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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楚山咕)


不等凤曲惊叫,商吹玉端了油灯过来:“老师,怎么了吗?”
凤曲抬起眼想要求救,又借着那阵光看清了让他关不上窗的元凶——
一只枯槁的手正扒着窗户,死死卡住了窗。
等他颤悠悠地探身过去,试图拨开那只手时,往下一看,却是一张悬空吊着、正仰面和他对视的浮肿的脸。
凤曲:“……”
凤曲快要晕倒了。
五十弦听到凤曲那声“别怕”,心中大定,也拉着穆青娥开门回去。
门一开,窗户紧闭、四下安好。
她大大地松一口气,笑嘻嘻说:“好诶,只是风打窗户嘛,没什么好怕的。小穆,今晚还是你睡里边?”
身后的穆青娥却半晌没有答应。
五十弦一边拆着符咒,一边抱怨:“boss也真是的,为什么不记得关窗呢?害得我们紧张半天,浪费精力,我都饿了。小穆,你饿了没有?”
穆青娥仍不答话。
五十弦总算察觉到哪里不对,转过身去:“小穆——”
穆青娥同时大喊:“别看!”
可是为时已晚。
那张肿得活像个发面馒头、眼窝则深凹下去,披头散发,爬满白色蛆虫的脸,已经闯进五十弦的眼帘。距离如此之近,甚至从他身上渗出的湿气,都吹拂着五十弦战栗的汗毛。
五十弦瞪直了眼睛,两腿一软坐了下去。
穆青娥抄起一条扫帚,从后当空横砍而来,一把击飞了尸鬼的脑袋。
五十弦便眼睁睁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脑袋横飞出去,断续连接的皮肉生生撕扯开,穆青娥冷静到近乎淡漠的脸,就在那一大片瓢泼血雨中露了出来。
同一时间,凤曲房间里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五十弦更是歇斯底里:“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啊啊啊啊啊——”
尸鬼断了脑袋,却在尖叫声中冷静地抱起头颅,一个蹦窜,推开五十弦房中的窗户便不见了身影,只有地上残余的黏液和些许碎肉还证明着它的存在。
另一边的商吹玉拔/出匕首,冷脸割断那节手腕,又用刀锋挑开那只小手。
“没事了,老师。”商吹玉擦擦匕首,“我来处理。”
“别哭了,吵死了。”穆青娥丢开扫帚,扫一眼大堂里张口结舌的掌柜和伙计,“人家还要做生意,咱们……连夜走吧。”
刚才那个尸鬼,是从过道的房梁生生滑了下来,突然出现在她们门前的。
连她都被惊了一瞬,强行阻在了五十弦身后,奈何身无武器,只好找了一条扫帚打鬼。
凤曲头一个从房里爬出来,哀声响应:“走,现在就走。我待不了了,我们立马就走!”

就这样,四人拖着一个半梦半醒的秦鹿,连夜付了房费。
凤曲坐在车前嘹亮的一声“驾”,两匹骏马吃痛疾奔,车身颠簸,一溜烟儿就不见了踪影。
幸好他们大部分都在白天睡足了觉,夜里赶路也不难受。
月光如银流淌一地,街道两侧偶尔露出店家的灯。远远看去,好像千里银河点缀星辰,辅以马蹄,又像山峰边城燃起的烽火。
过了城关,五十弦返回车里休息,换了穆青娥来和凤曲一道驾车。
对于客栈里的撞鬼事件,凤曲依然心有余悸。
而且穆青娥倒提扫帚,直面尸鬼的背影,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有几分横刀立马的飒爽。凤曲越想越佩服,连带着对穆青娥也更加敬畏起来。
穆青娥斜他一眼,看凤曲瑟瑟发抖:“你抖什么?还在想鬼?”
“说不想是骗人的。”凤曲苦笑,“次次都是我和五十弦被吓得最惨,我都忍不住想,难道真是我俩罪孽滔天,天理不容吗?”
穆青娥道:“是你俩胆子最小。”
凤曲无言反驳,但还是强撑着反驳:“难道那鬼还知道谁胆子小就专门吓谁吗?”
此前还能说是有人玩笑,可今晚这么一吓,凤曲实在无法再这样安慰自己。
寻常人哪里能被一扫帚砍断了脖子,再自己抱着脑袋逃走呢?
寻常人又怎么可能次次都刚刚好地吓到他呢?
