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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庚(离弦)


“你一晚上贱了吧唧地给小芸发十来条短信,又是约吃饭又是约爬山的,小芸告诉你她有男人了吧?你他妈还说那些不要脸的话,是你吧罗扬?”
那大哥用手指着贺繁,江代出见着,本就没消下去的火气又窜得老高,上前一脚照他肚子上怒踹过去,“是个屁是!”
那老大朝后踉跄数步,还是没有站稳地摔了下去。
江代出注视着贺繁嘴边那道血痕,越看越气,咬着牙扫过那几个流氓问:“这个伤是你们谁弄的?”
不管是因为什么让这群人把贺繁当成了罗扬,他必须把这心头之恨先解了。
几个小弟既不敢把大哥供出来,也没勇气替他顶罪,就悄不作声地互相看着,眼神闪躲。
那大哥鼻血淌了一前胸,还有一些凝固在脸上,模样别提多狼狈,但在小弟面前又得强撑着面子,站起身虚张声势:“就老子打的,谁叫他敢招惹老子我罩的人。”
江代出转了转了手腕,手指骨节攥得发白,沉着脸又朝那大哥去了。
几个小弟见状不妙,立刻去拦江代出,其中一个不知死活地去抓江代出的肩,被江代出按住腕子向后一个肘击,立刻疼得身体弓成了虾米。
还有个刚往前一凑就被他踹翻。
江代出虽然没穿校服,也不是什么一心向学的模范生,但在学校老老实实呆出来的学生气是抹不去的。
这群小流氓常年在街上混,砍人进少管所虽说是吹出来唬人的,动拳脚倒是家常便饭,就从没见过下手这么凶狠的十几岁学生,全都有些被震住了。
说实在的,他们这种人都一没家世二没本事,多少靠着欺软怕硬过活,遇到江代出这种硬茬子反倒畏缩,担心真惹上哪个权贵家不怕事儿的公子衙内,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还有两个小弟没等靠前,就被江代出凶戾的眼神吓得倒退好几步。
那大哥听他拳头握得咔咔作响,直接腿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方才教训人时还趾高气昂,怎么也没料到最后会是这么个下场。
其实他一见着“罗扬”,就感觉这事说不出的不对头。
本来是想找着人就往墙根儿一按,拳打脚踢一顿了事,但这“罗扬”实在看着跟想象中不一样。
方才他带着小弟们在锅炉厂没打听着人,便来了职高遇上个学生就问,正巧看见马路对面有个男生脸色怪异地直朝他们看。
感觉这人好像是知道点什么,就拦住他问认不认识罗扬,没想到这小子却反问:你们找我什么事?
这个没想到,不只是因为得来全不费功夫,还因为罗扬本人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这大哥初中辍学文化,肚里形容词不多,有点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他无论看长相还是气质都不像会对小芸那种庸脂俗粉死缠烂打的人。
说那女的死缠烂打倒是可信。
于是他感觉有蹊跷,还以为自己搞错了。
结果这小子不仅承认自己是罗扬,还把对小芸做的事全认下了。
那他既然自己都认了,还有什么好说,必须为兄弟讨回这脸面。于是就问“罗扬”,是要跪下来给他舔鞋,还是挨他三拳。
“是他自己答应挨我三下这事就了的,我就打了他一下,另两下我还没动手呢!”
那大哥见江代出气势汹汹直奔自己,边往后退边急着解释道。
他一个小弟也在旁边附和:“对,没错,是他自己答应的!”
