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月昼)

傅时昱以为姜缈不好意思，移开目光说：“我不看。”
“不是……我胳膊痛，抬不起来……”
刚才被季铎摁倒在草地上的时候，姜缈的胳膊重重摔了一下，现在还在痛。他可怜巴巴地拉住傅时昱的衣角，说：“你帮帮我……”
傅时昱皱了下眉，问：“扭伤了吗？”
“没有，只是摔了一下。”
“我看看。”
傅时昱小心拿起姜缈的胳膊，袖子推上去，关节和大臂处一大片擦伤，姜缈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大一片。
傅时昱脸上露出心疼的神情，接着是不易觉察的愠怒。
“还有哪里伤到了？”
姜缈小声回答：“还有后背……脑袋也撞了一下，晕晕的。”
他说完，傅时昱深呼吸一口气。
姜缈连忙说：“你别生气，只是摔了一跤，不严重的。”
傅时昱不理会姜缈的否认，问：“那个alpha，之前跟你有过接触吗？”
姜缈摇摇头，回答：“选过同一节选修课，没有其他单独的接触。”
“今天也是偶然遇到的么？”
“嗯……算是吧，我下课路过体育馆，刚好他从里面出来。”
傅时昱垂眸想了想，说：“我知道了。”说完深呼吸舒展眉头，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安慰姜缈说：“没事的。我帮你脱掉衣服看看。”
姜缈乖乖张开手臂，让傅时昱帮自己换衣服。
姜缈天生细皮嫩肉，加上不喜欢户外运动，皮肤养得又白又细，稍有一点伤痕都很明显。长大后他受过最重的伤也不过是手指划一道小口子、膝盖磕一片青，而现在，他后背一大片擦伤，腿也青了很大一块，还有不知名的小伤，这一处那一处，像埋在白雪下的红色花瓣，看起来格外狼狈可怜。傅时昱帮他换衣服，眉头越皱越深。
姜缈小声说：“我没事的。”
傅时昱问：“痛吗？”
摔成这样，不好撒谎说不痛，姜缈嗫嚅说：“一点点。”
傅时昱深呼吸一口气，说：“是我不好，我以为学校里会安全。我不应该让你离开我视线太久。”
“不是的，不怪你。今天只是意外……”
“这件事解决之后，以后我接送你上下学。”
姜缈立马拒绝：“不要！”
“宝宝。”傅时昱抬起头，眉心微蹙，“这一次必须听我的。”
结婚之后，这是傅时昱第一次对姜缈使用“必须”两个字。姜缈眨眨眼睛，看了傅时昱一会儿，垂下睫毛：“哦……”
傅时昱把姜缈换下的衣服收起来，放在座椅旁边。姜缈想了想，问：“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快？”
傅时昱说：“刚好在回家路上，接到电话就让司机掉头了。”
“喔。”
“还好今天星卓在。”傅时昱闭了闭眼，平静了一路的脸上终于露出后怕的神情，“你没事就好。”
姜缈顺着傅时昱的话想下去，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自言自语问：“万一我要是……怎么办？”
“我不知道。”
傅时昱低下头，眉骨的阴影刚好遮住眼睛，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语速很慢，说：“来的路上我想过这种可能，我只知道你仍然是我的omega，至于别的我会做什么，我不敢保证。”
“可是，被标记的话，我就没办法做你的omega了……”
“标记可以洗。如果你怕疼不愿意洗，留着也可以，我会想办法。”傅时昱抬眸，静静看着姜缈，“总之缈缈，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omega。”

姜缈躺在医院病床上，医生跟傅时昱站在床边，梁遇青也闻讯赶来看热闹。
“哦哟哟，小可怜。”梁遇青从病床这头走到那头，弯腰掀开被子看了眼姜缈的腿，咂舌道，“怎么弄成这样，傅时昱干的吗？”
傅时昱皱了下眉，冷冷瞥一眼梁遇青，说：“别胡说八道。”
帮姜缈做完检查的医生说：“病人轻微脑震荡，最好卧床休息三到五天，再静养半个月，期间注意清淡饮食，多补充维生素和蛋白质，不要做剧烈运动。如果有恶心呕吐的症状，及时通知医生。”
傅时昱点头，说：“我知道了。”
“那我先出去了，让病人好好休息吧。”
