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车(西风不西)

“那你……”
裴凛山想起什么，“我知道了，是我前几天和你说的那些话，让你感到不自在了？”
他前几天说想追他。
顾星陨也想起来了，可他根本不是为这个烦心。
如果现在就和裴凛山摊牌，将一切都问出来，他能得到有关自己失忆的真实答案吗？
顾星陨愣愣地看着眼前成熟的男人，心中否定了这个答案。
不，不会的。
之前他问裴凛山失忆的事，裴凛山也只是以一个新的车祸答案来敷衍了他。
就算，就算车祸的事情是真的，可他根本就不再是那个会因为去学校而目击车祸现场被撞到的大二学生了。
他梦到他毕业，难道梦里才是假的吗？
他摇摆不定地看裴凛山，一时间觉得自己不能分清梦境与现实。
裴凛山见顾星陨怔愣着却不说话，于是缓慢朝他靠近，“你到底怎么了？”
他伸手，想去碰一碰顾星陨，顾星陨立刻条件反射地缩了，像才回过神来一般地说：“我，我没事，就是今天在房子里到处转了转，感觉有些累。”
不，那不是梦。
顾星陨肯定地想，他失忆了，这是已经证实的事实，而零碎的那些梦境，则是他大脑深处的记忆碎片。
他们都在骗他，骗他什么也没有发生，骗他他们毫无交集。
显而易见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如果他现在就云里雾里地问裴凛山，那么，裴凛山也一定会用其他的，假的借口来搪塞来，他对自己的过去毫不知情，根本分不清真假。
而到了那时候，他到底还要不要相信裴凛山的话呢？
所以问不问，都没有意义。
他得自己去发现真相。
裴凛山瞧着顾星陨这个样子，心里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现在的顾星陨毕竟年轻，就算嘴上说着没什么，那躲避他的眼神和明显有心事的模样没办法骗人。
但他也不着急问，于是转而道：“那今天就先不玩游戏了，我们早点回房休息。”
顾星陨说好。
回房间的路上，碰上正好来送牛奶的老李。
裴凛山问：“对了，楼下的秋千架子弄好了吗？”
老李笑眯眯的：“前几天就弄好了，做得很结实。”
“那就好。”
说着，裴凛山双手推着顾星陨进房间，一边温柔道：“我让人在楼下花园里弄了个秋千，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去坐一坐。”
顾星陨想起来，之前老李就说过在弄秋千，那时候他还把老李说了一顿。
原来是为了自己吗？
不过……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顾星陨回头，“你以后别做这些东西，我不喜欢。”
裴凛山只笑，不说话。
嘴上说着不喜欢，第二天上午顾星陨就去了花园。
上午九点，正是阳光和煦照得人全身都暖融融的时刻。
顾星陨坐在秋千上闲闲晃荡，身旁的管家老李则负责将秋千越推推高。
这个场景，好像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才会上演。
顾星陨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怀念：“老李，我出生的时候你就在的吧？”
老李笑：“少爷，在的。”
说着，老李仿佛也陷入了回忆里：“那时候啊，少爷还只是个皱着脸的小包子呢，不过略微长开一点，就很可爱了，顾董……顾董和夫人都可疼爱您了。”
“是吗。”
顾星陨用脚尖抵住地面，秋千因此停下来。
他略微回头，表情里带着几分笑，语气却低落：“我有点想爸妈了。”
以前平日里在外鬼混玩乐的时候不在意，甚至不想被家人打扰，但在现在这种不安的情绪笼罩下，他变得想念起父母来。
老李不说话。
顾星陨望向远处，大片的绿植郁郁葱葱，阳光四洒，再配上花园里各色的鲜花点缀，这幕景色很美。
但再美，这儿也不是他的家。
“老李，我们回家吧。”
顾星陨道：“既然车祸的主因在我，我们也没理由这样住在人家里麻烦人家了，再说，这种疗养条件，家里又不是没有，我回家还自在些。”
顾星陨微微低了低头，“在这里待着，不太合适。”
老李还是不说话。
”老李？”
顾星陨动了动，想回头，肩膀却被摁住了。
温暖的羊绒衫外套被披盖到身上，顾星陨一顿。
