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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瞧着倒是有点那个模样,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自己轻轻撇开眼笑了起来。
“靖云。”
沈瑞捏着半颗果子的手随便挥了挥道:“罢了罢了,你自己的人自己看顾好了便是,别闹到我面前来便也没心思要特意瞧着他。”
周遭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陆昭有些迷茫地抬起眼,却正对上沈瑞饶有兴致的目光,他连忙低下了头,盯着面前的茶盏。
可他身旁也是安静的,陆昭垂着头却忽然从这些安静中觉察出了些令人胆颤的意味。
耳边忽然传来陆思衡的声音,语调淡淡的,似乎同方才与沈瑞说话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但陆昭却明白这已经是一种警告了。
“阿昭,怎么不知道说话,你平日里便是这般学规矩的吗?”
陆昭猛地抬起头,面颊上泛着一层红,将手边冲泡好的茶递到了沈瑞面前,有些急促道:“沈公子吗,万般事宜都是我的错,多谢沈公子大人大量,不跟我计较。”
沈瑞弯着眼点了点头道:“陆公子慢着点,别一会儿将涎水都喷到茶盏上了。”
陆昭没说完的话陡然噎在了嗓子眼,局促地“啊”了两声,却半点正经的声响都发作不出来,连脖子都憋得通红。
沈瑞将果子吃完了,揭开茶杯盖子,将果核丢进了杯盏中,茶水被砸出一个漩涡,向四周喷溅开来,最终还是裹着那果核添补了进去。
他重新将茶盏盖上,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众人一时眼晕罢了,沈瑞抬起头看向陆昭,见着他难看的面色笑道:“不过是句玩笑,陆公子怎么还要恼了?”
沈瑞的目光在他清白的脸和紫红色的脖颈上扫过,院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不过是些玩笑话,陆公子不要太敏感。”
陆昭听着他的话,呼吸急促了几分,这些话他再清楚不过,全是从前自己嘲讽沈瑞是个酒囊饭袋、富贵草包的时候说的话。彼时自己说完后,还要故作高雅地添补一句:不过是些戏言。
他以为沈瑞不会知道的,毕竟依着沈瑞的性子,可不会在意陆昭说得到底是真心话还是戏言,只要他听着不舒服便绝不可能轻轻揭过,因而他从前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将人避开。
可现下,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瑞笑盈盈的脸,绝不是今日才知晓的,可若是从前就知道又怎么会忍到今日才发作呢?
沈瑞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难堪,余光却瞧见陆思衡便坐在他对面,脸上始终都是温和的笑意,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之间的斡旋,却又只好似在看戏,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沈瑞的指尖在茶盏上轻轻敲着,漫不经心地想着:“不知道陆昭现下会不会怨恨他始终奉承着的兄长现下这般冷眼瞧着,对着他的窘境坐视不理。”
他一抬眼正瞧见陆昭泛着红的眼,指尖在桌案处紧紧扣着,却半点不敢往陆思衡那边瞧,可越是这般掩耳盗铃,越能瞧出些旁的意思来。
沈瑞微微一怔,随后轻笑起来,瞧瞧,他方才说什么来着?
这场闹剧最终还是以陆思衡的那句:“客人前无礼,阿昭,你的规矩该重新学一学了。”
陆昭身子猛地一颤,却连一句辩驳的话都不敢说,只是垂着头低声应下,随后起身合手行礼道:“陆昭先行告退。”
沈瑞眯着眼轻笑道:“去吧,下次回见。”
陆昭动作一顿,但最终却连会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缓缓出了院子。他和沈瑞都清楚,所谓的重新学规矩便绝对不是一日两日之事,这句话代表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陆昭都不能在跟在陆思衡身后去参加各种宴会了。
沈瑞掐指算了算,很快便要到中秋夜宴了,原书中,陆昭可是借着这场宴会出了好大的风头,若非如此沈家抄家一事也不会让他平白地插一手。
只是不知道按着眼下的进程,他还有没有机会在出现在中秋夜宴上。
陆昭走后,丫鬟新换了茶叶来,陆思衡一掀开盖子,沈瑞便笑了起来。
“靖云怎么了?”
