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没写什么要紧的东西,简单问候后,是一些琐事,与叮嘱。
 叮嘱的话或多或少有些重复,梁煊百看不厌。
 手边放着另外几封被拆开的信。
 除了手里这封,其他几封都被主人多次抚摸。
 看谢云槿写的信,总能让梁煊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些。
 许久不见,不知阿槿有没有想他。
 谢云槿当然是想的。
 十五的月亮格外圆,谢云槿坐在院子里,托腮望月。
 一个多月了,梁煊给他写了两封信,信上说,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担心。
 如何能不担心?
 听说皇帝又派了几名太医过去,还在民间征集大夫,想来疫情没有控制住。
 谢云槿每日都担心,梁煊会生病。
 “轰隆——”
 一声惊雷落下,大风忽起,云层汇聚,月光被层层遮住。
 “世子,要下雨了,快些进来。”
 谢云槿起身,刚回到屋子,豆大雨滴砸下。
 “哗啦啦——”
 伴随不断响起的惊雷,雨不断落下,扰得人无法安眠。
 谢云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世子睡不着吗?”观棋抱膝坐在地上,小声问。
 “有一点,这场雨好大,不知道殿下那边怎么样了。”
 “是啊,听说那边经常下这么大的雨。”
 “观棋,听说你老家是南方的,你遇到过这么大的雨吗?”谢云槿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京城很少下这么大的雨。
 “我很小的时候吧,有点印象,当时天黑沉沉的,我坐在屋外,没一会儿就被淋成了落汤鸡,被我娘拎了回去……”
 观棋说着儿时趣事,谢云槿听着听着,阖上眼,慢慢睡着了。
 心里想着事,梦里也不安生。
 不知是不是受了白日影响,梦里也下着大雨。
 谢云槿站在院中,全身都被打湿了,雨声里,传来不真切的对话声。
 “殿下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
 “怎么会?让你们好生看着殿下,你们就是这么看着的?”说话的人出奇愤怒。
 是高公公的声音。
 谢云槿能分辨出来。
 高公公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殿下怎么了?
 谢云槿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想法。
 不会的。
 他掐了掐手心,殿下明明写信给他说,疫情已经控制住了。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的。
 可惜老天没听到谢云槿的祈祷,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他的幻想。
 “公公,我们也不想,哪想到会有染病的人混在人群中,还偏偏让殿下遇到了……”
 什么意思?
 梁煊染病了?
 谢云槿脑中一阵轰鸣,剩下的话听不真切。
 他不顾一切往院子里冲。
 “小公子,您怎么来了?”察觉到有人过来,高公公正要喊护卫,看清来人,按下到了嘴边的呼喊,诧异道。
 “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谢云槿不抱希望祈祷,是他听错了。
 高公公为难,他不知道谢云槿为何会在这里,但自家主子显然是不愿意告诉谢云槿,让谢云槿冒险的。
 谢云槿一颗心缓缓沉到谷底:“你别想瞒我,我刚才听到了,殿下被传染了,是不是?”
 “你们不说是吧?我自己去看。”谢云槿说完,抬步往里走。
 旁边太医叹了口气:“是,世子,您现在最好不要进去,免得也被感染。”
 “是啊,小公子您放心,殿下这边有我们,我们会好好照顾好殿下的,您一定要保重自己,若您也染了病,殿下知道了,不会放过我们的。”
 高公公拦在谢云槿面前,他知道太子对谢云槿有多看重,是万万不敢让谢云槿进去涉险的。
 可谢云槿铁了心要进去,高公公他们又不敢动真格拦着,僵持了一会,无奈放弃。
 “世子您进去可以,要做好防护。”
 “好。”谢云槿知道这是他们的底线,不再拒绝。
 打开门,浓重药味传出,谢云槿最不喜药味,若平时,他肯定一脸嫌弃躲开了,这次却什么都没说,径直往里走。
 梁煊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没有因为他的出现睁开眼,唤他一声“阿槿”。
 谢云槿从没见过梁煊如此虚弱的样子。
 眉骨深陷,脸色惨白,肉眼可见瘦了许多。
 谢云槿慢慢挪到床边,握住梁煊放在被子上的手,声音哽咽:“殿下,你答应我,会平安回来的。”
 泪珠在眼眶打转,他多希望,梁煊能睁开眼看看他。
 但梁煊始终闭着眼,对外界没有丝毫反应。
 “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离得近了,谢云槿闻到一股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是殿下身上的伤。”
 “为什么会受伤?”