医生离开后，梁遇青问：“什么脑震荡，怎么还有脑震荡？”
傅时昱把今天学校发生的事简单告诉梁遇青，梁遇青听完，第一反应是关心姜缈的腺体：“那个alpha有碰到你的腺体吗？”
姜缈摇摇头，说：“没有。差一点就咬到了。”
“我看一看。”
梁遇青走到床头，姜缈翻身，露出后颈的腺体。
后颈的皮肤光滑细白，没有受过伤的痕迹，梁遇青松一口气，用食指和中指在腺体周围轻轻按压，问：“痛吗？”
姜缈回答：“有一点点。”
“有点肿大发硬，还是受刺激了。”梁遇青收回手，说，“没事，一两天应该会恢复。说起来，你的腺体好像又长大了一点。这两天住院的话，顺便抽空拍个CT看看。”
姜缈说：“好。”
“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腺体吗……我不知道，但是好像对alpha的信息素更敏感了。”
“哦？”梁遇青饶有兴趣地看了眼傅时昱，点点头说，“敏感就对了，你是omega，对自己alpha的信息素敏感是正常的。你们有性生活了吗？”
“？！”
梁遇青云淡风轻地问出这种问题，姜缈瞬间脸憋得通红，无助地望向傅时昱。
傅时昱推推眼镜，回答：“嗯。”
“那很正常，有过性生活，彼此的信息素会对对方更有吸引力。上次看小姜的腺体，已经有正常发育的迹象了。”
“要发育多久才可以成熟？”
“这个不好说，不过如果你们两个亲密接触比较多，应该会快一点。”梁遇青摸摸姜缈的脑袋说，“好了，让小绿香蕉休息吧。腺体的事等他情绪平稳下来再说。”
姜缈小声嘟囔：“都说了我不是小绿香蕉。”
梁遇青笑了，点点头说：“是，你马上就是小黄香蕉。”
“……我不是香蕉！”
两个人每次都要这样拌嘴，傅时昱见惯不怪。送梁遇青出去后，傅时昱回来关上房门，问姜缈：“头还晕么？”
姜缈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乖乖回答：“晕。”说完，他对傅时昱张开手臂，眼巴巴地问：“你可以抱抱我吗？”
傅时昱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姜缈立马掀开被子，挪过来抱住傅时昱的脖颈：“我的脑袋好难受……”
傅时昱把姜缈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没有碰到姜缈身上受伤的地方。姜缈的头靠在傅时昱肩上，小声问：“你帮我跟辅导员请假了吗？”
傅时昱回答：“嗯，打过电话了。”
“辅导员有没有说那个季铎怎么样了？”
“我问了校医院，说打过镇定剂和抑制剂之后没事了，等他冷静下来，警察会找他问话。”
“易感期好可怕……”姜缈心有余悸，抱紧傅时昱说，“为什么你在易感期没有那样？”
“我吃了抑制信息素的药，而且高阶alpha的自控力会强一点。”
“我今天还闻到了俞星卓的信息素……”
傅时昱一滞：“觉得不舒服了吗？”
姜缈摇头，回答说：“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信息素，我好像没那么反感。”
傅时昱想了想，说：“因为他和我有血缘关系，理论上来说，他和你的匹配度不会很低。”
姜缈隐约记得俞星卓也说过类似的话，大意是信息素会遗传，所以alpha之间就算是亲人，也会生来伴随敌意，因为他们潜意识中在争抢一个不存在的omega。
姜缈自言自语：“我一点也不想跟他有匹配度……”
傅时昱笑笑，说：“没关系，有过标记之后，你会排斥除我之外所有alpha的信息素，星卓的也一样。”
“啊……难怪omega出轨率那么低……”
“嗯？”
“没、没事。”
傅时昱摸摸姜缈的头发，说：“宝宝，你好像时常有一些危险的想法，这样不好。”
“我有吗？”姜缈心虚反问，问完毫无预兆“啊”的一声，说：“我头好晕，快把我放回去。”
这样拙劣的演技，只有姜缈能演得这么理直气壮。傅时昱无奈叹了声气，说：“宝宝，你现在很过分。”
“我头晕嘛……我伤得这么重，你都不心疼我。”
这句说完，空气陷入沉默。傅时昱安静了很久，低声说：“我心疼。”
姜缈微微一怔。
“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傅时昱语速很慢，声音低低的，“宝贝，你差点吓坏我。”
