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勇的心神在另外的事情上。
虞韶能够平安归来,贺勇放下了心头大石,可紧接而来的就是莫名的空虚,以前他一直和祝疏之一起混,曾天真地以为大家一起快乐地做小纨绔,但现在他发现人还是需要一些技能傍身的。
“疏之,你说我现在去读书,还来不来得及?”是渴望的小眼神。
虞韶瞪大了眼睛:“你要去读书?”
“不行吗?”
“行啊,活到老学到老,只是你确定?”谭昭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贺勇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我不确定啊!都怪我以前贪玩,文不成武不就,连做生意都不会,疏之,你说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
“唔,确实是挺失败的。”
“嘤~”哭辽。
这会儿,反倒是虞韶开口安慰道:“贺子会,你别老跟祝阎王比啊,他哪是什么普通人,简直比异兽还要凶,你跟他比不是自找苦吃嘛。”
“……”并没有被安慰到,还有祝阎王是谁?
“做你自己就好,这次我受伤是我自己大意,跟你拖不拖后腿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你不去,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情,况且你看我现在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嘛。”
虞韶难得说了一番正经话,贺勇对虞韶的印象一直是很能打的隐士贵公子,至于人情世故方面,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呆愣着开口:“那我……”
谭昭忽然拍掌:“要不要先去红罗书院旁听试试看?”
红罗书院可是江南地区最顶尖的书院之一,每三年就会为朝廷输送人才,旁听自然不容易,但隔壁王家的面子,总归还是要给的。
反正是隔壁王家有求于他,提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那我也想去,可以吗?”
谭昭对上虞韶亮晶晶的眼睛,默默点了点头,行的吧,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等等,虞韶韶,你认字吗?”
庭院里,谭某人正在被山神大人追着打,场面一时非常血腥,小朋友们最好不要看。
很快,一山鬼一人就包袱款款上山旁听去了,谭昭已经看完那份失踪人口报告,说实话,出乎意料的多。
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士族,都有一部分因为外出或者遭遇横祸,生死不知。
排除大半部分硬性原因的,谭昭自己又删选了一份名单。
会稽内史刘丹死后,再没有过刀劳鬼的踪迹,活死人也没有消息,如今又出了一个操控风狸杖的神秘山神,谭昭突然就觉得自己的武力值好像有点不太够用了。
系统:你也可以选择不管。
[再说吧。]
系统:什么再说,我看你就是想搞事情。
被系统定义为想搞事情的谭某人很快应邀来到了山阴,书圣爸爸非常任性地把儿子们都轰走,等到月亮挂在树梢上,才拿出了真正的“硬菜”。
谭昭盯着桌上的朱草香囊,笑着道:“老爷子不是说请我吃酱烧鹅?”
“哼!那是老夫的心肝肉,你倒是真敢想!”这人老惦记着他的鹅子,该打。
谭昭失笑,子敬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地位还不如一只鹅?
“老夫查阅古籍,言这世上有一种草能让人能在梦中得偿所愿,因其作用,故被唤作怀梦草,老夫说得可对?”
“没错。”谭昭立刻就承认了,这香囊里放的确实是怀梦草。
王羲之的声音忽然开始悠远起来:“老夫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世家公子,风流毓秀,又是文人意气,立志做一番事业,但所谓道阻且长,这一长就长到了现在,他老了,国家却更加荒芜。
不知从几时开始,他也学旁人将一腔斗志寄托于寒食散之上。
现实已然残酷,何不在梦中酣畅一场。
要不是那一场惨烈又真实的梦,他都不记得骑在马上的感觉了。
最后一切的一切,就都化作了不甘。
说来说去,他也不过是个俗人,想要的还没实现,自然就不想死。
“所以,您改变主意了吗?”
瘦削的老人摇了摇头:“如果老夫说没有,你会如何?”