穆青娥倒有别的见解:“秦鹿从没见过鬼吗?明明他的房间涨水也很厉害。”
凤曲道:“他本人就是个睡鬼。”
能有秦鹿那样坦然入睡的胸襟,也是一门天赋。
好像天大的坏事来了,也要等他睡醒再论。这家伙总是从容不迫得令人牙痒,包括此刻,他还在车里蒙头大睡,丝毫不受赶路的影响,也不在乎驾车的他们有多辛苦。
对话间,马车行进并不很快。二人都小心看着前方,一路降速,以防误踩什么捕猎用的陷阱。
凤曲惦记着那些骇人的尸鬼,时不时还要回头张望,确定没什么东西尾随,才悄悄松一口气。
却在此时,穆青娥忽然出声:“那是什么?”
凤曲刚扭过头,定睛一看,却发现路边正站着两团黝黑的小影,马车辘辘地驶近,影子便站了起来,是个人形,正焦急地朝他们挥手。
凤曲惊叫一声,猛地一勒马缰,马车停在五六尺的距离,剑已经被凤曲拔/出三寸:“五十弦,抄家伙!”
五十弦睡得迷糊,被他一喊,从车里连滚带爬地闯了出来。
抱着单刀,五十弦迷迷瞪瞪环顾四周:“哪里?哪里有鬼?!”
挥手的那条影子也被他们一骇,再次缩了回去。
穆青娥提着车前马灯,一手把两个笨蛋推回车上,独自下车去看。
灯光照亮了那两团黑影,凤曲和五十弦这才看清:
那里缩着的不是小鬼,而是一对环抱着的母女。
母亲看着还很年轻,女儿也只有四五岁的光景。再看周围,竟然没有看到男性,母女二人衣衫单薄,背着一只小巧的包袱,正在夜风中发抖。
穆青娥走近过去,便听见那母亲开口:“姑娘,无意惊扰你们的车驾,只是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灯光靠得更近,穆青娥也就看得更加清晰。
她皱着眉头往后喊话:“这儿有人生病了,凤曲,下来帮忙。”
小女儿哭哭啼啼地依偎在母亲身边,虽然年幼,但立马听懂了穆青娥的话意,爬起来端端正正地跪好,朝着穆青娥便是重重的一记磕头。
穆青娥微微一震,伸手扶她:“做什么?快起来。”
凤曲也把剑收回,跳下车来帮忙:“需要我做什么?”
穆青娥将手在那母亲的额头上试了一下/体温,又细细把脉:“风寒入体,忧思过度。煎两服药先治了表症,但体虚的毛病要长期调养,总之先把她扶上车吧。”
凤曲二话不说,立刻将那位母亲横抱起塞上马车。
小女儿拉着穆青娥的衣角,也急忙踉踉跄跄跟了过来。五十弦问:“她怎么有点跛脚?”
穆青娥扫一眼:“摔过一跤,抹点药就是了。”
说罢,她把小姑娘一把抱上马车,朝车内推了推:“进去休息。”
母女二人惊喜不已,立马给众人磕头,但被凤曲一捞,都没能如愿跪下。
一阵忙乱也把商吹玉和秦鹿一齐吵醒了。
但是破天荒地,一向娇气的二人竟然没有一个提出抗议,反而主动让出位置,商吹玉更是来到车前,对穆青娥道:“你去照顾那对母女吧。”
穆青娥也不忸怩,钻进车内给小姑娘上药。
马车继续缓慢前行,凤曲时不时抽一下马,听着车内略显忙碌的动静。
那母亲病得昏沉,小女儿也受了惊,虽然已经足够镇静,声音里还是带着浓重的哭腔,免不了担心害怕。五十弦哄了好一会儿,才骗得小姑娘破涕为笑,抽抽噎噎地说起了自家情况。
凤曲扫一眼天色,远远望去,山尖却已浮上一点耀眼的金红。
虽然刚下过一天的雨,今天的日出却似驱散了那些阴冷,极其隆重、极其华丽。朝霞终将烧过他们的头顶,光火艳烈、无可媲美。
就像小姑娘压抑许久,可还是被五十弦逗弄着,忍不住的咯咯笑声。
凤曲也跟着笑了。
商吹玉侧目看他:“老师,怎么了吗?”
凤曲道:“刚才,青娥主动救人了。”
“是吗?”商吹玉问,“您希望她救人?”
