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玺走近,看到狗窝上方贴了张便利贴。
他身形一顿,好一会才伸手,将便利贴撕了下来。
便利贴上是娟秀漂亮的字。
【这是给小花的生日礼物,临时有急事,我先走了,抱歉,陪不了小花过生日了】
午间的阳光铺满客厅。
光亮里的人垂着眸,久不见动静。
窗外鸟鸣逐渐飘远,又慢慢回落。
啼鸣声穿过清晨的教学楼走廊,走廊里来回走过统一校服的学生。
宋思玺被人碰了下肩膀。
“来挺早啊玺哥。”
他轻应一声,从后门拐进教室。
一抬眸,便见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摆了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哟,你生日这不还差几天嘛,谁啊这是?包装得这么用心,不会是瑞哥送的吧?”
礼盒在视野里逐渐拉近。
近到垂眸即是,一双手将礼盒捧起,打开。
“啥呀?啥呀?让我也瞅瞅呗哥。”
礼物在刺眼晨光下被模糊虚化,倒是贴在礼物表面便利贴上娟秀漂亮的字,被晨光映照得格外清晰。
【提前给你生日礼物,我要出国了,宋思玺,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房间大亮。
半阖上眼适应过片刻刺眼的灯光,江棋瑞侧过脸看了眼床头闹钟上的时间,傍晚六点。
他已经记不太清是怎么回的酒店,意识逐渐清醒,将近十个小时没有进食的胃部一阵痉挛。
暂时没有去管,他摸索着找到手机。
没有工作的时候,他手机从来都是静悄悄的。
这是江棋瑞过去很是习以为常的事。
可此刻按亮屏幕,看着没有任何消息提示的锁屏界面,江棋瑞有短暂愣怔。
直到屏幕暗下,他才回过神来,解开锁屏。
点进微信。
宋思玺的的确确,从他离开后到现在,没有给他发一条消息。
江棋瑞一双眼有些干涩。
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才缓慢坐起身。
起身的瞬间一阵干呕,他慌忙扶住床沿,才堪堪稳住身形。
等眩晕感和强烈的不适稍褪,他才站起身,拿着手机慢慢往客厅走去。
走到料理台前,拿过水杯接水。
看着水流缓缓将水杯填满,江棋瑞想,宋思玺,生气了吗?
因为他今天出尔反尔,没有陪小花过生日。
还是因为,他在厨房里忽然变卦的冷漠态度。
还是,他又一次的不告而别。
水流停下。
江棋瑞伸手拿过水杯,垂下眸缓慢喝着温水。
是他做得不好,江棋瑞想。
可当时别无他法,如果不走,等宋思玺下楼看见他,一定会看出不对。
喝下半杯温水,江棋瑞握着水杯,垂眸看搭在料理台上的手机。
他再次按亮屏幕,点进和宋思玺的聊天框。
【宋思玺,对不起,我今天……】
删删减减,半晌仅剩【宋思玺】三个字还留在输入框中。
许久,江棋瑞重新输入。
【宋思玺,今晚还去看海吗?】
输入完,他没有马上点发送,只是垂眸盯着【看海】那两个字。
简单的文字如同活过来般拼凑出鲜活的画面。
他看见辽阔天空下蔚蓝的大海,嗅到扑面而来的潮湿气息,耳旁是少年人自由的欢声笑语。
可一转瞬,欢声笑语没入冰冷寂静的房间。
他遥遥望见院前跪着一道身影。
巨大的雨幕盖下,似是要砸弯那人脊背。
孩童含着啜泣的哀求响起:“是我想要出去玩的,和姐姐没有关系,爸爸,是我不对,不是姐姐……”
男人高大的身影像座巍峨巨山。
“可你姐姐说,是她主动带你出去玩的。”
“不是的……不是的……”
“把眼泪擦干净,我说过,眼泪是弱者的象征,别再让我听见你哭。”
瘦小的身影止不住哽咽,捂住嘴颤抖着蜷缩成一团。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冰冷地审视。
“她是已经注定的失败品,现在想把你也变成失败品,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小孩哽咽着应不出声,只能不住摇头。
“现在回答我,你,还喜欢那种无意义的玩耍吗?”
