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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庚(离弦)


“江代出你好好说,先放开我。”
“结果你——”江代出声音颤抖,心也在抖,有点说不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逼视着贺繁,陡然提声:“结果你他妈的和个男的去开房!”
贺繁猛地抬了头,难以置信地对上江代出怒极发红的双眼。
“我没有!”贺繁否认道,终于明白江代出是怎么了,“我跟乔遇就是普通的朋友。”
方才江代出那一声吼得太响,又引来了路人围观。
贺繁压着声音:“你先松手。”
“我瞎吗?普通朋友你跟他从酒店出来!”
江代出完全听不进贺繁的话,强忍着胸腔剧痛上下打量贺繁,脸上带着扭曲的笑意,“普通朋友你从酒店出来换了套衣服?”
贺繁确实换了衣服,是因为乔遇家到处是水,他搬完东西裤管和袖口都湿了,才临时跟乔遇借了一套换上。但此时他什么都不想解释,松开了与江代出僵持的手,喉间仿佛咽下了捧粗粝的砂:“贺年,你把手放开。”
江代出听到贺繁这样叫他,手上动作一滞,一股酸楚倏地冲上眼眶。
他气焰全消,声音带着难抑的委屈和悲凉,质问面前的人:“你喜欢女的就算了,为什么又要和男的搞在一起?”
你既然能接受男人,当初为什么就是不要我了?
贺繁立在原地,任江代出掐着他的肩膀晃他,只能无力地说出一句:“我没有。”
江代出觉得自己大概真是醉了,醉得忘记他本就拿贺繁一点办法都没有。
任凭他如何装腔作势,丑态出尽,他的爱恨和妒嫉贺繁都早就不在乎了。
“你没有什么?”江代出怆然开口。
他也可能是疯了,疯到故意曲解贺繁的意思,“没跟男的搞在一起过?”
不知酒精承担着几分罪过,江代出已经口不择言,“刚才那小子瘦了吧唧的,他能满足你吗?你别告诉我你现在都能当上面那个了。”
“闭嘴!”贺繁低喝着打断他。
江代出抬手捏住贺繁的下巴,强硬却不用力,盯着他反问:“你敢说你没跟男的上过床?你敢说你没被男人操过?”
他一字一顿,语气暧昧而带着讥讽,“你敢说我没操过你吗?”
“啪”的一声脆响由身后传来,乍破夜空。
江代出回头,见Sarah和Eric就站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表情吃惊而茫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上那个玻璃汽水瓶不知是他们俩谁掉的,摔碎了,深褐色的液体流了满地,钻进地面的裂缝里。
贺繁抬手,用拇指按了下左边的眼角,动作很轻,看不出是疲惫还是哭了。
“我先走了。”贺繁说。
而后绕开定住不动的江代出,经过愣在一边不敢出声的两个同事,孤身走入夜色。
方才见老大离开包间迟迟不回来,Sarah就拉着Eric一起出来找人,还想顺便透透气。结果看到老大跟去而复返的贺助理在不远处争执,以为两人要动手,便想过来劝。
等走近听出话题不对劲儿的时候贺繁已经看见了他们。
Sarah跟Eric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被老大的语出惊人吓得手一抖把手里的汽水掉了。
“我想起Alex是谁了。”
Sarah恍然大悟,转头看Eric,“老大有个旧手机,之前掉在公司叫我找过,里面照片和视频上的人都是他。”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要讲小时候的故事啦

第17章
江代出没有删除与贺繁有关的东西,他换了部新手机,把关于贺繁的一切锁进了抽屉,成为影像,数据,和过去。从此生活清清净净,不再有那人的痕迹。他从不打开来看,只会在某些特殊的日子,某些极端难以控制的情绪下,会拿出来充电,开机,然后再锁屏,关回抽屉。
那部手机太旧了,终于有一天,它充不进电,开不了机了,安安静静地成为一个没有意义的死物。但不会看,和再也看不到是两回事,江代出慌了,觉得像是又失去了贺繁一次。