凤曲摇头:“我只是希望她能顺从本心。今天看到了她下意识的样子,觉得很感动。”
商吹玉静静看他,也抿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来:“是很感动。”
看到穆青娥逐渐卸下心防是如此,
看到有人会因别人的轻松而开心,亦是如此。
小姑娘的摔伤并不要紧,母亲的风寒,则要等到进城后才能煎药。
好在他们不久后就会路过一处小镇,倒也不至于太过慌乱。
“我叫小花,住在唐家村,村里人都叫娘亲‘秀姐’。我和娘亲一起外出,是要去找爹去的。”小花说这些话时,双手还抓着五十弦和穆青娥的衣摆。
她的眼睛像两颗乌豆,说起话来滴溜溜地转,看上去格外机灵聪慧。
秀姐虽然病得昏沉,但还残留些许清醒,一叠声地向他们道谢,直到穆青娥勒令她躺好休息,才终于安静下来。
五十弦问:“那孩子爹在哪呢?你们再怎样,孤儿寡母的也不能晚上赶路啊。”
秀姐闻言,脸色越发愁苦,她侧过头,眼泪滚滚而下,摇头说:“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要往北边去找,就只好去了。”
小花则答:“原本,我们也是白天赶路的,坐了大娘的车子一起出来,可大娘进城打听一通,就不肯再走了,说再找爹的话,会把我们都赔进去。娘不甘心,带我下了车,说就算走也要走去找爹,家里不能没了男人,会遭别人欺负。”
“都赔进去?你爹是什么身份?不见多久了?”
“我爹什么也不是,就是偶尔帮有钱的大爷们送点货物。通常都送到明城城关那边,不会更远了。也没有不见很久,上个月爹还回了家,只是刚回不到三天,就有一群好凶的人来找爹爹。他们长得面生,不是村里的人,但是特别威风,爹对他们点头哈腰的,请了好多酒,可还是被抓去了。”
秀姐抹着眼泪,哀声道:“我们只是寻常人家,哪里能招惹官爷呢。想必是个误会,可小花爹嘴笨,他自己去,说不定解释不清,我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
这个遭遇听上去相当耳熟,五十弦和穆青娥交换一眼,正想出去找凤曲商量,却听秦鹿开了尊口:“你已经确定是官府的人了?”
秀姐点头:“不会有假。村里不止我们家,其他家也有人被叫走的。”
小花问:“您认识他们吗?能不能求他们开恩,把爹爹还给我们呢?我爹不可能做坏事的,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五十弦也来了精神,挤过去碰碰秦鹿:“大人,你是不是有法子啊?听上去,好像真是府衙的人,能不能用你的名头把她爹捞出来?”
秦鹿乜她一眼,似笑非笑:“整个宣州的衙卒都是那副打扮,你要我去哪儿捞人呢?”
“你直接去府衙要人呗?宣州那些小官,还敢跟你对着干不成?”
秦鹿哼一声,屈指在她脑门上一弹:“说得轻巧。”
五十弦只得抱着脑袋缩开了,穆青娥也在一旁沉吟,可她面上阴云密布,愁眉不展,不知在想什么。
五十弦正想追问,却听小花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她拉着穆青娥的衣服,问:“姐姐给我抹了什么药?感觉一点也不痛了。姐姐是不是会救人?像大夫那样?这样的,我只见过邻村的胡大夫,他一年来村里一次,给爷爷奶奶治病,可他不在的时候,大家生病了都不知该怎么办……”
穆青娥道:“我只是略懂一点。”
“那姐姐可以教我吗?我也想像姐姐和胡大夫这样!胡大夫不在村里时,我就可以给大家治病了。而且、而且我不想娘亲总说没有爹就不行,爹不在家,我也可以帮上忙的。”
她说着,眼睛乌黑发亮,满是期待。
秀姐一急,连忙叫她:“小花,不许缠着姐姐。”
五十弦倒是忍俊不禁:“不错啊,小穆,收个徒弟可以诶,做了师父你能不能变得开心些?”
然而,穆青娥的脸色骤然垮了下去。
她一手拨开小花,神情淡淡:“我不收徒。”
五十弦的打趣戛然而止,迷茫地看一眼秦鹿,疑心是自己触了穆青娥的逆鳞。
而穆青娥没有再给理由,起身钻了出去,和凤曲、商吹玉二人共处去了。
一时,车内只剩下惶恐的秀姐、懵懂的小花,以及不做声的秦鹿。
秀姐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边把女儿圈进怀里,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们冒犯那位姑娘了?”
