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之苑出那么大的事情没有派人来过救援,一来,就要带走她的孩子?
她茫然地看着丈夫与那些人沟通交流,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除了晨曦之岛的高层,任何人都没有与繁花之苑联系的渠道。
她想,也许她再也见不到闻映潮了。
在繁花之苑向下的通道中,闻映潮抬起了头。
他清楚,踏上这里,就意味着再也无法回去。
“你在想什么?”顾默晚问他。
闻映潮答非所问:“你有没有舍不得的人,或者舍不得你的人,在上面。”
顾默晚想,或许有。
即便他与父母并非亲生,而是被收养的孩子,可那么多年,就算是只鸟也得有了感情。
他说:“我临走前,听到我家里人的声音了。”
“他们在求保安通融,可是我无能为力。”
顾默晚斟酌着回答:“他们肯定更不希望我因为违规能力被判。”
闻映潮很轻很轻地吐了口气,他收回目光:“就这样吧。”
他说:“就是没和沈天星的父母说声抱歉。”
闻映潮和顾默晚都清楚,在最后关头,绑住幕后者的,是谁的能力。
沈天星用自己残缺的意识为好友做出了最后一样,他能做的事情。
调查局的人会隐瞒这件事,沈天星的名字会消失在一篇篇报道里,无人知晓。
随着通道的一路向下,顾默晚俯瞰着底下的风景,被勾起了不快的回忆,他缓缓开口:
“繁花之苑的人说在我们成年前,会为我们安排衣食住行,你觉得会是什么地方?”
闻映潮不假思索:“福利机构吧。”
顾默晚闭上眼:“也对。”
他早已不再记得当初关他的机构名叫什么名,所处何处,或许他从来就不曾知晓。
只知隔海就是冥渊。
初来乍到,闻映潮只觉未来一片迷茫。
顾默晚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伸出手指碰了碰他,低声道:“我陪你。”
在正面应对罪魁祸首时,他们曾有过短暂的交流。
顾默晚能从少量的言语里推断出,对方的目的并不是日晷,而是晨曦之岛。
这让他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他把自己的判断告诉了上面的人,以及繁花之苑的来者。至于怎么提防,那就是大人的事情了。
他能做到什么呢?他才十六岁。
顾默晚本以为来到繁花之苑会经历许多挫折,跌跟头。
结果从办手续,到入住入学,都出乎意料地顺利,没人找他麻烦,也没有所谓的实验员盯着他,虎视眈眈。
好似那场噩梦仅仅是给他的一点惩罚、一个插曲。他想,也许是命运的捉弄,注定要他回来这里,偶尔也会独自坐在树下,和另一个顾默晚在心中交流。
一人看两人份的风景。
通常是下午,闻映潮总能找过来,问他吃饭了没。
距离刚好,他基本问一句就走,顾默晚好好回答:“太早了,不想去食堂人挤人。”
闻映潮:“哦。”
后来,闻映潮会偶尔在他的桌洞里塞点小零食。
“食堂那些人抢饭和疯狗一样,”闻映潮吐槽,“去晚点就什么都吃不上了,存着备用,哪天真没东西吃了还能垫垫肚子。”
顾默晚无语道:“所以你也不去了?”
闻映潮话说得十分自然:“我又跑不过他们。”
“你把零食给我了,你呢?”