裴凛山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怎么，顾小少爷要做逃兵吗？”
“你今天在家？”
顾星陨一惊：“我起床的时候好像没看到你。”说着，又道：“做什么逃兵，我们顾家又不是没钱，赖在你家里算什么？”
“还不是做逃兵。”
裴凛山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那不然之前呆的好好的，怎么我一说想追你，你就要走了？”
“那怎么能一样？”
顾星陨皱眉：“之前我那是伤太重，不好挪动，再加上，我以为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住在你家里心安理得。现在我都能下地走动了，车祸的原因也搞清楚了，该回去了。”
“就是一样的。”
裴凛山的语气强硬：“你父母现在都不在家里，回去谁照顾你？”
“家里有佣人，还有老李。”
顾星陨道：“再说了，我让老李想办法联系爸妈，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那就等他们回来了再说。”
裴凛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多做纠缠，又问：“厨房做了些点心，你要不要吃？”
“裴凛山！”
顾星陨挣脱裴凛山放在他双肩上的手，回头瞪着他：“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听我说的话？”
裴凛山缓缓收回手，反问：“又怎么了，嗯？”
“我说，我想回家。”
顾星陨定定地看他：“我虽然住在你家里，但和你没有半分关系，自然也不需要听你的话，我要回家。”
“没有半分关系？”
裴凛山却只抓住他话里的这部分，眯了眯眼：“星陨，这么些天，我这么尽心尽力对你好，你却说我们没有半分关系？”
顾星陨撇开头：“就算可以成为朋友，那也是在我康复之后，我们可以继续一起约吃饭，电影，或者打游戏。”
现场安静了一瞬。
顾星陨于是又回头看裴凛山。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裴凛山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顾星陨一僵，正想下意识反驳：“你喜欢我，关我——”
“所以，我陪你吃饭，看电影，打游戏，这一切行为建立的前提是，我想能和你躺在一张床上睡觉，而不是成为那种只能一起聊聊天的普通朋友。”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顾星陨在老流氓的宣言里陡然睁大眼睛：“你！”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躺在一张床上，当然，是不纯洁的那一种。”
“顾小少爷，你敢吗？”
梦里的话不由再次回响在脑海里。
现在这个强势示爱的男人与梦境里的裴凛山并没有太大分别。
顾星陨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一时间想不出很好的拒绝话语，说出的话结结巴巴：“裴凛山，我们……我们两个男人，能……有什么结果？你，你没有必要这样。”
“真的，我，我不可能和男人在一起。”
说着说着，顾星陨又肯定地抬起头：“对，我们顾家，你也知道的，我不会和男人在一起。”
裴凛山也望着他，倒觉得顾星陨这个慌张的模样有些新鲜。
应该说，这个仿佛重生一般的顾星陨，在他眼里，做什么都新鲜。
“那如果，未来有一天，同性婚姻法被通过，同性关系被大众认可呢？”
裴凛山微微俯下身，双手撑在秋千椅子的两边，“如果有那一天，顾少爷会考虑我吗？”
顾星陨立刻想也没想的：“不会。”
裴凛山追问：“为什么？”
“我又不喜欢你。”
顾星陨再次低头，避开裴凛山热切的注视。
“真的不喜欢吗？”
裴凛山轻笑。
“不喜欢。”
“那这样呢？”
裴凛山说着，就捏住了顾星陨的下巴，在青年讶异的表情里，轻轻吻上他的额头，“这样，你讨厌吗？”
顾星陨彻底愣住了。
下一秒，迟钝的触觉才将那额头上温软的触感传递到大脑。
顾星陨感到头皮发麻。
他想逃，然而身体像被钉住了一样。
