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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仙君的be美学(寒菽)


澹台莲州如释重负,问:“谁?”
小兵说:“赵将军来访,问您是否方便见他一见。”
澹台莲州毫无犹豫地说:“方便,方便,请让他进来。”
话音落下,开门的“吱呀”声响起。
赵蛟人未到声先到,帐子都没揭开,就听见他洪钟般雄亮的嗓音:“太子,太子,请您给我看看,我的伤口痒得很,还发疼,好像是烂了,他们说要把腐肉给剜了,但我不大信那几个毛头学生的刀法,能不能请您帮我剜去腐肉?”
赵蛟来得倒是真是时候,澹台莲州心想着,要不是鞋袜没穿,就亲自走过去把人迎进来了。
却见赵蛟裹着一阵风地冲进来,不光如此,他还已经很不见外地把衣服脱了半副,露出宽阔强壮的胸膛。
刚拐过弯,他一眼就看见澹台莲州的床边还有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身影,一个猝不及防,猛地停住脚步。
女子还惊诧地看着他。
赵蛟没想到这儿还有个女人,突然被看了上半身,大老粗的他惊慌失措地连忙把衣服给穿了回去,捂紧。

赵蛟一缩,动作大了,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额头都冒出涔涔汗来。
他这般一脸惊恐扭曲地看着殷音,不像是看见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倒像是看见一个妖怪。
赵蛟粗声粗气地问:“太子,您这儿怎么有个女子在?”
视线下移,放在澹台莲州的脚上,“您还光着脚。”
澹台莲州:“刚洗完脚能不光着脚吗?”
他对赵蛟招招手:“别捂着了,衣服蹭着了,又得疼。”
殷音观察两人的神态,总觉得眼熟,想了想,想起来,她未出阁时,她娘亲叫她就是这样的。
澹台莲州穿上鞋子,将赵蛟引到茶床上坐,让他把上衣给脱了,端着灯凑近了看,说:“是有点烂了……不应该啊……”
澹台莲州皱起眉来,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赵蛟爽快一笑,露出他的大门牙板,利落回答:“是!”
他答得太干脆了,反倒让澹台莲州怔了一下。
殷音也掩了掩唇,遮住笑意,旋即她注意到澹台莲州手上的油灯不小心倾斜,滚烫的灯油的涟漪已经荡到了碗沿上,快要滴落在赵蛟的身上了。
她连忙伸出手去,扶了扶灯盏:“太子,小心。”
澹台莲州:“哦,多谢。”
她擎着灯柱,主动道:“让妾身来持灯吧。”
澹台莲州把油灯交给她,自己则取了把小刀来,亲手给赵蛟处理伤口。
殷音的手很稳,高高地端着沉重的青铜灯盏,从头到尾都没有摇晃。因为要顾着灯,视线不能挪开,她不得不看见腐肉被剜下来的画面,血淋淋一片,紧张得屏住呼吸。
三人心思各异。
澹台莲州觉得她可真是个胆大心细的女子。
殷音见赵将军从头到尾一声疼也没有喊,着实佩服他的英雄气概;也佩服太子,下刀又快又稳,比她杀鸡还要利索,早就听说太子博闻广识、剑术高超,没想到连医术也好,难怪秦夫人对他心服口服,推崇不已。
赵蛟光在忍痛,没空想些别的,若是只有太子在场,他还能嗷呜两声,可是旁边还有个女人,他莫名地升起一点倔强,觉得不可以被小瞧了去。殷音身上的香粉味道时不时地飘过来,像是在挠他的鼻尖,竟也稍微减弱了一些疼痛似的。
澹台莲州放下刀,道:“好了。”
殷音也放下了灯盏,捏着帕子上前:“太子,我给您擦擦汗吧?”
