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更委屈了。
等养心殿送走这两个对峙多年的重臣,已经快要晌午了。
梁九功近前问:“今日午膳,万岁爷想用点什么?”
康熙将御案上摞成山的折子分了分,有关六阿哥的都叫人收下去。这才抬眸瞧一眼外头的艳阳天:“天气炎热,就用一碗保成先前弄的凉面,要肉末炸酱的浇头。”
梁九功应一声退出去。
康熙又转头看顾问行:“顾太监以为,明珠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顾问行笑着摇摇头。
“朕也这么想。派人盯着与他来往密切的官员,南书房留不得这些人。”
顾问行颔首,随机又问:“那索大人呢?”
提起索额图,康熙面上倒是多了几分笑意。
显然对索额图当前的进退有度感到满意。
不过嘴上还是笑骂:“索额图这个老乌龟,今日伸一头缩一头的来回试探,只叫朕看到他那副王八壳,还有什么可气的。随他去!总归他还知道顾忌着皇后和太子,翻不出什么花样。”
这事儿赫舍里家便算是被摘出去了。
康熙仰头靠在宝座上,闭目休憩片刻,又接着批阅奏章。等梁九功将略显朴素的午膳呈上来,他也只是趁间隙,囫囵吸溜着用几口。
梁九功忍不住劝道:“万岁爷这么用膳,容易伤着脾胃,要保重龙体啊……”
康熙笑了笑,手上却没停:“午后保成睡醒了还要过来,朕得看着他练习法帖。他如今的字已有几分风骨,可不能耽误了。”
梁九功便没再劝了。
有时候,他是真猜不明白主子爷的心思。
胤礽今日练字,总有几分心不在焉。
康熙将一切看在眼里,先没吭气儿,等他法帖功课做的差不多了,这才将人拉到西暖阁的炕上坐着。
炕桌上有胤礽爱吃的小蛋糕。
“说说吧,魂不守舍的,今日尚书房遇着什么事儿了?”康熙发问。
胤礽正小口小口品尝美味,忽然听他阿玛这么说,抬头迷茫地眨眨眼:“尚书房没怎么啊?大哥答错了释义,将张英师傅气得喘不过气来,算吗?”
康熙竟不知还有这出,默默记下,打算回头收拾胤禔。又道:“朕是问你,你练字心不专,写出来的字便失了风骨魄力。”
胤礽这才“哦”一声,小蛋糕也不吃了。
他双手撑在小炕桌上,抱着脸颊苦恼道:“阿玛喜欢六弟弟,厌恶七弟弟,整个后宫都知道。本来也没什么,儿子替阿玛多多关爱七弟,也算弥补了。但德嫔娘娘这几日好似魔怔了……”
康熙微微皱眉:“怎么说?”
“前日我去探望,她抱着六弟弟在教认字;昨日去时,又在教他《朱子家训》和《颜氏家训》。六弟弟才三个月大,话都蹦不出一句呢!未免有些……”他歪着脑袋,想找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康熙接话:“揠苗助长。”
胤礽连忙小鸡啄米点头:“对,对。保成就是担心这个。”
“朕记得……四阿哥该满三岁了,德嫔可有教授四阿哥读书?”
胤礽摇摇头,跟他阿玛解释:“这事我知道,不能赖德嫔娘娘。只是四弟弟生性喜静,不要人带着读书,喜欢寻个安静的角落独自一人慢慢学。若有不懂的,我过去时,他也会开口问。”
康熙叹一口气:“阿玛知道了,会好好跟德嫔说的。”
他又揉了揉依然能的脑袋,笑道:“兔崽子,过了年就要满八岁,到底长大了,知道关心着弟妹,为汗阿玛分忧了。”
胤礽今年改了自称,慢慢不再以“保成”自居,而是多用“我”或“儿子”。但说到底这还是个小家伙,得阿玛夸赞抚摸,心里头乐得直冒芽。
便笑嘻嘻蹭了蹭康熙的大掌:“保成是哥哥,应该的!”
竹帘微晃,有清风透过南窗吹来,清爽舒泰。
康熙心头那一点柔软再度触动。
他望着儿子的双眼,柔声问:“阿玛此番偏疼你六弟,你心中可有吃味?”