 “殿下去巡视,被流民所伤,世子放心,人已经抓住了。”
 被子掀开,谢云槿看到梁煊肩膀处缠绕的绷带,不断有黑色血液从伤口溢出。
 心中骤然一紧。
 谢云槿狠狠咬住唇,没让自己哭出声。
 “殿下……”
 光怪陆离,耳边声音听不真切,似乎看到了太医摇头,看到高公公暗下的眼,看到梁煊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梁煊!”
 谢云槿猛地惊醒。
 原来是梦。
 脸上一片濡湿。
 谢云槿伸手去摸,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真的只是梦吗?
 还是对未来的预示?
 心脏还在狂跳,可能失去梁煊的痛苦迟迟无法缓解,谢云槿捂住胸口,坐起来:“观棋,把我的衣服拿过来,我要进宫。”
 不管是不是对未来的预示,谢云槿都睡不下去了,他要进宫见皇后娘娘,他必须确定梁煊的安全。
 见谢云槿脸色难看的厉害,观棋不敢多问,为谢云槿打来水。
 不等天亮,谢云槿坐上马车,来到皇宫。
 他有进出皇宫的牌子,宫门一开,就能进去。
 先去了东宫。
 见他来,高公公诧异:“小公子怎么来了?”
 “我要见皇后娘娘。”
 谢云槿白着一张脸,状态怎么都说不上好,担心他有什么要事,高公公没有耽误,派人去坤宁宫传话。
 “小公子来这么早,先吃点东西垫垫?”
 谢云槿摇头。
 他吃不下。
 坐了一会,他看着高公公,突然想到什么,“殿下没带你去吗?”
 高公公点头。
 悬起的一颗心落下了些。
 还好,和梦里不完全一样。
 至少高公公现在不在灾地,而是在宫里。
 前往坤宁宫的路上,谢云槿好似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见到他,皇后吓了一跳:“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娘娘,我想去找殿下。”谢云槿郑重道。
 “为何突然……”皇后话到一半,脸色微变,“你知道了?”
 “什么?”没料到皇后是这个反应,谢云槿心中一突,“殿下真……”
 不是梦吗?
 难道已经发生了?
 为什么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谢云槿心中焦急,脸上不由带出些许:“殿下,他是不是受伤了?”
 “是,”皇后深深看他一眼,“他让我瞒着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谢云槿不好说自己是做梦梦到的,支支吾吾了半天。
 “也罢,你说要去寻他,可想好了?那里,会很苦。”
 谢云槿点头:“是,我想好了,我不怕苦。”
 “那便去吧。”
 怀着复杂心情从坤宁宫出来,谢云槿与柔嫔擦肩而过。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梁煊受伤的事,无心关注柔嫔来坤宁宫做什么。
 做出决定,谢云槿当即安排马车,带上可能用上的东西,离开京城。
 他走的太急,甚至没来得及当面与侯夫人和老夫人告别。
 侯府两位夫人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谢云槿已经快马离开京城了。
 他是骑马走的,马车里带的东西慢他一步,高公公不放心他独自去,安排了一队东宫护卫护送他。
 快到的时候,谢云槿遇到一行人。
 “云槿!”
 身后传来喊声,谢云槿勒紧缰绳,回头。
 “子茗?”
 “是我。”
 “你这是?”
