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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万万不可!(你的荣光)


但这个安静似乎不是屈云灭想象中的和谐相处,而是萧融除了公事之外,同他根本无话可说。
一下子,屈云灭又想起来萧融之前说过的,他不想欠自己的人情。
屈云灭心里有点乱,因为他捋不清这些事的关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件事,而他分析不出来那是什么事。
萧融疑惑的叫他:“大王,大王?”
屈云灭抬起眼睛。
萧融的心脏微微跳了一下,屈云灭这个神情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但他终归没有太重视,而是问他之前就想问的问题:“四军的主将应当都会随大王一同出征,不知大王觉得今日那个地法曾如何,他虽败在了大王手里,但也是不可多得的一员猛将了,大王想不想把他纳入麾下?”
那半个时辰的世界观重塑可不是白白的浪费时间,一旦接受了屈云灭是本时代战力天花板的身份,萧融几乎立刻就不再害怕地法曾了。
论武力,他比不过屈云灭,论智力,他比不过自己。
就算不知道地法曾生平,萧融也隐隐约约听过他的名声,这人就是特别会带兵、特别会用人而已,他是将军型的国君,他要是谋略上也非常厉害,那萧融肯定会有这种印象,所以萧融可以大言不惭的说,地法曾比不过自己的谋略。
再说了,就算是他夜郎自大了,其实地法曾不仅能当将军,还能当军师,那萧融也不用怕他。
要是真把萧融逼急了,他就不会再像如今这样徐徐图之了,既然他能知道那么多改善民生的办法,自然他也会知道许多改善武器的办法,还有特别缺德的,几乎就是生化武器雏形的某些办法,在兵刃上涂抹粪便和动物的污血,这样敌军就是没死在战场上,也会死在回去的感染中。
如今事情还没严峻到那个地步,而且大王是真的很猛,萧融就没想过用这些。
地法曾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跨越一千五百年的知识储备量,武力上他和屈云灭不属于同一个层次,同理,知识量上他也没法跟萧融比拼。
所以萧融的心态已经很平衡了,他想先看看屈云灭是什么意见,然后再回去安排地法曾的去处。
地法曾是个人物,他不会抹消这个人的存在,但这已经是个不同的世界了,他曾吃过的红利,如今转移到了屈云灭的头上,至于公平不公平的……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难道正史上屈云灭的惨死就很公平吗。
而屈云灭听了萧融的话,他沉默一会儿,不知道是思考还是在反应,总之他没什么情绪的说道:“他身手可以,就让他继续做你的护卫吧,有他保护你,我在盛乐也能放心一些。”
屈云灭心不在焉的,自己说的话他自己可能都没印象,而萧融又是愣了愣,因为屈云灭平时不是这么说话的,他平时的说法应当是——你身体那么孱弱,当然需要旁人的保护,这样我走了以后,才不会担心哪一天你就死在陈留了。
萧融:“……”
好恐怖,仿佛刚才有另一个屈云灭在他脑子里说话一样。*
从屈云灭这里出来,萧融回去抓紧时间吃了个饭,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去找地法曾。
天热也是有好处的,这不,地法曾的头发已经干了。……
见到萧融走进来,又在发呆的地法曾立刻站起身。
萧融笑了笑,对他道:“坐,你今日表现很好,整个镇北军中怕是都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样,在大王手下坚持那么久,看来我的眼光没有出错,你就是一个当之无愧的柔然勇士。”
这是萧融第二次称他勇士了,萧融大约不知道,柔然人也不是谁都能称一句勇士,那是柔然的最高赞誉,是他这种出逃的奴隶完全配不上的。
说来也有点意思,柔然人虽然崇尚强者,但有个前提,那就是强者不能是一个奴隶。