“走啊,”顾默晚站起身,“看看超市还有没有三明治,晚上总得吃点,拿零食垫不好。”
闻映潮不懂,顾默晚起的头,怎么好意思说他。
“当然好意思,”顾默晚看出了闻映潮的想法,“因为我又不像你,买不到想吃的饭就饿着,我对自己可好了。”
两人去得太迟,超市的货架上已经空空如也。没办法,顾默晚只好带着闻映潮去食堂,也不剩多少吃的了。
多半是别人挑剩下的菜,这个点,早就凉了。
小吃倒还有,但是他们两个的生活费不能支撑这些额外消费。
“阿姨,”顾默晚趴在窗口上,粗粗扫过一圈剩下的饭菜,“来一份水煮萝卜,青菜豆腐,可不可以在饭上浇些肉汤,多一点,拜托拜托。”
顾默晚回头使唤:“去打两份免费汤,汤不容易冷。”
端上了两份饭菜,顾默晚把筷子含在嘴里,教育道:“所以,我就算来得晚,也是会好好吃东西的。”
“被横扫一空的那些菜还贵呢,早点来还可能犹豫一下要不要破费,现在挑都没得挑,多好。”
闻映潮戳着豆腐:“学废了。”
顾默晚早该察觉,闻映潮对繁花之苑还不能完全适应。
他会在夜半惊醒,无数次回想起那个源于校园的噩梦,也会怀念他再无法联系的亲人,他总在下意识地跟随,跟随适应良好的顾默晚。
闻映潮把这些都藏起来,只在面对顾默晚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端倪。
除此之外,平常的日子里再没有特殊的意外发生,生活继续按部就班。顾默晚在接受事实后,甚至觉得与晨曦之岛的生活没什么不同。
原来肮脏黑暗的从来都是冥渊。
是冥渊手下,那个罪恶的福利机构。
高三的时候,学校安排了一次远足,地点在永夜森林,繁花之苑的知名景区。
远足的重点就在于路途遥远,很多人走到一半,就哎呦哎呦地叫唤脚疼。
而对于五岁就能一步步爬到晨曦之岛的顾默晚来讲,这点路程根本算不得什么。
闻映潮也疼,渐渐落在队伍后面。
顾默晚停住步子,转身去拉他。
“你行不行啊,好歹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顾默晚调侃,“要不要我背你。”
闻映潮倔强地一步步,自己走。
“不急呢,”顾默晚和他说话,“大家都疼,慢慢走,回去涂点药。”
“你是怪物吗,跟没事人一样。”闻映潮不禁疑惑,“喘都不带喘。”
顾默晚:“这是你平时逃跑操的代价。”
他倒退着走:“反正我们要待到晚上,你到时候还逛不逛得动啊?我想去虚实之路看看。”
顾默晚非常直白:“想你陪着我去。”
闻映潮:……
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几次“早恋违反校纪校规”。
分明脚底板疼得要死,闻映潮却应了声“好”。
区区脚疼。
晚上学校组织了露天烧烤,在永夜森林的露营区,每个班两个烤架。
赶了一天的路,所有人又饿又累,烤串的香气一漫开,那帮人就扑上去抢食,学校请来负责烤串的人哭笑不得:“别急,都有,带的够的。”
闻映潮走不动了,指挥顾默晚给自己带吃的。
“你还能不能去虚实之路,不能就休息,以后还有机会。”
顾默晚把两份烤串都递给他。
刚烤好的肉数量有限,顾默晚没给自己拿。
闻映潮把其中一串还给顾默晚:“去,我可以的。”
说完,他还努力从餐毯上站起来,腰酸脚痛,小腿发胀。
闻映潮走了两步:“没事,不影响。”
顾默晚把他按回去:“知道了知道了,先吃吧你,我再去拿。”
他转身,默然在心里联系另一个人:“你不出来一趟吗?繁花之苑真的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糟糕。”
思维房间中的人说:“没办法,我接受不了,你就别为难我了。”
对方停了一秒,随即语气轻快道:“再说了,你要约会,我怎么好意思出来顶包呢?”