 “楚楚揭了皇榜,准备去看看能不能为解决疫情出一份力,我与她一起,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是去那边的。”
 目的一致,双方简单寒暄过后,谢云槿先一步离开。
 他心中着急,不愿在路上浪费时间。
 紧赶慢赶,终于赶到梁煊待的地方。
 谢云槿第一时间去找人。
 当地官员不知道他的身份,听他说要找太子,含糊不肯回答。
 谢云槿怒了,好在京中派来的官员遇见这一幕,出声带走谢云槿。
 他知道谢云槿是太子伴读,此番多半是为了太子来。
 去寻太子的路上,谢云槿忐忑问起太子近况。
 得到的消息不怎么好。
 梁煊真的受伤了,目前在养伤。
 到地方后,不等外面的人通传,谢云槿大步上前,推开房门。
 他怕遇到梦中一样的场景,又想快点确定梁煊情况,没给自己任何犹豫余地。
 梁煊闭目躺在床上,与梦中如出一辙的场景,谢云槿瞳孔剧缩。
 “殿下……”
 “梁煊……”
 “你个大骗子……”
 门悄无声息关上,无法忽视的苦涩药味中,担惊受怕太久的谢云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就要跌倒。
 身体反应比脑子快,梁煊把人接住的同时,嘴唇从谢云槿脸上蹭过。
 猝不及防被亲了一口,谢云槿愣了。
 梁煊若无其事抱着人:“阿槿怎么来了?”
 “我听说殿下受伤了,很担心。”愣怔中,谢云槿被梁煊牵着鼻子走。
 “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感受到怀里体温,梁煊搂住人的手臂不自觉紧了紧,“不是让他们别告诉你,让你担心吗?”
 “是我自己去问的皇后娘娘。”说起这个,谢云槿思绪骤然开阔,用力从梁煊怀里挣脱,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脸色苍白,一脸病容,敞开的衣衫里露出一截染血纱布,谢云槿瞳孔缩了缩,伸手去触纱布。
 被握住了手。
 谢云槿抬眸,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很疼吗?”
 “不疼。”
 “真的不疼。”梁煊带着谢云槿的手,按在自己伤口上。
 谢云槿被他吓了一跳,手用力往回缩:“你干什么!”
 “阿槿不是想碰碰吗?”
 “已经无事了。”
 可不论梁煊怎么说,谢云槿都不愿意触碰,梁煊无奈:“我让太医来?”
 谢云槿受梦境影响,总觉得梁煊伤的很重,点头。
 不多久,太医脚步匆忙走进来。
 “参见太子。”
 “不必多礼,给孤看看。”
 “给殿下看看伤口。”谢云槿补充。
 以为太子伤口裂开,太医不敢耽误,上前检查一番,道:“殿下伤口愈合的很好,没有大碍,好好养着就行。”
 纱布拆开,谢云槿看到了蜿蜒在肩膀下面的长长伤疤。
 已经在结痂了。
 但不难看出,受伤时,是被利器怎样划过,谢云槿心头微堵。
 处理好伤口,太医正欲告退,被谢云槿拦住:“殿下身体没有其他问题吗?”
 太医摇头。
 “可是我感觉殿下身体很热。”
 “这……”太医不好说,太子体热是心火太旺造成的,只好含糊几句。
 谢云槿不放心,抓着太医继续问。
 太医头大,只能再三保证,太子没事,没有染上时疫,除了肩膀上的伤,非常非常健康。
 终于被放过,太医脚步飞快溜走。
 慢吞吞走到床边,谢云槿不放心再确认:“殿下真的没事?”
 “真没事,”梁煊拉住他的手,微微用力,“阿槿陪我眯一会?”
 连续赶路十多天,谢云槿面色憔悴,梁煊心疼不已。
 担心压到梁煊伤口,谢云槿摇头:“我在床边守着殿下就行。”
 趴在床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谢云槿与梁煊说起京中近况,声音越来越低,慢慢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头顶是陌生的床帐。
 这是哪?
 谢云槿愣了会儿神,想起来,他不在京城了。
 这里应当是曲县。
 他不是在床边趴着吗?
 怎么到床上来了?
 殿下呢?
 一个接一个问题冒出脑海,谢云槿半眯着眼睛在床上摸索了会。
 身边的被窝带着余温。
 应当是有人睡过,且刚起不久。
 梁煊没有出门。
 谢云槿从里间出来,一眼看到坐在窗边处理公务的男人。
 “殿下?”
