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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观(木三观)


狐子七一见着明先雪的身影,就吓了一跳,忙把脑袋缩回来,唯恐被明先雪察觉了。
他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贸然推窗而逃,否则就真是送狐进人口了。
然而,他却也没得高兴起来,因着他明白自己的处境还真是艰难。
他趴在窗边,心中满是焦虑迷茫,只觉进退维谷。
正是烦躁之际,他耳尖一动,听到明先雪那边传来了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像是要要走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他吓得心跳加速,慌忙回身往床上跑去,想着遇事不决,先装死再说。
却不想,他这下回身太猛,不慎扯动了东侧龙口上的铃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心中一惊,暗叫不好——但千年狐狸的反应力毕竟不是开玩笑的,即使被封了功力,他依然本能地展现出了迅疾的身手。
他离床很近,正好一伸手就能握住那铃铛,以防止它发出声响。
可就在他即将捏住铃铛的瞬间,一只苍白的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紧紧握住了铃铛,把铃铛即将发出的脆响淹没在指掌之间。
他惊愕地抬起头,只见明先雪正含笑凝视着他,温柔地笑道:“小七是嫌这铃铛吵人,不想叫它响么?”
这声音和煦如春风拂面,又冷肃如深雪冰寒。
狐子七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愣愣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神中读出点什么。
然而,那双含笑的眼睛却像深渊一样,吞噬着他所有该有的和不该有的探究。
狐子七索性坐回床上,摆出一副伤心生气的模样,只说:“公子,你怎么把我锁着了?”
他这声抱怨,带着三分嗔怒以及七分撒娇。
按照狐子七和明先雪在灵氛阁同居许久的经验来谈,狐子七这个策略总是十分奏效的。
很多时候,明先雪也知道狐子七在鼓捣坏水,但只要他撒娇卖痴,明先雪也会照单全收。
这两个人总是靠着这样的方式维持着微妙的和平。
在这种平衡之下,狐子七总能巧妙地化解危机,而明先雪也乐于接受他的小伎俩,如同是他们之间独有的小游戏。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可爱的老狐狸呢?
狐子七故意眨巴眼睛,仰起脸来,意图获得明先雪一如既往的微笑谅解。
在他印象里,明先雪总是会包容的,因为明先雪也希望维持这种和平。
然而,狐子七抬头的一刻,心头却是一凛。
却见明先雪苍白的肤色衬得一双眼珠子黑沉沉,像是深渊一般凝视着自己,这里头好像什么都没有,却也像什么都有,以至于看起来像是一片空茫混沌。
明先雪看着十分淡漠,伸出手来,掐住狐子七的下巴。
动作优雅得如拈花,但狐子七却感受到这力度如同铁钳——若狐子七不是千年狐狸,恐怕这一下骨头都要碎掉!
狐子七心中一惊,没想到明先雪会突然之间如此对待他。
此刻的明先雪与往常截然不同,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让他感到陌生和害怕。
他试图挣扎,但明先雪的力量实在太大,他根本无法挣脱。
挣扎几下之后,狐子七忽然发现了一件事:他越是挣扎得厉害,明先雪指尖就越用力,几乎要把他捏碎。
狐子七放缓一些,明先雪的手劲儿便也会跟着轻一些。
这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较量,一方松弛,另一方也不再紧张。
于是,狐子七停止了无谓的抗争,任由明先雪掐着他的下巴。
他深吸一口气,朝明先雪露出一个极致甜美的微笑。
见状,明先雪终于松开了他,也露出了一个极致温柔的微笑。
狐子七低声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明先雪说,“这是你的选择。”
“我?”狐子七愣住,瞪大了眼睛,无法理解明先雪的话,“我的选择……?”
