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话外,全是敲打。
宋至清见柏续不表态,又给自己树立威信,“退一万步讲,要不是看重你这位学生,我今天费不着在这里替你说话,我这辈子作品无数,也不稀罕这么一个带队署名。”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柏续盯着他们蛇鼠一窝的虚伪嘴脸,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撕破。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机,越是对付这种“有名有望”的人,越是要一招击中痛点、让他们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
柏续敛去真实情绪,转而露出一点儿刻意的示弱,“宋师,你误会了,我、我没别的意思,设计稿我还在做最后的润色,能赶在截止前上交,不会耽误的。”
熟悉的温软语调传入耳中,方旭和宋至清互看了一眼,彼此暗松一口气。
方旭率先作势开腔,“柏续,宋师是为了你好,作为工作室老板,我也很看重你的能力。这个机会挺难得的,你自己想明白就好。”
典型的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柏续看破不说破,抿了抿唇,“那我先回去准备了,有事我和邱姐对接。”
宋至清向来认定柏续是软柿子、好拿捏,完全没起疑心。
他点了点头,又显示出好为人师那一面,“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柏续点头的幅度有些敷衍,转身出门的那一刹那,他伪装出来的温软面具骤然撕毁,眼色冷沉。
哒哒哒。
听见旋转楼梯响起的动静——
邱怡以最快的速度从单人工作室走了出来,她手上还沾着特制陶泥,只好用眼神示意柏续往角落走。
邱怡斜看了一眼楼上的会议室,低声关切,“讲完了?老板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邱怡早就看透了方旭为人处世的虚伪作风,之所以还能在这家工作室继续下去——
一是因为她进入工作室较早、在这儿积累了客源。
二是方旭暂时没对她作品的主意打过任何的歪主意。
虽然柏续平日里闷声不讲,但邱怡大概能猜得出来,对方所面临的的压榨应该不在少数,只是当事人不吱声,她也不好帮忙开腔。
柏续瞥了一眼楼上的会议室,心里已经有了成型的想法,“邱姐,其实,我确实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
邱怡从他的认真神色里察觉到了不寻常,但还是一口应了下来,“没问题,你说!”
敲门声响起。
谢奇就坐在主卧中厅的休息区,闻声立刻抬头,“小柏先生,你回来了?”
柏续看了一眼床上的商延枭,目光立刻又移了回来,“谢奇,方便借用一下你的电脑吗?”
“当然可以。”
谢奇弯腰关掉自己的工作界面,这才移交了设备。
柏续根据脑海中留存的记忆,飞速打开一个私密性俱佳的陶艺论坛网址,输入自己的用户名和密码。
谢奇和陈余飞对视一眼——
前者无声用口型问:怎么了?
后者不知情地摇了摇头。
很快地,电脑界面上一页页的设计稿、实物图以及对应视频跳转了出来,但无一例外,都是仅个人可见。
柏续看着整理清晰的图文内容,嘴角微弯。
原主一直都知道方旭和宋至清的所作所为,只是受制于人、维权资金有限才一直隐而不发,但为了维护自己的原创作品,他私下还是还是做了许多努力。
就比如这些。
每一份原创作品的构思图画、实物照片和视频都进行了上传备份、有了明确的时间认证,甚至个别作品还悄悄申请了原创版权认证。
谢奇看着柏续打开的页面,又想起之前做过的背调,“小柏先生,这些都是你的陶艺作品?”
“算是吧,谢奇,我想请你帮我两个忙。”
柏续没有抢占本该属于原主的创作,而是想要替对方夺回更多。
谢奇点头,“你说。”
柏续点开一个半月前的最新上传的完整陶艺设计,“替我将这件作品申请原创版权认证,而且要尽可能地压缩认证时间。”
一般来说,这样的版权认证需要一个月到半年左右的时间。
“如果只是图文设计……”谢奇盯着屏幕上的设计稿,给出自己的建议,“请专业对口的律师,走著作权加急通道,应该可以压缩时间?”