“不喜……”
刚应出两个字,眼泪便不受控簌簌落下,小孩慌乱擦去:“我不喜欢了,我不会再想要出去玩了……以后都不喜欢了……”
“别再做错误的决定,记住,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让你身边所有人为之承担后果。”
握着水杯的手不受控打颤。
“砰”一声响,水杯砸落在脚边。
许久,江棋瑞才如同生了锈的木偶般,缓慢低头看去。
视野在模糊与清晰间来回闪烁。
杯子碎了。
这个认知很缓慢地浮上脑海。
而后又过去半晌,他才蹲下,一点点将碎玻璃捡起放到掌心。
碎玻璃堆积,苍白的掌心慢慢渗出鲜红。
而当事人仿佛毫无感觉,仍在继续捡玻璃。
直至捡完视野里所有的玻璃残渣,他才看向鲜血滚落的掌心。
浅眸垂着,好一会,才生出反应,将掌心里的玻璃碎片全数倒入附近的垃圾桶。
有几片微嵌进掌心,他似感觉不到疼,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将碎玻璃拔出。
鲜血一瞬间流得更加汹涌。
医药箱。
脑海中浅浅地浮现出这三个字。
可站起身,走出两步,他又一片空茫地停在了原地。
好似一瞬间忘了来处,也不知归去。
就这么站在原地,垂落的手心滚落鲜血,沿着白皙骨节。
砸落在地面。
清晨微光穿透过窗帘缝隙,映照在沙发上双眼紧闭的人身上。
微弱的光线缓缓移动,移至沙发上人紧拧的眉眼处,极薄的眼皮轻颤,逐渐睁开一双琥珀色的眸来。
江棋瑞醒了会神,看清四周,意识到他正在客厅。
左手掌心传来细细密密的疼。
他缓慢抬手,看到左手含糊地绑了圈纱布。
昨晚的记忆涌上脑海。
是保洁人员的敲门声唤醒了陷入癔症的他。
以往白天他离开酒店,都会将门口的挂牌换成“可清扫”。
今天一天没换,保洁才会在傍晚时前来询问。
门打开,保洁瞥见江棋瑞一手血,慌忙着就要去找人。
被江棋瑞喊住,帮着忙找了医药箱,又喊前台送了份饭上来。
等保洁走后,江棋瑞盯着微信输入框里未发出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全数删掉。
而后他陷进沙发,任由着自己坠入黑暗。
从沙发上撑坐起,江棋瑞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刚过早上七点。
微信依旧没有消息。
他没再点开确认,起身进了浴室。
换好运动服,走过窗边,短暂停留。
最终还是抬手,将窗帘缓缓拉开。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
酒店前花园很是空荡,许久不见一个人身影。
江棋瑞垂下手,在窗前静站良久,才如同往常般离开房间。
跑过酒店附近的公园,他脚步微顿,短暂的驻足过后,他迈开腿走了进去。
大概是天气不好的原因,今天公园没什么人。
成排的海棠树短短几天就已经不见鲜艳色彩。
花落一地,枝头只剩一片翠绿。
江棋瑞站在树下,低头看着满地落花。
衰败的,被踩碎,不知凋零在哪个深夜。
忽然,脸颊微湿。
他轻仰头,看见天空中飘起蒙蒙细雨。
雨在江棋瑞回酒店的路上逐渐变大。
到酒店时,他已浑身被打湿。
回到房间,房间寂静,便显得窗外的雨声格外响。
大得好似连屋里都在下雨。
他随手打开客厅电视,而后转身进到浴室。
被隔绝在门外的电视播报起天气预报。
“近几日,宣城将迎来持续暴雨,温度预计大幅度降低5-10摄氏度……”
“砰砰砰”
“哥!起床吃早饭了!”
宋思恺拍半天门,不见门里有任何动静。
他拧了下门把手,锁着的。
“这不没出门嘛,奇了怪了,几点了都,以前不是五六点就起的吗?”
