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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万万不可!(你的荣光)


鲜卑人铁了心的要杀他,屈云灭再厉害,也没法在成千上万张狰狞的面孔下全身而退。
虽然萧融已经说过了,屈云灭会醒过来的,但他一日不醒,高洵之这心里就一日不得安宁,如今看着他重新睁眼、重新动作,高洵之整个人都沉默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缓缓落了下来,却未落地,只是维持着一个不会摔成稀巴烂的高度,在那晃晃悠悠的坠着。
收起自己的情绪,高洵之抿了抿唇,然后快步走到屈云灭身边,他呵斥道:“你做什么?!还不快回去躺着!”
屈云灭拧着眉,他没看高洵之,而是看着帐帘的方向,“萧融走了,我去找他。”
高洵之服了他:“你这个样子,如何去找他?”
屈云灭:“如何不能找,我又不是断了腿。”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高洵之气得磨牙,他冷眼看着屈云灭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突然开口说道:“你要是想把萧融气死,那你就去找他。”
屈云灭脚步一顿,他转头看向高洵之,后者冷笑一声:“是我说错了,萧融的性子你比我了解,你气不死他,但你会气走他,看你这样子,你应当也知道这回你闯了多大的祸,若你当真知道错了,你就该明白,萧融此时不需要你的解释,他只需要你好好养伤。”
屈云灭沉默许久,然后慢吞吞的坐了下去。
他重新半躺到床上,高洵之冷着脸过来给他盖被子,但是盖到一半的时候,他听到屈云灭说:“我没错。”
高洵之手中动作微顿,他抬起头,看到屈云灭垂着眼,说出的话一如既往的硬邦邦,可是他的神色比昏迷时还要苍白。
他张口,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说给别人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我失约了,可是我没错。”
良久,高洵之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他沉默的继续给屈云灭盖被子,之后再无人说话了。*
萧融来了两天,但是他一直都在屈云灭的大帐里面待着,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营帐在哪里。
他走的倒是很快,但走出去没多远,他就茫然的站在中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还是虞绍燮把他领回了自己的军帐当中,然后指了指外面的一个地方:“那是简峤给你安排的住处,里面什么都有,一会儿你回去睡一觉吧,看看你这脸色,就快跟那些要埋进土里的死人一样了。”
萧融坐在席子上,接过虞绍燮递来的茶盏,他捧着茶盏,慢悠悠道:“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啪——虞绍燮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胡说什么!”
“咳咳——”
萧融和虞绍燮一起回过头,虞绍燮没说什么,萧融却有些诧异:“虞绍承,你怎么在这?”
再看看他脖子上同样缠了好几圈的白布,萧融十分惊讶:“你也中毒箭了吗?”
还中在同一个位置上。
虞绍承:“……”
再次轻咳两声,虞绍承气若游丝的解释道:“我受了伤,暂时无法上战场了,所以住在阿兄这里养伤。”
虞绍燮面无表情的补充:“大王竭尽全力冲出包围,不久之后就从马上栽了下来,是他把大王救了起来,当时战况激烈,他一个不慎就被大王的雪饮仇矛划了一道,这才围上了白布。”
萧融:“…………”
他愣了愣,说道:“抱歉,这两日没人告诉我。”
虞绍燮又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是没人告诉你么?是没人敢告诉你。
这两天萧融对屈云灭寸步不离的,而且神色冷的吓人,一开始还有人会劝他一两句,后来发现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也有可能是真的没听见,慢慢的大家就噤声了,只能在心里盼着屈云灭赶紧醒。
一个个的,没一个省心的。
萧融是性情大变,看着跟要杀几个人助助兴一样;而虞绍承是见缝插针,明明他没受多严重的伤,但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大王身上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没有精力跟他计较别的事,所以他自顾自的就把东西全搬到自己的营帐来了。
但跟他的亲生弟弟比起来,还是他的这个非亲生弟弟更加不省心一点。
在心里叹了口气,虞绍燮对虞绍承说道:“承儿,大王醒了,你去告诉几位将军,让他们别再担心了。”
虞绍承没答应,他看看萧融,又看看虞绍燮。
虞绍燮:“……还不快去?”
