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也经常会找外来的老师上课,故而学生们其实并不惊讶。
只是这个老师过分年轻,几乎同他们年龄差不多,手里也没有教具,所以这货是来炫耀自己长得好的吗?
还有人认出此人是昨日与虞韶在一起的人,扯着虞韶打听消息。
而表现得最惊讶的,当然莫过于亲妹妹祝英台了。
她惊得直接站了起来,好悬没喊出“七哥”二字,其实是到了嗓子眼,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最后还是同桌梁山伯将人拉回了座位上,当然他也认出来人的身份了。
英台的七哥,怎么突然变成了这堂课的老师?
学子们满脸疑惑,山长已经笑眯眯地介绍起来,一听此人居然是祝英台的兄长,所有人都吃惊地望向同窗。
这还是头一回碰上老师是学生家长的情况啊。
谭昭脸皮厚,笑得满面春风,半点不怯场,还朝着最后头那两只互相取暖的学渣眨了眨眼,这才开口:“大家好,我是这堂课的夫子祝英玄,今日有幸……”
他说得随意,却让每个人都能听清楚他的话,明白他的善意。
虞韶&贺勇&马文才&祝英台:……想象中的尬讲居然没有出现?!
这肯定不是他们认识的祝疏之啊!被掉包了吧?!
正统的儒学,早就被书院里的夫子翻来覆去讲烂了,以免暴露自己的真性情,正经的谭老师当然不会去做误人子弟的事情。
想了想,他就讲起了辨物。
当然更学术点来讲,应该叫做格物,大概就是从一件事物剖析它真正的本源,而他要讲的,就是类似于浅层的存在即合理。
论诡辩,青葱的少年郎们怎么可能比得过老滑头谭昭。
谭老师半分没有欺负人的愧疚,颇有一种“舌战群儒”的帅气感,将一群少年学子们欺负了个遍。
但也架不住有杠精要抬杠啊,俗话说得好,只要给杠精一个杠点,他们就能抬起整个地球,学术无对错,只要找准点。
有个叫做吴秀可的学子,与祝英台不大对付,便也不服其兄,便道:“照祝夫子这般说,是要我们跟随事物的发展,否则便是不知变通了不是?”
这台上的“皇帝”还没急呢,下头的祝英台就像强出头,好在谭昭率先开口,将人强行按了下去:“恰恰相反,倘若一有风吹草动就动个不停,那跟那墙头上长的草又有何分别?”
就差没直说你脑子长在头上,能不能用用它了。
吴学子非常忍辱负重,强压着怒火开口:“那夫子是何意?”
谭昭抬头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道:“事物不是瞬息万变,也不是一成不变,我的老师曾经说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与君共勉。”
吴秀可听罢,居然羞愧地道了歉。
祝英台:……我家七哥居然是个大佬,难以置信。
到此,这堂课就结束了,谭昭又拿着那本写了百来字的教案,说了句下课,装模作样地晃了出去。
后头的贺勇虞韶流下了学渣的热泪。
刚刚台上那个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的祝疏之是假的?是吧是吧,凭什么他们还挣扎于学海之中,这人却偷偷开了挂?
上苍不公!
“你不要同我讲话,我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看到你的脸我就控制不住想打你。”
谭昭摸了摸鼻子,非常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又非常好心地提示:“不用控制,反正你也打不着我。”
然后贺勇纸笔一丢,直接出手了。
“祝疏之,你给我站住!说好的一起当纨绔,你不仅偷偷学了武,居然还读了书,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哎,别打别打,消消气,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逃课都一起逃的啊,谁让我过目不忘呢,我也没法子啊。”
卧槽,更欠揍了。
虞韶听不下去,也加入了追杀大军。
“那你说,你哪来的老师!”
谭昭一边跑,一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谁还没个云游在外的老师啊,我又不是天生就会的。”
反正到最后,谭昭被追得“有家不能回”。
行的吧,反正有闲,就去锻造房打铁吧。
马文才刚下课的时候,被祝英台拦住了,两人还是互相看不顺眼,谈了没两句就不欢而散,不过马少年不是卑鄙的人,说不会告状就不会告状。
他先去客舍找人,没找着,便寻到了锻造房,人果然在这里。
这会儿功夫,谭昭已经锻出了模胚,用灵力锻造就是比用蛮力来得快,原本他是准备打一把剑,但一来材料不大够,二来他打听了一下,从军的话,还是枪来得更好。
当然不是整杆枪都用金属,反复锻造后的铁得多重啊,枪柄自然是木头的。
因为炉火烧得旺,谭昭已经把外衣脱了,头发全部束起,手里举着铁锤,脸被映得通红,那钉钉钉的打铁声,光听就知道此人力气有多大了。
马文才:……开始怀疑今天课上出口成章的人是个假人。
“找我有事?”