“幸好你没动手。”
江代出眼冒寒光,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就扑了上去。
他没正规学过武术,出手是没有章法路数的,不过他不是嗜血的暴力分子,打架只为降服和震慑,多少会看对方状态用劲儿。
但今天他就像一只撕红了眼的狮子,仗着自己过人的身形体能,把那大哥压在地上拳拳往脸上招呼。
那连连的惨叫声把贺繁都给吓到了,忙上前拉他。
一边安抚一边劝说:“你冷静点,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阿姨说今晚给你包饺子,你快放开他跟我回家。”
“我伤得不重,你要不放心现在陪我去医院。”
那几个小弟不敢上前,已经一个个脸色惨白如纸,听“罗扬”喊他们拉架,才战战兢兢地过去帮忙。
以贺繁的力气,确实拉不动暴怒状态下的江代出。但江代出知道他在身后,怕误伤他,不敢动作太大。
几个小跟班就借机拼命把他们大哥往另一边拖,合力之下,终于把两人分开了。
那大哥被拖出来的时候还两手捂着脸一个劲儿地求饶。
见那一伙人遇了鬼似的看着江代出,抖得像筛糠,全没了恋战心思,贺繁看向那大哥道:“你回去告诉小芸和她男朋友,说事情已经帮他们办了,今天就此了结,我们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行不行?”
那边被修理惨了的大哥和被吓傻了的小弟一见居然有台阶下,纷纷点头如捣蒜地说行行行。
“要是再找麻烦,锦阳所有电线杆上都会贴满你屁滚尿流满地爬的照片。”
贺繁举起手机在那大哥面前晃了一眼,就把怒气还未消的江代出硬拉着走了。

第91章
贺繁只受了嘴角那一处伤,也并没很重,但为了让江代出放心,两人还是来医院挂了外伤科,拿着号在走廊里等医生。
反正晚自习不打算回去上了,他们在长椅上坐了很长时间,等江代出彻底冷静下来,贺繁才开口问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今天这事情的始末经过,江代出在心里已经可以基本拼凑出来,看向贺繁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表情说不出的难看。
不是生贺繁的气,怪他不跟自己商量一个人行动,还因此受了伤。
而是生自己的气,懊恼让贺繁做出这种决定,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都让贺繁很不放心。
他把陈玉超在厂院儿碰上那群人后来找他,和他发现罗扬电话被拉黑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贺繁。
贺繁也坦白他擅自找罗扬提出约定,罗扬没有同意,他和罗扬分开后恰好碰上那群行色可疑的人,以及他怎么和那几个人搭上话的。
这件事的结果同贺繁的预想有很大偏差,不过幸好也算完满解决了,江代出没有受伤,自己嘴角这点破皮也算不了什么。
江代出闷闷地低头绞着手,一点没有刚把人教训一顿又吓跑后该有的神气,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说话,语气满是沮丧,“贺繁,我是不是一直都挺不让你省心的。”
贺繁无意给他造成心理负担,不过既然已经造成,便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不会再有下次,“对,我不想你去打架,我怕你出事。”
“你怕我出事,你不怕你自己出事吗?你会打架吗?你打得过他们吗?”江代出激动地连声问。
贺繁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不会打,打不过,但只要打不死我就值。”
“值个屁啊!”
江代出终于克制不住地一下站了起来,心说你为我这种好赖不知的傻逼,一点也不值。
他忽然的大吼把路过走廊的人吓了一跳,引得许多人侧目,贺繁赶忙伸手拉他,想稳住他的情绪。
刚才修理那些流氓时天色已然昏暗,江代出只看出贺繁嘴角流了一点血,此刻才注意他右手背也红了一大片,眉头一下拧紧了,“他们还打你手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早知道就不光打脸,手腕子也给他掰下来。
“没有。”贺繁用另只手揉了揉肿胀泛红的骨节,“是那人下巴太硬。”
江代出闻言一愣,表情逐渐转为不可思议,“你还手了?”
“我是答应挨他三下,可没说不还手。”
贺繁的语气带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与坚决,说完抬了眼,“正好拿他练练,要是以后拦不住你打架,我就陪你一起。”
江代出怔住了,顿时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心情难以言说。
他知道贺繁细心早慧,因为他的愚蠢幼稚,总要多操很多额外的心。
他知道贺繁不爱惹事,但也从不怕事,自小帮他收拾过数不清的烂摊子。
知道贺繁既想保护他,又不愿他在罗扬面前为难,因此想出这么个办法,义无反顾地将连与人争执都鲜少的自己陷入要和人挥拳头的处境里。
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江代出一时说不清心里是愧疚更多,还是感动更多。
明明贺繁未曾从这世界得到过多少偏爱与纵容,却好似与生俱来懂得如何给予这样的感情,总是将这些最宝贵的,最难得的,毫无保留地捧给他。
江代出吸了吸鼻子,牵起贺繁的右手,在红肿的关节上轻轻揉了揉,又揉了揉。
眼眶酸得厉害,心也酸得厉害。
贺繁啊贺繁,能给我如此多温柔的你,却不能给我爱,你要我怎么办啊?