胤礽一双眸子里满是纯澈,只略想了一下,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道:“就、就一点点。但保成绝不会妒忌弟弟。”
康熙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握住儿子比量的小手,轻轻攥在掌心。笑道:“给他们的那些都是虚的,阿玛最疼爱的,唯有保成一个。”
秋日,永和宫这头便得了皇上一通批。
康熙斜倚在榻上,闭目训诫:“胤祚年纪尚小,每日吃过奶自该好好睡觉长身体,若是他愿意,爬一爬动动胳膊腿儿也是好的。而不是学什么字词篇章。”
说完这段,他缓缓睁眼:“德嫔,你想要的太多,逾矩了。”
德嫔连忙跪在地上,叩首说些软话认错。
康熙对她最满意的就是这一点:懂得及时退让服软,便已经越过了大部分人去。至少,她不会有鸡蛋撞南墙的一天。
这到底是以命相护他的人,康熙也没责罚,叫了起:“六阿哥年岁小,叫几个嬷嬷看顾着也便是了。倒是四阿哥,再过两年就该入尚书房了,可莫要叫他在汉臣面前丢了皇家脸面。”
德嫔一怔,瞧见康熙不愠不喜的样子,好像琢磨出点什么,连忙躬身应是。
有了康熙这一出敲打,六阿哥终于能每日睡足睡饱了。
反倒是四阿哥被拉去开始进行每日功课。
德嫔对儿子的要求有些怪异,一切比着当年的胤礽来。因而,才三岁的四阿哥是汉字也要认,满蒙文也得学,骑马拉弓同样不能落下,得慢慢开始熟悉着。
胤禛对此倒是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他跟额娘不亲。养在永和宫两年后,更是从德嫔身上学到了一件事——
额娘即便是对六弟瞧着多几分关心,但内里,其实与对他一般。额娘最爱的是自己。
所以他也会好好爱自己;
再悄悄的给二哥一份喜欢。
十一月,禁城里又开始落雪了。
今年国库空虚,康熙便勒紧了钱袋子没去行宫,硬是在这闷热不透风的皇宫熬到一场初雪。
清早,苏拉太监们还在撒盐化雪,清扫宫道。
翊坤宫早早便开了门,侍候着宜嫔上了步辇,要去承乾宫见五阿哥最后一面。
宜嫔坐在步辇上,依然觉得生气:“原本定了腊月才将小五抱去太后宫里的,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提前了呢!”
莲心走在她身边,低声道:“娘娘,外头人多,慎言啊。”
这要是被太皇太后知道了,下一胎又该抱走了。
宜嫔也是怕了老祖宗,当即不吭声了。
今日路滑,抬辇的宫人们小心仔细着脚下,赶到承乾宫时,已经是接近两刻钟之后。宜嫔下了地,便瞧见苏麻喇姑已经带人站在承乾宫的木影壁前。
冬日暖阳照在大红的影壁上,光影甚是好看。
可宜嫔却没心思欣赏。
她强颜欢笑,上前问道:“这么大的雪,嬷嬷怎么亲自过来了,还来得这般早?”
苏麻喇姑半福身,笑道:“太皇太后和太后等不及,要带着五阿哥过年欢聚。今日雪大路滑,奴婢不放心底下的人,便来跑一遭。”
宜嫔听到“过年欢聚”沉默了。
她实在没话说。
——当太后可真好。
佟佳贵妃才拾掇完五阿哥的东西,出了正殿瞧见宜嫔,招呼道:“来得正好,五阿哥醒了,刚叫乳母喂过奶,你且还能抱一抱呢。”
说完,就叫奶嬷嬷将孩子抱去给宜嫔。又笑着对苏麻喇姑道:“还有几样太子爷送来的玩具,五阿哥甚是喜欢,嬷嬷稍候,本宫这便叫人包起来。”
苏麻喇姑笑着点头,眼神却在两位宫妃之间转了一个来回。
宜嫔抱着儿子稀罕极了,逗了不到一刻钟,胤祺的所有东西便收拾妥帖了。
苏麻喇姑将孩子接过去抱在怀里,这才传话道:“眼瞅着温昭皇贵妃三年孝期将满,老祖宗与皇上一道商议过,打算叫钮祜禄家的三女儿进宫。那位是皇贵妃的亲妹妹,想来,再过几日也该来了。”
两位宫妃挑了眉梢,笑着谢过嬷嬷相告。
等好生送走了苏麻喇姑,小太监将承乾门再度关上,宜嫔这才看向佟佳贵妃。
佟佳氏笑道:“还不是你这段日子来得太频繁了,叫老祖宗觉着你我走得太近,生怕打乱了宫中的安宁日子,这才提前将五阿哥抱走了。”
宜嫔想到五阿哥还有些心酸,嘴上却不服输:“那遏必隆的女儿进宫呢,这事儿总是早就应好的。”
佟贵妃的神色便严肃了些,摇摇头道:“温昭皇贵妃的孝期到年后二月才满,这时候就进来,应当还有别的原因……”
宜嫔灵光一闪,给佟佳贵妃递个眼神低声询问:“莫非,明年真要大封后宫了?”
