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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万万不可!(你的荣光)


几张纸他整理了半天,期间他悄悄抬眼,疑惑屈云灭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结果他刚把眼皮掀起来,就看到屈云灭正抱臂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萧融抓着纸的动作都收紧了一下,但是他的声音很是不快:“你看我做什么?”
屈云灭没有反击,他勾了勾唇,学着萧融的模样,朝他轻轻耸肩。
萧融:“……”
怎么还是有种被挑衅了的感觉。……
养病期间本该无人打扰,但因为萧融在这,隔三差五就有人进来找他,有时还有不速之客过来,行探病之名,做打探之实。
这个人就是东阳王贺庭之,屈云灭受伤的前三天,不止是鲜卑人在等一个结果,镇北军里也有好多人在等一个结果,那三天的风起云涌,连随意刮起的一阵秋风都像是带给人们的警示,然而这么危险的情况之中,却没人真的做出什么来,就是因为他们跟鲜卑人一样惧怕屈云灭,他们也得等到屈云灭确实死了才好动手,不然他万一活过来了,没人想要一个把自己记在复仇名单上的镇北王。
得知屈云灭已经脱离了危险,贺庭之自然是感到很失望,不过他也算是有自知之明,哪怕这时候屈云灭死了,于他而言也是坏处大于好处,他没带多少人,周围又虎狼环伺,他还需要镇北军的庇佑,更重要的是,此时的镇北军就是动荡了,也没法让他跟着分一杯羹。
死一个屈云灭,让镇北军的首领换成一个庸才,此事固然是好,但如果能让镇北军为他所有,那更是好。
站在王帐之前,望着远处密密麻麻、如众星捧月一样的保护着最中心的大军们,贺庭之眼馋的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遗憾的在心中叹了口气,等他进入王帐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把这个想法收起来了。
贺庭之一进来,就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这是他第一次来探望屈云灭,因为前几天屈云灭没脱离危险的时候,简峤不让任何外人靠近王帐,哪怕想进入中心这一圈都不行,后来萧融来了,倒是可以进入中心这一圈了,可是王帐还是闲杂人等不能进入的地方,据说那两天除了镇北王的丞相,还有镇北王的亲属,连几位将军都不准进去了。
直到今天,这个禁令终于是解除了,贺庭之一听说就跑了过来,他知道其他人背地里估计要骂他趋炎附会,但他不在乎,反正那些人当着他的面不敢这么说。
贺庭之看着屈云灭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还适时的挤出了几滴眼泪,他坐在屈云灭身边,一副跟他关系特别好的模样,他低低诉说着自己这些天的担心和害怕,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如果屈云灭死了,那这天下就完了的意思。
萧融在一旁看着,他知道屈云灭很讨厌贺庭之,所以他完全不打算拯救他,萧融带着幸灾乐祸的姿态旁观,但是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
因为屈云灭竟然没有流露出反感的情绪,不管贺庭之说什么他都听着,如果贺庭之问他什么,他还会点点头,虽然不是很热情,但最起码摆出了倾听的态势,所以贺庭之没有被打击到,而是越说越多。
萧融心里一堵,突然感觉这俩人极其不顺眼,贺庭之让他不顺眼,屈云灭更是让他不顺眼。
他信步走来,贺庭之正唠唠叨叨的关心着屈云灭的身体,察觉到背后好像有人,他转过头,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就热情的站了起来:“萧令尹!哎呀,不知萧令尹什么时候来的,怪我怪我,只顾着同镇北王说话,却忘了看看这周遭了。”
说到这,他笑着对萧融说:“多日不见,萧令尹越发的光彩照——”
他突然卡了一下,因为萧融的气色并不好,不止是气色,他的神情也有点吓人,就好像贺庭之跟他有什么仇一样。
贺庭之愣了愣,赶紧回想他有没有得罪过萧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完全没有,他跟萧融就见过一次,连一句话都没说上过,怎么可能得罪他呢。
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贺庭之心态就稳了,他仍然客气的笑了笑:“萧令尹似乎心情不佳?可是鲜卑的鼠辈又做了什么?”