“你不愿意做孤的皇后,那便是选择当孤的囚徒了。”明先雪的嗓音低沉,像是石头滚落地上。
狐子七此刻总算确认了:明先雪不打算继续和他演那情深温柔公子了。
这也算是狐子七最害怕发生的状况。
——那就明先雪选择不装了。
从前狐子七肯装出情深义重的样子,明先雪便也和他戏假情真,做一个体贴温柔的情郎,表面上不会强迫狐子七做任何事。
现在不同了。
他们之间虚伪的温情被打破。
剩下了就是残酷的现状——狐子七为了逃离明先雪,连假死的招数都用上了。明先雪也非什么谦谦君子,索性就把狐子七铐起来关进金笼养。
这个转变对狐子七却是十分突然的,难免感到惊慌无助。
明先雪看着狐子七惊惧的眼神,眼中却没有一丝波澜。
他已经决定不再陪狐子七演戏,也不再纵容他的逃离。
明先雪的话简单又锋利:“你为什么要走?”
狐子七被这话刺了一下,既觉得没有什么做戏的必要,便索性露出最本性的样子,坦率答道:“我是野狐,不是家犬,自然不能久久养在笼子里。”
明先雪饶是早想到答案了,但此刻狐子七的疏离写在面上,也不免叫他心口一疼。
然而,明先雪好像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痛楚的折磨了。
他异常冷静地看着狐子七,说道:“我并未把你当做家犬,我是要你做我的爱侣,与我长久相爱。你若为皇后,自然也是尊贵无匹的。”
“尊贵是什么东西?这对狐狸来说还没有一只烤鸡有诱惑力呢。”狐子七撇了撇嘴,“你不必拿那些荣华富贵来劝我,你应该知道我不在乎这些。”
明先雪冷笑:“是的,你不在乎这些,你在乎的只有修炼,因此,你以身相诱,得了我的全心全身,圆了你的修为,便把我弃如敝履!”
狐子七观明先雪神色幽怨,脸白身冷,竟是三分似人七分似鬼,不觉心下不安。
狐子七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愧疚也有迷茫,不觉眉头蹙起:“便是我负了你的情意……”
狐子七原是要好好和他说理道歉,却不想他此言一出,反而刺激了明先雪。
明先雪苍白的脸上陡然腾起愤怒的微红:“你果然负心!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承认了!”
狐子七:“啊……”
狐子七被这突如其来的愤怒吓了一跳,他愣住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明先雪盯着狐子七,他的脸上病态的苍白与潮红交织,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不寻常的美感。
他一扫平日清冷,现出这病态颜色,让狐子七感到既震惊又不安。
狐子七从未见过明先雪如此失态,心中五味杂陈,只蹙眉道:“你这样动心乱性,对你自己恐怕也没好处,也先别急着和我理论,还是先凝神打坐,安一安神,否则心生魔扰,甚至走火入魔,可怎么是好?”
听到这话,明先雪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狐子七简直震惊住了,他这辈子从没见过明先雪大笑。
却见平素冷静自持的明先雪仰着头,仿佛要看穿这苍穹,胸膛剧烈起伏,震荡出狂放的笑容。
那笑声如同瀑布在冷峻的山崖间猛烈倾泄,汹涌澎湃,无法遏制。
“明先雪……你……”狐子七讷讷道:……该不会是疯了吧?
此刻的狐子七脸上是真正的愧疚。
碰触到狐子七的眼神,明先雪诡异地安静下来。
他的胸膛不再剧烈起伏,笑声也戛然而止,脸上却残存着刚刚激动愤怒留下的红晕。
明先雪轻吸一口气,身体突然失去平衡,往后栽倒,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之上。
狐子七见状大惊失色,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担忧,迅速起身,想要查看明先雪的状况。
他一站起来,便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轻松——原本紧紧包裹着他手脚的金环,竟然悄无声息地松动了。
他低头一看,察觉那些金环突然失去了灵力支撑,正一个个地从他的手脚上滑落。先是手腕上的金环,紧接着,脚腕上的金环也随之脱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狐子七愣住了,无法相信这突如其来的解脱,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狐子七很快回过神来,先蹲下去查看明先雪的状况。
却见明先雪静静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胸膛几乎不见起伏,连呼吸声都微弱到难以察觉。狐子七心中一紧,急忙蹲下身去,将手搭在明先雪的脉搏上。
指尖传来的跳动感让狐子七稍稍安心,明先雪的脉搏平稳而有力,并无太大的不妥。
既无不妥,他便放下心来了。
他低声念道:“明先雪,就算我对你不住罢!”