在外面,鲜卑人往死里看不起柔然人,怎么难听怎么骂他们,怎么缺德怎么使唤他们,而柔然作为被欺压的一方,每天都暗恨着,盼着鲜卑早点完蛋,同时,他们也用同样的待遇对待自己国家的奴隶们,仿佛一旦变成奴隶,那这个人就不再是人了,不管他有多厉害,谁都能踩他一脚、踹他一下。
地法曾不是犯错才变成的奴隶,他天生就是个奴隶,他们一家子好几代都没能翻身成平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他的母亲怀孕了,便只能生下他,而他也不记得自己母亲什么模样了,因为那个女人在他五岁的时候就死了。
死了也好,女奴比男奴更可怜,白天女奴要干活,晚上则要被男奴发泄,而他们的主人不会管这个,毕竟男奴欲求不满容易生事,等女奴生下了孩子,就又是新的奴隶。
地法曾大约是基因变异了,因为他记得那个巨大的草场当中,没有一个人是他如今这个体型的,但多亏了他能长成这么一个体型,他十二岁就成功逃出了那个牢笼,然后一路往南流浪,因为他听别人说起过,南方的雍朝遍地都是香料与黄金。
体型大挺好的,但人要是笨的话,也得吃很多很多亏,地法曾都数不清他这辈子到底遇上过多少个人了,有对他好的、也有对他差的,说实话,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已经不在乎别人对他是什么态度了。
不管是好还是差,这些人都没法在他生命里停留太久,他们都不重要,不值得地法曾投入过多的眼神。就像萧融。
地法曾之前一直都很低调,唯一露出明显的情绪时,就是屈云灭邀请他打一场的时候,而真打完了,他又变回了那个半死不活的模样,即使自己输了,他都没有流露出半点鲜活劲儿来。
而屈云灭能引起地法曾的兴趣,是因为他很强,萧融就不行了,哪怕他长得像个天仙,看在地法曾眼里也就等于一块石头。
萧融夸他了,他就接着,而且尽量让自己的神情不那么冒犯,这是他流浪多年总结出来的生存原则,遇见什么人、就说什么样的话,这样他的生活就能容易许多。
萧融看他这个模样,忍不住的皱了皱眉。
这和他想象中的草原大帝不太一样,但他也不觉得地法曾是宋铄那种人,成熟得晚,所以暂时还显露不出锋芒来。
开玩笑么……宋铄那是隔了二十六年,而地法曾才隔了不到七年,只有六年啊,如果还按正史发展,明年他就该回柔然去了。
萧融懂了,这都是他的表象而已,这人是个大锅炉,从外面看冷淡得很、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实际上他里面已经烧到了一千多度,就等着一个开盖的时机了。
这才叫闷声干大事的,要么就什么都不干,要么就来个大的。
萧融沉吟片刻,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他让地法曾也坐,但地法曾在中原混了太多年,他知道以自己的地位是不该坐的。
萧融也不管他了,只微微仰头看他:“你在金陵待了多少年。”
地法曾:“十年,但有雇主的时候,我便会离开金陵,所以真正的算起来,还不到一年。”
萧融:“为何不回柔然?”
地法曾:“身上有奴隶的烙印,去不掉的话,回去之后便会被抓起来。”
萧融:“你听说过我吗?”
地法曾终于掀起眼皮看了看他,但是很快又重新垂下去了:“听说过。”
萧融笑了笑:“让我猜猜,你听过的我应当是这样,我会占卜,我在镇北军中极受镇北王的重视,我是个怪人、也是个奇人,竟然能从镇北王手里活下来。”
萧融说话声音不大也不小,主要是这里是他的院子,他也不必担心会有旁人过来,的确,旁人不会不说一声就进来讨嫌的,问题是他的院子也是镇北王的府邸,门口的卫兵绝不会拦着他进来。
屈云灭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而他真正回过神的时候,萧融早就走了,在待在原地继续纠结和直接问出口让纠结的人变成萧融之间,他果断选了后者。……
而他刚走到这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屈云灭一怔,脚步就这么停下了。
里面,地法曾没有反驳萧融,这是他听过的、又不是他说过的,他也不担心萧融因为这个就对他发难。
接下来,萧融又问了他一个问题:“外面的人是不是都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投靠镇北王?”