谭昭将烧红的模胚放入水中,刺啦一声,头也没抬道。
马文才嗯了一声,也不拐弯抹角:“你答应山长讲课,是不是答应了什么?”那样的祝疏之,恐怕连祝英台这个亲妹妹都没见过,突然这么大张旗鼓地暴露出来,绝对不是随便玩玩这么简单。
“没有。”
谭昭又继续打起来,直到再次传来刺啦一声,马少年这才又听到人开口:“你知道这里的炉火,是怎么点燃的吗?”
第130章 玄不改非(二十七)
怎么点燃的?当然是用火石点燃的。
马文才显然没跟上打铁人的思维逻辑,但谭打铁非常擅长自圆其说:“你看这火, 只要一点火星, 都不用细心呵护, 给他充足的木材,哗——”
谭昭打了个响指, 给自己加了个音效:“足以燎原。”
说罢,也不看马文才,继续钉钉钉打起铁来, 干一事专一事, 万一打到手就不好了。
“你……”
憋了好久, 马少年才憋出这一个字来,他想说很多, 可到了嘴边, 却都消散了。他能说什么?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又或者求什么?
都不太现实, 到了此时,马文才发现自己当真不太了解祝英玄, 这个人平日里看着像是好好先生, 谁出了事都会伸手帮一把, 但大事上面, 又格外地坚定。
不以物喜, 不以己悲吗?
这话听着轻松,可真要做起来,又有几人能做到啊!
祝英玄是什么绝世大傻子, 这世上居然当真有人还这么虔诚地抱着一个理想,身体力行着,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一偿夙愿!要搁往日,他指定不屑一顾,这世道自己都顾不全,哪还有精力去管他人生死。
可……他居然有些被感动。
“有这么难以接受吗?”谭昭看着少年的脸,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
马少年果断点了点头:“嗯,有点。”
“受伤了。”
马文才立刻跑过去,脸上有些担忧:“怎么了,是打到手指了?”
“……没有。”
谭昭默默缩回了手,不再皮了,专心致志打着铁。
托某人那一堂课的福,原本在书院里就有些名气的祝英台顿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光她打个水的功夫,就有不下十个人来找她搭讪。
问题从打听她七哥婚配到如何学习再到七哥的老师,应有尽有,祝英台疲于应付,回到宿舍就倒在了床上。
“累死我了。”
梁山伯就安慰她,他就是老好人,其实如果不是出于读书人的矜持,其实他也很想与英台的七哥探讨下学习的问题。
“七哥也真是,你不知道,他站在台上说是这节课的夫子时,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祝英台那时候想,完了完了,祝家的脸面真的要被她和七哥丢光了。
她光设想就想了不下六七种,然而……想象中的丢脸并没有到来。
恍然的一刹那,祝英台突然意识到,七哥似乎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以前七哥经常出去混,这天上那边玩,明日骑马去开诗会,名头喊得高,却从不做实事。
那时候,她是有些嫉妒七哥的,明明拥有走出去的能力,却束手不做,反而荒废度日,不思进取。
而现在,那样的七哥渐渐淡了,一个睿智幽默的七哥愈发清晰,他学富五车,却不恃才傲物,甘于平淡却胸有丘壑。
但她有一个问题,七哥要这么有才,早干嘛去了,要爹爹知道,至于挨这么多打吗?闲的没事穷开心啊?!
聪明人的想法果然常人无法理解。
梁山伯安静地当着知心树洞。
“山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提前离开书院,你会给我写信吗?”祝英台抱着双腿,忽然开口道。
梁山伯正在整理书籍,闻言不由地一楞,他有些不太明白英台的意思:“为什么会提前离开书院?”
“只是如果,山伯你不要这么较真。”
梁山伯是稳重,又不是傻,若连这都分别不出来,这书也不用读了:“你七哥,是来带你回家的?”
Biu——直中红心。
要说带,其实也不然,祝英台知道,七哥绝不会勉强她,甚至马文才也已允诺,不会泄露她的女子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