京城人倒是英勇无畏,打个猎还得亲身饲兽?”
那英勇无畏的孩子呆呆注视着他,不知是疼的还是被他这张嘴气的,忽然往雪地一栽,晕了。
姬恂:“……”

天似乎暗了, 烛火满室。
床幔被窗户缝隙拂来的风吹得轻缓飞舞,楚召淮拥着被子蜷缩他怀中,因睡姿不好锁链已将雪白的腕子磨出一圈红痕。
……以及面颊上的一点痣。
姬恂怔然瞧着, 恍惚中这点痣和梦中大雪纷纷扬扬相重合, 魔怔般缓缓伸手触碰那颗痣。
可还未靠近,一道声音似乎从天边传来。
“姬恂,回去。”
姬恂霍然抬头。
血海尸山, 雷光轰隆隆撕破天似的朝地面砸下, 震得天地都在颤。
少年将军纵马而来, 喘息声和震耳欲聋的雷声交织, 雷光将姬恂满是水痕的脸照得煞白一片。
“皇兄!”
遍地尸身, 宁王浑身是血,沉声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等援军吗?”
“援军将至,重山已去迎。”姬恂十六岁生辰还未过, 面容稚嫩却已有未来运筹帷幄的雏形,拔出缠金刀悍然劈开面前敌军。
宁王蹙眉:“姬恂, 回去!”
姬恂不愿, 充耳不闻握着剑就要冲上去。
宁王厉声道:“周无殃, 拦住他,将人送回大营,莫要出来捣乱!”
周患领命上前,一把将姬恂抱到马上。
“小殿下,请随属下回营帐。”
姬恂怒道:“我已不是孩子了!”
宁王道:“带走!”
周患称是, 驾马带人就走。
姬恂挣扎道:“皇兄——!”
周患惟宁王的命令是从, 充耳不闻将人带回营帐。
晋凌接壤敌国, 数十年来备受侵袭,这场战役是敌军最后背水一战的反扑。
姬恂已不记得那场仗是如何赢得了, 也不记得之后情形如何,只知晓雷光阵阵,援军还未至,晋凌军几乎全军覆没。
直到即将破晓,有人在他耳畔说:“援军到了。”
大雨滂沱,姬恂浑浑噩噩踉跄着在尸山中翻找,周患头上全是狰狞的血,脸色煞白拽着他的小臂:“小殿下,您身上还有伤……已有人去寻王爷了。”
电闪雷鸣,姬恂拂开他的手,轻甲已被刀刃砍得破烂挂在肩上,双手发抖着翻看地上的尸身一具具去辨认面容。
刀剑无眼,战场将士的尸身面容或遍布刀伤死无全尸,或满脸是血死不瞑目。
大雨倾盆而下,浇湿姬恂单薄衣衫,秋雨的寒意彻骨往体内钻,他怀着最后一丝期望,跪在血泊中一一分辨面容。
战场尸身太多,姬恂不记得自己翻了多少具尸身,趁着雷光辨认每一具狰狞的面容。
到最后,他好似神智恍惚,只觉得遍地尸身都长着同一张面容。
每一个都是他要寻的兄长。
可每一个都不是。
直到天边破晓,殷重山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殿下!”
姬恂浑浑噩噩抬头望去。
昏暗光芒中,殷重山跪在血泊中,喃喃道:“王爷……”
姬恂几乎是呆呆愣愣地爬过去,浑身发抖跪在那注视着躺着的人。
他注视已没了气息的人半晌,忽然说:“他不是皇兄……”
殷重山愣住了:“小殿下?”
“他不是皇兄。”姬恂面色煞白,撑着手茫然往后退,好像地面穿着兄长铠甲的男人是索命的鬼。
周患扶住他的肩,低声道:“小殿下……”
姬恂浑身一抖,近乎乞求地反手抓住周患,喃喃道:“他才不是皇兄!你们看他的脸……”
话音戛然而止。
姬恂怔怔注视着那句尸身脖子上挂着的狼牙,身体逐渐开始发抖。
大雨还在下着,羽睫轻眨缓缓滑落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半晌,姬恂俯下身,突然放声而哭。
轰隆隆——
雷声悍然劈下,好像直直落在姬恂后背,剧烈的痛苦顺着脊椎遍布全身。
姬恂高大的身躯坐在床榻上,眸瞳黑沉沉注视着虚空,痛至骨髓的疼也只是让他身躯微微摇晃,被锁链困住的手腕青筋暴起。
无数黑影围绕在他周身。
分不清深陷幻觉的是挥刀朝他砍来的敌军,还是伸手朝他探来的宁王,每个人好像都长着同一张脸,扭曲变幻,好似云雾。
“殿下。”黑影如同雾气似的跪在他面前,殷重山的声音传来,“军医已验了,王爷浑身伤势并不致命,惟独从后心的那道刀伤……看尺寸,是我军独有。”
明明打完这场仗就能有短暂的平和,明明援兵已至……
宁王却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死在破晓前。
姬恂猛地按住额头,近乎森戾地对着虚空低喝道:“滚开!”
