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奚昭璟惊疑不定的呼唤中,章祁月终于抬起了头,看到那双与往日差别不大的眼瞳他顿时松了口气。
吓死他了,差点以为章祁月因为伤心过度, 心神不稳, 导致曾经提起的预言在这时应验。
章祁月从阮秋盛怀中撑着膝盖站起, 在尸体前站定, 手指抽出木匣中的符咒, 眼睛盯着五张拼凑在一起的床板, 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二师兄, 把大门关上,别让外人进入。小璟, 你离远些,小心被灵力波及到。”他转头看向阮秋盛,“大师兄,我一会用催灵符激出尸体上隐藏的妖气,你用天机琴探测妖力的存在。”
接着他咬破手指狠狠按在符纸上方,《阵法宝典》飞至眼底,书页停在对应符咒的界面。
沈琦守在门口暗自掐诀为章祁月护法,阮秋盛手置琴弦上,眼神从未从章祁月身上离开过。
有一点章祁月隐瞒了他们。催灵符会有反噬作用,这个符咒正是能将仙术无法探测出的力量从物体中催发出,从而达到追捕的目的。
而催发的药引,正是施符之人体内的灵力——燃烧自身灵力,以血为媒介溶于黑符中,从而迸发出更高阶级的力量。
哪怕这时章祁月也不忘在内心吐槽一番:明明自己游戏里最玩不惯就是烧血叠buff的角色,结果到头来自己成了这种人。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他余光瞟着书本上的符阵,左手扶住右手手腕,努力控制着手指走势。每画一笔,他就能察觉到灵力抽离出身体,如同液体蒸发,空留一副躯壳。
还有五笔,快了,撑住。
章祁月丹田内残余的灵力疯狂运转,却终究抵不过消耗过快的速度,修复好的灵力还未流通全身,就被迫顺着指尖溜走。
四……三……二……
手指已经没了知觉,沉重麻木的感觉令他几乎控制不住肢体想要自然下垂。不行,快成型了,不能在这里断,不然之前的灵力白费了。
章祁月咬牙撑着,就在这时一股清冽的灵力围绕他周身,填补着他的空缺。所有压力刹那间被清空,整个身体轻盈了不少,手指下滑落定最后一笔。
他低头看着脚边逐渐淡去的法阵,那正是沈琦布下的。此刻符咒初成,他无法分神,只能在内心对二师兄表达感激之情。
符纸光芒大炽,横悬在尸体上方,撑起一个扇形金色半透明屏障,符咒中间生出几道细丝般的灵力,分别深入床铺上冰凉的肌肤中。
四人目光同时聚焦在屏障内,周围寂静无声,只有灵力游走全身带动的细微动静。不知过了多久,一缕黑气终于从小女孩鼻间溢出。
章祁月五指合拢收回屏障,紧接着身侧音律骤起,不等黑气消散在空中,就被琴音卷走。阮秋盛有节奏地拨动琴弦,将气体困于乐曲中,直到奏到曲子结尾,那团气体才放弃与之抗衡的力气,顺从地被天机琴淡白色光芒笼罩,在众人的注视下穿过厚重大门,冲向妖气所在处。
“走。”沈琦率先冲出去追赶那光芒,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能这么耗费小师弟灵力才逼出的妖气,对方实力一定不弱。
可能是一场恶战。
阮秋盛收回琴身,没有多言,伸手挡在章祁月面前。章祁月正欲转身跟上,他精心将有些踉跄的步伐藏起来,却在阮秋盛的注视下打散——他再次被大师兄横抱在怀中。
“小璟,你去找齐胤,让他处理这块。你跟着他能护住你,那边对方实力不详,我们不能把你拉入危险境地。”阮秋盛停住话音,转身背对着奚昭璟,“如果我们没有回来,麻烦你带着我们的行囊去找苏师叔。或者让齐胤把你送到折戟宗。”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话,我还等着你们回来还钱呢!”奚昭璟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他清楚知道阮秋盛他们面临的危险有多大,四年的相处他早就把他们三个当成一家人,听到这种带着诀别的话语又连呸了几声,“你们不回来,我做鬼都要缠着你们还钱!”