佟贵妃却权当看不见,撵人道:“总而言之,外头的人都知道本宫与你不对付,也只能不对付。如今五阿哥已经带去慈仁宫了,往后啊,你少跟着郭络罗贵人过来。”
宜嫔轻哼一声,当即起身往外走:“若不是为着小五,谁稀罕来呢。”
佟佳贵妃垂眸笑笑,并未介意宜嫔不知礼数的举动。
她抬手给自己斟满一杯茶,喃喃:“也不知道,新来的钮祜禄氏是个什么性子呢?”
宫中循惯例,要祭祀劝农之神,以期来年五谷丰登。
天还黑着,大御膳房就在特制的铜锅里头烧了热水,准备熬制腊八粥。宫中的大腊八甚是讲究,分为枣、柿、栗、米煮成的“佛粥”,以及牛、羊、猪肉糜熬制的“荤粥”。
这第一锅佛粥须得敬献农神娘娘;
第二锅便会由内务府派了太监,专程送去后宫;
余下的则尽数赏赐给王公大臣们,求个好意头。
白底花鸟纹的粥罐搁在风炉上头,还没等送进景仁宫,钮祜禄家的三小姐便到了。
三小姐是温昭皇贵妃的同母胞妹,皆出自遏必隆侧室。她与她二姐差了些岁数,是康熙七年生人,今年也不过才十四岁。
康熙原顾念着她年幼,想要赫舍里照拂一二,谁知这位却比想象中沉稳老成许多,竟不像是这个年纪的闺阁小姐。
赫舍里坐在明间宝座上,仔细将人打量一番,笑道:“本宫早知钮祜禄格格要进宫,今日真的瞧见了,竟觉得像是家中的妹妹来了呢。快,夏槐,给格格赐座。”
钮祜禄大大方方谢了恩,坐在绣凳上,不时回答赫舍里的问话,也都得体端方。
赫舍里心叹,不愧是满洲大族培养出的孩子,底气足不怯懦,小小年纪便有了御下的气场。
这样人家的女儿一向看重尊荣,赫舍里便打算给了这份颜面。
她将今日景仁宫的腊八粥赐予钮祜禄格格。
“格格进宫晚了些,今年内务府便疏漏下你那份腊八粥。景仁宫这一罐才送来,本宫便赐给你尝尝鲜,取个好兆头吧。”
钮祜禄格格觉着意外,谢恩时流露出几分小女儿的欢喜,叫赫舍里禁不住也抿唇浅笑。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呢。
像这样的满洲勋贵家女儿进宫,内务府万万不敢怠慢,送来的一应物件都挑最好的。
再者说,格格如今虽未正式册封,却被皇上安顿在温昭皇贵妃曾住过的永寿宫。足以见得,来日也将是位人上人。
腊月一晃便在忙碌中度过,康熙二十年翩然而至。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康熙总算没像去年那般小气,对联春条、赐福赐菜、宫灯焰火一个不落。最喜人的是,后宫的口分月例减半一年之后,终于又恢复到了原本的标准。
内廷听说此事,不论高位低位的嫔妃,心底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三藩之乱当真是要收尾了。
年节过去,宫中便井然有序地撤下天灯、门神和对联,回归日常去。
二月初十。
一场新年瑞雪中,觉禅氏诞下了八阿哥。
觉禅氏这个孩子生的不易。按她的位份原本该睡大通铺,有孕之后,她咬牙使了些银子,分去没住满的僻静处,加上她一共才三人。后来其中一个犯了事被带走,再也没回来,屋子里就更宽敞些。
她守着那点口分月银,殚精竭虑,誓要护住这个孩子,好帮她洗去“辛者库”的烙印。
然而,即便她生的是个阿哥,皇上也没来瞧过一眼。只派人跑了一趟,要她搬去惠嫔娘娘的延禧宫住,八阿哥则一同抱去交由惠嫔抚养。
她依然只是个使唤女子,甚至,还被惠嫔随手指了后院的耳房居住。
那是宫妃身边得脸的奴才们常住的地方,有些宫里也拿来做净房。
屋外大雪洋洋洒洒,将整个禁城染白。
觉禅氏紧紧抱住八阿哥曾用过的夹被,任由涕泪横流,伏倒在冰窖一般的冷炕上。
她心中发了宏愿——
这一生,定要叫八阿哥出人头地。
四月份,天儿还没热起来,宫里头便人心躁动了。
只因康熙在景仁宫闲聊时,提起了两件大事,正巧碰上来问安的敬嫔、安嫔。
“今年七八月就不在宫中待着了。木兰围场已经建成,朕打算带着皇子朝臣们出塞北巡,来一场木兰秋狝的盛事。舒舒到时跟朕一道去,宫中交给贵妃打理,出不了岔子。”康熙盘腿坐在南窗下,又对着两个嫔位笑道,“待到北巡回来,朕还打量着大封一次后宫,将……四妃之位也补上空缺。”
这消息竟是真的!
