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做法是极有用的,乔易天心里确实产生了顾忌,不敢放周以澄出去冒险。
但也不能拦住他之后就什么都不做了,否则,周以澄是不会听他的。
更何况……他也放心不下何兮。
所以他打算找到裴轻淮,亲自找他交涉一下。
用了一晚上时间,终于摸清楚裴轻淮到了哪儿。周以澄坚持要跟来,乔易天终究拗不过他,只能跟他谈好条件,到了之后不要冲动,只能在车里等他,周以澄答应了。
乔易天进去之后,裴轻淮对他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语气也很温和。
两人一来一回地说了几句,乔易天问他何兮在哪儿,他却说何兮昨晚打伤他的脑袋,已经跑了。
乔易天不是很相信,虽然他脑袋上的纱布还隐约沁着血迹,受伤的事不像假的,但如果何兮真逃脱了,肯定会联系以澄。
这显然就是一个堵人的借口,不想交人。
乔易天试探地提出想四处看看,没想到裴轻淮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可是楼上楼下院子里每一个角落他都看遍了,确实是没有何兮的人影。
没找到人,他也不好再多呆,只能先出来了。
“怎么可能不在,他骗人!”周以澄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他忍了一晚上,五脏六腑都快烧起来了,此时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了,他只想要尽快见到何兮。
他径直绕开乔易天就要大步往里面走:“我进去找,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人给找出来。”
乔易天连忙拉住他,好说歹说才把他先拽回了车里。
“稍安忽躁,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何兮又回到了二楼的那间大卧室。
或许是进了一次压抑的地下室,再上来看到透过窗户洒落进来的阳光,竟然觉得在这里呆着没之前那样难受了。
何兮从裴轻淮怀里下来之后,脚下慢慢地朝着窗边挪去。
可就快走到时,裴轻淮几步上前,拦在他面前,不让他再前行。
何兮看着他,缓慢了眨了眨眼睛说:“我想晒晒太阳。”并不是要跳窗,就算他有勇气跳窗,也跑不掉啊。
裴轻淮却还是没让开,只不冷不淡地道:“今天太阳大,会晒伤。”
怎么可能呢?现在都秋天了,他就是故意的。
何兮原地站了会儿,默默地转身回到床边,屁股都要挨到床了,余光又瞥了一眼裴轻淮,起身绕过床尾,坐到另一边去了。
背对着裴轻淮。
裴轻淮盯着他圆乎乎的后脑勺看了片刻,扭头看向院子外面。
那辆黑色的车还停在门口。
裴轻淮眉头刚蹙起,却见那辆车启动,缓缓驶离了。
等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视线,裴轻淮收回目光,对着何兮的后脑勺道:“你过来。”
何兮耳朵动了动,屁股却牢牢地贴着床。
裴轻淮走过去将他抱起来,放在窗户边的软椅上坐着。
何兮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柔软的黑发都闪动着瑰丽的光泽。
他眯着眼睛抬起手,在虚空里抓了一把细碎的阳光,嘴角似有似无地扬了扬。
裴轻淮脑袋裹着一圈白色纱布,愈发显得眉眼冷峻,他就坐在旁边的阴影中,略微失神地盯着何兮。
恍惚间,这安静美好的一幕,已经被深深地刻进了脑子里。
早上的时候,何兮就吃的很少,中午的餐送进来后,他又没怎么动筷。
他从前很爱吃东西,还喜欢啃一些小零食,现在却数着碗里的米饭,半天都吃不进去一口。
何兮放下碗筷,又坐到窗户边晒太阳去了。裴轻淮见状扭头叫人进来,吩咐再去做点别的来。
何兮听到了,忙回头阻止:“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
裴轻淮冷声道:“因为跟我在一起,所以没胃口?”
“我……”
“不吃不喝,你是打算以后都这样对付我?”