“约会顺利啊。”
顾默晚:……
这都什么跟什么。
既然对方不愿意出来,顾默晚也就不强迫,只想着一点点磨,像以前那样,让对方慢慢接受。
反正未来那么长,还有机会。
如果另一个顾默晚没有在一年后死去,没有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具身体里的话。
他在死去之前,没向最熟悉他的那个人展现出任何异常。
他照常在闻映潮后面,与外面的人说了声早安,得到对方的回应,顾默晚翻开这几个月被自己反复翻看的书,上面的每个字节,他都嚼烂了,能滚瓜烂熟地倒背下来。
“你下午有课吗,今天好像要下雨,记得带把伞。”
在出门前,顾默晚提醒外面的那个人。
“没事,”对方回答他,“闻映潮会来接我。”
顾默晚失笑。
“这样就好,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他很平静地坐在思维房间里,通过自己的眼睛,看见繁花之苑的风景,又一次拒绝了对方邀他掌控身体的提议,顾默晚摩挲着书本的封皮。
“我的意识和顾默晚连着,应该能够做成囚牢。”
他自言自语。
实验体626号比日晷敏感。
他想,灰色下雨天,真是一个不好的预兆。
如往常,他们上完了早上的必修,还有下午的选修要去。
课程是两个顾默晚商讨着,一起选的。
中午外面的他没回宿舍,他们将就着在图书馆待了两个小时。顾默晚看见自己在终端上订购的东西,多嘴问道:“快递到了?你让小闻帮忙拿吗?”
另一个他转头看向窗外的雨。
“没伞,”对方说,“闻映潮不拿快递,谁拿。他还得接我下课。”
顾默晚说:“挺好的,他愿意宠着你。”
他放下心来,顿了顿,又补充道:“昨晚通宵看了一本小说,我要睡一下午,有事喊我。”
对方回答:“好。”
话是这样说,但顾默晚心知肚明,对方不会来打扰自己。
他闭上眼,屏住呼吸。
转身,即是地狱。
傀儡1531事件中,始作俑者在学校的所有人身上,都植入了傀儡线。
闻映潮是意识的能力者,免疫了傀儡线带来的控制,长久下来,这条线自动消解,成为他精神网中的一部分。
而顾默晚作为执灵者,不受影响。
同时,他身上的这条,无法剥离。
傀儡线落下的时候,顾默晚早有所觉,似乎那个幕后黑手并没有料到一副身体里能容纳两个意识,因此只降下了一条线。
他在给所有人宣判死刑。
他没有告诉日晷这回事。
冥渊早晚找来。
他脚尖一转,思维房间的景色倏地发生变化,不再是他们精心布置,用以停留的小屋。
顾默晚站在他们的大学宿舍里,空气中的潮意蔓延,心里空落落的一片,他想,原来一个人是这种感受。
“惊喜,实验体626号,好久不见,”他的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像粗制滥造的电子播报器,一卡一卡,“不不,我应该称呼你为‘日晷’。”
“如果不是日晷,谁有那个通天的本领,从我们的实验室里逃出来呢。”对方捎了些愉悦的笑意,似惊喜似遗憾。
对方认错了人,自己并不是日晷。顾默晚想。
他是依靠着日晷的胆小鬼。
顾默晚转身,如雾般缭绕的黑影亲昵地缠上了他的腰间,似附骨之疽,触得他浑身冰凉。
他认下了日晷这个称呼,佯作恐惧,把脖子伸离黑影老远,哆哆嗦嗦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黑影稍顿,像是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当时他们都说,你是最听话的实验体,现在看来,不乖啊。”
“你的心跳明明很稳,很有力,哪里有脸上慌慌张张的样子。”
见此,顾默晚不再装。
他平静问:“你想做什么?”
黑影的语气甜腻腻的,像沾了毒药的甜蜜饯,咽下去,令人作呕。
“别急呀,我来和你说个好消息,好让你死前也能快乐一下——我真仁慈。”
话音一落,黑影的手骤然收紧!