“嗯,就是要请专业律师。”
柏续赞同他的提议,“另外,我要起诉陶境工作室长期盗用我的原创作品,却没有支付相应的合同报酬。”
哪怕原主和工作室签署了相关的合同,但方旭还是克扣了他应得的设计稿费和提成,原主曾经讨要过合理薪酬加成,但都被对方以各种理由推脱无果。
谢奇眉梢微蹙,“好,我尽快找好律师联系你。”
柏续颔首,“谢了。”
其实,他大可以选择辞职离开工作室、将属于原主的过往一并抛之脑后,这样还能避开许多麻烦,但柏续不忍心——
陶艺设计是原主这些年来唯一热爱并且为之奋斗的事,他想要替对方在这个世界留住一些痕迹、讨回一丝公道,哪怕一点儿也好。
这份已经完成但还没交给工作室的设计稿,他要以“原主”的名义比赛参展!
柏续收起游离的思绪,看向了床上的商延枭,不知怎么,昨晚那种由指尖到全身的热意又一次浮现。
“商延枭他……”
柏续欲言又止,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吗?我怎么总感觉,他的气色还挺好的?”
完全不像是一个久卧在床的植物人。
“是吧?我也觉得奇怪呢。”
谢奇也是一个合格的老演员了,“我章医生下午那会儿又带着团队来了一趟,说三少各项数值体征都很正常,对外界刺激甚至会有一定反应,但就是‘醒’不过来。”
“……”
“可能还需要时间吧。”谢奇推了推眼镜,担忧中又带着一丝笃定,“三少要强,一定会醒过来的。”
柏续想起昨晚有点“过火”的试探,一时没了怀疑,“嗯,再等等吧。”
他都已经穿书了,还有什么是不能信的?
商延枭作为纸片人配角之一,后期出现医学奇迹也正常,昏迷在床保持美貌度或许也正常。
柏续收回视线,“我下楼吃点东西,你们忙。”
“好。”
房间门又一次合上。
陈余飞和谢奇默契对上视线,一人走到房门口上了锁,一人拿起电脑往床边走,“三少。”
商延枭缓缓睁眼,简单吩咐,“按照他说的去做吧,顺带再深入查查柏续口中的那家工作室,这事可以帮忙,但后续不能牵扯到商家和集团。”
柏续这无缘无故地突然要起诉?想来这家工作室一定有蹊跷。
“好的,”谢奇点头,“对了,三少——”
“林伯说,四少好像不太愿意去孙家举办的那场晚宴。”
商延枭坐起身,眸中毫无波澜,“算了,他不想去就别勉强,本来就是别有用心的鸿门宴。”
商氏和金百板上钉钉的合作突然“吹”了,帝京圈内自然有人闻风而动,想要借着这场晚宴进一步试探三房的真实情况。
谢奇眉间晃过一丝犹豫,“如果四少不去,免不了有心人又会编排?”
毕竟,现在商延枭“倒”下了,三房在外的脸面就全靠商确言撑着呢。
商延枭哪里不知道这点?可他终究还是心疼从小在蜜罐里自由长大的弟弟,不愿将他逼得太狠。
商延枭揉了揉自己因为久躺而发堵的肩膀,低声道,“再给小言一点儿时间吧,有些事情,急不来,对了,之前让你暗中做的小资产清算处理得怎么样?”
谢奇回答,“嗯,差不多都弄好了,下月能汇总到八千万。”
商延枭眸色深深,“那就好。”
商氏本系和旁支间的暗斗太狠了,而他现在的“情况”也没办法出现在公众的眼前。
为了长远打算,避开熟人耳目,另起炉灶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柏续慢悠悠地下楼,正好看见林伯拿着一张邀请函打算往抽屉里放。
他喊了一声,“林伯。”
管家林伯抬眼,“小柏先生,你回来啦?”
柏续的目光停在那张白金色的邀请函上,“这是什么?”
林伯也没藏着掖着,将邀请函递了过去,“孙家派人送来的晚宴邀请函,说是想请三房过去一聚。”
“……”
这么那么耳熟?