他推迟了一个晨会把手机送去修,下午工作脱不开身便叫Melody替他取,因为Melody的疏忽差点弄丢,还好Sarah给找了回来。
他之前没有做过资料备份,是想着若会消失,那便让它们消失。可事实是他因为担心手机修不好一个上午魂不守舍,在接到维修师傅电话得到肯定消息时欣喜若狂。
那天是他的生日,也是贺繁真正的生日,不是身份证上的那个作了假的日期。
同年同月同一天,在一个名叫锦阳的小城市的一家医院里,同一间新生儿室,他们相遇又分离。
分离又重聚。
其实江代出的预产期是转年的一月,他提早出生了将近二十天,在锦阳出生完全是个意外。
他亲妈付雅萍怀上他也是意外,查出怀孕的时候她正值舞蹈事业的上升期,几个月后会有个能代表国家登上国际舞台的机会。她原本不准备留下孩子,却在做检查时得知自己是单角子宫,输卵管也只有一侧发育正常,能怀上算是老天开恩,也意味着如果打掉不要,以后想生都不一定会再有。
江致远是个非常传统的人,对传宗接代和老家那本族谱看得命一样重。付雅萍为了跳舞结婚六年不愿意生,他已经话里话外处处透着不满了,更别说以后都没孩子。而那时候江致远的事业也渐渐做大了,以前他一文不名时还愿意哄着顺着付雅萍这个大美女,可男人有了钱就未必还能如初。
付雅萍不是什么天真单纯的傻白甜,她高挑美貌,气质出众,明明是汉族人却因为轮廓鲜明,高鼻大眼常被认成维吾尔族或是混血,上学起一路都是班花校花,爱慕者多得数不过来,难免性格高傲一些。她十几岁就被选进文工团,无论是一个团的男演员,还是偶然结识的各界人士,一直是追求者不断。
付雅萍不想找同行业的人做伴侣,更不愿意屈就自己跟了那些又丑又秃的老男人。她会嫁江致远是因为他是那一众追求者中有能力的里最年轻的,有皮相的里最有潜质的。她挑来挑去,挑中了这个聪明英挺又很会哄人的帅哥。
然而这样卖相好的潜力股没人不爱,尤其当时二十出头的江致远已经顺着时代的潮流做生意赚了点小钱,付雅萍也担心一辈子没孩子会拴不住他。几番衡量后,她只好忍痛放弃在事业上大放异彩的机会,把江代出留了下来。
不料却在临产前不久撞破了江致远偷腥,把他和他的女秘书衣衫不整地堵在办公室里。当时江致远褪下了一截裤子,光着半个屁股,那女的则除着双高跟鞋外一丝不挂,画面别提有多恶心。
其实他俩认识当初江致远就有个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付雅萍在俩人已经谈婚论嫁的当口横插一脚,把人抢了过来,还往人家女孩身上造谣泼脏水,污蔑那女孩私生活不检点才招致江致远厌弃。这些事严重影响到了那女孩的工作和生活,后来一时想不开在单位宿舍里割腕了,抢救回来后便被父母接回了老家,从此再没了消息。
那时的付雅萍还洋洋得意着她的胜利。
如今她不过是被背叛的下一个。
而既然事业的上升机会已经没了,孩子也已经打不掉了,付雅萍是绝不可能提出离婚的。她费尽心思才抢来的男人和优渥的生活,怎么可能让给江致远的新小三,拖都要拖黄他们。
当时江致远不顾挺着大肚子的付雅萍,一直护着那女秘书穿好衣服离开办公室。付雅萍愤然扇了他一个大嘴巴,他没还手不过是因为怕伤着他儿子。
而一句“我跟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狠狠反给了她一记耳光。
又过了没几天,付雅萍在跟江致远一次激烈争吵后买了回娘家的火车票,因为情绪激动加上本来子宫就有问题,半途忽然早产,只好在列车长的帮助下由最近的一站下车去了当地的市医院。
虽然提早出生半个多月,江代出体重还是有六斤多,三十七周足月顺产,各项评分都达标,不需要保温箱或是特殊护理,直接被护士抱去了普通新生儿室。
而两个小时后,同一病房里另一位产妇也顺利生下一个男孩,预产期当天出生,整时整点整六斤,吉利得不能再吉利,她的丈夫和妹妹都陪在身边,母子平安,一家人见着孩子喜极而泣。
直到十年后,年美红都不敢相信,她当初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的宝贝,因为医院的一个疏忽,和她抱回家养大的不是同一个。