何兮垂眸,不说话了。
“再去做吧,直到他吃为止。”
“有火锅吗?”何兮抬起头,主动说,“我想吃火锅。”
裴轻淮闻言原本凛然的面色稍稍缓和,示意旁边的人去准备。
“要鸳鸯锅。”何兮下意识里补充一句,见裴轻淮看过来,他声音低了些,解释说,“你受伤了还发烧,不能吃辣。”
裴轻淮黑眸继续盯他,他眼睫忽闪忽闪,把视线挪开了。
火锅在房间里吃会留味道,所以准备在了二楼的小厅里。
何兮其实可以自己慢慢挪着走,但刚起身就被裴轻淮抱起来了。
锅底是辣锅和清汤,食材摆满了一桌子。闻到香气,何兮确实被勾动了些胃口,抓起筷子开始下菜。
裴轻淮就坐在他旁边,也往辣锅里下菜,又给他倒了一杯果汁。
何兮低头吃了两口,偷偷瞥了眼身侧的裴轻淮,伸出筷子在清汤锅里捞了点肉片放在他面前的碗中。
裴轻淮没想到现在他还会给自己夹菜,望着碗中热腾腾的食物,握着筷子的手滞了滞。
何兮虽然低着头,但是莫名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
缓缓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何兮终于还是把脸转向他,在氤氲的热气中,跟他黑沉沉的眸子对视:“我不会因为你没胃口,你别误会。”
裴轻淮深深地望着他不说话。
“谢谢你给我准备的火锅,本来打算这两天要吃一顿的。”何兮低声说完,又给他夹了点菜,“你也多吃点。”
裴轻淮脸上表情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原本冷冷绷着的眉眼隐约松动了些。
又继续盯了何兮片刻,他终于动筷了。
这顿火锅吃了一个多小时。
这短暂的一个多小时,竟然算是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两人之间最为平和的时光了。
吃完火锅,何兮出了一身的汗。
本来因为昨晚状况特殊,他就还没洗澡,这时候一流汗,身上更不舒服了。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跟裴轻淮说想去冲个澡,裴轻淮转身去给他拿了换洗的衣服。
何兮抱着衣服进浴室后,裴轻淮并没有跟进来,他暗暗舒了一口气。
在里面洗好,换好衣服擦干了头发,何兮打开门正要出去,却猝不及防被门口倚靠墙边的身影吓得呆住,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多久了。
裴轻淮瞟了他一眼,从他身侧的空位进去了。
何兮这才意识到他并不是要对他干什么,而是也要冲澡,赶紧挪着脚出来。
何兮浑身清爽继续坐到窗户边晒太阳,因为屋子里过于安静,太阳晒在身上又暖融融的,不多时他就昏昏欲睡,歪靠进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他睡得极浅,所以裴轻淮一抱他,他其实就醒了,但眼睛没有睁开。
被放到床上之后,何兮感觉到裴轻淮也躺在了身边,手臂揽着他。
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沐浴过后的薄荷清香,何兮缓慢地挣开了眼皮,眼神由迷蒙到清醒。
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冲过澡,还是已经吃过药了,能感觉到他似乎没有上午那么烫了,应该是退烧了。
退烧了就好。已经将他伤害得彻底,绝对不希望给他的身体也留下什么后患。
何兮没了困意,但还是就这样靠在他怀里不敢动。
“不睡了?”裴轻淮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
何兮没想到被他发现了,立马闭上眼睛,就是不吭声。
裴轻淮稍稍松开他,观察了他一会儿,忽然凑近。温热的唇沿着他的额头,脸颊,鼻尖,嘴唇一路往下亲,最后埋入他的脖颈,落下重重一吻。
何兮鼻息促了促,脑袋微微后仰,仍是没睁眼。
裴轻淮看出来他在装睡,但可能是刚才吃饭时那一缕温情在蛊/惑着他,并没有拆穿,而是继续将他揽在怀中,抓住他的一只手,跟他十指相扣住,让他继续装。
何兮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一样微凉硬质的东西硌着,是他那枚订婚戒指。
自己的那枚还在家里放着。
如果就那样当面还给他,那对他太残忍了,何兮不想再给他制造锥心痛苦的记忆。
但是也不能就那样搁置不还,裴轻淮应该早就发现他戒指取下了,如果不拿出来,一定会认为他已经丢进垃圾桶了。
究竟该怎么处理才好?