听到还钱这两个字,阮秋盛轻笑一声,侧头回望奚昭璟说道:“好。我也突然才想到,你这还有我们当初的三个银锭。等我们回来。”
身影下一刻便消失原地,奚昭璟吸了吸鼻子,瞅了一眼身侧的尸体,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下来了——原本有他们仨陪着还能壮胆,现在就剩他一个人跟五个尸体待一起,他要怕死了……
不行不行,他要去找齐胤,让他一个人跟尸体待着,迟早要疯。
虽说暗门的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好,但暗门大师兄齐胤至少还有些靠谱,更何况是阮秋盛点名提出,他自然选择相信对方。
奚昭璟慌乱地拎着折扇从竹帘后走出,急急忙忙想要推门离开这医馆,结果因为步伐过快没看清前方来人,一头撞进对方怀中。
“小心。”
这一撞令奚昭璟更加晕头转向,本就被那些尸体吓得魂不守舍的小少爷,这次根本端不起架子,二话不说连忙不停弯腰道歉。
“无事,不必再道歉。医馆里还有人吗?”
奚昭璟的身体被无形的灵力扶住,他这才止住话音,抬眼看向对方,只不过大脑先行一步,指使着他迅速摇头接话道:“医馆已经被封,这位仙师您……”
不对!
奚昭璟打量着对方,这身装扮怎么那么眼熟?竹子……翠色衣服……
?!!!!
奚昭璟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这时候也不讲什么尊敬师长的规矩,拉住对方袖子指着医馆木门:“苏焱前辈,秋盛哥他们就从这里消失了,沈琦追着一缕黑气出去了。”他吞了吞口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还有祁月!祁月他身体一直不适,前段时间头晕症状甚至导致他昏迷,刚刚他又用血画了一张符咒……”
来者正是下山寻找鬼影的苏焱,他曾四处寻找鬼影气息却未找到真身,直到今日察觉到一丝痕迹。待他赶来,只见得一个凡间青年从医馆走出,接着便从他口中听到了那几个熟悉的名字。
“多谢。”奚昭璟的话令苏焱越听越心惊,他留下两个字便闪身离去,如果按照刚刚那个青年所说,那么他们三个恐怕是遇到问题了。
至于章祁月……苏焱心中大概有了答案,可他不愿多想,暗暗希望自己所想的一切都是多虑。
如果真是附魂术,那就更难办了……
利剑穿透黑气令其彻底消散在人间,沈琦落在平地警惕地观察四周,他突然意识到此处正是四年前章祁月同竹妖交手的地方。
中间是有什么联系吗?
沈琦拧起眉站定中央,背后突然出现灵力波动。沈琦猛地侧身转动手腕,怀心赫然挡在面前。他稍一用力挑飞这没来由的剑光,两指凝出屏障,震声道:“谁?躲躲藏藏算个什么?”
阴恻恻的笑声从四周传来,无影无形。沈琦不由得握紧剑柄,放稳呼吸聆听风声,从中分辨从何而出的杀意。眼睛骤然睁开,身影如风,转瞬间旋身再次挡下一击。
这种功法......沈琦心中一惊,连忙掐诀幻化出另一道怀心虚影直刺对方,借着这个空隙翻身后撤,怀心剑顺着力度在面前绕了个圈背在身后。
沈琦紧盯着面前一团黑雾,冷声道:“当年门派比武那个暗门弟子就是你?”
对方不回答只是继续笑着,那笑声中带着病态的疯狂,攻击迅速丝毫不给沈琦喘气的机会,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对方动作一顿,语气中更是兴奋:“化神期?几十年就到了化神期?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邹煜的徒弟,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提到邹煜时,那声音咬牙切齿,像是恨到骨子里,巴不得要将他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沈琦控制着怀心剑,白光交叠,恍若数道流星同黑光相抵,记忆里之前小师弟曾经不经意问出的话浮现在水面——“二师兄,师尊有什么仇人吗?”