敬嫔、安嫔虽然膝下无子,可都是康熙十年进宫的六格格之一,乃朝中肱股之臣的女儿。上回大封她二人高居嫔位榜首,自然对封妃之事有些意动。
两人心中大喜,略坐一会儿,便寻个由头告辞了。
赫舍里等人走了,这才抬眸,用半是怨怪半是娇嗔的语气道:“先前从未听皇上提起过封妃的事儿。今日要不是两位妹妹,臣妾只怕还被蒙在鼓里呢。”
康熙当即笑了两声,给赫舍里殷勤地剥了一枚荔枝。
“朕今日就是特意来跟舒舒商议此事的。只是看安嫔、敬嫔在,便一时嘴快,也叫她们知晓了。舒舒莫要生气,是朕的不是。”
赫舍里心中只觉好笑。
明明四妃之中并无安嫔、敬嫔的位子,甚至此后位份都再也没升过,叫她们空欢喜一场做什么?
她便故意说:“安嫔出身汉军正蓝旗,她父亲刚阿泰官至宣府总兵;敬嫔则是满洲镶红旗护军参领华善之女,皆是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之人,很是合宜。看来,皇上是有意封两位妹妹为妃了。”
康熙剥荔枝的手一顿,表情变得有几分微妙。
赫舍里便疑惑:“皇上有旁的想法?”
康熙放下荔枝,接过梁九功递来的热帕子擦擦手。
“刚阿泰御下不严,其属吏侵吞饷银六万余两,他竟分毫不知,这才害得自己被革职罢官。昔年安嫔入宫,是看在其祖父‘抚西额驸’李永芳的功劳上。李永芳是第一个归降我大清的明将,又颇有能力,自然应当善待。只是可惜,如今的铁岭李氏,竟再没能出个如他们祖父一般的可用之才。”
顿了片刻,康熙又沉声道:“安嫔终究是汉人,家中再无建树,给个嫔位已算仁至义尽。”
赫舍里点点头,明白了。
这是看李家不得用,准备丢到一边去。她们这位皇上,嘴上说着满汉一家,实则对汉臣总是要求苛刻一些。恨不得他们个个完美如圣人,从不犯错。
赫舍里便笑着取了荔枝剥起来:“那敬嫔呢?她总归是满洲八旗的军功世家。”
康熙这回只说:“完颜氏……不算最好的人选,且再瞧瞧。”
帝王咬一口赫舍里投喂来的荔枝,甜滋滋的,心头舒爽下来。便又道:“四妃暂且没有定论,但新进宫的钮祜禄格格倒是已经定了。她如今年纪尚小,且在宫中先养几年,暂封妃位,享贵妃待遇吧。”
赫舍里叹一声:“如此也好,钮祜禄家倒是真舍得这么急着送女儿进来。”
康熙弯唇笑了笑。世家大族,本就是利益同盟为先,宫中亦是如此。
“朕打算,再给佟贵妃赐个封号。免得妃位嫔位都有,就她没有,佟国维又得跟朕装可怜。”
赫舍里不免笑了:“这也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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