 “醒了?”梁煊放下手里的公文,“我看你睡得睡,没叫醒你。”
 “什么时辰了?”
 “再过一会就午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难怪有些头晕。
 梁煊很忙,即使受了伤,每日要忙的事也有许多,谢云槿当了多年太子伴读,该学的东西都学了,也能帮着处理一些事。
 虽然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梁煊耐着性子教了他两回,慢慢也就上手了。
 谢云槿过来本就不是抱着吃喝玩乐的心情,梁煊受伤,他只恨不得能多帮些忙,让梁煊有更多时间休息。
 谢云槿脸嫩,又是个做实事的,不端架子,曲县官员们都乐意指点他一二,几日下来,谢云槿也弄清楚了,梁煊受伤的原委。
 和梦中场景差不多,梁煊是在一次巡视的时候,被突然冲上来的灾民所伤。
 伤人的灾民已被关押,担心对方是冲着太子身份而来,众人不敢马虎,仔细审问过。
 “有什么发现吗?”谢云槿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
 与他说话的,是曲县县丞,手里拿着一张饼,吃了一半。
 “暂时没有,不过事情太巧合了,巧合到像是故意安排的,那灾民还染了时疫,也不知道是怎么躲过检查的,还好殿下没事。”
 谢云槿也是一阵后怕。
 “章家带着救灾物资和大夫来了!”
 喧闹声传来,谢云槿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是子茗他们来了。”
 “谢大人认识?”
 “是我在京中交的一位朋友。”
 “谢大人的朋友,想来也是一位热心肠的人。”
 没见到人,县丞已经对章子茗一行人有了不低的好感。
 谢云槿代太子行事,如今也算半个主事人,与县丞一起过去。
 “云槿!”远远看见灰扑扑的谢云槿,章子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日不见,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我这算好的了,你待几日,也会这样。”见到好友,谢云槿心情很好。
 章子茗围着人转了几圈,啧啧道:“我们云槿这般模样也很俊俏。”
 “去去去,别打趣我。”
 章子茗他们来得及时,尤其他们带来的药,正是曲县所缺的。
 天气越来越热,对受灾地区人们来说,更难熬。
 谢云槿带人归拢药材和其他各种物品,处理完,已是月上中天。
 楚楚第一时间去了医署,和那里的大夫们一起商议时疫的事,晚上,让人传了消息回来,说住在那边,让章子茗别等她。
 章子茗想去找他,被制止了。
 “他们说那个地方最好不要进去,还说我去了只会打扰楚楚做事,”章子茗委屈,“才来一天,楚楚就不理我了。”
 谢云槿拍拍他的肩膀:“这里确实不比别处,我没想到,你们会来。”
 “我也没想到,你会只身前来。”
 “来了之后,我才知道,灾难从来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若我一直在京城,恐怕永远理解不了。”
 来这里的几天,比以往十多年受到的触动都要大。
 谢云槿遇到过,父母为了救孩子死去,四岁孩童背着尚在襁褓里的妹妹讨食的场面,也见过,为了一己之私,抛弃年迈父母的场景,有夫妻不离不弃,也有大难临头各自飞……
 人生百态,在这小小地方,展现得淋漓尽致。
 “云槿,你变了许多。”
 “是吗?”谢云槿摸摸自己的脸,“人都会变的。”
 不来这里,谢云槿永远都是那个被人保护的无忧无虑的侯府世子,不知人间疾苦。
 与章子茗聊了许久,回来时间比往常更晚一点。
 屋里亮着昏暗烛光,谢云槿推门,梁煊坐在桌边等他。
 “殿下怎么不去睡?”
 “阿槿天天督促我早点睡,自己却睡的一天比一天晚。”
 谢云槿反思了一下自己,还真是。
 “殿下受伤了,当然要多多休息,我又没受伤,累一点不要紧。”
 “可是我会心疼。”
 “阿槿担心我,我也和阿槿一样,会担心阿槿。”
 对上梁煊深邃的眼,谢云槿要说的话卡在嘴边。
 “我下回会尽量早点……”
 梁煊知道他这些日子的改变,甚至可以说,这些是他一手促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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