而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是由抚养了自己亲生儿子十年的另一个家庭告知的。
江致远和付雅萍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贺繁的身体太弱了,虽说没什么器质性的重大疾病,但是过敏,贫血,肠胃差,还三天两头发高烧,一烧还会继发咳嗽和哮喘。
家里附近那所医院的十几间儿科病室,除了三间病危室,他全都住全了,保姆因为老要带他跑医院不停要求涨工资。中医西医都看过不少,药也没少吃,养到十岁都没见好转,最后听医生的建议全家做了个遗传病的筛查,才发现有问题。
贺繁婴儿时期基本整天整夜地哭闹,动不动呛奶发烧起疹子,把照顾他的保姆都吓走了三个。付雅萍儿女心淡,生了孩子一天都不愿意带,更别提喂母乳,出了月子就节食减肥回归了舞台。
而江致远的事业越做越大,成天忙着赚钱忙着搞外遇,也没时间管孩子。加上他们生意人多少信风水,觉得贺繁成天生病哭闹耗人还败财,不带福气。若不是他有钱给败,这个孩子放在谁家里都是个拖累。所以他对自己这儿子可以给予物质上的满足,感情上却喜欢不起来。
江致远和付雅萍这些年早就夫妻离心,不离婚是因为一个顾及社会形象,另一个不愿生活质量下降。平时在家话都懒得多说几句,在孩子的事情上却一下达成共识,意外地齐心。他们放下手里的工作,瞒着贺繁带上他的头发和指甲样本,找上了当年生产的医院。医院得知缘由,担心事情闹大,主动联系了当时有可能出错的另三位男婴家长,逐个排查。
锦阳是个只有四十万人口的县级市,市区人口还不到三分之一,除了下属乡镇外只有四条主街道,马路上一抬头保准能碰上沾亲带故的,找一家当地人并不难。年美红当时接到医院电话,整个人都蒙了,手里的剪刀都险些戳在客人脑袋上。
还没等江代出放学,贺伟东下班,江致远和付雅萍就按着医院提供的地址找上了门。
几乎只对视一眼,江致远便确定了是这家人,因为贺繁的下半张脸和年美红长得太像了,而年美红也从这对夫妻的身形和相貌上看到了江代出的影子。
亲子鉴定结果一出来,年美红便站在医院走廊里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贺伟东也瘫软在地,两手捂着脸,顾不得安慰妻子。而早知结果,已有十足心理准备的江致远和付雅萍却松了口气,只想把亲生儿子尽快要回来。
他们已经见着了江代出,四年级的孩子个头长得老高,又壮实又精神,性格也豪爽,虽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一见面就笑着叫叔叔阿姨好,半点不怯生。
江致远原本的打算是请位名律狠告这家医院,为这些年养错孩子付出的心血,和骨肉分离的遗憾讨一个说法。但年美红怕要是闹大了上新闻,就他们这个小地方,一传十十传百,孩子会在学校被人认出来,她不愿意孩子受人背后议论。
无论哪一个孩子。
她也急着想见远在首都的亲生儿子,可更让她痛苦的是不知怎么和江代出开口说自己不是他亲妈,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好几天都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或者说,她无法接受江代出的亲生父母提出的把孩子换回来的要求。她不能没有江代出,那是她出了月子就背在背上给客人做头发,逮着空就蒙个毯子母乳亲喂到快一岁半的宝贝儿子。虽然他调皮捣蛋也不爱学习,但却是她见过性格最好,最可爱的孩子,是她的心头肉命根子。
最后在年美红的坚持下,江致远退了一步,同意通过法院与医院做民事协商,接受经济赔偿。既然事已至此,她只想将对孩子的影响降到最低。
江致远看得出年美红跟贺伟东舍不下他的亲儿子,就在心里做起了盘算,准备等各自见了各自的孩子再交涉,总有办法能说服他们。
见这家人的经济条件一般,顾店的顾店,上班的上班,为了能尽早解决事情,主动提出找个时间把贺繁带回来给他们看看。