“扑通、扑通。”
心跳声如擂鼓，顾星陨全身的血液都因此而沸腾起来。
“这样呢？”
见青年一副怔愣的模样，裴凛山得寸进尺的吻轻轻下移，落在青年的鼻尖。
顾星陨动不了。
不仅动不了，身体深处，不知从哪里传来——像得到了满足，而隐隐升起的愉悦感。
我……我是变态吗？
顾星陨简直不敢呼吸，只能微微张开了唇偷偷呼气。
“再……”
两个人离得太近，裴凛山的眼眸里终于燃起了火，他与顾星陨茫然的眼神对视，之后目光落到他饱满而又粉嫩的唇上。
呼吸靠近。
擂鼓声越来越响，像要震碎了所有血管神经。
裴凛山深情地闭眼，吻下去。
那一刻，顾星陨发誓，他真的是用尽了这辈子的自制力，才堪堪在吻落下前的0.01秒推开了裴凛山。
屏住的呼吸因而得到解放，顾星陨的胸膛剧烈起伏。
他甚至完全不敢看此时的裴凛山。
侧着那张满是红晕的脸，妄想当缩头乌龟。
裴凛山没能得偿所愿，但他一点都不挫败，反而睁开眼笑。
“你看，顾少爷，你并不排斥我，对吗？”
“如果你愿意和我尝试，我还能教你更厉害的。”
说着，裴凛山强势地掰过青年的头，拇指缓慢地抚过那张他没得到的唇。
他低下头，在青年颈侧耳语：“会很舒服的，我和你保证。”
顾星陨：“……”
他惊惧许久，才终于一把打掉裴凛山的手，从秋千上站起来匆匆走了。
顾星陨到处叫老李，恼羞成怒一般地大声喊道，“老李，老李！”
等老李从后厨那边赶来时，顾星陨就瞪着他：“你刚刚去做什么了！我和你说着话呢，你怎么擅自离开了？”
要不是老李不在，裴凛山怎么敢……怎么敢那样肆无忌惮？
老李也很委屈。
裴先生当时示意他离开，他只好照做，哪想少爷这么生气。
于是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顾星陨一见老李这沉默的样子就来气，偏偏他也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发脾气骂人的性格，何况老李都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他更说不出什么重口的话，一股气憋在心里，难受的最终是自己。
难受的同时，还感到几分空落落的。
老李从他出生就在顾家，对他来说是宛如亲人一般的存在，为什么，现在总是站在裴凛山的那边，连这次失忆的事，老李也要骗他？
顾星陨仔细打量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才发现老李和记忆中也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老李永远穿着合身的燕尾服，站得优雅笔直，像中世纪的全能执事，脸上永远带着不急不缓的笑容。
而现在的老李。
虽然还是那一身燕尾服，也努力站得笔直，或许是素来的修养让他看上去依旧优雅妥帖，可他眼角的皱纹和神色中流露出的风霜还是出卖了他。
比起记忆里，老李看上去老太多了。
是他之前刚醒的时候太没心没肺，完全没有注意身边人的这些细节，现在发现了，不由而然生出一股茫然感。
如果老李不再是老李，那么他又是谁？
裴凛山很快赶来，见两个人雕塑一般地站在二楼走廊，好笑地过去握住顾星陨的肩。
“好了，是我让老李走的。”
裴凛山轻声解释：“你别生他的气，我也给你道歉，之前冒犯你了。”
顾星陨怔怔回望他。
半晌，泄了气，“我也没有要生他的气。”
“……少爷。”
老李踌躇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星陨闷闷道：“你们走吧，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说着，就转身往这别墅的影音室走去。
老李还想跟，裴凛山背对着顾星陨朝他摇了摇头。
于是老李的步伐又停了。
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天，顾星陨早已将这别墅的周遭一切都摸了个干净，一楼除了客厅餐厅厨房外，还有个很大的健身房，一整片落地窗外还有露天游泳池，而别墅门口那边，则是个颇大的小花园。
二楼就是卧房、书房，和一间隔音、设备都极佳的影音室，里面的碟片数量很多。
只不过顾星陨看过，里面的影片时间都没有超过他记忆中的那个年份。