病房安静下来，哪怕没有信息素，姜缈也能够察觉傅时昱现在的情绪。
心疼和后怕，像一阵闷热的雾气笼罩着姜缈，渗入他的毛孔和皮肤。
“对不起……”姜缈小声说，“让你担心了。”
“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不会了，以后我会很小心，看到易感期alpha就离得远远的。”
“嗯，乖宝宝。”
傅时昱亲亲姜缈的额头，松开他说：“躺回去休息吧。”
“好。”姜缈乖乖躺回去，盖好被子，“我有一点困了，我想睡觉。”
“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嗯。”
姜缈闭上眼睛，精神渐渐松懈，疲倦袭来，他昏昏沉沉，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傅时昱等他睡熟，起身离开房间。助理和律师在走廊，除此之外，后面还站着两名警察。
见傅时昱出来，助理走上前，说：“傅总，警方的人来了。”
傅时昱点点头，说：“下楼说吧。”
傅时昱把姜缈换下的衣服交给警察，说了可能有诱导素的事。
其中一个警察问：“当事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轻微脑震荡，后背、手臂、膝盖、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撞击伤害。”
“方便让我们见见他吗？”
傅时昱回答：“他头部受伤，现在还在昏睡。晚一点等他醒来，我联系你们。”
警察点点头，想了想，换了种不那么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傅先生，我来之前，上级嘱咐过这件案子一定要严查，如果真的有诱导素，在衣物上还是在身体表面，对我们办案很重要。”
傅时昱说：“我知道。我确定不在身体表面。你们按流程查办，需要配合的地方我尽力配合。”
“好。您放心，这个案子我们一定会查清楚。那，我们就先走了，姜先生醒来请您通知我们。”
“好。”
“留步。”
警察离开后，傅时昱问助理：“星卓怎么样了？”
助理说：“医生说只是皮外伤，星卓少爷没事。”
傅时昱点点头，说：“学校那边你替我跑一趟，找校长说明情况，然后查清楚缈缈今天上了什么课，接触了什么人。从进入校门那一刻开始查起，一个也不要漏。”
助理点头：“是。”
“好了，去办吧。”

傅时昱回到房间，姜缈仍在沉睡。
他的omega今天累坏了，撞到头，又受到惊吓，情绪剧烈起伏，医生开的药有镇定剂成分，他吃了药睡着，睡得格外沉。
傅时昱走到床边坐下，握住姜缈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默默释放出一些信息素。
睡梦中的姜缈露出安宁惬意的神情，翻身面向傅时昱，轻轻咂了咂嘴。
“宝宝。”傅时昱低声说，说完叹了声气，拿起姜缈的手，捂在自己脸上。
自少年时代起便沉稳冷静到现在的alpha，第一次有今天这样差点失控的时候，要不是怕吓到姜缈，下午在学校见到姜缈的第一面他也许就会失去冷静。
——他的omega天真、胆小，遇到这种事已经很不知道怎么办了，他不能让他因为自己更加惊慌失措。
傅时昱渐渐沉下心来，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姜缈是比任何药物都有效的镇定剂。
“宝宝。”他垂眸，深深看着床上的姜缈，“你不能有任何事。”
时针走过十点，医院仍然灯火通明。走廊安静得只能听到仪器运转轻微的声音，忽然出现的脚步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俞星卓从学校过来，脸上贴着一块纱布。
姜言打的和季铎打的都在左脸，刚好一块纱布贴住，避免了向人解释昨天的旧伤。他来的时候姜缈还在睡，病房外间只傅时昱一个人，俞星卓敲门进来，傅时昱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舅舅。”
俞星卓出声打断傅时昱的沉思，傅时昱抬眼，见是他，点了点头：“嗯。”