江致远还事先咨询了首都的律师,确认就算打官司让法院来判也是谁的孩子归谁,这才放心。
转天他就和付雅萍回了首都,算是循序渐进地花了几天时间,让贺繁知道了这件事。
包括他即将要被送回去。

贺繁在不久后一个周末被带回了锦阳。那原本一直该是他生活的地方。
锦阳没有机场,到最近的省会机场要转一趟六个小时的火车。他们早上出发,飞机转火车再上出租车,到地方已经是傍晚。
一路上付雅萍看他的眼神里都透着股心虚,只要对视上就会笑得僵硬刻意,说话夹着嗓子。比平时和颜悦色多了,却仍不像个母亲。
江致远则是不停地跟他讲他和亲妈长得有多像,他亲爸人有多和气,锦阳那个地方有多人杰地灵。说到最后,见贺繁理解不了这些,只是惊惶地发怔,才讪讪闭了嘴。要说他心里没有一点不舍与愧疚倒也不是,毕竟当亲生的养了十年,就算他一年到头天南海北地出差,与姘头厮混,一个月在家陪贺繁吃不上三顿饭,贺繁也叫了他十年爸。
平心而论江致远觉得贺繁这孩子很优秀,不仅学习不错,大拉琴也拉得好,就是性格太孤僻了。而且总是病病歪歪,全身瘦的没有二两肉,文弱气太重。
不知是因为血缘上的偏爱还是怎么着,他一见着江代出就更喜欢,觉得那半大小子虎头虎脑的,是个可造之才,而且个头儿性格都随他,一看就是他江致远的种。
自问江致远心里也挣扎过,但只是短短一阵。他这人很现实,事已至此,再怎么多说也无用,孩子是一定得换回来的。他老江家的小子不能认别人当爹,他继续养别人的孩子心里也膈应,只能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相比江致远,付雅萍倒没那么在乎血脉传承,孩子认不认祖归不归宗的她无所谓,说白了她对孩子不上心跟是不是亲生的没多大关系。单纯就是不喜欢孩子,还是身体羸弱,继承不了她衣钵反倒还拖累过她事业的孩子。
从前她以为贺繁是亲生的,就把生活的怨气通通发泄到他身上,就好像她怀了孩子老公搞外遇,事业错过黄金期,整天被保姆打电话来烦都是他的错一样。动不动就几天不露面,一回家就翻贺繁的作业本,只要看着一个错题就伸根手指头劈头盖脸地数落贺繁。
现在贺繁不是她亲生的了,她倒后知后觉地生出些愧为人母的羞耻之心。
不过换个角度一想,自己这些年当妈当得不称职,贺繁跟她不亲近已成定局。修补母子关系既已无从下手,索性换回亲生的来养,说不定还是个重新来过的好机会。
这么一合计,她对贺繁的那点不舍便只浮在了良心表层上,给风一吹就散了。
他们带贺繁来锦阳不单只是为了给贺家夫妇看一眼,而是打算直接商议两个孩子的归属问题。
江致远是个生意人,逻辑严密,口才出众,不怕分析不出个长短利弊,说服不了他们。再一见面他便称呼贺伟东和年美红为“江繁的爸爸妈妈”,等同于用行动表示不会再把他们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
年美红却称呼他们为“江先生,江太太”。
“江繁爸爸,江繁妈妈,咱说实话,把两个孩子换回来他们指定要适应一阵子,绝对会影响心情,耽误学习。”江致远循循善诱,“但你们想啊,他俩现在还没上五年级,学习任务不重,过两年小升初也不是特别重要,是吧,实在咱要是学不好,找点门路也能进个好学校。”
他语气一转,接着说:“但要是现在当断不断,等他俩再大点,上了初中高中再换,这成绩一落下可就很难再跟上了。就算咱花钱能给他们塞进重点,但花钱买不着知识,高考要是考不好,一辈子可就耽误了,你们说这些咱当大人的是不是都得考虑进去。”
“嗯,是。”年美红无法反驳地绞着手指,含糊应道。
她脸色惨白,背脊微弯,相比一旁光鲜亮丽的付雅萍,因为自小漂亮一直被人叫“大美”的她看起来要憔悴许多。她见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那孩子的样子便一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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