怎样才能还在还给他之后,让他可以好好生活,回到人生的正轨呢……
何兮就这样靠在裴轻淮的怀里想了一下午,外面的天色都渐渐暗下来了。
刚过了六点,房门被扣响。
裴轻淮继续抱了何兮一会儿,才松开他坐起身来,手掌撑了撑额头,下床去开门。
“裴总。”外面的男人小声禀报,“有人来了。”
“谁?”
何兮竖起耳朵听,但是那人说名字的时候忽尔压低了声音,他没能听清。
裴轻淮默然片刻,道:“让他进来。”
“是。”
在裴轻淮转身回到床边前,何兮飞快闭上眼睛。
脚步声很快到床边了。
看来他应该是要下楼去见那个人,所以现在又要把他抱到酒窖里藏起来。
何兮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却感觉脸颊被轻轻抚摸了两下。
再然后,裴轻淮的脚步声就渐渐远去了。
等彻底听不到动静,何兮才又睁开眼睛,心中疑惑。
上午来的是应该是老爷子,那这时候又会是谁?
裴轻淮下楼之后,一眼就看到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轻淮哥!”乔灼言听到脚步声,立马站起来,眼巴巴地望向他。
裴轻淮走近,拍拍他的肩头,坐在他旁边的那张沙发上。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想找你,但一直联系不上。”说话时,乔灼言一直担忧地盯着他头上的纱布,“我是下午听爸爸说你在这儿,而且还受伤了,就想来看看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现在知道他在这里的也就那几个人。
只是乔灼言看起来并不知道内情,更像是被顺水推舟地送过来的。
裴轻淮没再说什么,微微倾身给他倒水。
乔灼言继续打量着他道,眉头都紧紧皱在一起:“你这脑袋怎么伤成这样啊?看着挺严重的样子,看过医生了吗?”
“已经找医生问过,吃点药就行了,没什么大碍。”
“可是你脸色不大好。”
“不要紧,过几天就恢复了。”裴轻淮递水杯给他。
乔灼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接过水杯喝了两口。
“轻淮哥。”他搁下水杯,环视一圈,才重新看向他,“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还是不要一个人这样闷在屋子里了,这样只会越闷越糟糕。要不我陪你出国玩一趟吧,到时候什么不开心都会通通忘掉。”
少年笨拙地宽慰着他,眸光诚挚。
裴轻淮心中微微触动,声音低而和缓:“不用了,你好好回去上学,我没事的。”
“你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乔灼言鼓了鼓脸颊,拔高声音宣布,“既然你不出国,那我就继续在留在这里陪你吧。至少可以跟你说话,陪你解解闷儿。”
裴轻淮眼皮跳了跳:“灼言,其实……”
“我本来就快放假了,不耽误学习的。”乔灼言却误以为他怕自己落下学业,抬手坚定道,“就这么说定了!”
他站起身自顾自地要往楼上走。
“我今晚睡哪个房间?轻淮哥。”
裴轻淮迈开长腿几步上前,将他拦在了楼梯前,乔灼言愣住。
“怎么了?”