虞绍承只好哦了一声。
等他出去了,虞绍燮才重新看向萧融,语气也比刚才温柔了许多:“承儿没什么事,他不过就是想撒娇,让我像小时候那样哄哄他。在战场上,他把大王交给简将军之后,他又带着兵马冲了回去,彼时鲜卑人都在疯狂的追击大王,倒是没人去管那瞭望塔了,他把伊什塔族长的骸骨抢了回来,这也是这几日,大军能勉强被按压下来的原因,如果伊什塔族长的骸骨还在鲜卑人手里,如今的境况会更加糟糕。”
萧融静静听着,然后点了点头:“虞将军赤胆忠心,不负大王所托。”
虞绍燮默默看着他。
斟酌又斟酌,好半天之后他才问了一句:“融儿,你还好吗?”
萧融轻轻眨眼,似乎不明白虞绍燮的问题从何而来:“我为什么会不好?”
他越这样虞绍燮心里越没底,有些紧张的舔了一下下唇,虞绍燮说道:“此事的确是大王冲动了,可归根究底还是鲜卑人太可恶,他们挖了大王父母的坟茔啊,鲜卑人其心可诛,大王只是被裹挟了进去,若你心中有气,你发出来就好了,不要忍着,没人会怪你的,我们同你一样,我们心中也有气。”
萧融望着虞绍燮,他的神情有极细微的变化,虞绍燮无法形容究竟是什么变化,但一下子,萧融脸上的从容和淡然就消失了,他看着好像又回到了屈云灭没醒的时候。
萧融:“可是我和你们不一样。”
虞绍燮愣了愣,他说道:“我知道,你们两个关系更亲密。”
萧融摇头:“不是这个。”
虞绍燮眨眨眼,“你是说,你对大王更忠心?”
萧融还是摇头。
虞绍燮再度愣了愣,他忍不住压低声音,试探的问:“那你是想说,大王遇险,你能提前得知这件事吗?”
萧融轻笑一声,说道:“别猜了,你猜不到的。”
虞绍燮抿唇,他果真不再猜了,因为猜测这个根本毫无意义,萧融和屈云灭之间的事,又不是他能插手进去的,他只是有些担心而已。
“融儿,在这镇北军里,我比你来得早。你身在其中或许发现不了大王的变化,但我是亲眼看着你把他从一个莽夫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父母受辱,这是所有人都忍不了的事情,你可以怪大王、气大王,但……别放弃他,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镇北军离不开大王也离不开你,我实在不愿看到你们两人因为一个鲜卑的毒计便反目成仇。”
萧融:“放心吧,不会的。”
虞绍燮狐疑的看着他:“真的?”
萧融笑了笑:“嗯,真的。”
又过了一刻钟,萧融从这里出来,去他自己的营帐睡觉了,而等他躺下去没多久,简峤端着一盆脏水从王帐那边出来,他把脏水随手泼在一个地方,然后快步走向虞绍燮。
另一边,张别知也鬼鬼祟祟的跑了出来。
他们三个站在一起,简峤心急如焚的问虞绍燮:“怎么样?”