那时他还毫不在意地回应这个问题,说自家师尊仇人多了去了。可如今这么一看,这团黑雾,估计一直记恨着邹煜,甚至想要将仇恨转嫁给折戟宗的他们。
杀不了邹煜,那就杀了他的徒弟。而身为剑修的沈琦,正好是最好的目标。
沈琦不满地啧了一声,这人是真疯,有种不要命的打法,跟之前比武一模一样,招招想要置人于死地,如同铺天盖地的密网将他盖在中间,只能被动防御。
乐曲恰时响起,指尖勾动琴弦,清澈明净,竟令黑雾动作停滞短短一瞬,而就这一瞬,正巧让沈琦抓住机会。他手指微勾,运转灵力分出数道身影,均执剑刺向中间那团黑雾。
即使被围堵住那黑雾也没有半分慌张,任凭剑光刺破身体,一口獠牙暴露在空气中,更加猖狂狰狞的笑容出现在众人耳中。
“哈哈哈哈哈哈,人齐了,好戏该开场了。”
那团黑雾消失在原地,竟直直冲向阮秋盛,情急之下他担忧伤到章祁月,无奈松手拉开两人距离。阮秋盛连忙执琴牵制住对方步伐,玄生带着刺目的光芒抵挡前方。
他却殊不知,这是黑雾特意设下的陷阱。他所为的,就是让章祁月离开几人,去催动他之前种在章祁月体内的附魂术。
章祁月起初本想挥出符咒协助沈琦,却不知为何,靠近黑雾后他的那些症状越来越重,甚至再也看不清他们挥剑的动作,只有耳边忽远忽近的打斗声。
在被阮秋盛推开的一瞬间,他耳中只有一阵刺耳的嗡鸣,紧接着眼前一片清晰——没有了奇怪的黑雾,也没有交错的剑光,只看到阮秋盛和沈琦站在不远处,笑望着自己。
“小师弟,还愣着干什么,回去了!”
“祁月?怎么一副呆愣的样子,我抱你走吧。”
要去哪?
章祁月感知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他想开口却没有声音,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阮秋盛走到他面前。
和往常一样挂着柔和的笑容,那身白袍落入眼底,章祁月仰着头望去,便落入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
下一瞬血液染红灰衣,钻心的疼痛席卷全身,心重重地跳了一下,脑袋瞬间空白。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那把染血的玄生,声音渐渐虚弱,嘴唇颤抖不止,强撑着力气用沙哑的声音呼唤道:“……大师兄?”
无人回应他的话语。
长剑从肉身中抽出, 阮秋盛脸上的笑意不复存在,甩去剑身上血液的动作与往日斩杀妖兽如出一辙,眼底只剩下淡漠和厌恶, 甚至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 转身便离开。
而远处的沈琦也无动于衷, 未曾上前阻拦, 看到这番场景反而一脸快意,刚刚的热情呼唤仿若是一层面具,被他扯拽下,狠狠踩在脚下。
伤口的疼痛远远不及震荡的内心,章祁月面对这突发变故束手无策,他咬牙想要站起身去追上大师兄步伐, 想要去询问沈琦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对他这样, 又为什么要抛弃他而去。
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巨浪般汹涌的悲伤情感近乎将他淹没,这种境况下,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体中曾经充沛的灵力,此刻如枯竭的河流, 消失得一干二净。
也没有发现阮秋盛那原本被玄生裁下的布条, 此刻却莫名重归原样。
剑伤周围的布料颜色更深, 血液迅速流失让他有些看不清前方, 他无法去追赶上去, 可又不愿就这样看着他们离开。章祁月收回手指, 长发失去发冠的束缚散在两侧盖住了眉眼, 他紧紧握拳,指甲像是要嵌入掌肉之间, 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喊道:“大师兄——二师兄——”
你们要去哪?为什么不带上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们别走,我也想回折戟宗,我也想回家......