说罢,狐子七起身就要走了。
狐子七的手刚离开明先雪的脉搏,却突然被一股力量紧紧握住。
他惊愕地低下头,迎上了明先雪那双深邃而黑沉的眼睛。
明先雪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让狐子七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慌。
明先雪沉声说:“无论我给你多少次选择,你都会选择离开。”
听到这话,狐子七哪里不明白?刚刚又是这毒娃娃的试探!
却不知为何,这一刻,狐子七胸膛里的愧疚突然消散了,反而生出一股强烈的抵触感。
狐子七冷笑道:“选择?你给我的是选择吗?”
狐子七几乎要效仿明先雪刚刚的仰天大笑,但他没有。
“你若真的给我选择,我……”狐子七轻轻一笑,没有说下去。
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让明先雪下意识紧张起来。
明先雪问:“你会如何?”
“我?”狐子七带着一股子恼气,故意冷笑道,“我肯定早就跑了!还等能和你纠缠到今日呢?你以为你谋算人心的功力是一等一的,便也连狐狸也能迷惑住吗?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明先雪听得这话,嘴角也跟着勾起一股子冷笑:“好,很好。”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危险的气息,仿佛一头觉醒的猛兽。
狐子七还没反应过来,明先雪已经翻身而起,反压住狐子七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狐子七惊愕地看着明先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是嘴上不认输:“你有本事就把我杀了!”
“好啊。”明先雪答得痛快,“待你成了一具白骨,我便天天抱着睡觉。那才好呢,起码白骨是不会跑的。”
狐子七震惊地闭上了嘴巴,他从未见过明先雪如此失控,也从未感受过对方如此强烈的力量。
狐子七猛地被摔倒床上,头脑一阵迷糊。
床帐摇曳,缠枝纹勾缠不休,无始无终,床柱上的金铃铛摇动不息,如林鸟乱飞,只是无规律而又剧烈地碰撞着。
狐子七被折腾得眼角沁泪,八条尾巴都现出来了,蓬松的毛发在空气中颤动,浮现出痉挛般的挣扎。
狐子七实在受不了,四脚并用地往外爬去。
却忽感脚踝一冷,叫那金链绕了一圈,被套住了,无情地往回一拽。
狐子七撒气骂道:“混蛋,你放开我!我累死了,我要睡觉!”
明先雪气笑了:“我在强迫你!”

狐子七恍若被困在了这床帷之内,四四方方,华丽卓绝。
头顶是无始无终的花纹,身下一方软熟的床,四周因肌肤发热,蒸腾着雪中春信的香。
狐子七在这暗室之内,难以辨别时光的流逝。
他睡了醒,醒了睡。
其实,对于他这类可以不吃不喝闭关多年的狐妖而言,这倒不是太难熬。
更或者,他在这儿长日吸纳帝皇雨露,比用什么都受用。
虽则如此,他还是不能快乐。
这儿听不见更漏点滴,看不见日月轮换,眼前只有一成不变的装设。
他试图通过香薰点燃的状况来确认时间的流逝,却发现每次明先雪投放的香饵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每次燃烧的炭火也都不太一样。
甚至乎,他好像在这密闭空间里待得太久,久到已经闻不见那雪中春信的淡淡香气了。
他仿佛失去了一切的感知,沉浸在一个无法触及的寂静世界中。
唯一……唯一恒定的锚点。
只有明先雪的到来。
无天无地,无日无夜。
变化的只有明先雪。
在这无边的混沌中,明先雪成为唯一的亮色。
他会来,有时候带着疲惫,有时候带着笑容,有时候带着欢愉,有时候带着忧愁……
他有时穿的是那一套天子冠冕,整齐端庄得过分,激烈的运动里,冕旒会像雨点一样乱打得嘀嗒作响;有时候穿的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常服,浑身黑的一片,裹着他苍白挺拔的身体;有时候衣服上会有暗纹,有时候偏偏一片素净……
偶尔,他会带一些外头的东西来,比如狐子七喜欢的食物,酒酿,又或许是新奇的小玩意,更有一次,他甚至带来了一只异域的小猫。
狐子七对那小生灵充满好感,抱在怀里摸了摸,却又叫这个癫子明先雪吃了味,过后又把那小猫拎走了。
狐子七忍不住说:“我这儿太孤独了,快要疯了,你好歹给我留一个活物罢!”
