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烟诧异:“怎么会这么快……皇上自打十三阿哥出生,也不过来了几次,章佳氏便又有了?”
“生过四个孩子了,本宫不会看错的。”德嫔冷笑一声,“不过,她也跟本宫从前似的,不干呕不显怀,便一点没想到肚子里有了龙胎。倒是个好时机。”
玉烟缩了缩脖子,不敢去问什么时机。
德嫔见她垂首不搭腔,冷声道:“从前是本宫想岔了。章佳氏也只是个常在,便是封了贵人也没资格抚养皇子,这是皇上看在十三阿哥的份儿上给她独一份荣耀。”
“若她此番养护龙胎不利,胤祥便能顺理成章养在本宫膝下。”
到时候,她不仅仅是少了个对手。十三阿哥得皇上喜爱一场,更是她往上爬的好梯子。
一场春雨将干燥的紫禁城滋润不少。
雨过天晴,气温便一日比一日高了。后殿的东配殿内没有风,章佳常在坐不住,索性带着给皇上缝制到一半的荷包,挪了桌椅坐去院子里。
后院西边有一座井亭,以供永和宫内采水取用。余下的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便被康熙赐了几缸池荷养着,这时节花还没开,荷叶窜高了不少,郁郁葱葱的,上头偶尔还会落下一只蜻蜓来。
章佳氏坐在阴凉处,吹着习习凉风才缝了几针,便闻到一股竹叶混着桃花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抬眸循着味儿瞧过去,见后殿正殿前的两只铜狮子熏炉里头有一股烟雾升腾,便明白是燃了香。
她只当是底下的奴才们细心孝敬的,弯眸道:“真好闻,竟也不犯困了呢。”
两个贴身丫鬟笑道:“小主觉着好,奴婢们就去将熏炉挪的近一些。”
“不用,就这样淡淡的香气才好。”章佳氏回身瞧了殿内一眼,又温柔道,“小阿哥才几个月大,闻不得这些香味。”
章佳氏在院中坐了一个时辰,等手里的荷包绣的差不多了,熏炉中的香也已经完全燃尽。她眼中带着几分娇羞与喜悦站起身来,忽然觉着心头猛地一跳,继而整颗心都仿若紧紧收束起来。
章佳氏头晕目眩,一下子靠在丫鬟身上。
伺候的宫人们都是心惊,连忙叫嚷着上前去扶人,有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宫女吩咐:“去请太医过来,小主近日一直身子不适,可别拖出什么问题才是。”
小宫女应一声,赶忙出去跑腿。
德嫔被这声音惊动了,也叫玉烟扶着走穿堂出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好好的,章佳常在怎么会头晕?”
“回德嫔娘娘,小主近日来一直身子不适——”
话未说完,便被章佳氏打断了话。她强撑着站直身子,笑道:“娘娘,不是什么大事,约莫是天气热了苦夏,妾身往年夏日里总要难过几分,适应适应便好了。”
德嫔摇摇头,责怪她:“妹妹怎么不早些说呢,这般不声不响的,最后岂不成了本宫这个永和宫主位的失职。正巧,本宫才叫小厨房熬了一盅酸梅汤,最能解暑散热,开胃也有奇效,妹妹先来我这儿坐着用一些,等太医来吧。”
章佳氏近来确实食欲不振的厉害。
她略作犹豫,见德嫔满面和善,便点头应下来。
德嫔终于将心安到了肚子里。
——山楂、乌梅、陈皮、甘草等物制成的酸梅汁味涩性凉,但凡有孕的身弱者多饮一些,极其容易增加小产的几率。
这样很是稳妥。
德嫔引着章佳氏坐在了西次间的榻上,吩咐道:“画扇,去给常在盛酸梅汤来,小心伺候着。”