沈瑞看着他手中的茶道:“没什么,只是今早才有人将我的那份泡成了洗碗水,原还觉着糟践了东西,倒是想不到竟然在你这填补上了。”
陆思衡闻言微微一怔,随后轻笑道:“这点茶可是难求,不知道是谁竟然这般没眼色糟践了靖云的茶。”
他话方一说完,便觉着沈瑞神情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身前,委实是没发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沈瑞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觉着这话说出来,陆思衡大约是要陷入些莫名的尴尬,但……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了,他若是不说,便好似他府中还藏着个什么颇得宠的人物般。
他抬眼对上了陆思衡的目光,抿了抿唇,在一众莫名的殷切注视下无奈道:“我爹。”
他的目光还落在陆思衡的脸上,原本还有些尴尬,却又在见到他闻言陷入怔愣的时候,撇开眼轻笑了起来。
陆思衡规矩周全了二十几年,从未出过差错,可现下却当着沈瑞的面,说他父亲没眼色。
这件事张扬出去,估摸着信的人不会太多,可却照旧能成为他世家典范四个字上的残缺。
沈瑞大约是瞧出了他这点心思,却没给他吃什么定心丸,反倒是故意藏着坏心眼道:“陆兄,水煮沸了。”
后者立刻有些懊恼地回过神来,去拎火炉上的小铜壶,沈瑞瞧着他难得一见的慌乱,顿时乐不可支。
沸水漫入茶盏,浇出一片白色的水雾,随着陆思衡的动作,茶叶的清香味逐渐散发出来,将方才的小插曲遮掩了过去。
沈瑞懒散地伏在桌案上,看着陆思衡的动作漫不经心道:“我猜你今日请我来决计不是为了赏花,说说吧,有什么事想要问我。”
他的手指拨动了桌案上的一只花瓣:“你可以说说看,保不齐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了。”
陆思衡行云流水地煮着茶,闻言轻笑了一声:“靖云当真可以都告诉我?”
他这话带着点试探的意思,沈瑞轻轻吹了吹那花瓣,将它吹出好远,半晌才懒懒道:“看心情,别瞎曲解我的意思。”
中都内大约还从来没人这般对陆思衡说过话,他含笑“嗯”了一声:“听说今日靖云在渡口可是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还行吧,我没什么兴致,但管夫人说我拿了钱,要给我极致的体验,因而才叫我去渡口参加祭祀。”
陆思衡听着他半真半假的胡言乱语,意味不明道:“那靖云可是信那些鬼神?”
沈瑞嗤笑一声道:“我若是信那个,还能活到今日?外面那么些人赌咒发誓般地求我不得好死,却半点不想我若是变成厉鬼了,他们连今日这点安稳日子都过不上了。”
陆思衡垂了垂眼,厌恶鬼神,又厌恶花草,究竟是因着他原就不喜欢,还是或多或少地同萧瑜兰牵扯上了关系呢?
巧合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便就再也不是一个偶然了。
“那便说点有意思的,听闻靖云和那位江太傅现下交情不浅?”
“便知道你要问这个,堂堂世家子弟硬是将自己过成了个好事者,也不嫌无聊。”
陆思衡弯了弯眼睛,将茶盏推到沈瑞面前去:“靖云的事情当然都很有意思。”
沈瑞垂眼看着那茶盏,意味不明道:“那陆兄不觉着江寻鹤也很有意思吗?”

第089章
陆思衡闻言看向沈瑞, 唇边挂着一惯的笑意,眼中却生出几分探究:“靖云说的有意思算在何处?”
沈瑞轻笑了一声,目光直视着他, 略有些不耐烦道:“陆思衡,你们陆家的人行事都如你这般拐弯抹角的吗?”
陆思衡一怔,脸上的笑意倒是更真切了几分, 沈瑞看着他这般作态有些无聊地重新去看茶盏上描花, 却听见后者颇为恳切道:“家风如此,只不过, 我大约要更严重些。”
他这次用得有点意思,就差接着沈瑞的话说:陆家人就是有病了。
沈瑞像是一只被顺了毛的猫,心情愉悦地哼笑了一声, 半抬着眼看过去, 只是语调却仍是一副不饶人的作态:“那陆兄觉着是哪里有趣?书案间还是床笫间?”
