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一眼前闪过刀光剑影,在谢元贞出招的瞬间就看出他的力不从心,他时刻不敢忘赫连诚的叮嘱,生怕谢元贞不敌对方想上手,却听谢元贞闪过一刀后突然大喝——
“站在一边!”
如此念一刚抬起的脚便只能放下,他心里捏着把汗,注视两人招式来回,有一瞬间贾昌调转刀锋,与谢元贞前胸距离不过短短一寸——
“主子当心!”
下一刻,谢元贞已侧转腰身,两肩相触,猛然刺穿贾昌腰腹!
长剑抽离,鲜血自银色剑尖滴落,贾昌倒地捂住伤口,已知今夜不会再有例外。
原来大难不死,还有后难。
“你不如给个痛快!”他吼完这一声,脸色又白一度。
“给个痛快多没意思?”谢元贞微微气喘,脸色却比他更苍白,只是他装得云淡风轻,单膝蹲下来与他平视,“所以你到底杀了几个僮仆,几个侍婢?”
贾昌不明白他为何非要揪着此事不放,心头一阵烦闷,于是冲着谢元贞怒吼:“我贾昌没有杀你谢元贞一个家人,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才肯信!”
既然人话听不懂,谢元贞便换了个问法,“那你告诉我你杀了几个家仆,我就给你一个痛快,否则——”
赫然一声惊呼,贾昌的两只脚筋应声被挑断。
贾昌不怕一刀毙命,就怕谢元贞要将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于是他终于坦诚相告,……,十三个!”
谢元贞眉眼弯起,美艳的面容映在黑夜里,譬如来索命的无间鬼魅。
“早点儿坦白不好么?”他轻啧一声,尾音勾起一丝狠戾,方才是脚筋,此刻就是手筋!
贾昌软倒在地上,剧痛与恐惧来袭,没想到死到临头,还被眼前这个名门公子给耍了,“你,你做什么!”
“十三条命,那就十三个洞吧。这么多年,我也不算你什么子钱,一刀算一洞——方才已经刺了一剑,”谢元贞耐心解释,伸手向后,念一立即给了他一把匕首,只是接过的时候,谢元贞的左手清晰可见,在抖。
长剑换了短刀,谢元贞握起来更趁手,“还有十二个!”最后一句话音落地,谢元贞毫不犹豫地往贾昌的五脏六腑刺去!
与此同时,城中尉迟府,三代同堂正坐在一起用饭。
尉迟家世代与刀兵打交道,到了尉迟晗这一代才渐渐有向文官转型的趋势,所以府中装饰平平,唯有四壁挂着的书画惹人注目——
都是刀枪剑戟,策马扬鞭。
父母高堂在上,尉迟焘先敬一杯酒,他与妻子同坐,对面则是儿子尉迟晗。一杯酒下肚,满腹愁上头,尉迟焘起箸,望着一桌案的菜却没什么胃口,“如今御史中丞撤职流放,江豫川又在诏狱畏罪自尽,前几日李士俭也下了大狱——就这么东一个西一个地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儿?”
尉迟晗也没动桌案上的菜,抬眸看了一眼父亲,欲言又止。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公与太夫人用自己的饭,只是尉迟夫人就坐在夫君边上,难免有所触动,“世家惶惶不可终日,春分那日妾去赴裙幄宴,各位夫人也是如此说,不知哪天就会大祸临头呀!”
说到大祸临头的时候,老太爷突然瞥了一眼儿媳,尉迟夫人便不再说下去,可尉迟焘没看见父亲的眼色,况且他从来也不怕永圣帝,“我就不信主上还敢将咱们这些臣子都拔个干净,大梁朝堂空无一官,谁还奉他一个偏房庶子做天子!”
听到这里,尉迟晗终于忍不住,“父亲,世家不奉还有寒门,再不济,也还有庶民与江湖人,”他注意着父亲的神态,忖度用词,“只要清剿世家,这些钱用来收买人心自是足够。”
尉迟焘骤然醍醐灌顶,如今时局已然不是刚过沔江的那会儿了,如今永圣帝都敢动了江豫川,放眼朝中也确实无人比李令驰更有能耐,他压抑着内心的恐慌,出口先是斥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朝堂之事你如何能懂?”