她又弯身拍了拍章佳氏的手背:“安心坐着,本宫去后头瞧瞧,也好叫奴才们不要太慌乱。”
章佳常在柔声与她道了谢。
德嫔带着画扇出去了。她得支开后院的奴才们,好叫画扇将两只铜狮子熏炉里的香灰残渣都清理干净了。
而前头正殿内,画扇对这事一无所知,按着娘娘的吩咐,盛了一碗酸梅汤,端给章佳常在。
章佳常在才接过来,七公主便咿咿呀呀地拍打着嬷嬷,指向她手中的碗,吧唧着小嘴,示意自个儿也要喝。
公主两岁(虚)之后,娘娘偶尔会给用些酸梅汤,太医也说过不打紧。
这才叫她见了酸梅汤,就这般急切。
嬷嬷哄着怀中不满叫嚷的小人儿,有些为难问:“画扇姑娘,要不给七公主也盛一些来吧。”
画扇正要派人去小厨房再取用,章佳氏道:“先把这碗给公主用吧。我也不急,公主的嗓子喊哑了可就不好了。”
画扇福身道谢,叫奶嬷嬷端着汤碗去稍间里头喂公主,又赶忙去给章佳常在盛一碗新的来。
这一来二去耽搁时间。等画扇再进来,小宫女已经扯着当值的太医来了。
太医跪地诊脉之后,抬眸怪异地瞧一眼章佳氏,随即咽下心中疑虑,叩首道:“微臣恭喜小主,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
一碗酸梅汤便砸落在地上。
画扇白着脸,想起午后吹了北风,她隐隐约约曾闻到一股熟悉的桃花香气。那会儿还没在意,而今一下子就想到了。
是夹竹桃的气味。
只是离得远,香气太浅,她才一时没认出来。
再说这酸梅汤。
章佳常在闻过夹竹桃的焚香,即便距离远一些也是中了毒的,正是体虚之时,用了这容易滑胎小产的寒凉之物,搞不好会出一尸两命的大事。
到时候,没有德嫔娘娘和玉烟在场,她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画扇兜头跪在地上,向章佳氏磕头道:“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请小主相信奴婢。”
无论如何,她不能连累皇后娘娘。
章佳氏听到有孕,先是惊喜,继而有些庆幸没用那碗酸梅汤。虽然少喝些也没什么,总归近日身子虚的很,还是该注意些。
她原本没当回事,但看到画扇这般举止,也品出一丝不对味来。
莫非……她不敢往下去想。
章佳氏叫了起,德嫔也从后头回来了,瞧着一身轻松的样子。
画扇便猜到,焚香的香灰一定被处理干净了。“谋害皇嗣与宫妃”之事,怕是死无对证。
听说章佳氏有孕,但还没来得及喝那碗酸梅汤,德嫔心中有几分遗憾。但还是佯装惊喜笑道:“妹妹真是好福气,不过也太大意了些,已经四个多月的身孕竟全然不知。太医,章佳常在这一胎如何了?可能保得住?”
“保得住”三个字一出来,章佳氏的心便彻底沉下去。
看来,果真是她。
太医垂首,当做什么都没发现:“回娘娘的话,龙胎无恙,只是要用几副安胎药,叫小主安神宁心,夜里能睡得舒坦一些。”
德嫔点头道好,心中却不免疑惑,她怎么能一点事也没有?
这时候,稍间内忽然传来七公主断断续续的哭声,时不时还伴随着犯呕和惊嗝。
德嫔吓得将章佳氏抛到脑后,慌忙站起身,迎面撞上了抱着公主出来的奶嬷嬷。
奶嬷嬷语无伦次道:“娘娘,公主忽然捂着头哭起来,上吐下泻的,口角还……翻了白沫。”
“你怎么看的公主?本宫出去之前不还好好的吗?”德嫔恼怒地将孩子夺过来,根本没在意腹泻的事儿,把女儿抱到榻前,请太医给把脉。
好在,今日来的御医也同时擅长小方脉。
单看幼童的脉象不够准确,他又仔细瞧了瞳孔和舌苔,面色严肃问:“公主可曾吃过什么?”