萧融看看他,也对他笑了一下:“萧某拜见东阳王殿下,但是东阳王有所不知,如今我已经不是陈留尹了,萧令尹这个称呼,我是万万担当不起呀,东阳王以后直呼萧某的名字就是了。”
东阳王:“……”
多年拍马屁的经验告诉他,他似乎漏了什么消息。
脸上的笑变得僵硬,东阳王偷偷觑向屈云灭,而后者也抱臂看着他俩,他看着萧融的眼神很是淡定,等看到自己的时候,就有点嫌弃了。
贺庭之:“……原来如此,看来是镇北军中刚刚经历过一番官员调动,本王未曾听说过,还望萧先生见谅。”
萧融一脸的包容和贴心:“诶,怎么能怪东阳王殿下,这番调动是萧某心甘情愿的,陈留尹自当留给更负才能的人担任,萧某相貌平平、才智低下,合该回归白身才是。”
贺庭之木然的看着他。
萧融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但里面的夹枪带棒他听懂了,这回他确定了,他是真漏了什么消息,而且不幸的撞枪口上了。
贺庭之惹不起,但他躲得起,虽说他跟萧融总共就见了两次,但萧融在镇北军中地位有多高,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因为萧融的到来,连屈云灭手下的四个将军都被赶出去了,他可不想参与到这两人的争执当中,幕僚做到这种地步,萧融于屈云灭可能比他未来的王后于屈云灭都重要了,这不是他能利用的人,也不是他能利用的事,他还是赶紧走吧。
很快,他就提出要回去看看自己人有没有守规矩,好在萧融没有强留他,等他走了,萧融猛地扭头,跟屈云灭同时开口。
屈云灭:“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萧融:“你对他倒是客气!”
萧融一愣,面色立刻阴沉下来:“你说什么?”
屈云灭:“你让我遵守待客之道,但我看你好像没有遵守。”
萧融:“……”
他感到生气,但他盯着屈云灭,不想跟他吵架,每次吵架看似都是他赢了,可是过后他都会感到很累,有时候是单纯的身体累,有时候就是心累。
他抿了抿唇,转身又要回去,屈云灭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眯了眯眼:“你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这叫什么来着,被人说中了,然后转身就走,好像有个词能用来形容它。”
萧融:“…………”
他的脚步顿住,捏了捏拳头,萧融还是把脾气按捺下来了,他继续迈步,且步子越发的大。
这时候屈云灭又开口了:“我想起来了,这叫恼羞成怒,至于你要我受礼,而你自己不守,这也有个词可以形容,正好还是你说过我的,独断专行。”
就差一步他就走到自己的小窝那里了,结果听到独断专行这四个字,蹭一下他刹住车,然后猛地转身,又是蹭蹭蹭,几乎一个眨眼,他就回到了屈云灭面前。
萧融开口就是一顿噼里啪啦:“我独断专行?!贺庭之是什么好东西吗!是你以前总跟我说他有多虚伪,怎么今日你也虚伪上了,哦我知道,你一定想说你是在按我说的做,那你今日怎么这么听话了?!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守小节却枉顾大节,你以为如今我还在意什么待客之道吗,更何况你坚持了多久,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他在的时候你对他客客气气,他走了你对我便冷嘲热讽,屈云灭——你!”