如果我硬要问你索求那些超越界限的东西,你也会依旧宽恕我的无理,迁就我的妄为吗?
“请一五七号贺繁到四号诊室。”
机械的电子音猝然打断江代出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将他的动摇及时加固,重新推回现实。
医生给贺繁的伤口简单消毒包扎,开了点消炎药,交代尽量不要碰水,就说可以回去了。
晚自习贺繁请假用的理由就是路上摔了,叫江代出陪他去医院,老李一点没有怀疑,明天上学正好省得解释了。
怕年美红看出不对劲,他俩得回学校把书包和自行车取了,到校门口时正好打起放学铃,人群如困兽出笼般乌泱泱地往教学楼外涌。他俩这反其道而行的,好不容易才钻回了教室。
回了座位收拾东西,贺繁先拿起了椅子上的校服外套。
他俩的校服都是匆匆脱下来丢椅子上的,两件叠在了一起。但就像爹妈总能在一堆人里认出自己的孩子一样,每个学生都能一眼认出自己的校服。
贺繁先拎起一件,看尺寸就知是江代出的,正要递过去,瞥见那校服袖子拼接处的白色布料上写着一行小字:思公子兮未敢言。
江代出手都伸过去了,发现贺繁盯着他的校服看,猛然想起他下午无聊时在袖子上写的东西,急慌慌地赶紧把衣服拽过来穿上。
字的位置在袖子里侧,又刚好是臂弯褶皱处,穿上身虽然看不见了,却颇有些自欺欺人的滑稽。
江代出意识到了,低头往书包里胡乱塞东西掩饰尴尬,偷偷看贺繁,好在他也正面色如常地整理桌子。
过了一会儿,贺繁抬头,猝不及防地看着他说了一句:“你上回写的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江代出心里一声长嘶,强作镇定地胡乱编了个理由:“啊我最近在做课外诗词拓展。”
少男情怀也是诗啊!
贺繁没说信还是不信,轻轻哦了一声,低头把书包拉链给拉上。
江代出本也没东西要带回家,看贺繁装好了,他就也拎起书包,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教室。
放学有一会儿了,天色已晚,不久前还充斥着熙攘喧闹声的校园安静了下来。
两人往自行车棚走,远远看见陈玉超推着辆自行车,站在他俩的车边上,伸头往主校楼的方向不停寻找什么。一见着他俩,原本紧绷的肩膀立刻松弛下来,长长舒了口气的样子。
他注意到贺繁脸上的纱布,没等两人走近,立马过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关心贺繁的伤严不严重,看得出来一晚上都在焦急地等他们的消息。
要是今天没有陈玉超,江代出都不敢想象贺繁会怎么样,越是后怕越是发自真心地感激。
江代出觉得应该要把事情的原尾始末如实告诉他,可不方便在学校里细说,试探着问:“大拐,今天我们一起走吧,贺繁晚饭没吃,我也挺饿,要不一起吃点?”
这次陈玉超没找理由拒绝,三人久违地一起骑车回去,钻进那家在厂院儿门口开了十几年,这个时间还没打烊的酸辣粉店。

第92章
狭窄廉价的小苍蝇馆子,陪伴着这个院儿里的孩童长大,它自己也老了,陈旧的装潢油污遍布,墙上贴满菜单依旧盖不住墙皮剥落的斑驳,连门外招牌上的字都缺了一个。
江代出本想把三碗粉的钱都付了,但陈玉超拦着没让,他出于尊重,就只付了自己跟贺繁的。
其实不久前他还不太能体谅陈玉超毫无理由的疏远,直到近来班里也发生了一些事,目睹同学之间的争端与矛盾,他对人和人交往中的难点体会多了一些,再加上贺繁的开导,慢慢才理解了陈玉超心里的疙瘩。
他原本同贺繁有一样出色的成绩,小时候在别人都疯玩的时候,只有他跟贺繁会凑到一块儿学习。结果中考一个榜上有名,一个两分之差,时也运也都是命,但这样的命,又怎么能让一个少年人淡然接受?