五十弦呆呆说:“不是吧,好像是我……说错话了?”
秦鹿这才睁眼,却不答话,而是把话题抛给了小花:
“小花,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小花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却见秦鹿信手摸出一只银镯,日光斜斜地透了进来,照出上边精细的纹路。
秦鹿道:“你该叫我什么呢?叫对了,我就把这镯子送你。”
小花还有些茫然,一旁的五十弦却是眼睛都瞪直了。
银镯或许价值不大,但那上边雕刻的纹路可是大虞官制,明珠牡丹的纹饰,光是这工艺就不容小觑,任何人看了都会明白,持有这只镯子的人,背景一定非同凡响。
寻常人除非得到高官赏赐,想要拿到绝对没有门路——看秦鹿的意思,说不定是想庇护小花一家。
秀姐吓一大跳,不顾病弱的身体,剧烈咳嗽着爬了起来,急忙推回秦鹿的手:“姑娘,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已经受了你们这么多照顾,绝不能再收这个了。”
秦鹿避开她的手:“这是要给小花的奖励,假如她能叫对,我才送给她的。”
小花怔了好一会儿,却没想明白:“该叫什么?”
秦鹿笑眯眯地:“嗯,该叫什么呢?”
“该叫……”小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五十弦,五十弦急得跳脚。
顾不得小花还没反应过来,五十弦自己先扑到秦鹿边上,抱着他的胳膊摇来晃去:“姐姐,阿露姐姐……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了,姐姐姐姐,我也是你的好妹妹啊,对不对,姐姐?”
她一连喊了好几声姐姐,秦鹿照旧是那副笑脸,小花才怯生生地张开嘴,跟着喊道:“阿露姐姐。”
比起另外两个姐姐,这个姐姐实在太有距离感。
看着还不如驾车的那个哥哥亲切,所以小花一直都回避着秦鹿的视线,生怕惹了秦鹿不快。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高不可攀的姐姐,居然主动关心她家的情况,甚至还要送东西给他们。
小花实在有些受宠若惊,又扫了几眼娘亲的表情,等秦鹿笑着递来银镯,她还确定了好几遍:“真的可以收下吗?”
秦鹿道:“说要给你,当然就给你了。别嫌弃它只是银的,你太小,不能招别人嫉妒。更贵重的,等找到你爹了,姐姐再给你们。”
秀姐也不是小家子气的女人,婉拒不成,也便叹息一声,郑重地对秦鹿一拜。
接着叮嘱女儿:“小花,把姐姐的礼物仔细收好。要记住了,这是姐姐奖励你有礼貌的,今后也要敬重姐姐,别把礼物弄丢了。”
小花乖乖点头,把镯子塞进了自己衣服的最里层:“我收好啦,谢谢姐姐!”
一旁的五十弦则是眼睛都红透了,恨不得把这狗官的七魂六魄都摇出来:
“姐姐!阿露姐姐!你说句话啊!姐姐我年纪大我功夫好我不怕嫉妒,姐姐!!!”
秦鹿笑着摸摸小花的脑袋,对于五十弦,便任她摇晃,闭目不理。
实在忍不下去了,他才微睁眼睛,含笑说:“手,不想要了?”
五十弦:“……”
她要闹了,她真的要闹了。
据秀姐和小花所说,这附近数十里地都没有村镇,只有一片深山老林。
正是这一窘境,才让她们下定决心向路人求助。
很快,凤曲就用实践证明了这是真的——马车跑了近半天,放眼依然没看到半点人烟。
但秀姐的咳嗽越发严重,穆青娥决定下车生火,就地给秀姐熬一碗药。
耽误一天的路程也不妨事,众人都不反对。
小花年纪虽小,却也跟着忙前忙后,俨然一副小大人做派。而且小花个性活泼,一天功夫就和大家熟络起来,连同稍显冷淡的商吹玉都被她的几声“哥哥”叫得脸红。
日暮时分,几人商量一番,决定今晚就在郊外凑合一夜。
“还是我和吹玉守夜,你们几个姑娘就在马车里休息。”凤曲往篝火里添了些刚找的木材,正考虑要不要把秦鹿叫下来一起,却听穆青娥道:“我和你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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