俞星卓走进来，左右看看，问：“舅妈呢，还好吗？”
“他在睡觉。”傅时昱说，说完对俞星卓招招手，“你来。”
俞星卓走过来，站在傅时昱身旁，傅时昱让他坐，然后把手机放在茶几上。
手机屏幕上是一帧暂停的监控画面，画面里姜缈正随着人流从走廊走进教室，前后都有学生拥挤，不知道谁的手推在姜缈的后背，画面刚好暂停在收手的残影。
傅时昱说：“今天下午缈缈有一节选修课，班里好像有和他不对付的人，刚才我看了监控，课间他去走廊透气，回去的时候前后有人推搡，好几个学生都碰了他，你看看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俞星卓俯身凑近桌面，监控画面并不那么清楚，盯住看了几秒，姜缈身后那两个背影，好像是谈舟和夏盈。
“我认识。”俞星卓眉头一皱，坐起来说，“舅舅，你还记得谈家那个omega吗，谈舟，他父母之前很想把他介绍给你。”
傅时昱微微皱了下眉，说：“有印象。但我不记得那个omega长什么样子。”
俞星卓用食指和中指放大画面某一处，指指姜缈身后的背影说：“这个就是谈舟，旁边那个omega是他的朋友夏盈。”
“他们两个怎么了？”
俞星卓想了想，说：“昨天我在食堂，刚好碰到他们两个和舅妈起冲突。”
“冲突？”
“嗯。”
俞星卓跟傅时昱讲了昨天食堂发生的事，忽略了自己帮姜缈解围和晚上送姜缈到校门的部分。傅时昱听完，眉头皱得愈深。
“你是说，他们两个因为我和缈缈结婚，所以找缈缈的麻烦？”
“只是我的猜测……这张屏幕里，我只认识他们两个人。”
垂眸沉思许久，傅时昱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俞星卓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微动，说：“谈家不是好对付的。”
傅时昱很轻地笑了下，仿佛俞星卓刚才那句话是小孩子的玩笑。俞星卓脸上有点挂不住，抿了抿唇，说：“谈家家大业大，这几年风头正盛，还有些不好说的背景。要是您和他们结怨，以谈家人睚眦必报的秉性，以后少不了给您添麻烦。”
傅时昱笑笑，拿起手机关掉视频，屏幕上出现姜缈嘟嘴wink的照片。
“谈家不好对付，傅家就好对付了么？”他抬眼，不露声色地看了眼俞星卓，“你猜是谈家那些人更怕和我结怨，还是我更怕和谈家结怨？”
俞星卓目光暗了暗，没有回答。
傅时昱说：“谨慎是很好的品质，但是星卓，太过谨慎容易牵绊自己的手脚。”
空气沉默下来，半晌，俞星卓低下头，说：“我知道了，舅舅。”
两人在外间说话，病床上的姜缈从昏睡中缓缓转醒。
一觉醒来，姜缈不仅没有清醒，反而愈发昏昏沉沉，一时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在哪。他睁开眼睛，入眼一片陌生的纯白，一墙之外隐约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姜缈从中分辨出傅时昱的声音，揉揉眼睛坐起来，下床穿鞋离开房间。
傅时昱和俞星卓坐在沙发说话，姜缈推门出来，傅时昱先听到声音，抬眼望向这边。
“缈缈？”
“嗯……”姜缈软绵绵地嗯了声，没看到俞星卓，径直走向傅时昱。
傅时昱把姜缈接入怀中，半睡不醒的姜缈只当这里只有自己和傅时昱两个人，抱住傅时昱的脖颈，小声哼唧：“我头晕，好难受……”
“又头晕了吗？”傅时昱摸摸姜缈的脑袋，问，“需不需要帮你叫医生？”
“不要……”姜缈摇摇头，“我想睡觉，你陪我睡觉……”
“等一等，宝贝。”
“不等嘛……”
“星卓还在这。”
“星卓是谁？”姜缈问，问完迷迷糊糊地想到什么，脑袋清醒了点，“俞星卓吗？”
“嗯。”
姜缈放开傅时昱，转回头，俞星卓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们，问：“你好点了吗？”
“好、好一点了。”
姜缈身上穿着医院宽松的白色病号服，头发软软地耷拉着，看起来有点可怜。他的手紧攥着傅时昱的衣袖，又怕被俞星卓笑话，又不想放开，最后求助地望向傅时昱，小声问：“什么时候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