说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眼珠子往下方看,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了。
再张口时,他的声音就阴沉起来了:“你故意惹我生气。”
他轻喘一口气,然后对屈云灭嫣然一笑:“镇北王殿下,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屈云灭:“我昨晚没睡。”
萧融脸色一变,他看向屈云灭的眼底,屈云灭是那种一熬夜就会在脸上显露出来的人,他会长黑眼圈,等睡足了才能消下去,但如今他气色太差了,萧融一时之间根本没发现他身上的异样。
多种情绪在他的心上和脸上掠过,最后他淡淡的笑了一下:“所以你没有好好养伤,连这个你也没做到。”
屈云灭:“一夜不睡不会对我的伤情有太大的影响,相比之下,我需要把心头的事情都想通了,我才能去做别的事。”
萧融不知道这个对话会走向何方,所以他又习惯性的警惕了起来,他问:“那你想通什么了。”
屈云灭又往后靠了靠,虽然他是躺着,但因为他和萧融离得有点远,所以他还是可以和萧融平视:“我想通——”
拉长了自己的音调,然后他抬起一只没受伤的胳膊,将胳膊垫在自己脑后,他对萧融笑了一下:“我这辈子,便是这个样子了。”
萧融微怔,他看着屈云灭苍白的双唇一张一合:“中箭之时,我感到了些许的后悔,那箭里有毒,我当时便意识到了这件事,战场上用的都是剧毒,我很可能就要死在那里了,想到与你的约定,还有欣欣向荣的陈留,我很不甘心,这辈子我没拥有过什么好东西,如今好不容易拥有了,我却回不去了,所以我感到了后悔。”
顿了顿,他又道:“昨晚你问我,有没有为你想过,我——”
他想起来毒性在体内发作时的剧痛,痛得他恨不得让人杀了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跟要爆炸了一样,他是个非常能忍疼的人,但是那天他狼狈又可怜的在地上挣扎、痛叫,他想要一头将自己撞死,但是他竭力的控制着自己,想着还有人等他,而且这个人不一样,他真的很需要自己回去,他那么骄傲、那么小气、那么清高,为了让自己回去,他放下身段和尊严,所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军医甚至都哭着要放弃了,他觉得到了这个地步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屈云灭了,不如让他解脱,但屈云灭听到了他的话,紧紧抓住他的手,在强烈的痛楚之间硬生生挤出来两个字。——救我。
而这只是第一次发作而已,后面还有。
沉默片刻,这些刻骨铭心的经历被屈云灭淡化成了三个字:“我想过。”
萧融盯着他,他没有说话,这就是想要继续听的意思了。
屈云灭又笑了笑,这回的笑带着纯然的开怀,萧融被他笑得皱了皱眉,但还是没制止他。
“但你说得对,在中箭之后我想起你了,这对你而言毫无意义,而昨晚上我又想了很多很多次,但不管怎么回想,重新回到那一日的话,我还是会这么做,我会去打他们,去抢我阿娘的尸骨,因为这就是我,我没有别的选择。”
萧融抬起手臂,似乎想换个姿势,但抬到一半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别的姿势,于是缓了缓,他又把手臂放了下去,将喉咙里的发堵感硬生生的咽下去,萧融才问他:“脱离大军呢,杀到红眼呢,这些你也要继续做吗?”
屈云灭拧了拧眉,“这是不一样的问题,那时候的我只剩下本能了,我没有思考,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萧融愣了一下,然后他垂下眼,看着地面,须臾之后,他不住的点头,同时还笑出了声:“你真行。”
说完这句话,萧融笑着抬起头来:“这就是你思考了一晚上的结果,你告诉我,你知道你错了,但你什么都不会改,那你告诉我做什么,就为了给我添堵吗!”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萧融的声音都可以用狠厉来形容了,屈云灭看着他,然后慢慢把胳膊放了下来。
“我不是说我不会改,相同的事情不可能再发生了,他们无法再利用我的父母第二次,而我其他的弱点……大部分都好好的待在陈留城,只要陈留固若金汤,就没人可以利用他们,至于陈留之外的,你,你就在我身边,我会用我的性命保护你,不到万不得已、不到天要亡我的时候,我绝不会死在你面前,而如果真的绝望到了那个地步,我保护不了你,也保护不了我自己,那我们就死在一起吧。”
屈云灭说的很认真,他是真的思考了一个晚上,然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萧融那两个问题把他问懵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萧融能来得这么快,几乎就是他还没中箭,或者刚中箭,萧融就已经赶了过来,而他不管是问高洵之,还是问阿古色加,他们都闪烁其词,似乎有什么事情不想告诉他,屈云灭或许是不爱动脑子,但他不是真的傻,他渐渐悟出了一件事,然后他就彻底睡不着了。
萧融听着屈云灭的话,他感到荒诞、感到好笑、感到涩然。
屈云灭什么都不懂,绑定是单向的,他是个自由的人,怎么还能得出一个跟系统一样的结论呢。真是蠢。
萧融深吸一口气,然后才对屈云灭说:“我不喜欢一起死这种结果,我也不喜欢死这个字,我想活,我想大家都能活。”
屈云灭点头:“我也会拼尽全力的去做,让你活着,让大家都活着,那只是最最万不得已的情况,当天时地利人和每一个都不站在我身边的时候,当上天执意要将我除去的时候,才会发生那样的情况。哪怕还有一点点的机会,还有最为渺茫的赢面,我都不会放弃的,我不能辜负你,不是吗?”