柏续接过邀请函翻看,然后就听见林伯说,“四少他不乐意去。”
毕竟,这样的晚宴上少不了同年龄层的富家少爷和千金小姐,商确言的身体残缺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免不了要遭到一些暗讽和非议。
任何人的勇气不是一蹴而就的,商确言不想去也才情理之中。
柏续能理解,“再给他一点儿时间吧,有些事情,急不来。”
“是啊。”
管家停顿了几秒,带着点浅而已见的担忧,“孙家这两年生意势头不小,听说接下来的分公司还要扎根帝京。”
“这邀请函都明晃晃地下来了,要是三房没有人去,只怕才下去的流言蜚语又要冒头。”
“……”
柏续盯着邀请函上“孙妙春”这个名字,总算想起了书中提及的相关内容。
他慢悠悠地合上邀请函,带着点凑热闹的心思,“既然如此,那我代表三房去吧。”
车子顺利通过第一道门禁的查验,朝着沁雅公馆驾去。
负责开车的小邓看着不远处映入眼帘的民国建筑,忍不住感叹了一声,“这也太气派了,谢助,那孙家的到底什么来头?居然第一次宴会就选在了这种地方?”
要知道,沁雅公馆原是民国时期某位大人物的私人住宅,后又成为了外交使领馆所在地,后续搬空后就被有关部门出资保护了起来,历史底蕴很深厚。
一般的人,还真没有资格在这种地方大开宴会。
哪怕是帝京圈有名的商氏,这些年也只在沁雅公馆弄过一次私人晚宴,后来商老爷子嫌弃麻烦,宁可花钱将各类宴会选址定在别处。
坐在副驾的谢奇听见小邓的提问,目光不由瞥向后排的柏续——
为了今晚这场宴会,对方穿上了私人定制的西装,还特意打理了头发,没了刘海的遮挡,本就精致的五官完全显露出了出来。
柏续偏头看着车窗上的细密雨珠,光影掠过他的眉眼,少了些平日里的乖巧温软,添了些生人勿进的冷傲,反倒像是哪家海归回来的矜贵小少爷。
谢奇提醒,“小柏先生?”
柏续眉眼微抬,哪怕一个音节都没漏出,但散发出来的气场还是轻而易举控制了整节车厢。
谢奇晃了晃眼,莫名联想到了还“躺在病床上”的商延枭,再出口的语气不自觉地放尊重了些。
“我调查过了,这孙家原本一直扎根在沪圈做铁材生意。”
论起实力和地位,和商氏有得一拼。
“家族事业传到孙妙春这里,算是第四代,不过……”
谢奇停顿了一秒,柏续就轻松接上,“不过只剩了她一个女生,接管了家族事业。”
谢奇惊讶,“你都知道?”
“背调而已,不算难查。”
柏续当然不可能说自己看过书,知道这一号人物——
孙妙春原先在家中并不受宠,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比她小了三岁。
孙妙春的弟弟没什么经商头脑,反倒被人带着走上了歪路、赌输了三代人累积下来的家底,最后从赌场高楼一跃而下,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家里出事时,孙妙春刚过三十岁,而她的胆量和经商头脑完全不输给任何一位业内大拿,甚至比这些男性还要来得厉害——
七年时间,她让濒临破产的孙家重新在海运行业站稳了脚跟,并且打破了孙家只做钢材的传统规矩,大手一挥伸到了其他产业!
孙妙春在原书中的出场篇幅不多,但俨然是一副“利益优先”的女强人形象。
她可以为了集团开拓利益,设局算计和商氏抢过亿的单子,也能为了集团利益最大化,和成长起来的原主男主合作共赢。
亦正亦邪,亦敌亦友,是很出彩、很优秀的一位女性形象!