德嫔怒视奶嬷嬷,嬷嬷吓得跪倒在地:“奴婢只给公主用了些软糯好克化的辅食,都是咱们小厨房做好的,与往常并无二致啊。不过……方才章佳常在的酸梅汤,被七公主哭嚷着要了去……奴婢、奴婢只给公主用了往日的量,还剩下多半碗。”
那汤是没问题的。平日里德嫔也会给公主喝一点,因而随便太医查验。
太医闻过剩下的半碗酸梅汤,意味深长看了德嫔一眼。
“娘娘,恕微臣直言,此事怕是不得不呈报给皇上和皇后娘娘了。”他叩首道,“微臣怀疑,公主是中了夹竹桃的毒,以臣微末之技,只怕……无力回天。”
德嫔的面色一下子变成了死人白。
午后的天忽然又阴沉下来,如画扇一早感应到的那般,北风倒灌,吹得永和宫正殿的北窗直作响。
康熙一连派了三位御医赶来医治,最终也没能留住七公主姬兰。
她夭折在了两岁的午后,走的十分不太平。
永和宫蒙上了层层阴云,帝后二人高坐明间主位,章佳常在则坐在康熙右手边,唯有德嫔一人怔怔跪地出神。
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几位太医会同诊断,都确信七公主的一应症状便应当是夹竹桃的花毒所致,毒性上来的慢一些,便不会是公主接触了枝干或花叶上的汁水,而是焚香所致。
只是整个永和宫上下都寻不到焚过此香的罪证。
唯一的突破点放在了画扇身上。
她擅于制香,连康熙也是有所耳闻的。帝王沉着脸,伸出食指点了她:“画扇,你来说。”
画扇叩首,道:“皇上,今日北风倒灌,奴婢曾闻到后殿飘来夹竹桃香气。后来,章佳常在觉着身子不适,娘娘便命奴婢给盛了一碗酸梅汤解暑。好在太医来得快,才知道常在已经有了身孕。”
这话已经算是明着告诉康熙真相了。
帝王蹙眉,瞧了画扇许久,又侧目看一眼赫舍里,才沉声问:“可有证据?”
画扇摇头:“奴婢去后院的熏炉瞧过,香灰被人处理干净了。”
“那便是……死无对证了。”
帝王叹息一声,问赫舍里:“皇后怎么看?”
赫舍里回望他,摇头道:“画扇姑且也算是与臣妾有关的人,此事臣妾不好插手,还是皇上定吧。”
康熙这才有几分放下心来。
——不能怪他多心。胤礽今年已有十四岁,四书五经全部读完,深通义旨。去年,詹事府便选定吉日举办了皇太子出阁典礼。今年,他这个做阿玛的又命汤斌、尹泰、徐朝等人暂时在文华殿为太子讲经。
储君日渐有了能力,后宫诸事,便不只是家事那么简单。
半晌,康熙蹙眉,看着跪在一边的乌雅氏。她听到自个儿落得这步田地,却依然怔怔的,没有什么表情。
帝王抬了抬下巴:“太医,给她也瞧瞧。”
太医忙上前去请平安脉,这一诊治,还真出现了能救命的变故:“回皇上,德嫔娘娘已有孕一月有余了。”
赫舍里垂眸笑了笑。
算算时日,这该是乌雅氏的最后一胎——十四阿哥胤禵了。
再往后,她绝无可以仰仗的生机。
德嫔先前一直没什么反应,这会儿听到有孕,终于回神了。她刚去了一位公主,又怀上一个保命的孩子,此刻却只觉得嘲讽可笑。
若她早一个月怀上,早一日知晓有孕,怎么会、怎么会落得这步田地!
她有些哀怨地看着康熙:“皇上……当初为何要给七公主起名为姬兰呢?若唤她为额林珠,是不是嫔妾就能留她在身边了?若嫔妾这一胎也生了个公主呢,还要做个远嫁蒙古的水花,奔流远方,母女永不相见吗?那嫔妾宁愿——”
康熙面上的喜色褪去,沉着脸打断她继续说下去:“朕给七公主取名为姬兰,是觉着奔腾的河流才会有无穷尽的、欢实的生命力。如今看来,这永和宫一潭死水,才会将她活活困死。”
“这些年,是朕错看你了。”
康熙长出一口气,不再看德嫔。他终于下定主意,垂着眸子语气平淡道:“今日的事,你们二人都受惊了,朕——”
他才要宣布自己的决定,苏麻喇姑奉着太皇太后懿旨进来了。
今日之事毕竟关乎皇嗣,算是宫闱大事,太皇太后瞧不过眼出手整治,也可以理解。
康熙心中劝自己一句,起身跪地接旨。
殿内跪倒了一地,苏麻喇姑宣老祖宗懿旨:
“永和宫德嫔乌雅氏,佛口蛇心,为母不仁不慈,先后将六阿哥胤祚、七公主姬兰照管不周,坑害致死,罪无可逭。今着降为使唤大女子(答应),幽禁景祺阁北荒院内,反省赎罪,不得再出!”