张别知同样紧张的看着他。
而在这两人忐忑又期待的目光中,虞绍燮沉重的摇了摇头:“不怎么样,非常生气,接下来离他们二人都远些吧,尤其是他们二人待在一处之后,千万别凑近。”
简峤:“…………”
张别知默默点头:“很合理,萧先生脾气差还爱记仇,这番劫难大王不好过了。”
简峤看看他,却没法反驳张别知,他只好再次看向虞绍燮:“可是,若是让他们闹起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虞绍燮听了简峤的话,却是直接笑了一声:“但愿如你所说,他们能闹起来吧。能闹才是好事,怕的就是闹不起来,你们想想看,若是等大王伤好之后,融儿还是不愿意原谅大王,那会是什么场景。”
简峤想象了一下,然后整张脸都苦了起来。
张别知没照做,他只是十分疑惑虞绍燮的说法:“原谅大王?大王做错了什么,需要让萧先生原谅,你这说法,好像大王做了对不起萧先生的事一样。”
他这问题一出,另外二人都愣了一下。
额,好像是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原谅这个说法很恰当,而且他们一致认为,另一个当事人大王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屈云灭醒了以后,先是灌了三碗药,然后又吃了两碗饭,任由军医和阿古色加一起给自己诊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元气大伤,但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
军医开完方子,又给屈云灭换了一遍药,然后他就走了,阿古色加则留在这,用她们布特乌族的手法给屈云灭按摩筋骨,他躺了五天,期间几乎就是不吃不喝,身上早就没力气了。
阿古色加一边按他的胳膊,一边看着他的脸色,过了一会儿,她垂下眼睛,神色如常的说道:“如今的你让我想起来你小时候,明知道不该打架却还是要打,受了伤回来也一声不吭,高洵之叫你倔驴,我叫你傻鸟,你知道我们两人为什么都要这么称你吗?”
屈云灭没说话。
阿古色加便自顾自的回答:“因为你让我们生气,你太不省心了,但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你是屈岳和伊什塔的孩子,我们必须照顾你,也必须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大,你是我和高洵之的责任,但你不是萧融的责任。”
阿古色加顿了一下,因为她突然感到自己握着的这条胳膊紧绷了起来。
须臾之后,她继续一下一下的给屈云灭按摩,说出的话依旧无情:“我不知道你和萧融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劝你不要像过去一样,做那些毫无意义的坚持,是对是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让一个对你根本就没有责任的人伤心了。”
屈云灭还是垂着头,而这时候,阿古色加放开了他,屈云灭抬起头,看到阿古色加很是复杂的看着自己。
“我知道你很委屈,我知道你也在伤心,这不是你想看到的画面,更不是你期待当中的重逢,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别再让它变得更加糟糕。”
屈云灭望着阿古色加,终于喑哑的问了她一句。
“罗乌,我看起来怎么样?”
阿古色加沉默片刻,回答道:“很难看,像快死的人。”
甚至他昏迷的时候都比现在好。
然而听了这话,屈云灭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胡乱的点了点头:“等我好一些了,我就去找他。”
或许他的气色好一些,萧融对他的恨也能少一点。*
萧融睡醒之后就起来看这些天的军报,鲜卑人在那一日追击不成之后,很快就退了回去,按理说这些日子他们应该一鼓作气,趁他病、要他命,直接打到镇北军这里来,趁着屈云灭生死难料的时候,将失去主将、军心涣散的镇北军直接击溃。
但他们没有,他们甚至安静如鸡,每日除了不痛不痒的派几千人和镇北军交战,就是不停的派斥候过来打探消息。
萧融懂,他们这是在等。
他们要等屈云灭身死的消息确认了,才会带兵攻打过来。
他们还是十分忌惮屈云灭,所以非要等他死了才会反击,这么胆小、这么惧怕,却又能孤注一掷的使出毒计,拼着被屈云灭反杀的风险引君入瓮,这不太合理。