澹台莲州:“我哪儿有汗,你给赵将军擦一擦吧。”
殷音:“是。”
殷音的帕子说是擦汗不如说是沾汗,动作轻柔,但是赵蛟的脸被她越沾越红。澹台莲州已经喊了门外的小兵再弄一盆水进来,他要洗个手。
殷音只恨没有三头六臂,这活儿还是被人抢去了一件。
澹台莲州回过头就训斥赵蛟:“你这伤反反复复,这么久也没好,就是因为你管不住自己的嘴,再这样下去,我非得安排两个人从早到晚地跟着你,把你坐牢似的看着,你才能够老实。”
可惜赵蛟没意识到自己在被骂,还兴高采烈地回答:“这个主意好呀!太子您就给我安排两个人呗。”
澹台莲州又被噎住了。
他拍了下赵蛟另一边没受伤的肩膀,没好气地说:“行了,滚吧。明天就给你找。”
赵蛟别别扭扭地走了,澹台莲州支使殷音道:“赵将军行动不便,殷小娘子送他一送。”
殷音品出太子的深意,送走赵蛟以后也向澹台莲州告退了。
但是这事儿却没有完。
这几个姑娘整日里围着澹台莲州转,直让他身旁看上去花团锦簇一般。还别说,军营里多了几个漂亮姑娘,士兵们路过时身板都会挺得更直许多。
过没两天,殷音的女儿也被接进了军营里。
澹台莲州头次见到生得这么结实圆胖的小女娃娃,小脸蛋随她娘亲,糯米团子般白白嫩嫩,他稀罕得紧,亲手抱了抱,还赠了一只玉镯。
他们说的话多了,渐渐熟稔起来,似君臣,似朋友,就是没有男女之情。
殷音见太子对自己实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暗自感慨不够有魅力,却也没有强拧这瓜,寻了个机会,再次进言:“太子喜欢怎样的女子呢?我先给您寻一个您可能喜欢的,再带来让您见见,如何?如此也能省时省力。”
澹台莲州与她老朋友似的,坦诚交代:“……我也没有讨厌的就是了。”
殷音问:“太子难道是想孤独终老不成?”
就她小半个月来的观察,太子岂止是不中意女子,他好像谁都不中意。并不是他难伺候,正相反,他是个乍一看极好相处的人,对谁都让人如沐春风,温柔得像是每个人的父母一样。
慈爱有余,却没见过他流露出半分情爱。
她是个嫁过人的小娘子,没有黄花闺女那么害臊。
在她看来,二十几岁的男人都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太子看着脸嫩,心态却像老人家,在这方面一直无欲无求。
甚至她在想,太子是不是有点男人那方面的毛病呢?
澹台莲州笑笑,摇头说:“我没有想要孤独终老啊。”
他反过来冷不防问:“殷小娘子,我问你,倘若你是个男子,知道你几年后就会死去,你还会与人成亲吗?”
殷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那不是更应该抓紧时间诞下子嗣了吗?”
澹台莲州因为猜中她会这么回答,得意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殷音再进言:“您身边连个女子都没有,连见都没见过,又怎知会不会喜欢?”
澹台莲州有些被她说服了,说得很有道理。转眼好几年过去了,他没有再遇见心动的人,说不定是接触的太少。
“我听闻太子曾有旧爱,那人是个怎样的人呢?”
或许她可以按照那个人的性格来找相似的女子。
澹台莲州的脑海中浮现出岑云谏少年时负剑而立的模样,怔忡了下,回过神,心道:他啊……他是个冷淡的人,哪儿哪儿都好,除了不喜欢我。
想到这里,他自己都有点不明白了。
奇了怪了。
他当初到底是喜欢岑云谏哪里?
澹台莲州说:“是个长得很美很美的人,当初我见了第一眼就被迷住了。”
倾城倾国的美人啊?
这也太太太让人为难了。
在她看来,太子已经是个她平生罕见的美人了,要找到一个比太子还要美的美人也太难了吧。
美人,美人,美人。
好,她记住了!