方还叫陆思衡, 这会儿高兴了又叫陆兄, 简直将那点小情绪都摆在了明面上,擎等着人去哄。
偏他说这话的时候, 眼尾上调着,唇舌间略带着些含糊,显出些莫名的暧昧。
与其说是在问陆思衡,倒不如说是在拐着弯儿地应承中都内那些香艳的传闻。
陆思衡的目光倏忽间冷了下来, 可他自己却好似没发觉般,仍是含着笑看向沈瑞:“若单是床笫之间有趣, 想来上次赏花宴靖云便不会把他带到陆府。”
上次赏花宴那一遭, 与其说是沈瑞在示威, 倒不如说是在替江寻鹤震慑众人。否则依着他的出身,在中都这片地界, 哪能平静地待到现下?
更何况当初孙闵在传胪日之后巴巴地去了沈府一事,早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牵扯出来作为依据了。
孙闵固然是个蠢物,不知道隐藏踪迹,但沈瑞一向做事狠辣,放任消息传出这么久,未必没有故意昭示的意思。
明帝这些年明里暗里同世家不断斡旋,胜败皆有,可无论是中都城内还是朝堂上的局势都没有太大的变动,可见破局一事全不在现下这些固有的权利之间。
因而江寻鹤一中探花,明帝那点儿心思便藏无可藏,按着他的意思,这位探花郎是一定要被拨到翰林院去的,如此才好将来封侯败相,打破世家掌权的局势。
这算是一场明谋,便是仰仗着众人即便知晓却也不敢将手段使在明面上,那些时日里,中都城内不知多少人夜夜难眠。
可这场局却被沈瑞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谁都没有料到破局的关键,竟然在一个纨绔和一个年幼的小太子身上。
沈瑞的指尖轻轻敲了敲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没心没肺的样子好似一点儿也没发觉陆思衡话中的试探,他扯长了,语调懒散道:“陆兄怎么不猜猜我带他来参加赏花宴,里边究竟藏着多少善心?”
同聪明人讲话就是要更轻便些,遍数着满中都的百姓来问,估摸着也找不出一个人肯承认沈瑞是个多大的善心人。
纨绔这种玩意儿,善心太多,就不成样子了。
沈瑞这话大约也不算是在诓人,毕竟他把人带着招摇过市,好好的一个太傅跟在他身侧愣像是个柔弱的小白花儿。凭谁也瞧不出传胪日时,青年高坐在马背上风骨铮铮的模样。
若没有那日的场景,想来今日渡口上的事,反倒不会传得这样广。当时瞧着不觉得是多大的事,可接着今日,便明里暗里给了那些世家子弟们不少香艳的暗示,叫他们个个都觉得自己发掘了什么真相般。
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佐证,江寻鹤的声名才在这一上无午便尽数败坏了。
这件事传出去,除却江寻鹤自己个儿是个受害人,只怕最气愤的便要数明帝了,好好的一枚棋子愣是放在沈瑞手里给糟践了。
可这些话却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阴谋盘算不隔着几百上千年被后人从坟墓里挖出来,便是不好宣之于口的。
而陆思衡只是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好像今日同沈瑞说的这些话,不过是喝茶时顺入腹中的吃食,好歹也隔着一层厚厚的皮肉,叫旁人窥视不得。
他甚至能腾出些心神来宽慰沈瑞:“靖云总是喜欢说这些荒唐话,难不成外面那些人说你是个纨绔,你便当真恶事做尽了吗?”
“那些个好事者里有多少是真的百姓、多少是世家的耳目、多少是想要往上爬的官宦,他们口中说的那些话,尚且不如街头乞儿编唱的打油诗。听听便也罢了,你倒是实称,逐字逐句都记得了,倒从来不见你读书时这样好的记忆。”
陆思衡半哄半训斥的提点了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沈瑞这声陆兄喊得是自己的亲哥哥般。
他倒是有点苦口婆心的意思了,可奈何眼前趴在桌子上的,是个油盐不进的混账,还是个略长了些脑子的。
若是那些个蠢物,说不定听了便也就照着做了,偏是这种有了点脑子的又不听话,还一肚子的鬼把戏的最是要叫人头疼。
陆思衡看着趴在桌面上把玩茶盏,连眼皮都不抬的沈瑞,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声音也略压低了几分:“你在中都内行事蛮横惯了,可眼下许多事,却并非可轻易解决的。靖云若是不知晓全貌,便绝不要混迹在这其中。”
他将手上的茶盏放下,沈蕊被他的动作吸引了目光,瓷器磕在石桌上总归是要有些声响,但对于露思恒而言,这便已经算是无礼的限度了。
“中都城内的水从来都是不可见底,靖云若想趟入其中,少不得便要遭遇一些生死两难之境,更多的只怕还要牵扯到沈家,周全着些行事吧。”
沈瑞偏过头看着他,好像当真在思索一般,片刻后勾了勾唇角道:“陆兄将话说的这般情真意切,倒叫我一时分辨不清是真心为我好,还是想着法子折腾我一遭。”
“说我当真按照陆兄所言谨慎行事,这中都城内难道便容得下我了吗?”