景祺阁已经在内廷的外东路上了,偏得很。太皇太后所说的那座荒院则处在东北角,长满了杂草和爬山虎,只有一座两层的小阁楼,一口水井,以及快要坍塌的西墙。
竟罚的如此之重……
“皇玛嬷有所不知,德……乌雅氏已经有了身孕,那地方到底……不利于安胎。”康熙斟酌片刻,做出决断,“不如就叫她在永和宫内生了孩子,之后再幽禁荒院内。”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
只是赫舍里去慈宁宫请过几次安之后,太皇太后为免乌雅氏复宠,又发了一道懿旨:
“乌雅氏永不能再复位德妃。”
一夕之间,太皇太后似乎老去许多,她拉着赫舍里的手叮嘱道:“皇上的脾性你最了解,便不提了。若乌雅氏这一胎得了阿哥,你尽可除之,免得她私下教坏孩子。就当是,老婆子为保成做的最后一点事吧。”
康熙二十六年冬,一场罕见的大暴雪覆盖了整个紫禁城。
慈宁宫太皇太后终究熬不住,病倒了。
铺天盖地的白雪遮住了黄琉璃瓦顶,只余下朱红宫墙映在白茫茫一片中,寂寥壮阔。
天还昏黑着。
隆宗门外的宫道上,几个扫雪、撒盐的苏拉太监已经有序忙活起来。
小豆子挑着一盏宫灯在前探路,胤礽落后半步,恨不得快步跑去慈宁宫内。小豆子忙提醒:“爷,这雪冻了一夜还没化,仔细脚下打滑。”
话是这么说,他们家太子爷却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小豆子只得暗自叹气,灯落得再低一些。
今年六月的时候,皇上曾下发谕旨,命索额图、明珠、德勒浑几位大学士在汉臣之中选择学问德行并重之人,入文华殿为太子讲经。这件事办的很快,半月左右,便定下了汤斌、耿介和达哈塔三人。
之后,皇上与朝中重臣也不知商议了些什么,文华殿不去了,改入畅春园无逸斋读书。
这回因是太皇太后忽然病重,他们这才跟随圣驾慌忙赶回来了。
看御前那凝重的气氛,只怕……慈宁宫能不能熬过今冬,都是未知。
慈宁门今日早早派了太监开门守着,见皇太子过来了,便有嬷嬷福身在前引路。这位也是伺候多年的如意嬷嬷,叹道:“老祖宗今晨有些精神,刚刚醒过来,万岁爷与皇后娘娘已经在里头了,太子快进去瞧瞧吧。”
胤礽颔首,掀起棉帘进去,将漫天风雪阻隔在外。
许是太皇太后畏冷的缘故,西暖阁里头的地龙烧得滚烫。他随手解下端罩递给小豆子,轻手轻脚过去,向康熙和赫舍里问了安,随即看向床帐那头。
“……乌库玛嬷睡下了吗?儿子想去看看她。”
康熙几乎是红着眼摆摆手,赫舍里便道一句:“去吧,老祖宗方才还念着你。”
明黄床帐被苏麻喇姑束起一半,太皇太后便缓缓睁开眼,视线涣散地问:“是……保成来了吗?”
胤礽鼻子一酸,连忙上前跪倒在床边,握着老祖宗的手不住点头:“是,是保成来了。乌库玛嬷什么时候好起来,不是还答应保成要一道去五台山吗?”
老祖宗什么也看不清楚,索性靠回大迎枕上,笑道:“乌库玛嬷老了,怕是陪不了你了。”
这么短短一句话,她也得分成几口气才能说完。
胤礽的眼泪登时顺着眼角淌下来,落在老祖宗手背上,仍是滚烫。
老祖宗便摸索着用那只手去抚了抚他的脸颊,抹去泪笑道:“都十四岁了,还跟小时候一样,重感情,为旁人哭鼻子。”
胤礽摇摇头,将脸埋在老祖宗干燥温暖的掌心:“乌库玛嬷不是旁人。”
老祖宗便笑得越发释然。
她拍抚着胤礽的脊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道:“你阿玛方才来也掉了眼泪,乌库玛嬷可没这么安慰他。”
相似小说推荐
-
穿为偏执主角的反派黑月光(南砚时) [穿越重生] 《穿为偏执主角的反派黑月光》作者:南砚时【完结】晋江VIP2024-05-11完结 总书评数:476 当前被...
-
红玫瑰和白月光he了(一树菩提) [穿越重生] 《红玫瑰和白月光he了》作者:一树菩提【完结】晋江VIP2024-8-10完结总书评数:6596 当前被收藏数: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