不曾料到这番呼叫竟真能让他们停下脚步,章祁月眼底重新燃起希望,还未等他吃力地勾起嘴角,便再次被袭来的寒冷摔落在地。
他听到了大师兄的声音:“宗门弃子罢了,不必再这般唤我们。”
宗门......弃子......?
一瞬间章祁月怔愣在原地,他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形容了?几十年?一百年?原先世界中他被父母抛弃遇到了阮秋盛,而现在他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成了折戟宗这个温暖大家中的一份子,却依旧没有任何缘由成了被丢弃的人。
原来上天这么喜欢捉弄他,看他可怜时送他颗蜜枣,感受人间的温暖;在他沉溺其中时再猝不及防给他一巴掌,夺走他珍视的一切。
这算什么?凭什么?
章祁月两手撑地,身子微微颤抖,伤口在他的动作下又撕裂几分。没有痛呼,只有断断续续的笑声,慢慢放大却能听出里面夹杂的哭泣,可这次,没有人再因为他的行为停下脚步,茫茫天地间,只留他一人在原地感受生命即将流逝。
为什么是他,换一个人不行吗?他双眼空洞望着即将远去的身影,身上没来由地多了几分力气,像是有人催促着他向前。
为什么是自己被丢弃?为什么不能换成别人?为什么自己要平白无故被大师兄刺伤?为什么要任凭这样等死?
为什么......不还手?
这个想法一出现,便再也无法控制地爬满脑中。他嘶哑的声音漏出几声喘息,撑着膝盖努力站起身体,这一刻心中升腾起的恨意让他再无理智,连身上的痛感也少了些许,他目视前方,慢慢抬手搭在腰间风乐剑上,手臂不住颤抖,身体本能在抗拒着这种行为,却终究压制不住这股力量,强制性地抽出剑面。
明明体中没有灵力,明明最不擅长用剑,此刻甩手而出的风乐剑却直直刺向远处阮秋盛的背影。
可剑刃最终却擦着阮秋盛的发丝而过,随后那两道身影如同镜像闪动了几下,便消失在原地。
“咳......”章祁月再也承受不住,膝盖重重跪地吐出一口鲜血,暗红色血液落在草坪上,盖住了原本的青翠。他声音震颤不止,却只能发出气声,“勿......失了......本...”
曾经长者烙印在他灵魂中的警戒,在极端的精神控制下强行冲破了束缚,令章祁月出手瞬间眼中恢复了片刻的清明,用力摆脱诡异力量的压制使剑锋偏了路。
章祁月再无力气说下去,一层金光落在他身上,数道光点涌入那道伤口,尽力修补着魂魄的残缺。章祁月现在连呼吸都是疼的,他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在神识中,而他现在的身体也只是一缕魂魄——因而没有灵力,即便是受伤也不能自行修复。
倘若没有长者之前布下的阵法,残魂在玄生剑下近乎没有生还的希望,到那时,章祁月的肉/身便彻底被鬼影占据。
而他自己,将会魂飞魄散,无处寻觅。
这便是附魂术的恐怖之处,能够无声无息潜入体内,幻化出身体主人最恐惧的幻象,一步步将其逼至绝境,抹去原身主人复杂的情感,独留下对万物的憎恨,再去控制引诱他们刺杀幻境中的亲朋好友。
剑伤、反噬以及被逼到极点的情绪反复折磨着章祁月,脑海中的恨意还未消退,无尽的伤感又扑面而来,大起大落,乱团般纠缠在一起,令他本能地干呕,却又牵动浑身的疼痛。
像是全身骨头都错位,连同皮肉都被碾碎又重新塑型拼装在一起,额前布满冷汗,痛不欲生。他想就此闭眼昏厥,再不管外界,可他不行,这具身体的主权还没有完全落在自己手中,只能强撑着一丝力气狼狈地躺在原地,在清醒中扛过这一轮又一轮的折磨。
在这撕裂中的疼痛中,他平生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回家欲望——想要回到那个有着一池荷花的居所,想要听到邹煜被他们闹腾得无可奈何但全是宠溺的说教,想要再次和师兄们一起围在火堆边谈天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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