正欲再拍门,听见穆巧云声音。
“弟弟,来。”
宋思恺停下动作,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穆巧云正站在楼梯口,朝他招手。
他朝穆巧云走去,走近了,听见穆巧云放轻声音道:“难得哥哥愿意休息几天,让他好好睡一觉吧,这些年他一心操忙公司的事,很久没见他好好睡过觉了。”
宋思恺看一眼紧闭的房门,也压低声音开口,语气笃定道。
“他肯定没在里面睡觉,八成正黯然神伤呢。昨天回来一看他那状态,就知道是被追求对象拒绝了。”
穆巧云也看向紧闭的房门,但最终还是道:“我们先下去吃吧,等迟点,我再上来叫他。”
宋思恺倒也没再坚持,和穆巧云一块下了楼。
宋康润已经离开去公司,餐桌上就只有母子二人。
宋思恺想着宋思玺,忍不住念叨:“说实话我挺想不明白的,我哥这些年为什么这么拼。”
虽然他一直吐槽宋思玺是个半吊子总裁,但其实他心里清楚,宋思玺在经营公司这件事上,绝不是个半吊子,甚至可以说是拼命三郎。
自宋思玺接手家里公司起,几乎每年,公司的业务范围都会扩大好几倍。
做出这样的成效,宋思玺这些年忙成什么样可想而知,前几年忙得格外狠时,甚至还进过医院。
“咱家现在这些钱,都够我们子子孙孙过好几辈子了,我感觉我哥也不是个物欲特别强的人,咱一家子又这么和和美美的,他为什么要这样拿命去挣钱。”
中肯地说完,又自己补了点私人吐槽:“忙得连恋爱都顾不上谈,一把年纪了追人都不会追,看看,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下子被甩了吧。”
穆巧云轻轻搅动面前的粥,笑了笑:“可能哥哥有想要做的事吧。”
“什么事?”
宋思恺也就是这么顺口一接,没想到穆巧云还真的说出了个所以然来。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哥哥读书时候,有个关系非常好的朋友。”
宋思恺脱口而出:“瑞哥吗?”
穆巧云轻笑:“原来弟弟记得啊,还以为你那时候太小,记不住事。”
“何止记得,前几天刚见过呢。”
穆巧云看向宋思恺:“见过?”
宋思恺点头:“嗯,就我回国那晚,我哥来机场接我,瑞哥刚好跟我临近班次的飞机。”
穆巧云逐渐露出了然神情:“也就是说,哥哥也见过。”
“对啊。”
穆巧云想了想,问:“他们两个人,看起来怎么样?”
“就……”宋思恺半天想不出合适措辞。
“挺正常的?主要是我也想不起来我哥跟瑞哥以前是怎么相处的了,反正就随便聊了点天,但也没聊太多。”
说完,他扯回话题:“所以这跟瑞哥有什么关系吗?”
穆巧云语气平静地缓缓讲述过去。
“十几年前,哥哥还在读书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家的经济条件跟普通人家比起来,算得上是好上太多,但跟小瑞他们家比,却是天差地别。”
这个宋思恺知道。
或者可以说,宣城就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江家目前的家业,在三十年前进行过一次大变革。
说来有趣,江棋瑞父亲姓江,江棋瑞母亲也姓江。
而江氏的这个江,其实是江棋瑞母方的姓氏。
江棋瑞母亲的家族经营着闻名于全国的百年老产业,但再悠久的历史,也难抵挡新兴浪潮。
而江棋瑞父亲,就是那个时代乘上新兴浪潮顺风车的第一批受益者。
岌岌可危的百年老产业急需变革。
而拥有着敏锐商业嗅觉、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正需要能让他大显身手的身份与背景,在当时那样的形势下,他主动选择了入赘。
两相结合,倒也真挽救了彼时即将倒台的百年企业。
后来江棋瑞外公外婆去世,江家开始由江棋瑞父亲掌权,这个江氏的江究竟是哪个江,好事者也就只敢在私下扯扯。
百年的悠久历史,即使如今江家的主营业务已尽数迁去国外,宣城仍是人人敬江家三分薄面。
十几年前江家的产业都还在国内,而他们家那时候也只能算得上是小富,自然是天差地别。
至于现在,宋思恺其实不太懂。
不过根据他狐朋狗友的反馈,他觉得他哥在宣城应该还算是蛮牛逼一号人物。
“我哥不会是因为跟朋友的家世差距太大,自卑了吧?”