萧融定定的看着他,回答了他一个字:“是。”
之后,他躲避一样的垂下眼睛,然后问屈云灭:“以后或许不会有这样的计谋了,但同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你也说了,你无法控制自己,到那时候又要怎么办,那时你不会记得我、也不会记得今日的话、更不会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
屈云灭嗯了一声:“我的确没法控制自己,但你可以。”
他问萧融:“淮阴城外,还记得吗?”
经他提醒,萧融又想起了那个晚上的肃杀与血腥,屈云灭在他面前受伤,之后杀得天昏地暗,但是在听到萧融的声音之后,他突然就回了头,那时候屈云灭的神情,萧融一辈子都忘不掉。
萧融的声音也开始变得艰涩:“我没有那么大的作用,那一日和中秋的情况不一样。”
那天屈云灭只是以为他受伤了而已,远远比不上中秋这天严重。
屈云灭端详他的脸色,却无法看出他在想什么,屈云灭想要解释什么,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以为萧融死了,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冲击。
而且他有种感觉,这个冲击正在与日俱增,那一日他仅仅是丧失了理智而已,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屈云灭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了。
无法解释,那就不解释了,屈云灭说道:“那就拭目以待吧,我吸取了我能吸取的教训,尽了我所能尽的力,我真的再也不想看到你对我失望的样子了。”
萧融望了他好久。
屈云灭认真的思考了,也给出了他能给出的所有,他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就是这样,超出他能力之外的,他也做不到了。
这并非萧融想要的结果,他更想要的是屈云灭从此彻底听他的话,再也不以身犯险。
可是变成如今这个结果,似乎也还好,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情,尤其沾上了生死,那真的就是一切看天命,谁也保证不了自己一定能寿终正寝。
从中秋那一天开始萦绕在心上压抑又灰暗的迷雾似乎散了一些,萧融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感到轻松了一些,明明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抿了抿唇,觉得站的有些累了,他朝屈云灭走去,然后墩的坐到他身边,垂着头静静的思考。
屈云灭没有打扰他,他只是轻轻的望着萧融的侧脸,人是怎么做到能把眼神放轻的,估计没人知道,但屈云灭就是有这个本事,当他看着萧融的时候,他身上的每一处都会为萧融着想,即使是这双让无数人感到胆寒的眼睛,也可以变得柔情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融蓦地开口:“屈大将军和伊什塔族长的尸骨,要不要运回陈留重新安葬?”
屈云灭眨了眨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回答:“不用,就让他们留在雁门山下吧,这里才是他们的家,往后多派一些人守着就是了,或许也不用守着,雁门山以后不会再是国门了。”
萧融扭头,他看着屈云灭云淡风轻的说出这句话,他忍不住嗤笑一声,有点想讽刺他又开始说大话,但是真的和屈云灭对视之后,他又把头转回去了。
放在地上的两只脚,还无意识的踮了踮。
感觉萧融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屈云灭缓缓起身,他凑近萧融,出其不意的问道:“如今我能叫你阿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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