“不会如何,要死的人又不是我。”谭昭说得坦然,况且……那份信上的笔迹已经出卖了你,书圣爸爸。
“但你知道,老夫不得不死。”王羲之想喝酒,但显然他喝的第一口,就发现杯中并不是酒,而是水,当然他也不太在意,润了润唇就接着说下去,“老夫已经老了,子敬他们却还年轻,司马家欺人太甚,终究会有报应的一日。”
“因为司马家逼婚的事情?”谭昭就着夜风,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王羲之非常惊讶,继而是大喜:“子敬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荣幸,难怪那日子敬回来,会同老夫说那么一番话。”
谭昭没说话。
“是也不是啊,王谢两家太过扎眼了,即便不是子敬,也会有其他。”
夜风轻轻拂过,带起一阵柔和地晕荡,已经看破世事的老人非常淡然,这时候喝酒还是喝茶,已经没多少区别了。
而此刻真正的老人家谭某人发出了自己声音:“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老先生,死也有很多死法,了解一下?”
王羲之:……
第127章 玄不改非(二十四)
“很多人都将死亡视作一种解脱,认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 抛却前尘往事, 再也无需烦忧, 老先生觉得呢?”
人之生死,在谭昭身上界限并不明了, 他死过很多次,也无数次再度醒来,对他来说, 生死只是人存在的形态问题, 要做的事, 想要的东西,不是死了, 就可以改变的。
王羲之一楞, 脸上有些苦涩:“你这般小年纪, 居然也开始思考生死问题了?”
“我不小了。”谭昭难得说了句实话。
只可惜书圣爸爸并不当回事:“少年人心性, 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世事无常, 许多事情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做成功的。”
……抱歉, 他早已过了这个年纪。
真老年人不敢说话, 唯恐暴露自己老祖宗的年纪。
山中春日的夜, 总比别的地方凉上一些, 山涛阵阵,间或带来幽香,有如世外之地, 不染尘埃,谭昭忽然开口:“看来这趟,是吃不成酱烧鹅了。”
“……”不提酱烧鹅,还可以坐下来喝杯茶。
不过老爷子自忖年龄,并不与小朋友计较,他一封信将人叫来,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老夫还能活多久?”
谭昭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为何?”
“我不会算命。”
……跟你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谭昭说完,才反应过来,立刻改了口:“您是说您的身体吗?早就撑不住了,若非有我出手,您以为您还能下床走动?”
这话,就说得非常扎心了。
书圣爸爸气得胡子都要吹起来了,但同时他也能明白,对方并没有说谎。前些日子他一心求死,想为儿子们争取时间,不想心爱的小儿子委屈度日,堕了王家的清名。
只是黄粱一梦啊,也让他明白司马氏的凉薄,便是他就这么死了,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司马氏还在一日,恐怕这份算计就会成功。
就这么死了,实在太过窝囊。他甚至有些痛恨曾经沉迷服散的自己,王谢两家,王家在前,谢家在后,而如今王家势颓,谢家谢安正是风头正劲,若他此刻有谢安石的权势,又何惧此啊。
“你想要什么?”
谭昭站起来,鞠了一躬:“晚辈并不贪心,只想要在恰当的时候,王家能站出来替我美言几句。”
何等狼子野心啊。
谭昭很快离开了庭院,老爷子年纪大了,他总得体谅不是。
出了庭院,他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洗洗睡了,迎面却对上了王徽之,依旧是那副落拓模样,衣服是随便系了一下,乌发披散,倒穿着鞋履,一看就是个不羁的人。
打了个招呼,眼看着就要擦肩而过,一句话叫住了谭昭。
“你讨厌我,为什么?”
谭昭矢口否认:“我没有。”
“我想知道理由。”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谭昭拧着眉转头,清冷的月光撒下来,他刚隔着老远就闻到了王徽之身上的酒气,大晚上喝酒,估摸着是遇上不开心的事情了。
“在其位,谋其政。”
王徽之嗤笑一声:“原以为你也算个风流人,却没想到比我父亲还要古板。”
“随你怎么想。”
谭昭甩袖子就走,王徽之立刻冲上来不让人走,但世家公子的这点力道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这一冲过来,就被谭昭一下化解,咚地一声撞在了柱子上。
嘶——好疼。
王徽之的酒,总算是醒了一半,但他向来疏狂,有时候就会显得有点儿不依不饶:“你站住!那官位,有我没我根本一样,你凭甚指责我!”
谭昭咧嘴一笑:“那你为何在这里?”
王徽之一下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父亲有六个儿子,每个儿子都很孝顺,有你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