“做什么说孩子?”尉迟夫人一口饭还没下肚,尉迟焘要骂她的宝贝儿子,她可不干,“要怪就去怪你的主上!”
尉迟晗眼珠一转,却没有同往常一般与父亲争辩,反而摆出一张恭顺的笑脸,“父亲在朝为官,儿子既是您所出,自然打小耳濡目染,父亲高瞻远瞩,做儿子的又能差到哪里去?”
对面的尉迟夫人蓦地抬眸看一眼儿子,心中犹疑,今日是太阳从西边落下,可说不准明日要打西边起。
儿子怎的忽然转性了?
不过这话于尉迟焘倒是很受用,他抚须露出一丝笑意,跟着摆出一副做父亲的威严,“别溜须拍马了,有话就说!”
尉迟晗这才搁了箸,正经说道:“要怪就怪赈灾之时,各家贪得太多了,主上本想用这些银钱挽回民心,可世家又将这些钱一分不剩重归自己腰包。主上的面子是一方面,更要紧的,贪墨是板上钉钉,也同时给了主上收拾咱们的理由啊!”
这一番话一针见血,尉迟夫人笑逐颜开,“我儿近来学有长进啊!”
堂上的老太爷与太夫人闻言也连声赞叹。
可有了尉迟晗前面那一句做铺垫,尉迟焘只觉得这都是自己的功劳,听罢他仰身抚须,当着二亲的面就敢做出一派高深莫测,“不枉为父一番教导!”
将门无犬子,尉迟夫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出门在外还勉强给夫君几分薄面,眼下在家中,她便只会白上一眼。
尉迟焘察觉到夫人不悦,这才讨好似的偷偷去捏一捏腿。
“儿子,你继续说!”
尉迟夫人不理他,只冲儿子笑道。
“眼下这个情形,主上自然也不想闹得最后朝中无人可用,如若要彻查定是要求速,拖到如今这般,隔上三五天处置一个,”尉迟晗往前一倾,稍稍压低声音,“实则是在等世家给个态度。”
尉迟焘与夫人四目相交,又看回儿子,异口同声,“什么态度?”
“父亲母亲,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尉迟晗只好将话剖白,拆开碾碎了细说,“这些银钱到底取之于民,咱们不能太贪!”
尉迟焘嘶一声,眉头一皱,终于有些明白儿子的意思。
“土断,”尉迟晗扫过众人,在莫大的沉默中又加一句,“咱们得还一些钱给主上!”
三日后,五兵尚书尉迟焘自请土断,原先满脸写着不乐意的世家百官口风陡转,随之附议。永圣帝看着座下暂缺李令驰的朝堂,眼中不胜欣喜,于是顺水推舟同意土断提请,此次土断则由田曹与左民两司主持,最后再交度支尚书整理账簿以入国库。
永圣帝这一出温水煮青蛙,是在磨他们的性子,也是在磨他们的尖牙利嘴,眼下总算煮出几个明白人,有他们牵头,土断便没有第一次那般遭世家如此抗拒。
只是为百姓申冤,为整肃朝廷的脚步同时止于此,天子与白官各退一步,先前贪墨灾银一案闹出多少人命都是前嫌,前嫌该弃,有土断提上日程,这事便算彻底揭过了。
隔日便是休沐,当夜赫连诚、谢元贞与李郡新任典签荀浚在沔江上荡舟,三人把酒言欢,也是为敲定日后粮草运送的买卖。
“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渟膏湛碧,月光如水,荀浚靠在船沿,一杯酒下肚,眼前是江水滔滔不绝,他不禁感慨,“这便是地处江左的好处。”
“眼前将荀兄下放也是不得已,”谢元贞与赫连诚对视一眼,开门见山,“虽说李郡新太守是个庸人,但身处其位,仍都督五郡方镇军,加起来也有小十万兵马——所以李郡要有咱们自己人。”
“我明白,”荀浚这么说,脸上到底流露一丝遗憾,“远是远了些,不过行路有舟船,要去哪里倒也方便。”
“荀兄大义,”论捧场,赫连诚自是在行,他先举杯向来日同盟,“日后我师戎郡十万将士,还有劳荀兄多多照拂!”