它高高举着顾默晚脆弱的身体,欣赏他不能呼吸的表情,骨骼挤压的“嘎嘎”声响清脆。
顾默晚被悬于空中,两眼上翻,双腿不住乱踢。
“冰海福利机构,前些日子遭了一场火,我们正在寻找放火的家伙,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对顾默晚来说,这的确是个会让他高兴的消息。
黑影话语一转:“但真可惜,她的朋友不愿意透露她的行踪。”
对方叹了口气:“原本可以成为我们的一员,你也是,日晷。但叛逃的人不能留下。”
“日晷死了,可以再造;命运灾眼的掌控者消失,就让她的能力替她。很简单的事情。”
顾默晚觉得他的脖颈被扭断了,现在还堪堪吊着一口气,是因为此处有个更高权限的人掌控着生命,没让他死。
他说不出话,眼前一阵接一阵地黑。
黑影正在掰碎他的意识。
“你觉得很残忍,对吗?”对方再次开口,却不是对着顾默晚说的,“在二重世界里加个屋梁吧,把他挂上,软趴趴的,手感真不舒服。”
暗处传来一声呜咽,是个女孩。
顾默晚拼了力气往呜咽声所在的地方看去,可他什么都没捕捉到,黑影滑溜溜的触手换成了绳索。他摇摇晃晃地挂在半空,不能挣扎。
断颈的疼痛仍在持续。
顾默晚的余光终于瞥见一片红色的衣角。
黑影粗暴地揉碎他仅剩的意识残片,温柔道:“等会还有人会来陪你。”
“他也是我们的漏网之鱼。”
闻映潮。
顾默晚自身难保,他只想让真正的日晷活着,其实并不在乎闻映潮的死活。
但是他在意的人喜欢闻映潮。
他祈求闻映潮也能够活。
临死前,顾默晚看到走马。
他当然害怕死亡,发觉自己被冥渊打上抹不去的标记时,发现自己必须跟随来到繁花之苑时,曾无数次想劝外面的他,不要等了,逃跑吧。
转而,他又想到傀儡1531事件,对他好的所有人,顾默晚又冷静了。
冥渊的傀儡线,意味着他会陷入危险,连累身边的人。
繁花之苑比晨曦之岛安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力。而晨曦之岛的普通人面对执灵者,毫无还手之力。
况且,他不能让另一个他知道这件事。
对方会去冒险。
就像五岁时,带着他与一腔孤勇,离开了繁花之苑那样。
顾默晚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可是死亡到来的时候,他还是会哭。
他看见了这一生太多美好、不美好的事情,本来就无气可喘,眼泪止不住地在脸上汹涌,争先恐后。
顾默晚最后想,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思维房间里了。
只要那个人想,进去,就能看到。
就是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那个属于他们俩的小房间,对方还能不能进去。
毕竟,思维房间是他的能力。
意识被掰碎,大概意识囚牢的法子也不管用了。
好想再看一眼。
他后悔了,离开之前,应该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怕舍不得。
“顾默晚,你说话啊!”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的话语,与他相同的声音,回响在耳侧。
顾默晚的视野断了片。
他带着一脸的泪痕,断了气。
与此同时,闻映潮从宿舍中抓了把伞,准备去学院楼里接人。
“叮咚”。
有人给他发了一条新消息。
他低头打开终端上的聊天框,边走边敲着字。于是他没能及时发现,在他跨出那道门后,便踩进了平行空间中,身后的宿舍变了样。
宴馨乔站在顾默晚的尸体后面,看着闻映潮远去的背影,惨笑道:“你要我把二重世界里的事实替换到现实,我怎么做得到?”
“让他们在我的世界里死去,我已经受够了。”
那时的宴馨乔刚刚被冥渊带走,还没有后面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本领,她抱着头蜷在地上,顾默晚的脚尖踢到她的后脖。
黑影揪起她的头发:“不想做这些,好啊,芙夏在哪里?”
宴馨乔哭着说:“我做,我帮你,我会努力让二重世界侵入现实的。”
黑影冷笑:“不知道她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两个都要替她瞒着。你在这里受苦,可她的逍遥快活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你不难过,不委屈吗?”
宴馨乔说:“不需要你管。”
她在心里骂:月蚀的一条狗而已。
相似小说推荐
-
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楚山咕) [无CP向] 《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作者:楚山咕【完结】晋江VIP2024-8-12完结总书评数:566 当前被收藏数:1790 营养...
-
男主怀了我的崽(顾西子) [穿越重生] 《男主怀了我的崽》作者:顾西子【完结】晋江VIP2024-8-13完结总书评数:30842当前被收藏数:49022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