——起码在她的锲而不舍之下,问出了点什么,多少也能向秦夫人和王后交代。
殷音退下。
她回到自己的住处,还没走近,就听见了女儿的笑声,不算好听,咯咯笑。循声找过去,她的大胖女儿正挂在赵蛟的胳膊上荡秋千,玩得不亦乐乎。
这笑声像是蜜水一样流进了她的心坎里,她笑了一笑。
却说澹台莲州这边。
他也难得地坐下来考虑了一下他的终身大事:
若是在三十岁那年,我没有像上辈子一样死去的话,我要再找一个吗?肯定要再找一个吧。
情之一事,并非计划,不是说准备爱就能爱上的。
这些年,男男女女,我遇见的人也不少了,怎么连一个略有好感的人都没出现过?
在他发呆的时候,小白往他的怀里拱了拱,澹台莲州随手摸了两下没太在意。
直到“叮叮咚咚”的轻响让他醒神过来,看见小白把他的传音镜叼到一旁,正拿爪子在敲敲打打。
澹台莲州:“?”
再看一眼,竟然还被小白给打开了。
岑云谏的声音传出来:“找我何事?”
澹台莲州拍了一下白狼的脑袋,再对镜中说:“无事,不小心而已。”
澹台莲州等着岑云谏切断对话,不然由他打开,又由他关闭,多有不礼貌。
结果他没关,岑云谏也没关。
澹台莲州:“……”
岑云谏:“……”
岑云谏问:“近来可还安好?”
澹台莲州答:“好。你呢?”
岑云谏说:“一切都好。”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澹台莲州想,要么还是由他来结束对话吧。
正要说出口,岑云谏问:“我前几天看了一眼云镜,你身边多了好几个妙龄女子,你是打算要成亲了吗?”
澹台莲州想起,这人之前喝醉酒后,问他是不是余情未了,不然为什么不找第二春。
所以,他回答:“我是个凡人,活在世上的日子短,总有一天要成亲的。”
岑云谏:“……”
澹台莲州放轻松地说:“到时我成亲,你若是有空,不妨来喝杯喜酒。”
传音镜瞬间暗了下去。

岑云谏越想冷静就越是心乱。
这近一年来,总有种混沌不清的奇怪感觉萦绕在他胸膛里,灵力运转没有问题,可就是觉得好像心不太舒服。
他闭上眼睛。
一闭上,与澹台莲州在人间的那一晚就会擅自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不止一两次,甚至不止三四五六七次。
他清醒时会刻意回避,故意不去记,然而想糊涂都糊涂不了。
他越是想要忘记的细节就越是记得清楚。
明明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也不是他们第一回的肌肤相亲,没什么好稀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记得那么清楚。
本来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的,但还是发生了。
为什么呢?
问为什么已经没有意义。
没有下一次了。
那时他这样下决心。
无论做什么事,他都喜欢速战速决,有的放矢,唯有在澹台莲州这里会进退维谷,举棋不定。
想断干净,又总想去见他。
先前澹台莲州已经说得那么明白,让他们以后只做朋友,他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
不喝醉的时候,还是想留一两分的体面。
若是没有那个晚上就好了。
岑云谏后悔地想。
就像你要戒掉对一种食物的食欲,一直忍住也就戒掉了,中间要是不小心尝了一口,只会更加地渴望,更加地饥饿。
他与澹台莲州多半不会有下一次了。
所以他只能翻来覆去地咀嚼那一夜的亲近。
“到时我成亲,你若是有空,不妨来喝杯喜酒。”
澹台莲州怎么能笑着说出这种话呢?
假如他对澹台莲州这么说,澹台莲州会满面笑容地来喝他的喜酒吗?——假如仙人成亲有喜酒的话。
他想,澹台莲州会的。
他又想起他们成亲那天。
澹台莲州跟他说想要婚服,他就裁了两身红鲛纱,亲自做了衣裳。
正红色穿在澹台莲州身上极是相衬。
那好像是他记忆里澹台莲州最高兴的一天,就算嘴角没有扬起,眼睛也像是在笑,盛着光,每时每刻都在望着自己,挪也挪不开。
澹台莲州要穿着大红婚服与别人成亲吗?也会用那种目光看别人吗?