“赫连兄这话在下不敢当!”荀浚笑皱一张脸,连忙摆手,说着又看向谢元贞,“上苍有眼,恩师竟还有一脉尚存人间,左右京师朝堂也未必有我的施展之地,能帮你一把,我自当竭尽全力!”
“千恩万谢尽在薄酒一杯,”谢元贞举杯,“荀兄,季欢敬你!”
“中书省原先几位官员几乎都曾受过恩师指点,”荀浚喝了酒,不免怀念起往昔,谢泓还在的日子,“只是人走茶凉,后随主南渡又死伤不少,如今再不是原先那般情形了。”
“我记得其中有位中书监颇得先君欣赏,”谢元贞偶尔听谢泓说起中书省里的几位下属,只一位印象尤其深,“只是后来突发急症病故,当真是可惜了。”
第118章 画心
“卧云兄啊, ”荀浚点头叹息,“原来我等同僚私下闲谈,都说他是最有可能继任恩师一职的人, 此人博古通今, 善字画, 通诗书, 人也风趣得紧——我还记得他刚到任那日,还闯过不小的祸。”
赫连诚插嘴,这种笑话儿他最爱听,“什么祸?”
“他走马上任那日,恩师本是为他接风洗尘,可你们猜怎么着?当着中书省所有官员的面, 他一杯酒下肚就醉了,还非嚷着要与恩师做忘年交, 勾肩搭背, 将恩师的外衣都扯破了。”荀浚想起彼时宴席上的谈笑风生,恩师旧友音容笑貌犹在,“气得恩师那张脸啊,拉得老长!”
三人齐笑, 又是对饮一杯。
“距离师戎郡最近的便是李郡与陈郡, 李郡直通师戎郡港口, 如今这位陈郡太守也比先前那位安分得多, ”酒过三巡, 借着酒劲, 荀浚将方才藏在心里的话问了出口, “崤东五郡原是李令驰的老巢,此番过后, 主上准备何时拔除这个眼中钉?”
“春祭之后的宫宴,”谢元贞斩钉截铁,拳头微微攥紧,“也就这些日子了。”
“好,好好!这么多年,终于要等到这一刻,”荀浚老泪纵横,用袖口擦了擦,“叫二位见笑。”
“哪里,”赫连诚偷摸又扔一只虾到谢元贞碗中,装作无事人,“荀兄性情中人!”
“听闻赫连大人曾在洛都救过季欢,”这一幕也被荀浚抓到,他拐弯抹角,方才赫连诚一个劲儿给谢元贞夹菜,挑刺,剥壳,当着荀浚的面,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此刻终于忍不住打趣,“赫连大人看着比我内子还要心细呢。”
大梁民风开放,乱世之中,往往今朝有酒今朝醉,其中尤以男风盛行,此情此景,荀浚如何不明白?
“我挑着玩儿呢!”赫连诚手一僵,咧开嘴角,装得放荡不羁,“荀兄要不要,我也给你——”
“不用不用!”荀浚整个人都想往后缩,他可吃不消这套,但看着面前一对你侬我侬,一时不免想起家中夫人,“其实在家我也会为内子做这些小事,倒是有趣得紧。”
左右荀浚与谢元贞是旧相识,也是谢泓门生,方才赫连诚也就没刻意藏着掖着,可他不确定谢元贞的意思,见躲不过又想解释。
“是,”谢元贞低着头,夹虾的同时忽然抢过话去,“内子叫荀兄见笑了。”
两人皆是一愣。
……啊,”赫连诚清了清嗓,两腿张得更开,几乎笑得合不拢嘴,“叫荀兄见笑了!”
接近子时,两人送荀浚登上李郡渡口,才往师戎郡回。李郡到师戎郡港口是顺流,此去只消三四个时辰,有赫连诚做船夫,谢元贞就靠在船边享清福。
“到师戎郡还早,”往日这个时辰,谢元贞早被独活催着睡觉了,赫连诚接了独活的班,替他督促,“你先睡会儿。”
谢元贞摇头,“我不困。”说话间他还不时看向粼粼江面。
当年南渡铎州时谢元贞与谢含章被船夫推入茫茫江水之中,谢元贞本也就是个旱鸭子,一朝被蛇咬,自那之后每每坐船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根本不敢睡觉。
赫连诚见此情形便明白了,腾出一只手冲他,“过来。”
谢元贞听话地点了点头,几乎是爬着过来,仰头问赫连诚的模样活像只雪白的狸子,“怎么?”