自己虽说也没考上,却因为家里能出钱就跟贺繁一起上主校。而他家境窘困,张不开口问父母要那笔数额说多不说,说少也不少的建校费,只能去个挂名外包的所谓分校。
继续与他们做朋友,对陈玉超来说或许等同残忍地翻开血淋淋的伤口,不断提醒他的无能与无力,让他不断陷入自我怀疑与否定,所以他才选择远离。
一开始三人先是闷头不语地吃东西,等到旁边一桌客人走了,江代出才细说了他跟贺繁今天遇上的事。
见贺繁的皮外伤不打紧,江代出单方面痛殴对方过度舒活了一下筋骨罢了,陈玉超放下心来,又问起罗扬。
江代出挑着重点讲了讲,太让罗扬难堪的就避重就轻跳过去了。
陈玉超听后没有评判任何,只说大家都没事就行,低头继续吃酸辣粉,没再讲别的话了。
江代出跟贺繁明白,他与他们再也回不到儿时那样的友谊,他注定要抛开将他拖向泥潭的,不想面对的人和事,才能更好的前行。
陈玉超把一碗粉吃完,起身说他得走了,再不回去他妈要等着急。
江代出跟贺繁坐直身子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眼看着他转身朝外走。
“大拐!”
在陈玉超推开店门之前,江代出起身叫住了他,又一次说:“大拐,今天谢谢你。”
无论是替贺繁,替罗扬,还是替自己。
在江代出心里,无论今时他们每个人被生活推着去向何处,他们曾是一起长大的伙伴,这点永远不会变。
他是重感情的人。
贺繁也是。
陈玉超站在门口,忽然顿住了脚步,似乎在迟疑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半回着身开了口:“也谢谢你们假装不知道我喜欢孙婷婷。”
谢谢你们善意地维护了我这个失败者的尊严。
江代出跟贺繁皆是愣住,下意识对视了一眼,启着唇不知如何回应。
陈玉超彻底转过头来,冲他们笑了笑,便推门离开了。
所谓长大,总在这样一次次有意无意的,与过去的人,事,甚至于自己的告别里发生,安静无声地像灌进小饭馆里夏末的晚风。
校园里的树叶被初秋的浮躁撩动得沙沙作响,实验高中即将迎来万众期待的秋季运动会。
报名表一下来,体委便早早拿着本子统计各个项目的报名人员。
他们十一班在成绩排名上只在学年中列,但体育运动一直是领跑位,除了两项长跑需要额外动员一下,其他项目都不用操心报名。
江代出自己报了一个跳高,一个短跑,作为班里公认的体能耐力好,责无旁贷地接下了个三千米的长跑,另加一个不占报名数量的接力。
贺繁不擅长运动,被体委塞了个跳远帮班里分担任务,其他的便没勉强。
他体质还是比一般人要差些,但照比刚来锦阳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前些年最严重的毛病就是哮喘,过敏犯,感冒犯,剧烈运动后经常气喘不止,呼吸困难。有几次发烧时喘得太厉害,把年美红吓得想要带他去省会做手术。
后来偶然认识了一位老大夫,建议手术先不做,说有的孩子一到青春期能自动缓解,只给定期开一些药让他们回家观察。
也不知是他医术高超,还是贺繁正好属于能自己好的那一类。上了高中以后,他的哮喘确实很少犯了,现在家里做雾化的喷剂才用了一半已经快放到过期。
运动会如期而至,这本该是江代出最开心的日子,可好巧不巧,他那几天最后面一颗大牙总是时不时要疼一阵儿。
起初只是隐隐作痛,没影响江代出上午的比赛,斩获跳高短跑两项第一,很是志得意满,对下午要跑的三千米桂冠也势在必得。
然而从中午开始,牙疼忽然加剧,好像不只是牙,整个半张脸都跟着疼。只要吸一口气,连带那一侧的太阳穴也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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