楚召淮守了一下午,疲倦小憩片刻便被姬恂的声音惊醒。
“王爷?”
姬恂浑身紧绷,脖颈处暴起青筋,蔓延出狰狞的好似枯枝似的红晕,右手处的锁链因发着抖而不住叮当作响。
听到熟悉的声音,姬恂倏地侧眸看来。
他披头散发,玄衣宽袍好似厉鬼,眸瞳甚至泛着猩红,凶悍而森然。
楚召淮一惊,挣扎着爬起来往后缩了缩:“你、你还好吗?”
姬恂不知有没有认出楚召淮,眸瞳扩散几乎满溢整个眼珠,显得比白日还要鬼气森森,他满身令人惊惧的杀意,偏偏不知为何又低低笑了出来。
楚召淮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逃却没地方,只能拼命往床脚里缩。
姬恂手指泛着血丝,轻飘飘一勾楚召淮腕上的锁链,几乎是硬拖着将人拽至跟前。
楚召淮吞了吞口水,故作镇定道:“王爷,你要杀了我吗?”
姬恂又笑了,手缓缓抚摸楚召淮脸颊上的痣,瞧着似乎能如常交流:“你这么漂亮,我杀你做什么?”
楚召淮:“……”
姬恂清醒时会说出这般轻挑的话吗?
楚召淮往后缩了缩。
姬恂体温比寻常还要热,手扶着楚召淮的侧脸,缓缓倾身上前,语调蛊惑极了:“神医,药呢?”
楚召淮一愣:“什么?”
“本王的药。”姬恂手指一寸寸往下,两指轻松扼住楚召淮的脖颈,低笑着道,“只要你拿药来,本王就不杀你,好吗?”
楚召淮心口轻跳,艰难屏住呼吸,讷讷道:“好。”
姬恂柔声说:“真乖。”
察觉姬恂那要人命的手松开,楚召淮松了口气,屈膝爬到床头小案边,将下午熬好放在床头的药捧来。
“王爷,请。”
姬恂也不用手接,凑上去嗅了嗅,笑着道:“这是本王要的药?”
楚召淮佯作镇定:“是的,请王爷一饮而尽吧。”
姬恂似乎被逗笑了,戴着镣铐的手指轻柔抚着楚召淮端着碗的手,淡淡道:“这药可解不了我的痛。”
虽然他说话如常,高大身躯却始终紧绷,好似巨大痛苦隐忍经脉骨髓中,下一瞬就能彻底爆发出来。
楚召淮壮着胆子道:“这药是我亲手调配的,能缓解王爷的痛苦。”
姬恂似笑非笑看他,仍是不碰。
楚召淮心中疑惑。
这两日姬恂喝药时很干脆利落,哪怕放了一堆黄连也能含着笑一饮而尽,怎么现在如此警惕?
难道疯症作祟,担忧他下毒不成?
楚召淮正犹豫着要不要喝一口让姬恂安心,却见姬恂低笑着倾身而来,借着楚召淮端药的动作凑到碗沿喝了一口药。
楚召淮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还没有太疯……
锁链叮铛作响,姬恂宽大手掌扶住楚召淮的下颌,姿态散漫地覆唇而来。
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
姬恂浑身烫得吓人,双唇相贴呼吸炽热。
只有唇齿中的药汁是凉的。
为姬恂抑制痛苦的药加了太多珍奇药材,苦涩味冲天,楚召淮舌根后知后觉尝到苦味,骤然反应过来,猛地伸手推开他。
左手还端着药,楚召淮右手本能往前按在姬恂赤裸的胸口,还未好全的两指陡然传来钻心的疼。
楚召淮眼圈通红,不知是苦的还是疼的,嗓音都在发抖,褐色的药汁顺着唇角滑落下巴,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你做什么?”
姬恂还在笑:“试毒。”
楚召淮怔然看他。
即使他方才动过这个念头,可这两个字从姬恂口中说出却格外刺耳。
再说了,皇室试毒难道需要嘴对嘴?!