地法曾:“……”
没有,他们都说你和镇北王一丘之貉,凑到一起真是太正常了。
咳……要是这么说的话,萧融可能就会对他发难了,所以地法曾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就撒谎道:“是的,他们很想知道。”……
萧融没有察觉到这是一句谎话,他又笑了笑:“原因很简单,我在这里便能告诉你,因为我知道这乱世当中只能有一个赢家,而那人就是镇北王屈云灭。”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如此笃定?”
地法曾:“……”
没有,这关我什么事。
但下一秒,地法曾又点了点头:“请萧令尹解惑。”
萧融微微一笑,“因为他出身太糟糕了。”
屈云灭:“…………”萧、融!
地法曾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他知道萧融这是打算以镇北王为例子来打动他,毕竟地法曾的武力很强,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试图拉拢过他,但他最后都拒绝了,因为旁人都是想让他给自己卖命,而地法曾不愿意再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到任何一个“主人”手中。
雇主则不一样,银货两讫之后,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萧融还不知道外面站着一个屈云灭,他悠悠的继续说:“我的确是个怪人,我出身世家的旁支,可我不喜世家的任何举动,我作为一个士人踏入尘世间,可我又不认同自己士人的身份,不怕你知道,我一直认为的自己,是一个读过书的百姓。”
地法曾的神情微微变了一下。
因为他听懂萧融这句话代表什么了,他是要把自己和士人阶层割裂开来,普通人这么做当然没关系,可他是镇北王的幕僚,而且是镇北王最信任的幕僚,他这个态度会让许多人愤怒的。
地法曾的想法都快到大气层了,再看外面的屈云灭,他拧着眉歪头,读过书的百姓?那不就是士人吗?为什么萧融还要单独提这么一句啊?……
见地法曾懂了,萧融这才站起来:“这样的我到了哪里都是众矢之的,因为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哪怕今日我装成自己没有这个想法,早晚有一日我还是会暴露,有的人可以骗自己一辈子,偏偏我是不能骗的那种人。”
屈云灭一愣,萧融可能只是随意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是屈云灭觉得他是终于说了一句无意中的实话。
而里面的萧融还在说着:“南雍容不下我,别国容不下我,这中原上散落的大大小小首领,没有一个人可以容忍我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人总是要妥协的,当我和一个阶层站在对立面的时候,我的身后就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地法曾深深的看着他,他知道萧融说的是对的。
而下一秒,萧融又话锋一转:“但大王不一样。”
屈云灭本来还在沉思,一听这个,瞬间抬头。……
“世人只看得到大王出身流民,是差一点就能成为强盗的那种人,世人也只看得到大王喜好杀戮,不管是谁得罪了他,他都要那人的性命,睚眦必报到了这个程度,谁敢留在他身边呢?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一个无人支持的镇北王,又能撑多少时日呢?这便是世人的想法,也不能说他们错了,毕竟人的眼光都有限,他们不认识大王、也见不到大王,自然就只能看那些流于表面的东西,而你知道世人看不到的是什么吗?”
地法曾望着他,这回他没有在心里来一句关我什么事了。
萧融轻笑:“他们看不到大王的包容性,看不到大王出身微末、成长艰难,看不到大王遭遇了多少的生离死别,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让流放的罪人成为他的丞相的人,也是世上唯一一个能接受我所有的想法,并真心实意为百姓着想的人,而且他包容的不仅仅是丞相与我,更是这世上所有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人们。大王从不拒绝百姓的投奔、将士的效忠,只要人来了,他就会收留下来,或许大王自己都未曾发现过,他其实不愿意束缚任何人,在他看来这些人不是属于他的,而是走累了,便来到他的治下安家了,你知道这个想法、在这个世上,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吗?”
他问的是地法曾,但呆住的人是屈云灭。……他,是这么想的吗??