狐子七或是恼的,但其中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恳求。
在这漫长的囚禁中,这似乎是狐子七第一次以如此柔和的语气向他请求一件事。
明先雪沉吟了一会儿,语重深长地对狐子七说:“即便是再可爱的猫,其排泄之物也是非常臭的。”
狐子七:……被说服了。
狐子七是不吃不喝吸风饮露的妖灵,自然是没有秽物的,在这密闭空间倒也无妨。
但是一只活猫……
狐子七还真不敢想。
狐子七躺在床上,忽然心中腾起一种奇妙的预感,仿佛觉得现在即将破晓,要到黎明时分了。
但他又不知这直觉是从哪儿来的。
他从床上爬起来,推了推那扇不能通往外界的窗,仿佛能看见熹微晨光,又仿佛只是错觉。
这种亦真亦幻的感觉,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狐子七一侧耳,捕捉到了明先雪那独特的脚步声。
他心中蓦地一动,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倾听这脚步声,甚至在内心深处,开始渴望着明先雪的到来。
就像是被养在屋里的小狗,听到主人的脚步,就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摇动尾巴——仿佛他是自己漫长生活里的唯一亮色,浑然不知自己丧失自由的元凶正是这一抹“亮色”。
狐子七转头看向门扉,明先雪推门而入,一身雪白长袍。
狐子七看愣了——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明先雪穿白色的。
这个款式的立领长袍,从前见少年明先雪不知穿了多少回,仿佛是他第二层皮肤。
如今,再次看到这一身装扮的明先雪,狐子七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轻狂闲适的时光。
狐子七被他拥住,神思却飘忽着。
明先雪一如既往地把他按倒在软如烟海的床上,情热像碧波一样淹没彼此脆弱的躯体。
尽管身体被热情包围,狐子七的心中却有一丝莫名的疏离感,仿佛他的灵魂并未完全与这热烈的情愫相融。
他抬眼试图看向窗缝,仿佛能捕捉到黎明边界的亮光。
明先雪咬了他的后颈,十分不君子的,野蛮而自我的。
他问:“不专心?”
狐子七问他:“是不是快天亮了?”
明先雪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就像是阳光下碎裂的玻璃。
狐子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仿佛是看到了囚笼松动的一线希望,他忍不住提高了音调,急切地问道:“是天要亮了么?”
明先雪的脸色越发苍白,他的手指轻轻颤抖,按住了狐子七还想继续追问的嘴唇,声音低沉颤抖:“你仍想离开我?”
听到这话,狐子七心中充斥各种情绪——愤怒、无奈、怨恨、不甘……一切种种,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但狐子七据实以告:“当然,我想,我当然想,我死了也想!”
明先雪苍凉一笑,宽大的白袖中滑出一柄短剑。
这剑十分眼熟,上面还有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御赐宝剑,上斩昏君,下杀奸邪”。
狐子七一瞬想起:这是先皇从前给明先雪的,明先雪便是用此剑重伤太后,又逼宫先帝。
上斩昏君,下杀奸邪——这八个字,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明先雪将剑柄轻轻一转,递到了狐子七的手中,而剑锋却对准了他自己的胸膛。明先雪说:“你杀了我,就解脱了。”
狐子七眼瞳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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