楚召淮一时被姬恂弄懵了,手足无措道:“我、我没有给你下毒,药也是殷重山煎的,王爷可以问他。”
姬恂托着楚召淮的左手,眸瞳阴沉,淡淡道:“那神医多试几口。”
这世间,他不信任何人。
周遭仍是遍地孤魂野鬼,面容好似一团雾在他身前四窜,连带着面前的楚召淮也逐渐模糊了面容。
惟独那颗痣灼眼。
突然,一滴水破开雾气,缓缓从颊边痣划过。
姬恂混沌的神智一晃,好似被那滴水浸得颠颠倒倒,不知乾坤。
缓解姬恂癔症和痛苦的药,楚召淮接连熬了两夜,调配多次才终于调好方子,此番以身饲兽心甘情愿被一条锁链和发疯的野兽困在一处,也没什么怨言。
毕竟是欠他的。
就算死在姬恂手中,也算是还了幼时的救命之恩。
楚召淮听话地捧着药又喝了几口,这药苦得他鼻间发酸,眼眸轻眨,苦出的泪顺着下羽睫滚落。
啪嗒一声落在姬恂手背。
姬恂手指猛地蜷缩。
楚召淮将冰凉的药喝了半碗,仰着头看姬恂:“王爷,可以了吗?”
姬恂瞳孔收缩得极快,他注视楚召淮满是泪痕的脸,恍惚中像是勉强从癔症中夺得片刻清明。
他眼眸怔然,似乎不解地问:“为什么哭了?”
楚召淮“啊”了声,胡乱擦了擦脸,莫名觉得难堪:“没有,苦的……不是不是,是甜的,这药很甜,王爷喝一口。”
他端药的手都在抖,却还想让姬恂喝药。
姬恂看着那碗药,眼前鬼影重重,好像随时都能将他吞噬。
——惟独楚召淮坐在烛光中,仰着头看他。
姬恂年少桀骜不驯,又因宁王之死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推心置腹,如今却像被一滴泪便轻而易举驯服的野兽,温顺地垂下头将药一饮而尽。
楚召淮注视着姬恂的脖颈,喉结上下轻动,确定他真的吞药入腹而不是含着药准备再强迫他试毒,终于缓了口气。
姬恂喝完药,又抬手蹭着楚召淮脸颊上的痣。
察觉指腹上还湿润的水痕,他好似又陷入某种幻境中,眉眼说不出的暴躁和戾气,手指用力越来越重,用力摩挲楚召淮带泪的脸颊。
“不要哭……”
楚召淮往后撤了撤,隐约知晓姬恂是如何发疯的了。
一会瞧着神情如常,一会又疑心有人暗害,如今又厌恶别人哭,性子难以琢磨,果真是性情大变阴晴不定。
这种情况,八成真会像传说中那般嗜血杀人。
“我没哭。”楚召淮说。
算命的说哭会让财气外泄,他已许久没哭过。
只是被药苦到了。
姬恂眸瞳阴冷,手扶着楚召淮的侧颜,没来由地问:“谁欺辱你了,楚召江?”
楚召淮不明所以。
看来姬恂真是疯糊涂了。
姬恂眉头紧皱撑着额头,突然又对着无人的虚空道:“滚!别碰……”
楚召淮的药生效并不快,姬恂残存的理智疯狂想要那能缓解痛苦击退幻觉的药,可浸透那颗痣的泪又将他牢牢钉死。
两种念头混合着浑身遍布骨髓的痛苦席卷脑海,锁住姬恂手腕的锁链簌簌作响,好似下一瞬就能被崩开。
楚召淮这下真被吓到了,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冲上前握住姬恂的手:“王爷!”
姬恂下意识一掌挥过去,可抬手的刹那似乎记起什么,猛地转移方向,轰然一声砸在床头小案上。
破碎的木屑深扎在姬恂掌心,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落。
楚召淮懵了。
姬恂看着被他设计困在床榻间的漂亮鸟雀,四周无数鬼影朝他单薄的身躯伸着手,好像要拖他随自己一起堕入污泥。
倏地,姬恂道:“重山。”
在外等候多时的殷重山战战兢兢出现:“王爷。”
发病的癔症将姬恂本就可怕的掌控欲和毁灭欲无限放大,他握紧五指,强行用疼痛夺得短暂清明,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钥匙。”
殷重山在地上一摸,准确无误摸到钥匙递上前去。
姬恂面无表情将楚召淮手腕的锁链打开,大掌还沾着血将人往榻下一推。
楚召淮还懵着,被殷重山一把接住。
姬恂冷冷道:“出去。”
殷重山看王爷真的要动手杀人了,赶紧扶着楚召淮就往外走。
楚召淮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回头看去。
床幔垂曳而下,隐约可见姬恂高大的身形坐在榻边,垂在床沿的手缓缓滴落狰狞的血,他漠然侧眸看来。
眼中已是滔天的冷意。
……和对着楚召淮从未出现过的阴煞戾气。
楚召淮猛地一哆嗦,脑海浑浑噩噩浮现个念头。
果然如传闻中所言。
好似一尊煞神。
姬恂孤身一人待在暖阁,无人敢靠近,一整夜都能听到里面锁链声的动静,似乎是在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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