前后两种态度仿佛是出自两个人的计策,如果鲜卑人这么狠,为什么之前几个月毫无动静,屈云灭要打鲜卑的消息可是去年就已经出现了风声,今年更是人人都知道了,之前不用,非要等到兵临城下了再用,他们就不怕近在咫尺的镇北军失去镇北王之后,根本没有军心涣散,而是群情激奋之下,直接踏平他们的盛乐城吗。
还有那骸骨也不对劲,原百福派人回去查看,发现埋在雁门山下的屈大将军和伊什塔族长坟茔确实被挖开了,而挖走的人很小心,他们又重新把土给填上了,只是挖开的坟茔会有痕迹,只看痕迹的话,就是这几天的事。……不是鲜卑人挖的。
鲜卑人偷偷进来挖走骸骨,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鲜卑人挖走就挖走了,为什么还要把土填上,他们马上就要用这两具骸骨,就是被人发现了,镇北军也来不及补救了,原百福说他们填的很仔细,似乎还存着不让人知道的心思。
但中秋节当天这骸骨就已经送到了镇北军,大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应当是鲜卑人下令,中原人……将其挖了出来,而中原人不知道鲜卑人想对它们做什么,所以还怀揣着不会被发现的想法。
或许都不用说是中原人,就是雁门郡的人,甚至就是镇北军的人。
半年前,镇北军是个大筛子,半年后,镇北军还是个大筛子。
只是萧融不懂,挖祖坟于这时的中原人而言,这是最为卑鄙最为可恶的行为,做这些事的人要下十八层地狱、要受最严重的生前死后惩罚,这得是多穷凶极恶的人才会干出来的事啊。
萧融倚着营帐中央的圆木沉思,就在他即将想到什么的时候,张别知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萧先生,该用饭了,今晚又是烧羊肉,军中饮食粗糙,要是吃腻了,明日我出去找找有没有兔子洞。”
萧融回神,他把桌子上放着的军报都拿下去:“不用这么麻烦,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能吃上羊肉就不错了,半年前我连荤腥都难见到呢。”
张别知挠了挠头,他不太会安慰人,唯一会的几个法子,还都是用来哄他姐姐的,但是老实说,他姐姐可比萧融好哄多了。
把饭菜放下,张别知替萧融摆碗筷,如今阿树留在陈留,他便自觉的接过了这些工作。
虞绍燮和简峤表现得萧融如今跟个乌云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开始五雷轰顶、降下天罚,张别知却觉得萧融如今还好,最起码比之前好,看他多和善啊,还邀请自己一起坐下吃。
张别知当然是立刻就坐下了,而他刚动了一下筷子,就见对面的萧融突然停了动作,他维持着拿筷子的姿势,仿佛这菜突然变成了他仇人的模样,抿起唇角,当啷一声,他把筷子扔回了桌子上。
张别知正纳闷着,感到背后起了一阵凉风,他回过头去,看见重伤未愈的大王慢吞吞的走了进来。
除了王帐有将近三米的层高,其他军帐其实都挺矮的,毕竟大家要节省布料,反正这就是个睡觉的地方,用不着搭太高。
萧融来得太匆忙了,简峤临时给他搭建了一个,临时的……用料就不是多么好。
萧融进出的时候都快碰到顶了,屈云灭更是得歪一下脑袋才能走进来。
可是萧融用眼神逼视着他,他的眼里好像没有一丁点温度,屈云灭本来迈出了步子,却又迟疑的收了回去,他抿着唇,不再往前走,但他也不出去,就这么站在帘子里面,贴着帘子,这也是整个军帐层高最矮的地方。
张别知看着屈云灭的脑袋把军帐顶起了一个小鼓包,他叹为观止的张着嘴,终于是想起虞绍燮白日说的话了。
猛地把嘴闭上,张别知闪电般的站了起来,他还拿着筷子,不过他可能已经忘了这个事,带着筷子一起抱拳,他对萧融说道:“姐夫找我有事,我先走一趟,萧先生慢吃,慢吃。”
说完,也不等萧融回答他什么,他转身就走,走到帐帘处,发现屈云灭在这挡着,他好像没法过去。
沉默片刻,他斜过身子,非常缓慢、也非常丝滑的将自己半个身子滑了出去。众所周知,上半身能过去,那下半身也行。……
张别知成功逃出生天,他擦擦脑门上的汗,赶紧去将此事汇报给他姐夫,而萧融的营帐当中,这两人都被张别知的操作弄得沉默了一会儿。
然而放在平时非常好笑的一幕,到了此时,这两人谁也笑不出来。
屈云灭顿了顿,迈步朝萧融走去,这里地方小,只三步,他就走到了萧融面前,而萧融看着他姿势僵硬,步伐缓慢,他坐下的时候,脊背还抽搐了两下。
萧融抿着唇,将目光偏到另一侧,他冷淡的问:“大王怎么来了?”
此时的屈云灭换了一身衣服,将身上的所有伤口都遮住了,只是脖子上缠的白布还有两圈露了出来,他也不知道,他低着眼,声音比刚醒的时候好了一些:“你知道我总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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