“灼言,我还是让人送你回去吧。”裴轻淮声音仍是柔和,但语气坚决,“我真的不需要人陪,我只想自己静一静。”
乔灼言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从前裴轻淮就算心情再不好,也肯定不会拒绝他留宿,就多一个房间的事。
更何况这个时候天都黑了,却要赶紧送他走。
这也太反常了,就好像……这里有什么不能让他见到的人一样。
乔灼言心里猛地跳了一下,一时没说话,悄然地往楼上瞄了一眼。
正在此时,楼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裴轻淮瞬间变了脸色,也顾不上拦乔灼言了,转身几大步跑上楼去。
乔灼言心念一动,飞快地跟上去。
卧室的门已经敞开,守在门口的保镖进去查看情况了。裴轻淮疾步跨进去,何兮手正足无措地站在歪倒的椅子旁边,看着他逼近。
“我不是故意的。”何兮心头一紧,忙道,“我只是脚疼一下没站稳就摔……”
话说到一半停住,越过裴轻淮的身影,看到了门口目瞪口呆的乔灼言。
来的人居然是他。
这完全出乎何兮的意料了。
裴轻淮检查他身上没摔伤之后,扶着他回床边坐下,何兮眼尾余光又悄悄地往乔灼言那边飘。
乔灼言一直不喜欢他,又跟裴轻淮关系亲近,应该不会跟裴轻淮作对。
退一万步说,就算乔灼言肯帮他离开这里,也没有对裴轻淮对抗的能力。
但是至少可以让他帮忙通知乔易天去找周以澄。
事关周以澄,他应该不会不管。
何兮想得到是挺好,却根本没这个机会,裴轻淮很快转身出去,拉着一直往他这边看的乔灼言下楼了。
何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双肩都耷拉下来。
到了楼下,乔灼言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想着刚才的状况。
从订婚宴之后,他就没有见过何兮了,只有一次短暂的通话,没想到再看到他会是这样的场面。
裴轻淮脑袋上的伤,看守的保镖,还有被关在房间里看起来安静沉闷的何兮,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样不对劲。
陡然间,他心里明白了点什么,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楼上。
“灼言,我让人送你回去。”裴轻淮神色如常,“等过段时间我会去看你。”
“轻淮哥。”乔灼言没办法当做什么都看到,“有什么误会你就跟他好好聊,你这样是不行的,只会适得其反。”
裴轻淮也不与争辩什么,嗯了一声。
乔灼言望着他头上的纱布和没什么血色的脸,没忍住又说了一句:“实在不行,你就放手吧。”
他从小不受父亲宠爱,一难受就喜欢往裴轻淮那儿跑,裴轻淮不会说什么软话来哄他,但从来都没有嫌弃他这个粘人的小尾巴,带着他到处玩,给他买玩具买吃的,陪他打游戏,还辅导他写作业。
他对裴轻淮十分依赖,对他而言,裴轻淮就是他的亲哥哥。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在他心里一直是强大优秀、无坚不摧的哥哥,竟然会吃感情的苦。
乔灼言不想看他这个样子。
“放开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和事。”乔灼言闷闷地道,“轻淮哥,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要再受伤。”
裴轻淮黑眸轻微闪动一下,没说什么,只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如果真那么容易放开,他何必把自己弄的这么痛苦。
送走乔灼言之后,裴轻淮并没有立刻上楼。
他以为乔易天会很快从乔灼言那里确认何兮在这里的消息,然后再来找他谈话。
乔易天对他向来温和,现在又清楚他心结难解,容易失控,就更不可能摆什么强硬的长辈架子了,只会这样迂回婉转地劝说。
他若来了,想找他谈,还是要见要听的。
只是听完见完,他的态度绝不会更改。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仍是没等到要来的人。
裴轻淮松开揉着眉心的手,站起身,决定先上楼。
才走出两步,身体不稳地晃了晃。
“裴总。”旁边的保镖见状要来扶他。
裴轻淮下意识里想说不用,但还是搭住他的手才勉强站稳。
他的伤情已经询问过医生了,不严重,包扎好再吃点药就没什么问题了。
只是之前犯了头疼病一直没好,时有发作,本来再痛的时候他也忍过了,现下可能是外伤加内伤的双重冲击,疼起来他竟感觉身体险些承受不住。
这种阵阵袭来的噬人疼痛,让他心里生出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裴轻淮额角青筋突突的抽动着,他咬紧牙关,待那种痛到眼前阵阵发黑的感觉稍微缓和一些,这才抬脚继续上楼了。
上楼的途中步伐比之前要缓慢,中途又停了两次才终于走到了二楼的卧室门口。
何兮双手撑在身侧,坐在床边发呆,他这里听不到楼下说话的动静。
都已经下去这么久了,裴轻淮还没有回来,是不是说明乔灼言要留在这里?
何兮苦恼半晌,终于起身挪步到窗边,他想看看乔灼言的车走了没有。
院子里亮着灯,裴轻淮的那几个保镖在楼下来回晃着,何兮扒在玻璃窗边睁大眼睛朝着院子外面望去。
虽然有高高的围墙,但是他在二楼,门口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那里确实停了一辆黑色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