简直不知道该不敢感叹裴凛山细心过头，任何一丝的破绽都没有露出来。
而且，也没有秦洵的片子。
顾星陨摸索着随便放了部很早时期的文艺片。
以往，以他的性子是绝对看不下去这种片的，只是最近感觉受的打击有点大，以至于整个人都沉了下去，看一看这种，也算换个口味。
这次裴凛山没打扰他，顾星陨看到睡着，又开始做梦。
光怪陆离的酒吧里，驻唱歌手姿势悠闲地坐在昏暗角落里唱着没人听的情歌，有人在舞池里拥抱着接吻，顾星陨看到自己生涩地别开了眼。
有人坐到他身边，顾星陨没回头，那人便笑：“小朋友。”
顾星陨一愣。
侧头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是个英俊到了极致的年轻男人，他穿西装，一双笔直长腿在高脚椅上架着，眼睛里含笑。
“你乱叫什么？”
顾星陨虽然欣赏美，但并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
男人并不怕他，反而重复了一遍：“小朋友。”
在顾星陨挑起眉准备发怒的前一秒，又道：“我猜你是附近复大的学生，大一？满18岁了吗？”
“要你管？”
顾星陨从小到大横惯了，是副少爷脾气，当下便桀骜不驯道：“再敢叫我小朋友，小心我找人把你腿都打断。”
男人笑出了声，问：“是嘴巴惹的祸事，为什么要打断腿？”
顾星陨哽住了，好半晌，才似怒似嗔地瞪了男人一眼：“你闭嘴。”
“好，我闭嘴，你别生气。”
男人看起来教养很好，他半倚靠在吧台上，朝调酒师打了个响指，懒洋洋道：“为了赔罪，请你喝一杯酒，怎么样？”
顾星陨斜睨他，“什么酒？”
“Tequila Sunrise.”
男人嘴里吐出迷人的英文字母，听得顾星陨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鸡尾酒，你试试看？”
调酒师将酒推过来。
昏暗的灯光下，顾星陨看着男人英俊的眉眼，接过喝了一口。
虽然有橙汁和红石榴糖浆中和了龙舌兰的清冽，顾星陨还是被他所不习惯的酒味辣到了喉咙，但他掩饰得很好，装作不动声色地咽下去。
“还不错。”
顾星陨故作老成。
男人盯着他，眼神灼热得让顾星陨感到不适。
“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
说着，男人坐直了身子，朝他探过来，顾星陨条件反射后仰，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臂。
“告诉你一件事。”
男人离他极近，几乎耳语道：“以后如果有陌生人在酒吧请你喝酒，你一定要拒绝。”
“为什么？”
“为什么……”
男人忽然松开了他，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叫裴凛山，你以后来这里喝酒，报我的名字，我请你。”
梦境戛然而止。
顾星陨在一片昏暗中睁开眼。
影片已经结束。
屏幕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而变得一片漆黑。
顾星陨就在这昏暗环境中怔愣了许久，想，记忆里的主角除了他之外，为什么永远都是裴凛山。
他们在无人的台球室一起打球，在度假酒店的房间门口谈话，在人满为患的校园大礼堂里相望。
而这一次，他好像梦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裴凛山在酒吧向他搭讪。

走出影音室的时候将近12点。
以往这个时候别墅里应该已经开饭了才对，但是今天并没有人叫他。
顾星陨下楼，走到一半就听到楼下客厅里传来谈话声，他定定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之前一直为他检查身体开单子的医生在。
裴凛山第一个看见他，立刻站起来。
声音温柔得很：“你睡醒了？正好，下来吃饭。”
看来中途裴凛山有进影音室看过他。
顾星陨点点头，走下去，又和也站了起来的医生打招呼：“黎医生。”
如果没记错的话，裴凛山曾叫他“黎锦”。
黎锦也礼貌笑：“看来顾先生恢复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