车子终于停在了公馆壹号门。
谢奇还是有些不放心,“小柏先生,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邀请函写明的是商氏三房及亲眷,他一个助理没资格入内。
因为要去集团处理业务,他们是顺路送柏续来的。
柏续看着车窗外迎上来的侍者,从容回答,“我这次是代表三房来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有数。”
他转了转自己指尖有些厚度的黑色戒环,只要轻微转动就能露出一截小小的软刀片,还是有些锋利的。
原主先天的身形还是太薄弱了,必要时刻,这样的小物件能用来防身。
后排的车门打开。
前来迎接的侍者毕恭毕敬,“先生您好,欢迎,麻烦再出示一下您的邀请函。”
谢奇将邀请函从手里递出,代替示意,“你好,我是商氏三少的助理谢奇,这位是柏先生,他是三少的未婚夫。”
说起来,这算是三房首次对外正式承认柏续和商延枭的关系。
“……”
公馆接待的侍者都做过相关的培训,哪怕再小道的豪门消息也都烂熟于心。
侍者听见这话,倒是一点儿没有意外,“明白了,柏先生请。”
柏续踏出车门,头也不回地嘱咐道,“你们回去吧。”
像这种级别的宴会,散场后都会有安排专送司机,保证能将宾客们安全送回各自家中。
谢奇颔首,称呼微微变动,“好的,先生,有事随时联系。”
“嗯。”
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宋千程等几个富家公子哥正聚在厅外,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烟闲聊着。
“你们说,这孙家到底什么来头啊?我爸非逼着我一起来。”
“听说在沪圈那边来头不小,就是不知道打了帝京这边什么主意?”
“管她打什么主意呢,我说,得亏你们也在,要不然今晚这宴会我得无聊死,说来说去都是生意上的客套。”
宋千程呼出一口电子烟,说道,“是得找点乐子。”
话音刚落,边上就有人惊讶开口,“我去,我没看错吧?那是柏续?”
众人的视线纷纷挪了过去——
不远处,柏续跟随着侍者的指引从容走进了主宴会厅,简单几步路都走得像是T台模特,压根看不出以往半点怯弱的影子。
“……”
宋千程眯了眯眼,有些意外,“还真是他。”
边上有人诧异,“柏家今天没来人吧?他怎么有资格入场的?”
“还没听说吗?他现在和商家那植物人成一对了。”
“是啊,我听我妈说,商老爷子还挺护着他?前几天金百陈少轩和他起了冲突,结果商氏转头就和金百断了合作。”
“得了吧,商老爷子摆明是看得起商延枭那宝贝孙子,照着情势下去,商氏那几房的热闹还有得看呢。”
“……”
宋千程默默听着边上的议论,顺手招来侍者。
侍者快步走近,“宋少。”
宋千程开门见山,“刚刚那柏续的邀请函是谁家的?就他一个人?”
侍者如实回答,“商家三房,就他一个人。”
宋千程笑着挑了挑眉,看向边上的朋友,“不是说觉得这个宴会无聊,想要找点乐子?这不就有了。”
有富少应和,“对哦,刚差点被柏续唬住了,他不就是最有名的‘宴会笑话’吗?”
也有人迟疑,“这不好吧?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背后可是商家,得、得罪不起吧?”
“谁知道他这背景有多少水分?就他那胆子,再有人撑腰也没用。”
宋千程用力按下电子烟,眼底的恶趣味一晃而过,“我们别玩太狠,让他自个儿丢脸给我们看就行了。”
他示意边上的侍者靠近,耳语吩咐。
侍者心底生出排斥,却不敢当面扰了这些富家公子哥的兴致,“好的,宋少。”
“事成之后,我会给你小费的。”
宋千程满意地弹了一下对方的侍者名牌,随即示意周围的朋友,“行了,宴会到点快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周围一群人的兴致明显高了不少。
“好。”
“等着看热闹去。”
宴厅二楼的主休息室响起敲门声。
“进。”
孙妙春眼也不抬地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署名,丢回给秘书。
负责宴会的总助开门进入,喊道,“春董。”
孙妙春虽然姓“孙”,但不愿意被人称呼家姓,反倒更喜欢这声称呼。
总助和秘书交接,将确认过的宾客名单递了上去,“这晚宴要到点开始了,所到宾客名单都在这里,一共七十四位贵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