赫连诚莞尔,接着拍拍后背,“靠在我身上。”
谢元贞一愣,羞赧爬上脖颈耳根,“这样你如何划船?”
“我拐外子回家,”赫连诚一把揽过谢元贞的腰身,“便是单手划也是有劲儿!”
船边哗哗,果真比方才要快一些。
“别闹!”谢元贞嗤他。
“不闹,但我说真的,”赫连诚凑上前,声音低沉,正经得让人无法拒绝,“靠上来。”
“那你可得划得稳当一点儿,”谢元贞终于抱住赫连诚的腰,贴着他的后心,果真感觉到包裹全身的安宁,他舒舒服服闭上眼,还要嘴硬,“我可怕水了呢。”
“外子擎好,”赫连诚像那高歌的船夫,当即吆喝一嗓子,“这沔江往来的船夫,没一个比我还稳当的了!”
江天一色,浮光跃金,周遭一时只有江浪拍打船身的动静,船随桨摇曳,赫连诚奋力划着,带谢元贞朝家的方向前行。
不多时,赫连诚感受到谢元贞的气息,“睡着了?”
“没,”谢元贞睁开眼,“累了?”
“那个谢懋功,”赫连诚憋了一路,“你准备如何处置?”
如今贾昌是死了,可罪魁祸首谢懋功还在,李令驰要指认谢家人,有谢懋功掺杂其间,就一定会牵扯上铎州谢氏,他一个人一句话,这一锅就都齐了。
“可他也没害过人,”谢元贞苦恼,也是因为他是谢家远亲,“我总不能一刀结果了他。”
赫连诚心里咬着牙,可谢懋功现在不正在害人?
要等他手上沾过血,赫连诚只怕会发狂。
“你真要放过他?”赫连诚又问。
“别脏了你的手,”谢元贞孩子似的抱着赫连诚,说着蹭蹭他后心,“他不值得。”
“我也不杀他,”赫连诚垂眸,好计眨眼上心头,“左右要一个人完全失去价值,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谢元贞靠着赫连诚,说话的声音从两方来,一方是天外,一方是耳朵贴着的身躯,微微的震动安抚心神,谢元贞打了个哈欠,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困了,“那你有什么好法子?”
“睡觉,”赫连诚放轻声音,哄他闭上眼,将所有的烦恼揽到自己心中,“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日好晴天。”
快到师戎郡的时候谢元贞刚刚一觉醒来,赫连诚先上岸,回身想拉他,就看见谢元贞正伸着懒腰,于是笑着等他自己伸手。
谢元贞两手还弯折在半空,月下似花枝招展,他见赫连诚笑起来没边儿,眯眼警告道:“笑什么?”
“自然是痴汉见美人,所以心花怒放,”赫连诚双手抱臂,好似真在欣赏水中花,人间仙,“我的季欢怎会如此惹人怜爱?”
谢元贞心怦怦,赶紧起身,“拉我一把!”
不过许是方才坐姿不对,谢元贞两脚发麻,起身的瞬间就没站稳,船头本就微微下压,人一抖就赫然侧翻坠入江中。
“季欢!”
赫连诚猛地往前,脚步一顿却又停下来。
谢元贞是谢泓的儿子。
脑中念头莫名其妙,实则已经困扰赫连诚许久——
既然谢泓该死,那么谢元贞呢?
谢元贞该不该死?
赫连诚几乎是冷漠地看着谢元贞在水中挣扎,上下翻腾间喊出一句赫连诚便彻底没入水中,只剩一双细瘦的手还在向自己挥舞。
下一刻,赫连诚幡然醒过神来,他怎么能这么想?
谢元贞是谢元贞,父债子偿报应不爽,可为什么要报应在他的季欢身上?
于是他纵身一跃,猛一把捞起扑腾的谢元贞,谢元贞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落水的瞬间便彻底清醒,好在人就在岸边,赫连诚抱起人就往岸边冲。
“呛着水没?”赫连诚拍着谢元贞后心,将呛入肺腑的水一点点吐出来,又搓起他的肩胛,“冷不冷,快回去换身衣裳,免得你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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