宋思恺猜测,猜测完了又自己否定:“他也不像那会自卑的人啊。”
穆巧云被宋思恺逗笑:“哥哥的确不会,他小时候啊,可比现在傲得多,什么人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知道,他读书的时候,我总怕他在外面得罪人被人打。”
宋思恺毫不客气地笑得前仰后翻,并附上辣评:“现在心眼也坏着呢,就是会装了而已。”
穆巧云笑了笑,倒也没反驳,只是温和地继续道。
“就是因为哥哥岁数小时,太随性了,他那样的性子独独对小瑞上心,就显得尤为难得。江家举家搬去国外时,大概是走得匆忙吧,小瑞应该没有和哥哥好好道别,哥哥他消沉了很久。一年、两年、三年,我和你爸爸见他始终无法释怀,就想办法寻到了小瑞的地址,给了你哥。”
宋思恺一脸惊呆:“然后我哥跑去找瑞哥了?”
“嗯,去了,但是第二天就回来了。回来后一言不发,跟爸爸说想要开始了解公司事务,他现在的性子,也是从那时起慢慢变成的。”
宋思恺难得沉默了会:“是在瑞哥那受打击了吗?可我看瑞哥也不是那种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人啊。”
“小瑞是个善良的孩子。”
穆巧云话语间带着淡淡的无可奈何:“可生在那样的家庭,总有身不由己。我也不清楚哥哥和小瑞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是这些年看着哥哥,就总觉得,他应该有一定要做到的事。”
“毕竟人只有不断往高处走,才能解决曾经解决不了的问题,做到曾经做不到的事。”
五月的最后一天,江棋瑞开车去了海市。
车开上宋思玺说过的盘山公路,果然只到半山腰,便遥遥望见了海市的海。
阴雨连绵的天,辽阔的海面灰扑扑的。
江棋瑞看了会,伸手打开车内电台。
主持人欢乐逗趣的声音瞬间盖过雨声,填充满寂静的车厢内环境。
一个多小时后,车开进临海的成片独栋小楼。
江棋瑞轻车熟路地将车停到一栋小楼前,下车前他看了眼,大门是关着的。
将车停好,两步路的事,他便没拿伞,冒雨跑到屋檐下。
伸手拧了拧门把,大门锁着。
他也没敲门,直截了当地转身去了隔壁那户。
还没走到门前,就已经听见屋内传出的电视播放声。
主持人说话字正腔圆的,像是在看新闻联播。
意料中的,隔壁的楼房大门大敞。
江棋瑞踩上台阶,望见客厅内光景。
电视对面的沙发上,岁数不相仿的两个少年正紧挨着坐在一块。
靠大门近些的少年看着十七八岁。
剃着很短的头发,单眼皮,人很白,生了张看起来十分不爱搭理人的冷淡帅脸。
挨在他身旁的少年十四五模样。
一头乌黑卷发,一双眸也是同发色一般黑得纯粹的颜色。
他与江棋瑞五官有六七分像,组合在一起却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江棋瑞模样生得冷淡,似琉璃般晶莹剔透。
少年却生得艳丽,像中世纪油画里走出来的人。
沙发上的两个少年盒盖一条毯子,正聚精会神盯着电视上的新闻频道。
江棋瑞在门口止步,安静地看了会这午后温馨的一幕,才抬手轻叩门板。
敲了两下,年长些的少年先朝外看来。
看见江棋瑞,他瞬间笑起来,眉眼间的冷淡一扫而光,给人与相貌不符的暖洋洋的感觉。
“舅舅!”少年惊喜出声。
他这一声舅舅,年少些的少年才也缓慢侧过脸来。
一张漂亮的脸没什么表情,看见江棋瑞,也毫无表情变化。
像橱窗里精致却没有生命的娃娃。
江棋瑞轻笑,走进门应唤他的少年:“小路。”
路嘉洋掀开毯子从沙发上站起,问江棋瑞:“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快有一周了,姐姐不在家吗?”
“江姨跟我爸妈去买菜了,我们家今晚吃火锅,你要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吗?”
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江棋瑞应好。
路嘉洋闻言,弯腰拿过茶几上手机:“那我要赶紧跟江姨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多买点菜,他们估计快买完菜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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