明帝这些年之所以放纵沈瑞在中都城内蛮横行事,总不会是因为他是萧瑜兰的血脉,这玩意儿在皇权之下最不值钱。
明帝所畅想的无非是他活着的时候找不到破局之法,也要想尽了法子给潇明瑾铺路。
一方面叫沈瑞进宫伴读,好教他们兄弟两人之间生出些情谊来,一方面这二十余年来又想尽了法子,叫沈瑞成为这中都内最纨绔之人,恨不得今日沈家刚交到他手上,明日就叫他败坏殆尽才好。
可这些都建立在沈瑞从来都不成器的基础上,一旦他按着陆思衡的法子小心谨慎,只怕就算没有江寻鹤,沈家也逃脱不了抄家之罪。
陆思衡闻言微微一怔,二人对视之间想到了同一处关窍。
沈瑞姿态懒散的摆了摆手道:“中都城里的这些盘算,若是事事都叫人猜透了,便也不至于磨到今日。我与陆兄都不过是这棋盘上的棋子罢了,说不上身不由己,却也难以诸事遂意。”
他忽然顿了顿,略有些促狭地眨了眨眼道:“我劝陆兄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少往自己身边招揽那些蠢物,便不知要省下多少力气了。”
沈瑞说话时,目光朝着陆昭方才离开的方向,颇有些明示的意味。
陆思衡会意地笑了笑,略有些无奈道:“阿昭算是旁支中有些才能的了,我若不去扶持着些,只是一味的打压,只怕百年之后,陆家便不再是这番模样了。”
“靖云,你我有所不同。”
沈瑞便是沈家的独子,不管这其中发生什么曲折,他也早已是定下的掌权人。沈家又同皇权联合着,族中子弟不在多而在精。
树大反而招风。
若非如此,在原书中最先被抄家的也不会是沈家,这样大的布局总不会是江寻鹤的一言堂,沈家依傍着这个起家,也终将因着这个而沦亡,也算是些循环的命数了。
沈瑞闻言坐直了身子,浑不在意地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皱,勾着唇角道:“所以陆兄不必多操心沈家之事,我也不来管陆兄身后要跟着的是哪一个,两相避让,才算是平稳。”
“我以为我同靖云也算是略有些知心的朋友了。”
陆思衡听着他的话目光微冷,可面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好似在面对自己顽劣的幼弟,虽然有些无奈,但本质上还是耐心的。
沈瑞却仿佛听见了什么,颇有意趣的玩笑般,闷声笑起来,随后目光诚恳地盯着陆思衡瞧:“这话大约有些冒犯,可我仍然想知道,陆思衡你当真同旁人交过心吗?”
不陷于中都城,便是整个汴朝都将陆思衡夸得风光霁月,天上人间再无其二,可你瞧见那个活生生的人,硬是将自己活成一个典范?
他整日覆着那一张假面,说他同旁人交心,倒不如说江寻鹤其实出身富贵、有权有势,来得更靠谱些。
周遭的氛围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凝滞状态,而罪魁祸首却好似半点也没有察觉般的依然自得,甚至有闲心捏了一颗葡萄吃。
“ 也别拐弯抹角了,你我都知道今日赏花的由头下遮掩的是什么意图,我府中还有人等着我去哄,索性一并告诉你。也免得还要再瞧见方才陆昭那张死人脸,也好叫你睡得安稳些。”
沈瑞将葡萄籽吐在手帕上,口中有了些甜味儿倒叫他心情好了几分:“楚家的商船我投了不少钱进去,目的只有一个,我要钱。所以不管今日这消息,是从你府中传出去也好,还是我另择了旁的法子昭告众人也好,谁若是在这其中使了什么手腕叫我亏了钱,我敢打保票,他在中都内活不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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