“叮叮、叮叮……”
古怪的锁链晃动声再一次在他的脑袋里幻觉出现。
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是在何处。
微弱的。
永无结束的。
又出现了。
这个梦也反反复复地出现,身临其境一般,让他感觉自己应当真的有去过一个这样的地方。
像是陷入某种极为高深的神魄幻境,但岑云谏知道这是在做梦,只是个梦而已。
他混乱而冷静地自我说服。
不知过了多久。
他终于从梦中醒过来,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汗水给浸湿了。
他长吁一口气,一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真可笑。
他这是干什么?澹台莲州只是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而已。
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可为什么会走火入魔?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百思不得其解。
要是有法诀可以斩断情魄就好了。
要是能把澹台莲州给忘了也可以。
明明这段跟澹台莲州相逢相处的日子那么短暂,日日都是平常事,对他的修炼也没有太多益处。
就算忘了也不妨碍他得道成神啊。
为什么就是舍不得呢?
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凡人,世上有万万亿与澹台莲州差不多的凡人。
脑子在异常的焦躁混乱的炽热之后,又异常地冷了下来。
别在意,不要去在意。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澹台莲州是他的软肋,却已成定局,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他现在倒是希望,他们从一开始就从未相遇。
澹台莲州把传音镜放回袖袋中。
他正要骂骂小白,但是一低头就看见小白用不高兴的眼神看自己,澹台莲州觉得好笑:“这时候你就开始装不会说话的狗了,你又不是不能跟我直说。你没事把传音镜偷走干吗?”
小白从鼻子里哼了口气,别过头走了。
莫名其妙。
澹台莲州想。
岑云谏莫名其妙。
小白也很莫名其妙。
他也没太多时间花在跟小白玩上面,继续研究桌上摊开的一张地图,这张图绘制了昭国全境。
最早到他手上的时候没有这么详细,他派出人以后花了一年多时间才渐渐补到现在这样比较详尽的程度。
他用一支毛笔蘸了朱砂,在图上写写画画起来。
现在手上的钱还不够多,来年或许宽裕一点,先把紧要几个地方的桥和路给修了,还有途经昭国的这条大河年年汛期凶猛,也得治理一下。
他估算了一下人力,几十年、上百年都不一定能做得完。
而留给他的时间说不定连十年都没有。
不过,幸好他不是一个人。
春分过后。
杨老将军忙完了今年的播种。
去年用河泥沤肥养过这片土地,今年的泥土看上去变得比之前要更适宜耕种了,今儿他起了一大早,把种下去的田地全部都检查了一遍。
然后再回去洗手,换了一身官服,前去觐见太子。
走到半路,遇见了黎东先生。
两个老家伙打了个招呼,索性结伴一起去。
黎东先生恭维他:“杨老将军这一年下来,看着年轻许多啊,头发都比以前要黑了,不像我,一日比一日老。”
杨老将军摸摸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他不光眉目舒展许多,总是笑眯眯的,连以前总是紧绷着的肩背也松垮下来。他以前听父亲说过,有些武将在离了战场去颐养天年以后会迅速地衰老,但是他没有,相反,他觉得自己是养精蓄锐了。
杨老将军回礼:“裴先生此言差矣,你看上去哪儿老了?还是一派意气风发啊。我瞧着精神头是比以前更好了。”
两人不光自己走在路上,还各自带着两三个最得意的门生。
到了议事厅,发现他们来得不早不晚,孟白乙是最早到的,却没落座,一直在门口等,见黎东先生到了,将他迎进来,等黎东先生落座了,他才跟着坐下。
座位都是定好了的。
最早跟随澹台莲州的那些个人坐在中心,后来的文士、将领则依次坐得稍远。
后来者有些不解的是,两位年少的小王子还有黎东先生、杨老将军、孟将军也就罢了,竟然连秦夫人、兰药这等弱质女流与黄毛小孩也在上座。
这个议事厅布置得并不算豪华,高柱大瓦,窗明几净,位置很好,坐北朝南,正值中午,屋内被照得敞亮,满满当当坐了近一百多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人的桌上都有一杯清茶。
所有人都到齐了。
“太子这次把我们叫来是要做什么?”
“黎东先生一定知道,你看他笑得……”
没有人高声喧哗,窃窃私语却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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