但仔细想想好像萧融说的也没错,他的确不管那些来来去去的人,或走或留他都不在意。
高洵之:对,你当然不在意,你多牛啊,是吧,活爹。……
屈云灭发呆的时候,萧融已经进入下一阶段了,他慷慨激昂的给地法曾灌输人权的意识,对一般人估计很难起作用,但地法曾可是个能掌权的奴隶,他不可能听不懂。
果不其然,屈云灭这种治理却不拥有的态度让地法曾的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他承认,他非常想要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如果他今年还是十二岁的话。
可他今年都二十五了,他已经变得足够强大,这世上也没人能拥有他了,那他为什么还要找这么一个地方,他自己就能成为这个地方。
他都能想象到萧融下一句要问他什么,无非就是,你愿意留在镇北王这里吗?
然而下一秒,萧融问了个让他差点维持不住面瘫表情的问题。
“你愿意成为另一个镇北王吗?”
地法曾:“…………”
诡计多端的中原人,你是认为收服不了我,所以就干脆害死我吗?
地法曾默了默,他对萧融说:“我不愿意,也不敢。”
萧融哈哈笑了一声:“别怕,我就是跟你开了个玩笑而已,就算你想成为,你也成为不了,这世上只有一个屈云灭,任何人都不可能变成他,也无法模仿他,但每个地方都要有一个王,这样天下才能太平,群龙无首便是混乱的开始,我虽不愿意成为一个世间意义上的士人,但我也不反对等级与阶层的存在,秩序才是平和的基石。所以我这个问题其实是在问你,你愿意像镇北王一样,成为以后的柔然王、甚至是北海王吗?”
北海就是于巳尼大海,也就是贝加尔湖,因为太大了,人们误以为它也是个海。
地法曾愣愣的看着萧融,他感觉萧融已经精神出问题了。……
他张了张口,回答道:“我只是一个奴隶……”
萧融打断他:“不对,你在柔然的时候是个奴隶,当你出了柔然,你便是中原的雇佣兵。而这个身份也仅仅截止到一个时辰之前,在你与大王切磋之后,大王亲口说了,要你成为我的护卫,在他前去攻打鲜卑的时候,你的任务便是保护我,保护这个陈留。”
屈云灭:“……”
他算是服了萧融了,真真假假的,连他都快分不清到底哪句才是他说过的话了。
萧融又道:“你或许对我的地位没有什么概念,那我可以这么告诉你,我的上一个护卫是大王亲领的中军先锋中郎将,他是大王最信任的亲兵之一,等打完鲜卑,大约就能升成将军了,而你要代替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的职务。从奴隶到中郎将,你认为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吗?”
地法曾哑口无言,而萧融又问他:“究竟是奴隶到中郎将难,还是中郎将到柔然王难?”
地法曾:“令尹太抬举我了……”
萧融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那你又觉得我为何要抬举你,你曾是一个奴隶,还是一个异族,还刚刚被我们大王打败了,若我来找你不是因为我失心疯了,那你觉得又是什么让我这么相信你。地法曾,大王的野心从来都不局限于整个中原之上,从古到今草原劫掠中原的事情几乎没有一天停止过,而草原茹毛饮血、一场天灾就要承受灭族的危险,这个局面也从未真正的消失过,我今日同你说了这么多,我也就不怕你知道,终有一日大王是要打到草原更深处的,他要保护这一片大地,也要让那些恶人付出血的代价,不是你的话,也会有别人,而我更希望那个人是你,难道你不敢这么想吗?”
地法曾:“……”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屈云灭:“……”
心虚,萧融怎么知道他还想打别的地方,他明明一个人都没说过啊。
地法曾斟酌好半晌,才说了一个字:“我——”
萧融却不让他说了:“或许是柔然王这三个字吓到你了,我此时对你提起,却绝不可能认为你很快就能做到,你还是我的护卫,甚至你都没有中郎将的官职,我认为的不过是我认为的,我不会因此就给你任何优待。你想要什么,便只能去自己争取,而我提供给你的是和其他镇北军一样的机会。但你知道的,我是一个怪人,我能接受你不代表镇北军也能接受你,留在他们中间,你要付出的依旧是比他们更多的努力,但好在镇北军也是一个怪地方,这里没有要人命的同僚倾轧、没有出身高贵低贱引起的欺辱,只要你够强,总有一日镇北军会认可你,把你视为真正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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